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崩,乃是国丧,是大事——且不说别人,便连九五至尊的皇上,也须着素服七日,辍朝五日。
    薛铎仁是个很肯做表面功夫的人,人活着的时候没见他怎么着,如今却是几度落泪,声称与胡氏少年夫妻、情意甚笃,且孝端皇后多年操持从无错处,中宫如斯贤良,可谓国之幸。
    “帝甚哀,不可自持,倍加之,以表哀思。”
    皇上悲痛之下,声称要着素服二十七日,辍朝十日,乃表追忆哀恸之怀。
    这个事情吧···首先群臣不太好劝谏,毕竟是家事,若果然苦劝,更有藐视国母的嫌疑,自然是三缄其口。
    后宫就更不用说了,六宫嫔妃一个比一个更高尚更贤惠,更有继皇后的位置在前头吊着,位高者自认舍我其谁,位低者又想着万一中了平衡之术,谁都觉得自己有戏,谁又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头,落个不敬元后的名声呢?
    倒是有王太后,劝过一回,称:“皇帝如此,皇后在天之灵如何安息呢?”
    只是皇上肯定是不可能一劝就退的,那也未免太难看了,却奈何太后在她这亲生儿子面前底气本不足,劝过这一次被挡回去后,就虎头蛇尾的没音信儿了。
    眼瞅着无人顶上将成定局,好在,还有个表面功夫使得更好的薛雯在。
    ——她知道胡皇后不稀罕。
    死都死了,临了临了还要被皇上拿来做筏子,用这种事儿来唱大戏,若是皇后真的在天有灵,“不能安息”肯定是不至于的,恐怕早立起眉毛来大口地啐他了······“呸!没得恶心”。
    为了母后是一方面,揣摩上意,就是另一方面了,虽说如今,薛雯再看她曾经憧憬孺慕的父皇已是另一番心境,只是君父君父,先为君,后是父。
    她虽恼君主端坐金銮之上满腹阴私谋计,虽嫉薛昌辉独得帝心自在康庄大道,虽自怜一样是爹生娘养她唯独背负良多,虽立誓拨乱反正身在局中也要与虎谋皮,但······不是现在。
    或者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皇宠和随之而来的地位都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没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她要做皇上希望她做的,一如从前。
    皇上辍朝五日后,孝端皇后所出的明安公主戴孝而跪守,一意叩请皇上以国事为重,以自身为重,节哀顺变,早日临朝。
    丧母的公主孱弱可怜,皇上自然是不忍心的,左右为难之下,只得忍痛准其所求,但素衣二十七日不可改,群臣见此无不动容。
    这就随便了,素不素服的,一国之君就算是不素服本来也没有穿红戴绿的,薛雯也就懒得继续矫情了连这个也管了。
    逝者已逝,管他是粉墨登台也罢,独自垂泪也好,其实都与胡皇后无关了,只是活着的人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时间是个很有趣的东西,眼么前儿的情状,总似乎是一日一日的熬过去的,每一日都漫长,每一刻都艰难。只是等人转过神儿来回头再一看——才发现时如逝水,那些你以为难熬的日子,原来眨眼间就过去了,够都够不着······
    一行人才进昭阳宫,东桥姑姑就迎了出来,道:“公主回来啦?也是寸——您前脚走,尚服局的人后脚就来了,在偏殿等了您半天了。”
    大热的天,薛雯虽有辇有伞盖,也还是晒得够呛,闻言也不及说话,连忙更衣整装准备着传见。
    正灌凉茶呢,一阵轻而又轻的“脚步声”噔噔噔噔从内殿一路传来,胖乎乎的将军一路喵呜喵呜,骂骂咧咧地遛出来了。
    薛雯被它骂得一愣,懵登征询左右道:“我这是哪里惹它了?怎么才回来就挨骂?”
    跟着的小宫女湎儿听问,忙笑道:“回公主的话,将军是想您了呢。您早上出门后,将军就四处张望来着。知道您是出去了,它就失落得很,一会儿横着一会儿歪着的不顺心,这是听见您回来了,才有了精神。”
    花猫将军斜着一对儿琥珀眼,瞪着薛雯似是有天大的不满,见薛雯只站着不理自己,又屈尊降贵上前几步,咕咚躺到了地上露出肚皮来,顺便还压住了薛雯的一只脚。
    瑞金瞧它有趣儿,不由一乐,薛雯却是被磨没了脾气,任劳任怨地蹲下身给它揉了揉肚肚和下巴颏,才算打发了这尊大神。
    这才有时间坐下,宣尚服局的人进来回话。
    伺候这位主儿不敢不经心,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尚服局主事的金尚服仍是领着几个得用的亲自来过了,进门来不敢四下打量,一个个连忙规矩行礼垂手站好。
    薛雯的态度倒是很和熙,连忙叫起。
    其实宫里的主子少有不和熙的,毕竟谁不爱好名声,谁又能真免俗?这些伺候人们最是嘴碎,爱串主子们的闲话,故而当主子的倒得客客气气的,尤其是嫔妃们,唯恐传出跋扈的声名来失了皇宠。
    薛雯倒不至于在她们面前赔小心,只是也没必要横生枝节就是了,因此温和一笑,客气道:“叫您几位久候了。”
    金尚服等忙称不敢,眼神示意跟着的人从抬着的箱子里捧出两身礼服来,几个人一同撑着,金尚服上前一步道:“公主您瞧,眼瞅着就是您的笄礼了,这是您的大事儿。只是······孝端皇后不满周年,又不好着艳色。”
    这女官也是个人才,提起胡皇后,竟还真挤出两滴泪来,抬袖擦了擦,才继续道:“公主请看,这几件都是花费了心思功夫的,这一件,虽是白色,却是藏褶裙,行走间方能露出褶内的楼阁图来;这一件,此时看着是蓝色,却可因光线不同而现出玫色转色来······”
    她伺候老了的人,边说边觑着薛雯的脸色,见不是感兴趣乐意听的样子,连忙止了滔滔的介绍,迅速收尾道:“件件都是精品,如此,才配得上公主您。”
    薛雯便点头笑道:“可见果然是用心了,衣裳自然是极好的。”说着示意瑞银看赏。
    ——得了厚厚的赏银自然是好,只是得公主一声好就更是本领了,金尚服一下就笑开了,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薛雯这才继续道:“只是······今儿也是都巧到一块儿去了,之所以使诸位久候,本宫一早正是去请父皇示下,这及笄礼···就不办了。”
    昭阳宫中的人是早知此事的,均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只是尚服局的众人乍闻消息,一个个都或多或少变了脸色,面面相觑起来。
    薛雯正好需要人把消息传出去,故而详尽解释道:“一来,本就带着孝,于理不该,于情不愿;二来么···实在也劳动得很,哪年中秋宫宴过后不躺倒几位老夫人、老封君的?与君同乐乃是幸事,本宫又何德何能,连着辛苦人家两天呢?若是折损了哪位,岂非更是本宫的罪过了?”
    这都是场面话,漂亮又好听,只是听过了也不用往心里去,金尚服心里犯嘀咕,面上儿自然是一副大受触动的模样猛拍马屁,这才一肚子官司地告退了。
    其实,薛雯说的就是真心话,再没有别的隐情了。
    ——胡皇后仙去还不满一年,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情,何况···母后临终前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万钧重的心事压在心头,自然是什么事都惫懒,哪里耐烦这无甚用处的琐碎礼仪呢。
    只是对着皇上,她自然是不能说这些大实话的了——下巴一抬,满脸骄矜地道:“父皇容禀:母后一去,哪个算我的正经长辈,谁人在我面前又可称贵重呢?实在是没意思得很,倒不如别费那劳什子。反正,就算没这个及笄礼我也照样长一岁的,到时父皇下旨赏我些东西,再命人上祝文也就是了,您要想加恩赏,儿臣谢恩,只是···您大可去折腾别人去吧,何必折腾我?”
    皇上喜欢她这样恣意随性,自然听她这胡扯八道也顺耳,吹胡子瞪眼地假意骂了她两句,就顺着她的心意一径准了。
    当然,原也不算是胡说的。
    ——为薛雯插笄的正宾人选的确是不好得。
    那胡家虽有意,却纯粹是痴想,是从头到尾都不可能的事,只不过从前是不喜,如今却是不敢了······为保全彼此,自然还是远着些的好。
    虽说按照礼俗正宾当选德才兼备、和美圆满者,但盛京浮华,风气早已经变了,自然是身份越高就越有面子了,即所谓“德才其次,贵重要紧”。
    可谁人在薛明安面前堪称贵重呢?倒真是不办也罢,办也没意思了。
    没几日这话也传了出来了,自然是少不了让人乍舌的了,金尚服一听心道“原来如此”,方才不再纠结了。
    倒是亲近人知道她的缘故,慕容皎皎、诚安公主另徐妙言都出于关心,分头来瞧过了她,陪着坐了坐。只是她素性要强,并不肯露出什么来,众人劝无可劝的,来过一回也就算了,仍如往日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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