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朱静等了片刻,面色慢慢放松下来,又不确定地看向白沐。
    白沐静静用了一盅茶,见她看来随意地摆手道:他的病情已过了最危急的时候,取针之后血脉逐渐恢复畅通,余下的你们看着来就好,别想再骗我救他,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多年好友,黎秩已知道白沐这是肯定温敬亭不会有事的意思,心下大松口气,回头跟白沐揶揄道:是,你不会出手,只是会出口罢了。
    不许胡说,师父在天有灵,听到你这话会骂我的!
    白沐坚决否认,黎秩便不再多说,与之相视一笑便知对方心意,却不知边上的萧涵看得双眼发红。
    就在这时,一直缄默地谢宁两眼生光看着白沐,突然开口:曾听太医院姜太医说过,江湖上近两年出了一位怪医,与他也算得上是同门,他对这位同门赞不绝口,且认为这位同门的医术绝不在他之下,今日在这里有幸见到白神医,方知姜太医所言非虚。
    白沐面上有些诧异,多看了谢宁几眼,而后慢慢起身,笑说:贵人谬赞,我与姜太医确是相识,不过因为各自的师祖在医道上有所分歧,早已分道扬镳,自然说不上是同门。他说的是实话,他师祖有些极端,与姜太医的师祖理念不同自然处不到一块,连他也学了几分,虽也学的一身医术,却从不轻易出手,除疑难杂症不救,也从不愿意踏出烟波湖半步,故而江湖人称怪医。不过他与师叔祖的徒弟倒不至于成仇,也常约着比较医术,各有千秋,也算熟人,白沐知道姜太医的身份,由此推断除谢宁非富即贵十分容易。
    留意到白沐态度的转变,谢宁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原来如此,其实我也一直想找白神医,我
    黎秩皱着眉看向萧涵,不知这位王妃为何对白沐如此感兴趣。萧涵默默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我听说沐沐来了!人呢?
    阿九突然冲进来,打断了谢宁的话,他一点自觉都没有,直奔白沐,脸上满是喜色。他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见拐杖都没拿,一瘸一拐的走到白沐跟前,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你怎么来的那么及时啊!阿九激动地拍了一把白沐肩头。
    却不想白沐整个瘦弱的身板当即委顿下去,赶紧捂着肩膀退后,边抽气边好笑道:本就快到我跟黎秩约定的时候,又恰好听说六大门派围剿伏月山,我怕出意外,就自己来了。说到最后,白沐有些无奈地跟黎秩说:九叔这力气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黎秩深以为然地颔首。
    阿九轻哼一笑,看看温敬亭那边,敛了笑容问:怎么样了?
    黎秩看看白沐,又看看萧涵与谢宁,见萧涵余光瞥向谢宁的隐晦目光,便明白他在提示自己谢宁来意不明,遂正色道:谢公子是来找我的吧,这里不方便不说话,九叔,你先帮我招呼白沐,我与他们去去就来。
    阿九似懂非懂,冷不丁一把扣住白沐手腕,吓了白沐一跳,他却说:放心,我给你看着,人跑不了。
    白沐哭笑不得,我就是来给黎秩治病的,我走什么?
    阿九就是不肯松手,硬是胡搅蛮缠,黎秩对他颇为放心,这便率先出门,萧涵亦步亦趋跟上。无奈之下,谢宁只好先放弃白沐,跟着离开。
    几人回到萧涵的书房,萧涵没有出声,谢宁便自己说明来意。
    想必黎教主也知道,你身边的人是南王府旧人,那些人还是抚养你的前辈,你与南王府关系便再也扯不清了,我的意思也不是为难你,自然也不希望你们为难我,藏宝图或者姜蕴的线索,我必定要得到其中一个。
    黎秩并不意外,甚至出人意料的,很快他就点了头,我知道,我这里还有一些姑姑和老教主他们留下的东西,等山上清理出来,我会全都交给王妃,也会尽力找到藏宝图的线索。
    谢宁暗松口气,心想黎秩可比萧涵好说话多了,他看黎秩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亲切,如此便好。此事非同小可,黎教主若身体不适,我可派人相助。另外关于圆通的下落,我的人还在追查,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黎秩顿了顿,有些急切地说:若有了消息,请王妃一定要告诉我,不论生死,我都要找到他。
    找到圆通,然后为大家报仇。
    谢宁对他的心情很是理解,几人谈了一阵,谢宁便告辞了,不过看他临走前特意问了白沐会在这里留多久,黎秩便猜到他很快会再次上门。
    而谢宁找白沐的原因,黎秩和萧涵都认为是为了求药。
    送谢宁走后,萧涵猜测:谢大哥身体一直有些不大好,他找白沐,应该还是为了调理身体吧。
    黎秩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他跟萧涵回去时,阿九跟白沐聊得正欢,而温敬亭的病情已有好转。
    黎秩心头大石落地,也不好放着好友不管,他问过萧涵,萧涵对来给黎秩医治的白沐要留下表示没有任何意见,听从黎秩的安排,黎秩便先领白沐去安置,让白沐这里先住下来。
    他这里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一时间恐怕没空医治了。
    白沐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黎秩心里实在很感激,两人叙旧了一阵,他便打算回灵堂接着为红叶守灵。白沐也听阿九说了红叶的事,没好意思拦他,只劝他要多保重身体。
    好友的关心并不能让黎秩放心,他甚至因为白沐的到来而感到焦虑,从不踏出烟波湖一步的白沐竟然来了,这说明他的身体撑不下去了。
    可是可是萧涵
    黎秩心事重重地回到灵堂,刚踏进门槛,忽地整个人僵住。
    萧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往日一身华贵张扬的紫衣被换下,此刻穿了一身素白,正在棺前守灵。
    见黎秩走了过来,不可思议地俯视他,萧涵笑叹道:早知道你会来,我就先过来这里等你了。
    黎秩走到他边上跪下,面色冷冷地夺过他手里的纸钱。
    这是灵堂,等我干什么?
    萧涵便摸不清他是不是误会生气了,只好接着解释,就是想陪陪你。也好叫姑姑知道,虽然她不在了,也还有人会替她看着你,照顾你。
    黎秩眼圈一红,低头往盆里扔了一把纸钱,才慢慢地说:若是腿疼了,熬不住了,就自己回去。
    萧涵听出这是随他去的意思,心头一松,忙道:好。
    话是这么说,可连着守了三夜,直到将红叶送回山上下葬,萧涵都没走,只偶尔眯了一会儿眼。
    送红叶回伏月山的那一天,晴光极好,天青如洗。阿九和白沐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后面,见到黎秩站在红叶坟边那个疑似王庸的坟包前站了许久,萧涵就在他身后不远等了多久。
    待这些事忙完,两人才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萧涵醒来时,便听说温敬亭醒了。这是好事,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找黎秩,两人一块过去。
    然而过去之后,他们发现房间外的众人神情都很奇怪,看着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气氛颇为凝重。
    阿九和付白他们早就到了,连白沐也被阿九带来了,一群人站在院子里,唯有白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悠哉悠哉地坐在屋檐下吃茶。
    因为黎秩和萧涵这些天一直忙着红叶的丧事,今天刚闲下来,也是最迟知道温敬亭醒来的消息的。
    黎秩本来是有些紧张的,见到白沐这幅闲适模样,便知道并没有出什么事。他与白沐多年好友,自然清楚对方为人,白沐碍于已逝的师父面上不能出手救温敬亭,可若温敬亭真的死了,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于是黎秩心中很快冷静下来,问白沐:出什么事了?
    其他人都是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唯有白沐最老实,茶盏一搁,便指向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说:人昨天后夜醒了,但不幸的是他不认得人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谁进去他就要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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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白沐这话一出口, 黎秩脸色都白了,付白赶紧摆手解释说: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温堂主没有打人,虽然, 他的确是不记得我们了
    付白说着,也说不下去了, 温敬亭失去记忆,应该正是黎秩最在意的事,解释其他的事根本无用。
    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没想到温敬亭竟然不记得他们了, 萧涵意外至极, 旋即担忧地看向黎秩。
    但叫众人担忧的是并没有发生, 黎秩只是初时明显的有些难以接受, 很快,他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望向紧闭的房门,他现在如何?
    白沐思索道:身体已无大碍,不过至于何时能恢复记忆便不好说, 类似他这种伤了脑袋后前尘尽忘的例子我见过不少, 有的人很快就能恢复, 但有的人兴许这辈子就这样了。
    白沐此人, 医术的确不错, 故而为人也有些傲气,若连他都说不好恢复,那便说明他的确没有把握。
    黎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便上前走到门前,抬手敲门。
    方才敲了一下,门中便传出一个沙哑中含着警惕的声音。
    谁?
    黎秩回头看向付白和银朱几人,他们一直守在这里,必然比他更了解该如何同现在的温敬亭交流。
    付白当即意会,快步走到门前说:是我们,我是付白。
    门里的人沉默下来,屋外几人多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明显听见屋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猜是温敬亭下床穿衣,又或是做了别的什么,等了许久才等到屋中迟疑的回复
    进来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稳,与之前仿佛无甚区别,可仔细听来,黎秩却听出来几分惶恐不安,想到昔日温敬亭的模样,一时间当真无法适应。
    黎秩皱了皱眉,等付白推开门,他率先踏进门槛。
    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不足,有些昏暗,温敬亭正坐在床沿,肩上披了件外衣,一手扶住床头,一手撑着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额头,苍白的眉头紧蹙着,应是头疼又发作了。
    银朱和付白见状急匆匆上前,可没等他们近前,温敬亭便摆手急道:多谢二位关心!我只是起得太急,有点儿晕,并无大碍的
    这无疑是在抗拒二人的靠近,如此看来白沐的话也不算夸张。并且,昔日的温敬亭何曾有过如此礼貌的一面?温敬亭不嘲讽他们就很好了。
    黎秩静静看着,既不说话,也不上前,银朱和付白二人面面相觑,只好尴尬地后退,等到温敬亭缓过来,抬头一看,不少人在他面前,他通通都不认识,眼神迷茫的看过众人。
    他的视线直直略过黎秩,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路人,萧涵下意识垂眸一看,便见到黎秩垂在身侧的双手与此同时悄无声息地捏紧成拳。
    这是温敬亭忽地一顿,目光又回头黎秩身上。
    黎秩坦然与之回视。
    温敬亭皱起眉头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我好像见过你!
    黎秩眉梢一挑,十指不自觉放松下来,而见到温敬亭对黎秩与众不同的反应,屋中众人皆是惊喜。
    银朱急忙追问,对,没错!您从前的确认得他,您再好好看看他是谁,好好想想他是你什么人?
    温敬亭看了银朱一眼,又看向黎秩,他有些好奇这个名叫银朱自称是他后辈的女孩子为何会带这么多人来看他,而且知道他对这个年轻人有印象后竟然比对方本人还要激动,只不过温敬亭不由自主看向黎秩。
    这个模样俊秀得不像话但脸色却极苍白的年轻人,他一见就很喜欢,温敬亭想,他应该真的认识这个年轻人,而且与这个人关系很不错。
    可他是谁?
    银朱的问话不断在耳边萦绕,仿佛蛊惑一般,让温敬亭不受控制地想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找到答案。
    嘶
    想到这里,温敬亭忽然抱住头抽气,脸色也骤然煞白。
    众人既期待又无措,就在这时,白沐从黎秩身后出来,一根银针快速扎在温敬亭后颈,后者顿时一僵,而后双眼阖上往后倒下,银朱和付白这才反应过来,将温敬亭扶到床上。
    黎秩这才回神,先看了温敬亭昏睡的模样,再看向白沐。
    白沐劝道:不能让他这么想下去,他现在的情况不大好。
    银朱后知后觉露出惭愧之色,又有些不甘心,可他不记得我们了,如此生分疏远,日后该怎么办?
    罢了,忘了也好。黎秩看着温敬亭稍微好转些的脸色,心中那几分被人遗弃的失落感早已消失,比起他的心情,温敬亭活着更重要。
    黎秩想着,倏然勾唇轻笑一声,世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不必这么丧气,他看起来对你还是有印象的,不想对旁人那样防备。白沐安慰人的方式也别有意趣,重新认识一下,倒也有趣。
    黎秩眸光一顿,沉默不语。
    阿九眸光一转,颇为雀跃,也是,听起来确实有趣。
    白沐这一针不过让温敬亭暂时歇一会儿,几句话的功夫,温敬亭就已慢慢醒转过来,阿九见他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捧着脸凑到他面前。
    醒了,你看看我这张脸,有没有很眼熟,你还记得我不?
    温敬亭愣住了。
    萧涵好笑道:您先等等吧,我看温堂主似乎有些不适。
    黎秩也是无奈摇头。
    看起来他已经没事了,你们好好聊聊吧,我就先走了,等你忙完了过来找我,别忘了,你的病也拖不得。白沐拍拍黎秩手臂,白净的脸上虽是笑眯眯的,却不容拒绝。
    白沐来这里就是为了黎秩的病,前几天黎秩忙着红叶的丧事,他便没有打扰,如今丧事忙完了,白沐这才忍不住提醒黎秩,不是他的耐心太差,而是黎秩的身体容不得再拖。
    看着黎秩点头,白沐这才放心走人,燕八等人也自觉地跟着退出房间,没敢打扰黎秩等人说话。
    银朱和付白将捣乱的阿九拉开,温敬亭才慢慢扶着床头做起来,而后直勾勾地看着黎秩,大抵因为先前头太疼,他没敢再回想那些被自己遗忘的东西,而是选择直接询问黎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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