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头上的斗笠被刮飞了,刮哪去了不知道。
    压后费劲儿推一车萝卜白菜的,朱兴德和二柱子整个人被浇的透透,蓑衣早就穿不住。
    还有被稀泥溅一身的。
    罗峻熙打着赤脚扯媳妇,小麦扭的小腿抽筋,她越小心翼翼在稀泥里走路越抽筋。
    肚里怀个小宝宝的更要重点关照,白玉兰扶着大闺女小稻,这给她累的,两个肩膀头子焦酸。
    另外还有一位瘸腿吧唧的,一路走一路需要拄棍的。
    为回家,比秋收都难,也不知非要早回图个啥。
    但是当路过另一个村庄的田间地头,左家这一行人忽然觉得脚下这点路不算啥了。
    因为分和谁比。
    只看,远处那田地里有许多下至五岁的,上至还能喘气儿的,正顶着大雨在收割。
    这一看就知道下雨前没忙完。
    像是有的人家,之前即便听外村传言要下雨,那要是家里壮劳力少也干不过来啊?
    更何况还有那种将信将疑的,越穷越放不开,很是拿庄稼地当命根子。惦记一亩地差个几十斤顶不少事儿,一年到头就指望庄稼多出息点儿才能填饱肚子,就想再等两天。
    这一等,等来了大雨。
    还或是有些人家干脆不信大雨的传言。
    总之,造成这种情况的人家,属于本来听到信儿就晚几步的,再迟疑一下那还有个能收完?
    这其中甚至还有许多人家干脆啥也不知道的,传言即便传的再远,也不过是围绕着左家、朱家、罗家所在的三个村庄。只这三个村里都有那孤陋寡闻的人家,更不用提其他村了。
    所以这些人,从掉雨点子就急慌慌扑向大地。
    什么打雷轰隆隆,闪电能劈死人,此时啥也不管,全家男女老少就是抢收。
    左撇子和白玉兰他们,边走路边看向那些人。
    唉。
    这么大的雨,在大雨里抢收,可想而知,快赶上收一半扔一半了。
    拿到家根本晾不干,满屋子炕上地上堆着粮食。
    这倒不算啥,主要是从水里捞出的粮食,搞不好拿回家都容易发芽子,那就不能吃了。再穷的人家也不敢碰,容易中毒。
    去掉发芽子的,再去掉泡烂的,发霉捂了的,你算算,粮食即便长成了也不行啊,挑挑拣拣扔一小半。这就叫大雨过后的减产。
    那么,不顶大雨抢收不行吗?
    左老汉和白玉兰对视一眼,都不敢抬头看天,怕顺脸往下淌水。
    这雨连下这么多天,一点儿没有要变小的趋势,只昨晚和刚才有一阵转为中雨,眼下又开始越下越急。
    这几天明显的气温下降,小稻和小麦薄棉袄都穿上了,一早上出门有点儿冻手。
    你说没收完地的人家,能不急吗?
    那回头终于盼到雨停了,万一又开始上冻了呢。就他们这地方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也是突然就冷了起来,随着雨,慢慢的都容易飘雪花,下冰雹子。赶上大灾年,大夏天都下过冰雹子。将那庄稼砸的全趴地上,扶都扶不起来。
    所以说一上冻,那就更完啦,拽都拽不出来,比这顶大雨天收割还减产。
    再加上,眼下这些没收完庄稼的人家,心里本来就毛楞,已经损失这么多,要是雨后真的上冻,这一冬天那才叫真的没吃没喝,到时候不得饿的卖儿卖女啊?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只能啥也不顾,甭管过后上不上冻,先收割再说。
    白玉兰看到地边有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全身上下被雨浇的能拧出一盆水,两只小手也冻的快要伸不直了,还在那猫腰割黄豆。
    “这?没听到雷声吗?咋能让这么大点儿孩子接着干呢。”白玉兰说出的话,只有她自己听见。心里明白,心疼孩子小有啥用?打不打雷的也要继续干活。同情心疼更是没啥用,咱还能帮忙是怎的。
    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能是心情跟着不好。
    但左撇子的心境却和白玉兰完全不一样。
    左老汉不顾张嘴说话会灌一嘴雨水,特意慢走几步等待推骡车的朱兴德到近前,然后才大声道:
    “大姑爷,你会有福报的,你记住爹的话!”
    没错,在他看来就是会有福报。
    少一家这么惨的,咱尽量劝说通知到了,左撇子认为那是一点儿不夸张,就等于是多救了一家子能在这个冬天吃饱饭。
    大姑爷这是救了多少家。
    要不然眼下大地里又会是什么样。那样顶雨干活的孩子只会更多更多。
    而且在这件事情中,咱家真尽力了。能告诉的全告诉,能苦口婆心劝的全劝过。没下大雨前,说句不好听的,有多少人心里不信,面上就露出咱好像得癔症的表情,认为咱有病。但大女婿依旧热心肠的嘱咐来嘱咐去。
    任何事情不可能让所有人听咱的话,咱又不是神仙能救助世间万物,更不是皇帝能拯救上苍,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左撇子此时有种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终于意识到,朱兴德能提前做梦是多么的有意义。
    “你说啥,爹?”朱兴德压根儿没听清。
    左老汉冲朱兴德笑了下:“没说啥,走吧,那面打雷了,咱得再快些。”
    要说提起预知下大雨这件事,不得不提一个插曲。
    六子和二柱子曾经纳过闷。
    毕竟他俩跟着进城卖过野猪。朱兴德对外的借口说是进城听外地人讲的,外地在下大雨。
    六子就疑惑了,曾在老朱家炕头一边抠脚丫子一边和二柱子纳闷道:“那日卖野猪肉,我和哥一直在一起来着,我咋没听说过外地下大雨这话呢。”
    “那是你没留意呗。”
    “不可能,现在哥说啥,我全往心里记,我得学会哥那一手。”
    “哥有哪一手?”
    “一头牛,十亩地,不如德哥耍嘴皮。百只鸭,千只鸡,不如德哥吹牛逼。你看看,咱卖野猪肉,挣了多少钱啦,全靠德哥那张嘴,我就想学他那一手。感觉比种十亩地都能致富。所以德哥说了啥,或是谁和德哥说了啥,哥又是怎么答的,我通通记下了。并没有外地下大雨这句。”
    二柱子聪明了一回,闻闻抠完脚的手说:“我知道了,德哥是去撒尿的时候听外地人说的。”
    “啊,那就是了。”六子这才恍然大悟。
    德哥那日进城一共尿三回,他没陪着去。
    就这样,朱兴德“外地下大雨会传染咱们这边”的借口,就如此天衣无缝的拯救了许多家,还没惹得任何人怀疑。
    六子眼下看到在大雨里抢收的老人孩子,也就只剩一个想法:啧啧,这些人咋不听话,没下雨前要是听他德哥的话多好。
    像他家那破烂的草房,这回下这么大雨都没塌。
    就因为他听了哥的话,为防大到暴雨提前修补一番。
    ——
    “哎呀,四爷和四奶奶回来啦。”
    左家一行人刚走到游寒村村头,一位比朱兴德岁数大的小伙子,就急忙向左撇子还有白玉兰打招呼道。
    这位小伙子也姓左,但挡不住家里人口多,生一串串的,大姓人家,小儿子比大孙子生的孩子还小,这在村里很常见。这小子就属于辈分低的。见到左撇子要叫爷。
    扔下扛肩上的湿柴要帮忙推车。
    左撇子劝:“不用你推,我们这么多人呢。小子,你出来捡柴啊这是?那快些扛柴火回去吧,雨太大啦。”
    可是小伙子太热情,说反正也浇透了,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到底伸手帮忙推起了车。
    小伙子一脸雨水还和朱兴德、小稻,以及罗峻熙、小麦,脸上笑出褶子打招呼:“大姑,大姑父,小姑、小姑父。”
    大姑父朱兴德,都不知道这小子叫啥名,就礼貌的一点头。
    这一点头,没想到小伙子顶雨扯嗓门说话,那叫一个热情。
    比以前十多年二十来年加一起还热情。
    “四爷,四奶,你们怎才回家呢。就前儿,寻思下雨没啥事儿,我爷奶还要找你们喝酒呢。”
    又说:“啊,为啥顶雨捡柴啊,没烧的啦。要不说呢,还是你家我太姥姥心里有成算,天那阵还嘎嘎热的时候,你家我太姥姥就张罗找人给抱柴火。那时候大伙在忙着收地,没招了,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到真章没指望上俺们,是里正太爷爷帮的忙。”
    小伙子本来还想再说两句,到嘴边的话又硬憋了回去。
    没说出来的话是:
    然后全村人就知道,里正太爷爷给你家我太姥姥背柴火,背那老些,艾玛,背一整天。
    回去都累趴停啦,两天没缓过劲儿,还叫了郎中。
    据传,太爷爷家的几个儿子心疼的不行,直嚷嚷那日不用家里骡子拉粮食好了,用来帮着拉柴火。省得他们爹给左撇子的老岳母像毛驴子似的背柴。那么热的天干活,差点儿给送上西天。
    虽然这位没说出口,但是白玉兰也听的不得劲儿。
    心想:娘啊娘,你怎又去麻烦五叔啦。那得搭多大人情,咋那么好意思让人家给背柴呢。人家五叔家秋收,那叫甭管多忙,儿子儿媳都不用他动手,这么多年都是如此。结果成了咱家挑柴的。
    秀花此时听到白玉兰心里吐槽,要是能听见,她一定会顶嘴道:
    那阵家里就剩她个老太太和三岁的甜水,以及一位疑似有孕的小豆。
    你看她们仨,谁像是有力气能运回来一个柴火垛的?
    不说出来,谁会知道家里有困难。
    有困难不找里正找谁。
    找卖瓜老汉让帮帮忙,他得有空啊?让他去给找个人,他得在村里说话好使啊。就要找那说话顶用的,只是没想到里正亲自干。
    其实秀花当时也问来着,你一人能行吗?
    逞能,非得说能行。那这事儿就不赖她了。
    此时,卖瓜老汉戴着斗笠正在大雨中喊道:“是撇子不?你回来啦!”也很是热心肠要上前帮忙推车。
    可以说,从村头一直到家门口,由于下大雨,拢共就碰到村民三两个人,这三两个人全是热情的不行。
    能感觉出来,即便嘴上没说谢,心里是记得左家让提前收地的情的。
    左撇子站在大门口,“谢谢老哥啦,也谢谢小子,快回去吧,小子,你扶着点儿。”
    卖瓜老汉边摆手边说:“你不是要买西瓜存窖里?回头等雨停了,我让我儿子给你送西瓜,你不用去取。特意给你留好几袋子呢。”卖瓜老汉打算去除左撇子用粮食买的西瓜,再白给左家一麻袋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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