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单大人仍然伏在婆毕的身上哭泣,婆毕眼睛闭着,两行泪水挂在脸上。忠恕上前把致单大人抱了起来,致单大人嘴里唔唔叫着,眼神涣散,双脚乱踢,神智已不清晰,忠恕给他推摩一会,让他进入昏睡状态,命附离将他送回自己的帐中,然后开始检视婆毕。
    轻轻掀掉婆毕身上的毡子,揭开他的皮袍,忠恕心里一惊,只见婆毕身上缠满绷带,腰间满是鲜血,几个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水,旁边的侍卫道:“两处箭伤,一处枪伤,枪伤是透的。殿下冲到云州城下,硬被我们拉了回来。”
    婆毕带着几千附离去救颉利,他身先士卒,带头冲在最前面,李靖早就设下了埋伏,附离虽勇,敌不过唐军人多,附离几乎全部战死,接近云州城时,婆毕中枪落马,近卫拼死将他救起,冲破苏定方骑兵的三重阻拦,进入漠南草原。军中没有萨满,侍卫只能简单地用长布把伤口裹住,驮着他往北跑,唐军已经抄到北面,封锁了通往碛口的道路,他们只好折往东方,与唐军追兵拼杀数场,慌忙逃入大漠,在大漠中又迷了路,一直耽误了三四天,这才遇到歌罗丹。萨满西力合一看他的伤势,吓得手都哆嗦,趴在地上祈祷后,把所有的药捂在伤口上,用布缠住,就这样回到了圣山。婆毕的伤很重,又没得到及时医治,加上逃跑路上的颠簸折腾,闭眼只在顷刻之间,估计大罗真仙也无力挽回了。
    看着血人一样的婆毕,忠恕心里充满懊悔,当初医治宝珠之时,他就痛悔在阿波大寺时没有尽心向道长们请教,现在更加悔恨,与陆变化等人相处了几个月,竟然又没想起此事,当下只能依靠自己的领悟,摸索着给婆毕延续两天的性命。福拉图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婆毕身上,婆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必须另谋它途,这需要时间,这两天,必定于她非常重要。
    忠恕探查婆毕的经络,内力只能在他胸部紫宫穴以上运行,以下的经络全部淤滞或者中断,要想使婆毕气息不绝,非得在他体内造成循环,让真力维护住血脉,此时要想在他体内运行周天,无论是大周天还是小周天,已经绝无可能,只能在他体内制造几个小的循环,让内力动起来,催动血脉不要停止。要在婆毕胸部以上造成循环,相对容易,最难的是在他经络碎裂伤口集中的胸腹之间制造循环。
    忠恕把住婆毕的手腕,微微注入内力,从紫宫穴向上运行,慢慢到达神庭,护住他的上心脉,使之不致断绝,然后用神仙指在他的中院、关元、曲骨之穴上注入真气,这三个穴道都在任脉上,婆毕的伤口全在这三个要穴附近。忠恕试着缓缓把内力注入,使穴中充盈,慢慢引导真气在这三个穴道之间游动,一个时辰之后,内力已能在这三个穴道之间来回地运转。
    此时不能翻动婆毕,手指探不到他背后的督脉诸穴,忠恕突然想起刚刚修炼清宁生之时,贾明德道长曾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内力分布于肌表,并不在穴位和经络中,最后使用外力强催,这才引导着内力归入穴道,流于经络,自己的内力能分布于肌理,为何不试一试婆毕呢?他试着在婆毕的腰间肌层布撒真气,接连试了两次,竟然成功了,虽然接收的不多,还是能察觉到婆毕的后腰表层有真气窜动,看来天工造化,身体之奇妙,绝不是人力能穷尽。忠恕有了信心,盘坐着慢慢注入,然后引导着肌肉间的内力注入婆毕督脉上的阳关穴,之后是中枢、神堂诸穴,直到各个穴位真气充盈,就缓缓引导着真气在穴位之间流动。一连三次,真气刚出阳关穴就消失了,忠恕不放弃,继续慢慢引导,一个时辰之后,终于使真气在肌肉之中前进了一寸,有了这一寸,忠恕就知道办法可行,平静心情慢慢导引,终于把真气导引入中枢穴,流动自如之后,就试着引导中院穴的真气通过肌表,流向中枢穴,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在婆毕的腰间造成一个真气的闭环,这相当于在婆毕的肌肉之中再造了一条经脉。
    真气流动,护住了婆毕的下心脉,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伤口也不再向外涌血。现在已经是凌晨了,运了半天内力,忠恕并不觉得疲累,上次医治宝珠之时,运功半个时辰就非得调息一番不可,现在运功之后反觉真力充沛,可能与他的清宁生进展有关。
    忠恕又在婆毕的下肢制造了两个真气循环,昏睡之中的婆毕突然睁开了眼睛,忠恕忙道:“殿下不要说话,静心躺着,最好闭上眼睛。”婆毕看了他一眼,眼睛眨了眨,又闭上了。忠恕直接点了他的昏睡穴,婆毕此时已精神枯竭,全靠输入的内力维持,实在不宜说话耗神。等婆毕体内真气耗损,流动稍缓,忠恕就再注入一些,天亮之后,婆毕又醒了,忠恕心里暗忧:普通人被点中睡穴,至少也得睡上三个时辰,婆毕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看来他的穴位已经失效了。
    此时歌罗丹走了进来,他和达洛、努失毕一起在沙漠中接应婆毕,达洛和努失毕接到婆毕之后迅速北返,他带着数百附离断后,按照福拉图的命令,在沙漠的水源中投入砒霜,这些砒霜是福拉图要求商队从汉地购得的,纯度极高,星星一点就能致人死命,无论唐军还是北逃的突厥人,只要饮用了沙漠中的水,即便不立时丧命,也会拉肚脱水,一个虚脱无力的伤者给军队造成的负担比死者还沉重。为了延缓唐军北征,福拉图下了狠心,此刻大漠之中,至少还有一万多突厥人在逃命,这些人活命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歌罗丹见到婆毕这个样子,十分伤心,流着泪问道:“忠恕,我能做点什么?”忠恕摇头,歌罗丹心中戚然,抹着泪走了出去。忠恕白天一直在看护着婆毕,没有合眼,也没感到疲惫。入夜之后,婆毕醒了一次,忠恕又点了他的睡穴,他这会虽然气息稳住了,但心力不足,稍一说话可能就会断脉。
    这一天福拉图没有出现,致单大人、达洛也没出现,他们一定在忙着运筹。到了三更,婆毕又醒了,忠恕刚要点他睡穴,婆毕轻轻说道:“慢!”他话音含混,忠恕没有听清,将耳朵伸到他嘴边,只听婆毕细如蚊哼一般道:“不能睡!”他没说“不睡”,而是说“不能睡”,忠恕轻声道:“殿下现在不能多说话。”婆毕道:“睁眼,不说话!”他眼神坚定,像似在下命令。忠恕也明白,婆毕回到圣山的消息已经传开,很快就有人来关注他了,特别是脱林和的人,肯定要来看看,而他不能让人以为自己立刻会死,福拉图让忠恕给他延续两天的性命,如果他消耗精神,即使忠恕用尽心力,他也难以支撑两天。
    婆毕示意忠恕把他的枕头垫高一些,忠恕给他擦了擦脸,又用丝布蘸着水,给他拭了口鼻,婆毕明显感觉好了许多,眼睛也明亮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丝的笑容。忠恕在旁边打量着他,觉得他很像颉利,就是鼻子稍高一些,眼睛的形状与福拉图有些相似,刚有一些精神,平时的霸气就显露出来,也与福拉图相似。
    果然,不到正午,就有三拨人来探望婆毕,都被歌罗丹以婆毕殿下受伤较重为由挡了驾,但还是有个人硬闯了进来,就是堂特勤,他身份太高,又倚老卖老,歌罗丹只好放行,堂特勤推开帐门,婆毕向他点头微笑,堂特勤近前摸了摸婆毕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亲,然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堂特勤刚走,婆毕嘴里吐出一缕血水,忠恕忙点了他的睡穴,让他进入安睡。这会歌罗丹进来,看到婆毕睡了,骂道:“堂特勤那个没羞臊的老东西,听说大可汗指定婆毕殿下继位,急慌着赶了十只牛过来,非要进帐看望殿下,出了帐又把牛赶走了。”忠恕一惊:颉利指定婆毕继任大可汗!歌罗丹见他惊奇,道:“德力代大人接到了大可汗的使者,就是致单大人的儿子染康,他带着大可汗的符节和亲笔签名的谕令,谕令明确指定婆毕殿下接任大可汗。”忠恕还在震惊中,歌罗丹道:“德力代大人是脱林和的老师,他当然不想是这个结果,但他一一求证,使者、符节、谕令都确定无疑,脱林和殿下也很无奈,只得把染康送到圣山大营,交给大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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