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已经没有了早些时候的凉意,叶玉絮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自己的胳膊,电话那头是父亲的暖心言语,电话这头的里间,她的心爱之人为她忙碌了一整天都不曾停歇。
    她从不曾觉得自己如此幸福过。
    父女俩针尖对麦芒的时刻多了去了,大多时候都是因为误解了对方的心意。
    叶玉絮只是想要自己单方面的与父亲疏远不让其他的兄弟姐妹感到不公平,而叶敬远也只是单方面地认为叶玉絮想要逃避他所给她的一切,所以父女二人的心越走越远,叶玉絮越来越叛逆无礼,而叶敬远则越来越急躁失望。
    他们都只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王者,从不曾创造一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因而那么多年来因为各种小事而发生的争吵,也一如家常便饭一样频繁。
    “不用了爸爸,”若是放在以前,叶玉絮一定又会和叶敬远吵起来,但现下,因为陶垣而成长起来的叶玉絮,终于能够云淡风轻地对自己的父亲说出温言细语,“陶垣已经很好了,他是最好的,除此之外,这世上我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人比他还要好了。”
    教会叶玉絮成长与爱的陶垣,是她心里的星火燎原。
    “在这件事情里,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一整个下午,都是他在帮忙处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弥补损失,”叶玉絮本来是看向屋外夜色的,这时转过身靠在阳台的围栏上,看向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浴室,“你说,这世界上还能找到一个像他这么好的人吗?”
    “爸爸,您不要再讨厌他了好不好?”叶玉絮望着屋内的灯光,脸上是笑着的,可眼角却落出一两滴泪来,“他那么好,我认定他了,您就别再讨厌他了。”
    大约是晚上喝了太多的鸡汤,袁云梦并不知道她的饮食习惯,她也不愿因为自己的一些小矫情惹得大家心情更不好,所以面对那一晚还有许多浮油的鸡汤,她还是硬生生喝了下去。
    起初还没什么,可现在胃里翻江倒海的,在加上心情不大振奋,一直处于恹恹的状态,叶玉絮猛地捂住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似的。
    电话那头的叶敬远也听出了叶玉絮的异常,若是在以往,一定会严厉斥责她,可今日不同了。
    “玉絮,你觉得你现在说这样的话,对于陶垣是有利的吗?”叶敬远循循教导着女儿,“是他自己说会向我证明的,我期待着他的证明,也不希望你插手这件事。”
    这怎么能算是插手呢?
    叶玉絮刚想开口,却被叶敬远的话打断,“对于你,我一直感到抱歉,包括今时今日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所以作为对你的补偿,我必须要对你未来要携手的严格把关你明白吗?”
    “爱情这种事,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我和你妈妈都是过来人,我也吃到教训了,你就当我是当年的你外公吧,比起……算了,你的幸福更重要。”叶敬远很多年里没有再说过这样多的话了,更别说还是如此熨帖的体己话。
    叶玉絮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除了父亲好像刻意省略掉的那一句,“爸爸,比起……什么?”
    “没什么,”叶敬远想了想,“比起你今后会后悔。”我宁愿做一次坏人。
    “可是……”叶玉絮想说她不会后悔,她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可叶敬远并没有再给她说什么话的机会,他要说的,只有这么多。
    匆匆道了声再见后挂断电话,叶敬远手里攥着手机,和叶玉絮一样,站在阳台上吹着这暮春时节的暖风。
    他知道叶玉絮喜欢这样。
    叶玉絮还住在叶家的时候,无论是心情烦闷,还是想唐俏了,都会一个人悄悄地跑到自己房间的阳台上观望远处的夜色。
    叶敬远也是偶然一天发现的,那时候这个女儿已经不会再在把自己所有的心事说出来了,她将一切都藏在心里,然后,朝着这吞噬了一切的黑暗发泄出来。
    那时候的叶敬远还觉得叶玉絮是小孩子心性,可现在他倒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若是心情抑郁,那么这夜色便是毫无光亮与生机的死气沉沉,若是心胸开朗,那么这夜,便成了灯火璀璨的绝色。
    叶敬远望着这夜色,知道叶玉絮现在一定也和他一样望着这一方天地,心里或怅然若失、或戚戚郁郁,此刻他的心里,就好像自己的女儿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和他一起赏着夜景一样。
    那是他不知幻想了多少年的场景了。
    恐怕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实现了,比起让她恨他一辈子,他也想要自己的女儿过得幸福,如果陶垣不是那个能守她护她一世无忧的人,那他宁愿做叶玉絮心里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辈子。
    **
    陶垣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后,发尖还挂着水,浴袍几乎敞露了大半个胸膛,他一手抓着毛巾擦着头发寻着叶玉絮,本来想要湿身诱惑一下那个今天吓坏了的小姑娘,以身相许安慰安慰她,谁知屋里转了一大圈没找着人,这才想起去阳台上找她。
    叶玉絮胃里翻滚得实在难受,都忍了好几次想吐的冲动了,蹲坐在阳台的地板上,手里抓着围栏的复古铁栅栏,像是囚徒在渴盼自由一样,额头靠在铁栅栏上,死死地盯着外边漆黑的夜。
    她可不就是一个囚徒吗?一个被舆论八卦限制住了自由的囚徒,她没有办法外出,没有办法像常人一样自由地在外行走。
    她的确,是囚徒呀。
    陶垣寻人寻到阳台,见本来下午挂了水就精神不大好的叶玉絮现在还敢坐在地上,眉头一皱,走过去就准备把人给捞起来,“地上那么凉,你可仔细别闹到医院去了。”
    闹到医院去,叶敬远势必就会知道,叶玉絮已经够累了,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叶敬远对于自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指责。
    可她就是想要坐在地上,暮春汹涌而来的暖意和身旁陶垣刚洗过澡后身上散发出的热气令她有些喘不过气,好像只有冰冷的地板让她能够清醒一些。
    她此刻需要清醒,因为她不能让陶垣一个人去解决这件事,这本来就是因为她而引发的一场舆论风暴,所以她也必须要出面想办法解决才行。
    刚才在陶垣出来之前,叶玉絮坐在这儿仔细想了想,关于这是一场针对她的报复,还是是像袁云梦安慰自己的那样,是因为有人要报复陶垣和t.y选择从她这里下手。
    其实如果说是报复的话,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
    她这个人轻易不与人结怨,更何况从小到大她在人堆里也没什么存在感,没有存在感的人哪里会有什么人想要报复?
    唯一一个她能够想到的罗缨,因为她并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以及叶玉絮认为以她的智商做不出这样的事而被排除了,除此之外她还真想不到谁了。
    只是在揪出这个爆料人之前,应付那些舆论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有一段时间叶敬远住院,叶家上上下下包括整个叶氏都是全面封锁了他住院的这个消息的,就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集团高层,很容易因为自己私人生活的变故而影响整个集团的利益,所以叶玉絮无比担心这件事对于明天t.y股市波动的影响。
    鉴于这一点,她个人还是比较偏向于袁云梦之前为了安慰她的那句话。
    她知道是安慰,但是却很有道理,逻辑上也说的过去。
    但如果是这样,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到陶垣。
    可尽管叶玉絮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来帮上陶垣一些忙,但她很清楚,她绝对不会再产生想要离开他的想法,尽管这个想法产生的根源,是她对于自己的厌弃。
    陶垣本以为小姑娘会反抗自己不愿起身的,谁知他轻轻一抱她就松了握住铁栅栏的手,整个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种时候他真的不想离开她啊,他想要就这么一个晚上,安安静静地拥她入眠,哪怕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只要能看见月光映在她脸上的平静,那也是他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可是他不能。
    季满还把罗缨扣在季东隅城郊的私宅里,他必须要亲自过去处理一趟,多耽误一会儿时间,罗缨的失联就越会惹人起疑。
    “待会儿我有事必须要去公司处理一下,你在家里乖乖的好吗?”陶垣第一次对叶玉絮撒了个谎,心里还是因为欺骗了她而有些不安。
    可叶玉絮怎么可能起疑呢?本来因为陶垣这几乎一整天都守着她没去公司这件事,叶玉絮以及够内疚了,现在他要去公司处理些急事,她怎么可能对他的话起疑?
    叶玉絮直接忽视了陶垣袒露在外的胸肌,帮他穿好西服打好领带,把公文包交到他的手上,陶垣看着还是有些失落的,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脑袋,始终不舍离开。
    “睡不着就去找程霁月,你找得到她的房间吗?找不到就按这个钮让柳姨来带你去。”
    “我见你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三杯鸡翅都没动过,光顾着喝汤,饿了就告诉柳姨,让她帮你做些新鲜的菜。”
    “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困了就睡觉不必等我,我爱你,提前晚安。”
    陶垣在临出门前吻了吻叶玉絮的眼睛,然后望着她的眸子深情地说了一句他从未说过的“我爱你”,饶是令叶玉絮为此失神了好久,可目送了陶垣驱车离开老宅之后,回到房间里,那股恶心之意再也忍不住,立即冲到浴室抱着马桶吐了出来。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就晚饭的时候喝了好几碗鸡汤,现在吐出来的全是水。
    可吐过之后心里就好受多了,刚才整个胃里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顶住,她强忍着不适之感送走陶垣,现下吐了出来,舒坦是舒坦了,可却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不同于之前在和陶垣提出分手时那样不舍委屈的感觉,叶玉絮现下只觉得不公。
    她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她从出生到现在,顶着叶家私生女的身份那么多年了,侮辱和嘲笑她也受够了,为什么老天爷偏偏在她花费所有运气终于找到此生挚爱的时候,要给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坚强本来也就不是她的标签关键词,她苦苦支撑起来的堡垒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她哪有那样的本事能够泰然接受?
    袁云梦本来也就是想要来看看叶玉絮的,走到房间门口见房门大开着,里面传来叶玉絮隐隐约约的哭声,她赶紧进去一探究竟。
    此刻的叶玉絮趴在马桶边上失声痛哭,被呕吐逼出来的眼泪和她本来就委屈的眼泪混合在一起,连她自己都无法分明。
    袁云梦默默不言,只是拧了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擦脸,然后坐在她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谢谢你啊,阿姨。”叶玉絮擦了脸,顺道也把一直没能止住的眼泪一道擦了干净。
    “你谢我什么?”袁云梦偏过头微微一笑,“是谢我帮你递手帕,还是谢我接受了你?”
    袁云梦平日里不会这么笑的,叶玉絮看着她的笑有些怕。
    现在陶垣不在,叶玉絮还是有些害怕袁云梦会把她赶出去的。
    “玉絮,有一句话我对陶垣说过,现在也对你再说一遍,”袁云梦拉过叶玉絮的手,保养得当的玉手和本就年轻的手相握,倒像是同龄人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办法决定我们的出身,那不怪你,但我们是可以决定我们出生以后所走的每一条路的。”
    “你没有因此气馁,我看到一个不断努力向上的姑娘走出身世的桎梏,活得潇洒恣意,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有自己喜欢的人,虽然偶尔有些自我怀疑,可你到底活出了你自己。”
    “我的出身也不太好,我的父母曾经都是工厂的工人,可是谁说出身不好的人,就不能活着了?谁说出身不好的人,就一定要一辈子被那些自以为出身高贵的人踩在脚底下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向来优雅的袁云梦说出这样粗俗的话,叶玉絮惊得一愣,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可话粗理不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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