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前认识。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温敬亭很肯定他以前认识这个年轻人。
    黎秩竟难得地有些局促,直到萧涵捏了捏他的指尖,这仿佛一种催促的信号,更是在给他鼓励。
    重新认识一次不难,可只有他一个人从前的一切,黎秩冷不丁想到,温敬亭从前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也就只有他总记得那个伏月教的前任教主洛云。
    今时今日,他竟然体会到了温敬亭多年来的不甘与落寞。
    黎秩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温敬亭那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睛,终于出言:我是黎秩,你的学生。
    教主二字,黎秩却不大想说了,伏月教总坛已经被烧毁,眼下他们必须迁往他处,而见到温敬亭这模样,黎秩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温敬亭微微睁大双眼,学生?
    莫说是他,叫阿九、萧涵和付白兄妹两人听到后都愣了。
    黎秩镇定自若道:不错,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吧?
    温敬亭点点头,而后又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问:温敬亭?
    我乃皓月山庄的庄主,你是从小带大我的老师,数日前你因意外重伤,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
    阿九惊叫出声,可当黎秩笑吟吟地看过去时,他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黎秩顺道介绍了他,徐九,我的九叔,你以前的朋友。
    阿九很快被转移话题,满脸期待地盯着温敬亭看。
    谁知温敬亭看都不看他第二眼,便直接利落地摇了头。
    不认识。
    温敬亭仰头看着黎秩,我只认得你,也只相信你一个人。
    黎秩原本准备的满腹谎言因这一句话卡在咽喉,在温敬亭充满信赖的注视下,他慢慢勾起唇角,眼眶却无声无息地泛起一抹微红,他快速别过脸,将视线移到窗棂的一缕日光。
    好。黎秩声音嘶哑,也很认真,学生之前欠了您很多,如果老师不介意,今后我想为你养老。
    温敬亭也跟着笑了,没再问别的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就莫名的很开心。
    温敬亭身体未愈,很快又困乏了,黎秩留下银朱照顾他,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便与几人一同离开。
    一出门,阿九立马拉黎秩到院外,你刚才说什么?你骗老温干什么,你哪来的什么皓月山庄?
    萧涵跟付白很快跟上来,刚到跟前,黎秩便不紧不慢地指向付白说,很快就有了,你问小白。
    付白为难地看着萧涵和阿九,眼神询问黎秩真的要说吗,在黎秩又一次点头之后,他才苦着脸点头,是有的,已经建好了。教主三年前便让我建立皓月山庄,作为伏月教的后路,若用不上,今后等几位堂主年纪大了,也可以去山庄里养老,没想到
    没想到从前的未雨绸缪,今日竟然真的用上了,付白心情复杂地看着黎秩,他该说教主真是英明吗?
    关于这个皓月山庄,萧涵虽然好奇,但因为曾经听黎秩提起过,现在再听到,脸上是无甚诧异的。
    这在阿九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他不可置信地指向萧涵,你也知道?他又悲愤地看向黎秩,你那么早就搞了个山庄,居然不告诉我!
    黎秩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扯了扯被阿九抓皱的衣袖,脸色一正道:温叔年纪大了,如今又是重伤未愈,不宜再牵扯什么江湖纷争。正好伏月山也被烧没了,这是个好机会,我打算就此金蝉脱壳,从魔教转为一个新建的山庄,也可免去不少争端。
    见他正经下来,阿九也跟着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是有道理,不过伏月教那么多年基业,你现在就迁至皓月山庄,岂不是要,解散
    黎秩摇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伏月山我最终还是要回来的,至于皓月山庄,便交给小白。
    付白面色几变,先是为难不舍,随后瞪大双眼惊愕不已。
    你虽然是我的护法,不过从未与武林正道有过纷争,也算得上身家清白,况且只做个幕后庄主,也足够了。黎秩神色认真,不必再多想,我最近可能无法跟你们一起走,这些事只能交到你手上,劳累你了。
    付白一个激灵回神,教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里有什么劳累的,教主您是要去治病吗?
    听付白这么说,萧涵和阿九不约而同地想到白沐来时说过的话,他跟黎秩似乎有约定,那么黎秩这段时间应该是要去烟波湖找白沐医治的。
    这是大事,黎秩竟没跟他们说?二人脸上都有些不悦。
    黎秩看得哭笑不得,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便让付白回去帮忙照看温敬亭,准备跟萧涵二人解释清楚。只是没想到付白刚走,燕九就来了。
    不知燕九打了什么手势,萧涵脸色忽地一变,避过人与燕九在一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便笑着过来,我有事要先过去一下,枝枝
    萧涵一脸不舍地看着黎秩,却又没提出要带黎秩过去。
    他这样,好像是出什么事了。黎秩思索着,眉头微微一紧。
    萧涵心头跟着一紧,赶紧解释说:我爹派人来了,是他之前派去西南追查姜家后人下落的人。
    听到姜家这两个字,黎秩就下意识厌烦得沉下脸。
    萧涵以为他在生气,忙哄道:只是去一会儿,我绝对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我爹的人他
    没等萧涵说完,阿九就抢道:行了行了,知道您忙,不方便我这就带我们小姜去找白沐看病了。
    黎秩也看出来萧涵的确是不方便,他倒不会为此生气。
    去吧。
    听他们说是去找白沐看病,萧涵又不想走了,可燕九还在等,萧涵不舍的看了看黎秩,还是走了。
    阿九也说到做到,紧跟着就带黎秩去见白沐,黎秩虽然沉默,却不抗拒,人人都想活,他也不意外。
    只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等二人过来时,白沐也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世子没空,不就来了。
    阿九抢话的速度非常快,一把将黎秩按在凳子上,便抓着他的手塞给白沐,神医,您给看看吧。
    黎秩跟白沐皆是无奈,诚然,黎秩对看大夫这种事是有些忌讳,但是每次他不都是老老实实吃药吗?
    白沐摇头失笑,也听阿九的,先坐下把脉,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黎秩手腕上,脸色逐渐冷凝下来。
    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轻易动武吗?看起来,你又添不少新伤,前段时间蛊虫还受到一次重击。
    黎秩不意外白沐能知道这么多,白沐从多年前起就是他的专用大夫,白沐或许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
    阿九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赞道:您可真厉害,还真有这回事。
    白沐缓缓松开黎秩的手,神色凝重道:怎么回事?
    通常白沐这样的反应,就说明黎秩的身体很不好。
    阿九气得拍桌而起,还不是七星堂那个臭婆娘害我们!
    见阿九满腹怨气,黎秩便不与他争了,等着阿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白沐,最后还大骂一通。
    白沐听完沉吟须臾,便问二人,可知道胡夫人用了什么香?
    二人俱是摇头不知。
    白沐轻叹一声,那些人确实狠辣,下毒后便烧山,就算我再去山上也无法找到当日的香灰了。说着,白沐认真看着二人,前阵子让你们打听的无相莲,如今可有眉目了?
    说起这个,阿九脑袋都垂到胸口了,黎秩也是低头沉默。
    白沐无力扶额,那怎么办啊?
    阿九皱着脸想了一阵,我再去催催,药,很快会有的。他开始打量起黎秩,心想,若是黎秩用美人计的话,能不能让世子早点取药?
    黎秩被看得一脸莫名,虽然不知道阿九在想什么,但以他对阿九的了解可以肯定阿九绝对又在憋坏。
    而在另一边,正被阿九惦记着的萧涵也很想早点取到药救黎秩,只是药不在他手上,他也得等。
    此刻,萧涵正在书房接见他爹平阳王派来的侍卫。
    关于南王府旧人下落与藏宝图的线索,平阳王派去西南的人搜查数月,才得其一,不知为何,平阳王一看到回信,便匆忙派人将东西送来给萧涵,且特意嘱咐不得让黎秩看到。
    萧涵对他爹颇有怨念,因为背着黎秩,他总觉得黎秩会生气,因此对他爹派来的人也不太热络。
    父王什么都没说,只让你们带来一副旧画?萧涵打开匣子,随手将那画卷取出,表示不可思议。
    那侍卫也是燕字辈的,排第一,是平阳王身边的心腹。
    燕一微垂着头,毕恭毕敬道:这是在西南寻来的一副丹青,据闻画上之人,乃姜蕴的生身之母。
    不是死了很多年吗,在姜家被灭门之时,与此事何干?
    萧涵低声一笑,只觉无趣,倒也展开了画卷,自下而上,陈旧泛黄的画纸上渐渐露出一片青色裙摆。
    不多时,萧涵便看清了画中青衣美人的面貌,惟妙惟俏,恍若真人,可他嘴角的笑容却忽然僵住。
    燕一这才说:听闻世子求亲一事,王爷也曾见过黎教主的画像。在属下来之前,王爷让属下带了一句话,您让燕七取的药,王爷允了,但药要不要用,端看世子您如何选。
    萧涵面无表情地看着画中之人,这个女子眉眼竟像极了黎秩,若是不明就里,恐怕要以为她与黎秩是亲姐弟,然而她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可平阳王给他送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呢,告诉他,他身边的人模样像极了姜蕴的生母,加上他是姜蕴和姜蕴的人一手养大,那么他的身份孙子长得像祖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萧涵又笑了起来,原来这张脸是姜蕴生母的脸,黎秩从前一定见过,才会易容成相似的模样。
    燕一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听上去好像是萧涵在自欺欺人。
    萧涵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不自觉抓皱了这幅旧画,这个女人的画像,你们手里还有多少?
    仅此一幅。燕一这才回道:数年前西南出了一桩奇事,南王府的档案全部被人烧毁,包括所有的画像。这一幅旧画,是在南王府旧居的地下室找到的,世间应再无第二幅。
    萧涵又问:那这画父王怎么说?
    任凭世子处置。
    萧涵点头,朝他摆手,下去吧,你从未见过这幅画。他将画像一角放在烛火之上,慢慢点燃,燕一从头到尾也不敢抬头,闻言如同得到特赦一般,匆忙应是,便退了出去。
    退出房门后,燕一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到隔着一层窗纸仍极强烈的火光在无声燃烧着。
    黎秩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周围都是火,而他在火海包围的伏月山上找人,终于在往生殿看到了王庸的身影,正要冲过去时大殿轰然坍塌。
    黎秩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喘着气醒来,先唤醒嗅觉的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他没忍住皱了皱鼻子。
    他现在正泡在浴桶里,白沐给折腾的药浴,据说能暂时让他的身体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功力。
    不过这得泡两个时辰。
    连阿九都无聊得跑出去玩了,白沐也回去午睡了。
    一个时辰眨眼过去,黎秩低头瞥了眼深褐色的药水,他身上的里衣早被浸湿,全身都充满了药味,水也凉透了,不知白沐什么时候回来。
    白沐说过一个时辰后要换上新的药水,再泡一个时辰。
    正在黎秩无聊得数手指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沐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让黎秩暗松口气。
    时辰到了,我给你换水吧。白沐颇为艰难地拖着一桶药水,好半天才磨蹭到屏风后,你先起来。
    黎秩求之不得,起身要换下这身湿衣。白沐在他背后累得直喘气,看黎秩要除下上衣时,余光瞥见什么,眉头一皱,伸手贴上黎秩后背。
    黎秩正解开衣带,忽地背后一凉,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怎么了?
    白沐收回手,盯着黎秩脊背看,在一层湿透后几近透明的白色里衣遮掩下,黎秩的后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簇血色的荆棘,正在后心隐蔽处。
    明明之前没有的,白沐很是不解,转而又想,恐怕是黎秩身上的蛊虫造成的,虽说形状有些怪异
    白沐干脆不想了,大手一挥催道:快出来,还要换水再泡一个时辰,再磨蹭下去药水就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感谢订阅!感谢在20200220 01:39:35~20200222 19: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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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因为黎秩背后那一簇血色荆棘藤, 白沐始终有些耿耿于怀,总疑心是黎秩体内的蛊虫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在他身上显出那样的血色印记, 可这荆棘藤出现的毫无预兆,他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换水后的一个时辰直至今日份的药浴结束,白沐便一直守在屏风一头捣药,生怕会出意外。
    然而事实上,黎秩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不适, 白沐这才安心些许, 让他换清水冲洗穿衣, 却还是愁眉不展。只因这药浴显然对黎秩没有效用, 白沐不得不再给黎秩换一个药方。
    如此看来,今日的药浴算是白泡了, 白沐自然没好意思说出来,埋头准备明日份的新药浴配方材料。
    黎秩冲洗过两遍清水,还是觉得浑身上下充满药味, 可见那苦腥的药水是多么浓郁, 他干脆放弃了, 换上干净的衬裤里衣, 正系着衣带子, 余光瞥见白沐偷偷摸摸投来的目光。
    白沐双手撑脸坐在矮几边,眉头紧锁,直勾勾盯着他看。
    黎秩手上一顿, 有事?
    白沐猛地起身走来,皱眉道:等等,你再给我看看后背。
    这个药浴的配方他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虽然不过是其中之一,他自己也不肯定会有用,但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黎秩用了竟然真的丝毫没效果,白沐有两个猜测,也许是黎秩体内的蛊虫已经进入准备助眠的状态,对外物无太多兴趣;二是黎秩体内的蛊虫被胡夫人的药香刺激过后有了什么变化,这个猜测的依据黎秩背后的血色印记,白沐以前也给黎秩准备过药浴,可以肯定黎秩身上从来没有这个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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