走了几步又忽然站住:“对啦,瞧我这记性,前段日子在我家借的鸡蛋,你岳母还完啦。”
    嗯?还完啦,不可能啊,家里一只鸡能下几个蛋,而且以他老岳母的性情,即便下蛋也应该全吃了。
    左撇子带着疑惑的心理推推们,发现大门还反插上了。
    在农村,一般情况下,不插大门。
    左撇子和白玉兰哐哐敲大门。
    好半晌,小豆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是谁呀?”
    “你爹。”
    “啊?是爹娘回来啦,”说话语气能听出来想着急忙慌开门。
    给白玉兰吓的不行,门一开她就数落二闺女道:“怎是你出来开门,那肚子揣着娃又忘了?这么大雨摔着呢。”
    又说句:“大白天将门关的死紧干啥。”
    左撇子是问小豆:“满山呐?让他出来,帮你大姐夫他们卸白菜。”
    满山是前两天回来的,怕下大雨这娘仨在家不行,特意提前早走几日。没跟着盖玉米楼子。
    “满山他……”小豆含糊句:“在屋里睡、睡觉。”
    睡觉?大白天的,左撇子心里极为纳闷,但一听在眯觉也没让小豆再去喊满山,娃好不容易偷个懒,别再给喊醒。
    事实上满山是喝多了,不是喝水喝多了,是喝酒。
    小豆心想:完了,娘说回来就回来了。外婆呀,一会儿娘看到咱们在家祸害那些粮食,会不会炸庙。
    第一百三十九章 酒看着像水,走起路来绊腿
    “快给娘看看,我瞧你怎么有点胖了呢。”
    这话,小稻没夸张。
    才不到十日,冷不丁再看到甜水,真觉得闺女胖呼不少,头发黑了,小脸儿有点圆鼓鼓的。
    “哼。”
    甜水扭着手,跺着脚,用鼻子哼小稻。
    最近爹娘,说给她扔下就扔下。
    上次在罗姥姥家,明明说好过个四五天就回来,她掰着手指头数过,超啦。
    小稻知道闺女不乐意了,其实她也想孩子想得紧。
    甜水不在她身边从来没有超过这么多天,可想而知,她这做娘的只会更不习惯。
    小稻顾不上洗澡,只简单脱掉一身湿衣裳,拿帕子胡乱擦了几下就接过二妹递来的干爽衣裳换上。
    然后一边擦头发一边强制性搂过闺女,用腿夹住不准乱跑:“快给娘摸摸长没长肉。太姥姥和二姨这些天都给你吃啥了?我瞧你伙食应是不孬,和娘叨咕叨咕呗。”
    刚开始,甜水还像是不自在似的在小稻怀里扭来扭去。
    随着小稻慢声细语、满脸带笑的又是亲又是哄,甜水这才不那么挣扎道:“那吃的可多啦,该从哪说起呢,你问的是哪一顿?”
    小豆一边催促大姐,还是先将头发擦擦再和孩子说话吧,一边心想:外甥女说的是实话,确实不少。
    比方说,她们三代女人在家的第一天,从罗家带回的豆子,外婆就没让它过夜。
    泡豆子,第二日早上特意做的豆腐脑。
    外婆做的卤汁当浇头,格外的咸香,再撒点儿香菜和辣椒。配的主食,韭菜饼。
    甜水的是甜豆腐脑。
    一口豆腐脑,一口饼子,再夹点酱黄瓜,别提多好了,吃完整个人肠子都热乎乎的。
    第二天,外婆焖的大米白饭,烀的茄子,用腊肉炒的黄瓜片,做个酱泥鳅。
    等到第三天是烙的筋饼,煮的大碴粥,筋饼卷着酱肉丝和黄瓜丝。
    外婆还给做过疙瘩汤和……
    小豆越回忆越心虚,也不知道一会儿娘知道后能不能急眼,和油炸糕。
    那可是油炸糕啊。
    虽然外婆没有炸,是煎的,但是那也很费油。
    她当时想拦外婆别做油炸糕来着,没拦住,然后她还是第一个尝的。结果一口下去就刹不住了,那糕里的豆馅可甜可面了呢,豆香味特别浓。
    小豆想起这些天又吃又喝彻底无法平静,“大姐,你和甜水先说会花,我去看看娘换完衣裳没。”
    ——
    白玉兰也和小稻一样,到家啥都干不了,第一件事先从头到脚将衣服换了,草鞋都泡囊了,就可以想象得出他们每个人被雨浇的有多惨。
    “干啥呀?你总跟着我,身前身后的转悠。”
    白玉兰换完衣裳,去灶房朝大锅里添水,得烧点儿热水洗洗。
    老头子大姑爷他们在仓房卸白菜,等会儿进屋又要脱下一堆脏衣裳,连洗身子头发再洗衣裳,这么一大帮人,正经要烧一大锅热水才够用。
    小豆主动坦白道:“娘,你们不在家这些天,我们在家吃的有点儿好。不是,是过于好。”
    白玉兰低头舀水间,微挑下眉头,面上不动声色道:“咋好了?都吃啥啦,说出来我听听。”
    小豆挑几样说了,说家里之前晒的腊肉,给切了点儿炒菜吃过。还有野猪肉也做过肉酱。
    白玉兰瞟眼二闺女,打开碗架柜。
    当白玉兰掀开油坛盖子那一瞬,小豆掩耳盗铃般闭下眼,等待白玉兰那一声“老天爷啊,我的油!”
    每次她娘都是如此,只要油少了就像要丢命似的,更何况这次少的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这几日用的油,顶平日家里两三个月会用到的油量。
    可奇怪的是,小豆等啊等,悄咪咪睁开眼睛一瞧,眼睁睁看到白玉兰极为平静地将油坛子盖好,接着挨个检查袋子。
    嗯,糖少了,红豆绿豆少了,罗家给的大米黄豆少了,家里仅有的半瓢糯米粉不见了,细面更是少的邪乎,看来确实顿顿吃的很好。
    “娘,你咋不吱声呢。那什么,是我馋,不赖外婆,我这不是肚子揣娃了吗?外婆没招了,她才……”
    以她娘那么细心过日子的性情,小豆很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结果却没想到,白玉兰将碗架柜重新关上,只问道:“你外婆去你花奶奶家干啥去啦?她和人家熟悉吗就去唠嗑,这大雨天,你也不劝着些。走多久啦,她带没带雨披。”
    小豆差些脱口而出:去买野菊花了。
    又及时打住。
    小豆很担心如若说实话很容易引起另一个事故,别大吃二喝还没有解决,娘本就生气,再提买野菊花干什么用,更会火上浇油。
    小豆心想,等外婆回来再说吧,先趁着外婆眼下不在家,将吃的太好,有些浪费给娘安抚好,责任都担过来。
    “应是去坐坐,一会儿就能回。娘,你可别说外婆,甭管什么事都别和她发火。她那么大岁数了,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吧,真是我嘴馋。”
    谁曾想,白玉兰皱眉看向小豆道:
    “你可别磨叽了,就这点儿吃了喝了的事儿,围着我紧着念叨。赶紧干正事去。将你大姐和你小妹那湿衣服抱出来,我先给搓上。你拿墩布再将屋里水擦一擦,地上踩的埋了吧汰的。”
    “啊?噢噢。”
    等小豆出了灶房,白玉兰才一笑。
    至于吗?
    她平日里有那么抠吗?
    一个是自己的亲娘、亲闺女、亲外孙女,吃好一些就吃了呗,又不是倒了扔啦给别人了。
    其实,她还没到家就猜到了,以她娘的性子绝对不会亏到嘴。
    你想啊,老娘拿着碗架子钥匙自个当家,想做啥不用问谁,更会换着花样做了。
    吃吧。
    白玉兰笑了笑:趁着老娘胃口还挺好时。
    这次朱家之行,看着朱家那乱糟糟的样子,白玉兰忽然释然许多。
    就像是她坐在朱家炕头和大闺女聊兰草的事,聊着别人,想起自己。
    或许,她娘也想当一个好娘。
    可是正如她久远记忆中娘说的那些话,怕带着一个半大女孩一起改嫁,她的婚姻大事最终会落在继父、继兄手里。那要是为节省嫁妆随随便便给她打发个人家,还不如按照亲爹当年和左家约好的。
    亲爹总是会用心给她挑选,知道左家人品。
    而且娘那阵给她送来,确实有在左家特意多住了一段日子,看到左撇子,半大小子有吃的还惦记给她留着,娘这才离开。
    做娘的思虑的事情只多不少。将她扔到这,现在再细想想,可能还掺着如若继父或是继兄万一不是人的顾虑。她那时候都十岁了,过两年一眨眼就十二三,成了大姑娘,能成亲了,万一再给她祸害喽哭都找不着地儿。
    现在她一把岁数了,听过见过的恶心事不少,才能想到这些细节。
    所以说,当初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十岁半大姑娘,出一家进一家那么容易呢。
    娘或许有苦衷。
    而她昨儿坐在老朱家炕头,一下子就想娘了。心中一直对亲娘堵着的那口气,该怎么形容呢。
    以前她恨不得娘甭管说啥,她都想顶嘴,大喊大叫一番,似乎噎到亲娘心里能舒坦一点儿似的。
    因为委屈。
    但这次,在朱家这几日再回来,心堵的那些好似裂开一道亮堂的缝隙。
    白玉兰站起身,望眼窗外。
    不是为看她老头子和女婿们卸白菜,而是想看看外面雷声又轰轰起,闪电没。那小老太太怎么还不回来,用不用去接啊?
    你说,可真是闹心死了。
    着急回来寻思看看老娘,结果不在家。
    她那个娘永远、永远和她对不上茬。
    白玉兰心乱坐不住,干脆甩甩手上的水,去小闺女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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