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真的似有所感吧——去年的时候,太医也几次都说过“臣等自当尽力,只是”的话,皇后却也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如今,却是反常地透支自己的经历,一个又一个的见人,见到了,就交代一些一听就令人觉着不祥的话,连素来跳脱不为上喜的王贤妃的有份儿。
    说起来,皇后执掌六宫的这几年,虽不能说面面俱到,但也当真是立足回望,无可指摘了,阖宫上下也是无有不敬服的。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地都盼着做能继后吧,但那表面上做出来的悲痛中,也总有一二分是真的。
    ——有这一二分就够了,胡氏这个皇后,也真是做得善始善终了。
    而皇后见人的时候,除了薛霁那一天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后来薛雯就都躲了——见不得。
    可是躲是躲不过的······
    六宫过了一遍,连皇帝也被请去过了,终于,轮到了薛雯。
    皇后早已经瘦脱了相了,又是久病,脸色自然也是不能看的,只是她还是好好地换了一身常服,又细细梳了头,靠坐在榻上含笑看了过来,竟也依稀仍见凤仪依旧。
    薛雯上前行礼,垂首站着,怎么都没怎么呢,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对着别人她张口就来,对着自己的女儿,皇后却是组织了半天的语言,似是不知从何说起,见了她这“没出息”的样子,更是犹豫不绝了。
    半晌,轻叹了一声,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罢了······从前,母后一提起此事你就抵触,为着你我母女情份,母后便也一向少提。今日,却是时不我待不得不说了——蓁娘,你给自己选的是一条不归路啊!母后日日看着,日日心惊,你怎么不知回头呢!”
    未料到皇后开口说的是此事,薛雯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张口欲辩之时,胡皇后抬手制止了她,严厉地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可是那是皇上!你哪里算得过他呢?你可知道,只是你父皇一石数鸟的好计谋?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可是一个手势制住,母后的积威犹在,薛雯讷讷地不敢上前。
    有今天没明天,这话今日,此时,一定要说!皇后急切,一时连“本宫”也不称了,痛心疾首地谆谆道:“其一,自然是不使兄弟相争,折损骨肉;其二,前朝后宫,众人见你风光,自然只想着要讨好他这个皇上,他便更稳;其三!”
    皇后眼眶微红,“其三,我胡家昔日从龙之功,如今却已被他视如眼中钉,蓁娘,你以为他为什么别人不选偏偏是你?!这么多年了,你往日里被他教着,亲缘相连也几乎视你外祖家为乱臣贼子,可是你知道吗?就在两日前,就站在你现在站的位置,薛铎仁洋洋得意,笑话你如何的听话,如何的乖乖做他手中的刀刺向自己的血脉亲人!”
    怎会?
    薛雯乍闻之下惊心不已,忍不住退开了几步,皇后却一刻不停地接着道:“有你在这里风光无限,胡家自然有心大之人,你外祖父一己之力难以约束众多族人,少不得会有人出错,多行多错,何愁没有一击而中的把柄呢?事实不也正是如此吗?你九堂哥一家上下是怎么获的罪?蓁娘啊,你的确是一把好刀······”
    说到激动处,皇后又是一阵难以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这次她顾不上阻拦了,薛雯连忙上前拍抚,却被她推开。
    缓和了片刻,皇后继续道:“他心里,明明瞩意薛昌辉,却只将你立在前面,不止如此,他几次三番似是而非地画饼挑拨,才使得明明没什么大想法的王氏母子日益生出心魔而闹成最大的笑话,我虽有心,如今尝试过,却已是劝也劝不住。还有文氏······他竟是想立文氏为继后,才好更把他的好儿子、好德妃护在后面,你只瞧老四娶了张氏,他却又圈了那样一位势大的侧妃给他···广西总兵,想必老三没少了怪话吧?”
    王、文两位母妃的事情头回听闻,到这一步,薛雯的脸色早已是不能看了,皇后却怕她仍执迷,不肯相信,又补充道:“我素日不曾对你说起过这些事,你又乖得指哪打哪,他竟是放了心,又得意于自己的好计谋,便对我全说了。只是他到底高估了我的慈母心——我今日,是不得不告诉你了。”
    一时间接收到了这么多讯息,薛雯自然是久久回不过神来,皇后焦灼地等待着她的反应,半晌,薛雯才一字一句缓慢道:“他······他是皇上,防备外戚、排布后宫,本没有错。”
    !
    皇后最怕的一种情形发生了,一时急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胡乱一扑一把攥住薛雯的手咬牙恨道:“明安!你莫要再沾沾自喜一叶障目,须抬头见步步是刀,早已是九死一生!你!难道你非要等到真的无路可退的时候才肯回头吗?!”
    说着终于支撑不住,滑歪了下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薛雯顾不上别的连忙又是搀扶又是喂药的一通折腾,皇后好半天才缓过了这一口气来。
    薛雯见皇后好些了,后退了两步,郑重跪下,一语不发地再叩首,方目光灼灼地对着皇后道:“母后息怒。儿臣的意思是:父皇,他当然错了,可他不是错在防备外戚排布我等,他错在落了小乘!如此琐琐碎碎,堪比妇人计谋,更让明日之君躲在妇孺的身后还自以为是保护扶持。以人为棋,他却不该以四海、以朝堂为局搅动风雨——‘正大光明’的匾额日日挂在身后,父皇许是······不能看见吧。”
    她的眼睛太亮了,皇后直视之下,竟有了要被那目光刺伤地错觉,一时间,胸中万种情绪激荡······
    半晌,讷讷道:“好啊,本宫养了个傻子出来···你是真傻,只是他一肚子的阴谋龌龊,竟也能教得你这样,倒也奇了。”
    说着,竟强撑着亲自下榻,亲手将薛雯搀扶了起来,温和得摩挲着她的鬓发,怜爱道:“好蓁儿,你的这一番话,说出口来人笑你傻,必是不能被世人理解的,但,却是真正的天地正理,没有一个字是错的!你有这个心···前路多艰,母后在天上看着你,但愿我儿能少些波折,求仁得仁吧。”
    薛雯自然是不敢借皇后之力的,皇后一伸手,她忙就自己撑着站起来了,闻言强笑着活跃气氛道:“儿臣···到底是走了条不归路了。”
    胡皇后也想起自己刚刚气急之下所说的话,不由失笑,点头道:“是啊,到底是走了条不归路了······”
    是年九月十三日,孝端皇后崩于坤宁宫,六宫举丧,举国同悲。
    薛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个人木木的,也没有眼泪了,叫跪就跪,叫起就起——瞧着倒是好好儿的,只是听人说话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一副恍惚的样子。
    卧病的王太后不知打哪儿听说了她的情状,竟是不顾病体,拄着拐杖就来了,待到了皇后灵前,老太后一把推开了搀扶着自己的老嬷嬷,踉跄了两步一把搂过了薛雯,悲痛道:“我儿、我儿,我苦命的蓁儿!胡氏无福,只是舍下我这孙女儿何其可怜?!好孩子,你从今后,可看着皇祖母吧!”
    说着说着,便已是老泪纵横。
    怀中的薛雯就同猛然间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愣了一刹,一下子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最后竟是生生哭晕在了太后怀中,方被众人一通手忙脚乱地安置在了侧堂休息。
    虽当时瞧着吓人,只是此日过后,薛雯这才算是有了人样儿了,好歹也能正常行止。
    阿弥陀佛,瑞金瑞银连连念佛,感念平日里没少招惹她俩微词的王老太后的大恩大德。
    当然了······
    再后来,待到万般事了,薛雯再回忆起王太后当时的那一句中,“胡氏无福”的四个字···自然是不快与介怀居多的。
    而太后呢,以后也仍然会因为薛雯明明想吃红豆糕,却强忍着恪守所谓的礼节仪态的傻样儿而不屑,而冷哼,而嫌弃得故意挑事儿。
    但这一日的真情流露始终是做不得假的。
    ——薛雯是,太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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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对于薛雯所表达的一时不能理解的话,随着剧情开展后续还会不断铺陈和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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