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本能地觉得其中有诈,使者、符节、谕令可能有假!其中的疑点太多了,昙会说得明明白白,任谁都看出脱林和比婆毕更易被突厥贵族接受,何况脱林和今年留在漠北,婆毕当时在漠南与唐军作战,颉利连婆毕的下落都不知道,断不会让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接任大可汗。要么染康的使者身份是假的,要么是染康先找到了父亲,致单大人和儿子一起篡改了谕令,把脱林和换成婆毕,然后放出风声,让堂特勤这帮投机者每天守在营中,给他当人证,染康则返回南方,故意让脱林和的人接住,这样福拉图和婆毕这边就摆脱了篡改谕令的嫌疑,脱林和无奈之下只能接受。忠恕相信自己的猜测距实情不远,这确实是极高明的一招,但致单大人和福拉图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婆毕虽然被接了回来,却伤重垂死,谁都看得出来,他命在须臾之间,当不了大可汗了,堂特勤之流自然也不用再巴结他,大可汗的位子还是会落到脱林和的头上。其实只要婆毕死了,福拉图一个女人对脱林和也够不成威胁,他完全可以挑一门好人家把她嫁出去,自然而然地解除她的兵权,再说突厥危难之际,他也不敢擅自挑动内乱,这个事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看来婆毕死了,福拉图反而安全了。
    歌罗丹道:“大萨都很快就要发出天谕,突厥的訇们要到圣山集会,恭迎新可汗继位,可婆毕殿下…”忠恕心道婆毕再次清醒的时候,可能就是魂断之时,不知福拉图能否及时返回,他想起一事,就问歌罗丹:“福特勤不在,谁照顾节特?”歌罗丹一怔:“节特在这里?”原来他没见到节特,忠恕道:“福特勤让我把他从圣山接了过来,就呆在我的帐中。”歌罗丹道:“达洛跟随福特勤走了,今天努失毕也走了,整个大营由我负责,他没交待我节特的事啊,我去看看!”他立刻跑了出去,一会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帐中没人,也没人看到他出去。”忠恕一惊:节特不会失踪吧?他忙问:“致单大人呢?”歌罗丹道:“致单大人在帐中,我刚去看过,昏睡不醒,泪水把头枕都打湿了。”忠恕道:“你再去问致单大人,如果没有确切消息,就去问问昙会。”歌罗丹出去,忠恕心里盘算:福拉图特意让自己把节特带到大营,当然是想让他与父亲见面,节特会不会是听到了父亲的消息而悲愤地跑出去呢?可是一直没见他露面啊。
    过了好一会,歌罗丹进来了,忠恕急问节特下落,歌罗丹哭丧着脸,说致单大人摇晃不醒,倒是昙会说不用慌张,节特会回来的,只是他故作高深,不肯说原因,歌罗丹哪敢相信他,把营中附离派出四队,骑上最快的马,向四个方向探查,歌罗丹命令他们追出半日马程,然后换方向回来。婆毕这个样子,福拉图已经心急如焚,如果节特再丢了,可以想象她会做什么,忠恕对昙会也不敢全信,但这会除派人去寻找,也没其它办法,只能忧急地照顾着婆毕,心里盼望早点找到节特。
    又度过了一个夜晚,婆毕被指定为下任大可汗的消息和他濒死的消息一起传遍了草原,歌罗丹向外派出的巡兵回来了,都没见到节特,向西的那队骑兵遇到了阿泊部的可汗,说是接到了大萨都的圣令,正要赶往圣山。阿泊部很小,其可汗是颉利的远房亲戚,是阿史那王族,就居住在圣山西边不远,歌罗丹道:“看来要举行新可汗继位圣典了。”而婆毕还在昏睡之中。
    下午,福拉图带着达洛和努失毕回来了,福拉图自己一人进得帐来,让帐中的附离出去,然后蹲下身来,摸着婆毕的头,她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忠恕知道这两天之中她一定做了许多重要的事情。福拉图摸了婆毕的额头,又抚摸他的脸,然后是嘴和下巴,婆毕多天没刮脸,胡子拉碴的,福拉图用脸蹭了蹭,良久良久,抬头问忠恕:“他能说话吗?”忠恕道:“他已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可能几句话说过就走了。”福拉图打开帐门下令:“把致单大人请来!”不一会,致单大人被努失毕扶着,颤颤颠颠地来了,看到婆毕,腿一软,眼睛一闭躺倒在地上,努失毕出去,带上帐门,福拉图对忠恕道:“让他醒来。”忠恕明白,他们师徒兄妹要进行告别了,他给婆毕输入一点真气,然后再把他点醒,自己也走了出来。
    歌罗丹和努失毕都守在帐外,脸色沉重,见到忠恕出来,努失毕道:“忠恕,我在圣山见到莫依香了。”忠恕噢了一声,眼前浮现那双纯真爱笑的大眼睛:“他还在圣山当内门值守吗?”努失毕道:“特勤殿下让喀力把内门附离全部撤到谷口,他也到了谷口。”福拉图在谷口挖沟备车,又把内门附离调了下来,看来是想死守于都斤山圣地,那个地方虽然有利于防守,但面对数十万唐军的进攻,能坚持多久实是个疑问,莫依香天生聋哑,当个门卫闲差还能应付,真要上了战阵,他听不见号令,身体又单薄,第一批死的就有他。忠恕有点忧心,想着再到圣山时,一定要让福拉图把莫依香调出来。
    歌罗丹道:“特勤殿下听到节特的事,只是嗯了一声。”忠恕一怔:看来是福拉图把节特带走了,是不是老可敦那边有事了?他问努失毕:“老可敦还安好吗?”努失毕回头看了一眼大帐:“福特勤没去看老可敦,倒是康兴也色听说福特勤下得山来,急忙忙赶来见了一面,福特勤把他拉到一旁嘱咐了一番。”忠恕一听福拉图“下得山来”,猜她一定是去萨满圣坛了,努失毕好像觉得自己说过了头,瞄了大帐一眼,忙停了口,不敢再与忠恕说话。
    忠恕来找达洛,见达洛不在帐中,他又来到昙会的帐里,达洛也在,达洛见忠恕离开了婆毕,立刻意识到什么,神色一暗。忠恕问:“达洛,特勤殿下去了萨满总坛?”达洛摇头:“没有,她去了圣山。”忠恕本想问南太主的事,没想到福拉图没去萨满总坛,看来自己判断她去萨满教与大萨都会晤是想错了。达洛道:“殿下让努失毕保护她,命我去萨满总坛。”忠恕脑子转不过来,达洛去那里干什么?达洛道:“特勤殿下命我给南太主殿下带去一份礼物。”忠恕一怔:“什么礼物?”达洛摇头:“用羊皮纸封着,不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福拉图对南太主非常反感,虽然向忠恕承诺过不让南太主为老可敦火殉,但还是一心谋划着利用南太主,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她竟然还有闲情送一件小礼物给南太主,实不知是何居心,但不怀好意是肯定的。达洛见忠恕脸现忧急,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现在萨满总坛高手云集,没人能伤害南太主殿下。”忠恕并非担心外敌袭击南太主,而是怕福拉图又施诡计,他从心底里不信任福拉图,于是又问达洛:“南太主可有带话给我?”达洛摇头:“她没提到你。”忠恕又问:“那她接到礼物之后说了什么?”达洛道:“她没打开,顺手交给了李夫人,交谈一会,我就下山了。”南太主虽然貌似柔弱和气,其实智慧不亚于福拉图,只是喜怒不形于色,她不信任达洛,自然也不会让他传话,那也说明她周围没什么变化。达洛道:“南太主殿下性子很平和,知识渊博,谈吐文雅,让人如沐春风,”他用的这些词语,每个都与福拉图相反。
    昙会忽然问:“达干阁下,见到令尊大萨都了吗?”这也是忠恕最想问的,达洛摇头:“没有碰面。我从总坛下来不久,特勤殿下就到了,于是就赶了回来。”昙会问:“你说没有碰面?”达洛点头:“在山上,我看到嫩独建使者的金雕了,三只。”原来三只金雕在一起,才预示大萨都在附近,忠恕在也律台的营地见到了三只金雕,那天大萨都就在营地之中为宝珠疗伤。
    昙会陷入沉思,忠恕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达洛道:“我和你一起去。”二人来到大帐前,歌罗丹和努失毕还守在那里,听不到大帐里有什么声响,达洛下巴朝向大帐努了努,歌罗丹摇摇头:“一直没动静。”达洛沉吟一下,对忠恕道:“你进去看看吧!”忠恕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帐门,只见里面灯火扑闪,婆毕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脸色煞白,致单大人伏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福拉图沉着脸坐在胡床上,目光呆滞。忠恕轻轻把致单大人抱了起来,运真气帮他揉搓一阵,然后把他抱出帐去,达洛三人这才进帐,向着婆毕的尸体致敬。
    忠恕把致单大人抱到他的帐中,吩咐附离仔细照顾,然后来到福拉图的大帐之外。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一刻也许她需要安慰,但他名义上还是个战俘,这时站在福拉图的身边,会令许多人侧目,她也绝不会显示出自己的虚弱来。她图谋甚大,现在主角婆毕死了,她是否会就此放手呢?他忧心不已,站立一会就回到自己的帐中,陷入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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