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正“凄凄惨惨”互诉衷肠,隔得老远,瑞金竟跟着人家俩直抹眼泪儿。
    瑞银心里也发酸来着,只是比她略强些,便讥讽道:“你快别可笑了,公主哭罢了,你凑什么热闹?!”
    瑞金平日里原也是个嘴巴厉害的,只是今日不济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半晌才挤出话来道:“我真该死,我只道公主是个顶厉害的,不可以常理揣度之。其实人心肉长,都是一样的道理,公主也才十四岁罢了,心里哪能不惶然,哪能不难过呢?”
    瑞银听了这话再忍不住,终于也滚下泪来——说句大话,就是把皇帝皇后算上,沈三公子算上,这世上最心疼公主的,也要数是她和瑞金了。
    瑞金也不管她,也顾不上,只是不吐不快,继续抽抽噎噎道:“只是她虽难过,却有更多的事要操劳,众人虎视眈眈,更不可出一丝一毫的纰漏。我竟素日里一不能劝谏,二不能宽慰公主,让公主苦成了这样子!我、我······”
    说着说着言语不能道尽,瑞金脆生生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算出了一口郁气。
    瑞银吓得连忙攥住她两只手,哭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其实心里也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只是她到底性子和缓沉稳,没有瑞金冲动,但心里是一样的想法。
    胡皇后这个病,反反复复,也有一年多了,这些日子以来瑞银从旁看着薛雯的情状,只觉着心惊——公主她,防备着皇后。
    薛雯怎么有的如今,别人不清楚,她自己最清楚,又因总透出过三言两语,所以瑞金瑞银也算得上是有数。
    皇位之争这个事儿,古而有之,先帝做皇子的那会儿就格外严重,真格儿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故而等轮到了他,就登基之初早立太子,企图立下个定海神针,便可以杜绝这种争斗,不使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只是这么做也有弊端,一来,并未真的遏止争斗——都是龙子凤孙,想让他们认命、退而为臣?哪有那么容易,且看薛雯那三、四两位皇叔至今还圈着呢,就是昔年争斗留下的佐证,何况影影绰绰地看着,显德太子的死也未必就真是意外······
    二来,皇上每尝在薛雯面前感叹,显德太子并不是个有容人之德的储君,那些年对待他们这几个皇弟极为苛刻,如防贼一般。
    皇上在众兄弟中虽不出众,但也也少不了因为形势所迫而多年藏拙,心里便不可谓不憋屈,“什么龙子?快要连犬也不如了!”
    皇上不满当年的那段日子,自然,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们重蹈覆辙,为了一个太子位就一个个俯首称臣,平庸无为。
    所以,他需要一个靶子,而明安就是那个靶子。
    有薛雯在,便能让他们时时看着,日日体会着,何谓皇权——什么是至高无上?什么是翻覆云雨?
    就在那儿,可望而不可及。
    让他们皆有一争之心,所以几位皇子文韬武略各有千秋;尚未至绝境输赢无定,所以任何一个人都还不至孤注一掷谋求大逆不道之事。
    这一切的一切,基于薛雯这个活靶子,她心甘情愿做这个靶子,做皇帝手里最趁手的利刃。
    可皇后不愿,无论是为母家、为自身,还是为薛雯这个亲骨肉为慈母心,皇后不愿,所以母女二人,自皇后这一病后,彻底站到了对立面。
    皇后想借力打力换一个靶子,薛雯想区区一身,仍挡在这惊涛骇浪的最前面。
    所以她安插人手,多方试探,连东桥也被她盯着防着,利用着。
    瑞金瑞银的忠心自然不会变,可这样的公主,和公主选择的这样一条路,令她们有如行于刀尖,胆战心惊。
    可是······
    “其实公主也才十四岁罢了,心里哪能不惶然,哪能不难过呢?”
    逆水行舟,别人不知道薛雯门清儿,她如今已是不进则退。
    退?皇上的这一计连她也算在内,他难道就能甘心,难道就能容许吗?所以只能如此,咬着牙如此,而不可外道也不必外道。
    对皇后不可说。
    坤宁宫中,母女俩相对而谈,明明是温言软语,却又如相隔万水千山,她们说月亮,说宴席,说张妍说徐妙言,说诚安公主的亲事,说薛昌辉的差事——唯独不能说眼前,不能谈自身。
    如今是不想谈,怕伤了彼此情份,可原来,还有更糟的一种情形,想谈而无人可谈。
    十六日过后,胡皇后的病情越发不乐观了起来。
    薛雯脸上越来越难见到笑意,坤宁宫里又恢复了一片愁云惨淡,而这回,昭阳宫也竟不逞多让,好在还有小狸将军活跃气氛,否则薛雯恐怕都要闷出病来了。
    这一回终究是不一样的,薛雯隐隐能感觉得到,她终于舍得停了手头的所有事,前朝,后宫,都不放在眼里了。每日所做的事就是陪坐在皇后榻前,或刺针线,活念一念杂书,皇后时睡时醒,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心里清楚身边有她——小小的人,她十月怀胎的女儿薛雯。
    这一日难得清醒些,头也没那么昏沉,皇后派人请来了大公主薛霁。薛雯不解其意,只得在旁默默。
    薛霁来得很快,皇后很少管她们,此番相请不知何事,进殿时,她肉眼可见的有点紧张。
    好在皇后态度十分温和,询问了一二杂事,见她略松弛一些了,才微微叹了一声,道:“当初的那个事儿,本宫还是办得急了一些。二皇子去得突然,乃是急症,陈氏素来是个要强人,一时竟不能自持。当时,本宫与皇上倒都只顾着看陈氏可怜,这才做主了过继之事。文氏又恰好有了老四,算是被分了心,纵悲伤也有限。陈氏就更不用说了,一时间正如是柳暗花明,也算得了救赎。结果算来算去,到最后可怜的就只有一个你······你若心里有怨,只怨本宫,须知陈氏待你的心是真的,这么多年本宫冷眼旁观,亲生的也不过如是了。”
    实在是未料到皇后的这一番话,薛霁听着听着眼眶一热,连忙跪下道:“诚安不敢,母后言重了。我们母女有今日,多亏母后看顾,诚安心里只有感激的。”
    她不过是个孩子,胡皇后眼睛一扫,就看出她深浅来,见她说出这话来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到底当初过继的事儿,还是办得急了些。故而,如今便想着先问过你的意思——本宫的这个病···就在眼前了,本宫是想着,将你的亲事也提前一些,省的将来耽误了你。”
    一旁的薛雯闻言大惊失色,尖声道:“母后!”
    ——却是张口结舌后继无言。
    胡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她慌张之下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道:“母后自己心里有数,蓁娘听话,让母后把该办的事办了,也好安心。”
    薛霁担忧地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皇妹,思考了片刻,叩首道:“您这样替诚安操心,是诚安的福气。只是当时当下,母后首要应安心养病才是,若果真老天无眼······使母后先一步舍我们而去,为母后守着,是诚安的本分。”
    ——病者敏感脆弱,胡皇后本是个坚强的女人,如今倒被一句话招出眼泪来,半晌叹气道:“你啊你···真是个实心眼儿。如此,你的意思本宫知道了。日后···我蓁娘也要多劳你看顾了。”
    薛雯此时哭累了,正趴在皇后的手边抽抽,薛霁看了一眼,言辞恳切道:“二皇妹的心智本领,我等始终难以望其项背,这么多年来,愚姐妹多劳她照看,是我这个长姐无能。从今往后,不敢夸口枉称看顾,只是有我在一日,总能让蓁娘如今日一般哭一场,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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