迥异于洛溪战局从一边兵败如山倒到现如今的空前焦灼,临阳的登陆之战从头到尾地表现着如火如荼的氛围。
    在御驾亲征的姜金明麾下,俱是其倾尽举国之力的心血所培养出的绝对精锐——明铁营。他们超脱于南溟军政的金字塔,独自成军。不曾仰仗于列君生的馈赠,亦不曾与那位君王有过任何往来,从始至终,他们所效力并贯彻始终的,就只有姜家帝王。
    也正因如此,玄冥空间之中的四叩翻天覆地,并没有为这边的战局带来过多影响。
    抢滩登陆的胜利之路永远都是靠着血肉的堆砌一步步铺出来的。临阳城的坐落之境可谓是不多不少的恰到好处,既在附加了灵气的人力弓矢能够献出有效杀伤的极限,又刚好超出了南溟战船的炮火覆盖范围,如此一来,纵使明铁营各个身披铁甲钢盔,置身于那落雨一般的奇彩箭阵之中,亦是难以幸免于难。
    但既然都已踏足行天之地,帝国登顶之期更是来到了前所未有的触手可及,已然誓言将生命悉数为君王奉上的明铁营众将,自然不会心生怯懦,更何况,在此刻一马当先的,正是那龙袍金甲相继加身的君王。
    自战船往下的铁骑奔出滚滚长烟,又有无数士兵自岸尖踩着被鲜血渲染出温和的铁甲前仆后继,大军压阵酷似天边暴雨将临时的乌云缭绕,待南溟众将兵临城下之际,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扛着已死战友的尸体,不为人性的缅怀,只为冰冷地以此为盾。
    古朴的城墙近在咫尺。
    临阳城同洛溪城一样,本就不是多大的城池,甚至比赵燕国出身的洛溪还要在小上几分。城中没有居民,以此作为据点栖息的,历来都只有入伍于行天海卫的士兵。
    与其说临阳是一座城,倒不如称其为规模较大的军营来得更为合适。
    须发皆白的田敬禾此刻正心甘情愿地退居二线,仅是伴在不论是治军还是对敌作势,都显得有板有眼的尹清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位大有后来居上之意的银甲统帅御领众军,眼神中欣慰满满。
    在箭雨中来去如鬼影的一骑踏云乌骓趾高气昂,身上的甲胄与其主人如出一辙,凸显的便是英姿飒爽的凛凛风姿。
    姜金明先是扬手示意身后众将稍作整顿,随后便只身一人驾马前驱,独一人的风采行至临阳城下,昂首上望,雄姿英发。
    与之相对的,亦有尹清起扬的右手。
    “田老将军可是退位了?”姜金明微笑着说道,也不见他如何拉长嗓音做吼叫,中正十足的音浪却是震响于临阳之中每个人的耳畔。
    “江湖更迭,以后的大势,总得是由年轻人来独领风骚的嘛。”在尹清的侧身恭敬下,田敬禾缓步走至城墙边,后者趴在凉意扶摇的石板上,俯视着形如颠倒过来的乌云压阵,同样是呵呵笑着:“这不,当年那个为了治国而远游四片大陆潜心向学的姜家小孩,现如今也是成了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了啊。”
    “如此说来,姜某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去好好感谢一下田老将军当年的倾囊相授啊。”姜金明说完当即便翻身下马,向着严防死守的紧闭临阳大门躬身作揖。“欠了这么多年,抱歉啊。”
    当中没有任何讽刺的韵味,有的,只是徒弟对于师傅的无限尊崇。
    “将将者为帅,将帅者为皇。”田敬禾望向那些死志已然彰显于一身气焰的明铁营士兵,远眺着那些黑甲的巍峨,缓声道:“说实在的,当初我其实也没教你什么深层的东西,都是些皮毛而已,你依照着皮毛带出了这么一支军队,光是看着这支队伍,你就已经不欠我什么东西了。”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如若不然,我还真想煮一杯黄酒,去好好地听一听这些年你是如何治兵的呢。”
    “白家不亡,天灵便很难翻身;而天灵不死,南溟就永远都要屈居人下。”姜金明幽叹一声,一跃登回早已蓄势待发的坐骑,缓缓道:“凡是治国的君王,又有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帝国平步于天下呢?”
    喟叹渐止,姜金明乘着乌骓退回了明铁军阵之中。
    城上的田敬禾直至目送姜金明从羊入虎口的危机退回行阵所处后,这才将一直把玩于掌心的焰火彻底掐灭。
    灿金色的烈焰在熄灭时对外散出极度刺鼻的火药味。
    稳稳踏入明铁众军为之留出的独尊之位的姜金明此刻一手摁住刀把,再次翘首远瞻,与田敬禾的视线在空中进行激烈的碰撞。
    下一瞬,刀刃出鞘,猎猎作响的断空长虹不费吹灰之力地切碎了直坠军队腹部的金光夺目,于艳阳之下炸出奇异的五彩缤纷。
    “杀!”姜金明深吸一口气,紧接着沉吟战吼响彻云霄。
    “落。”尹清不知何时握出一柄通透长枪,雪锋竖斩,便是箭雨倾盆。
    临阳后是天灵,所以无论如何,这扇门都绝不允许被彻底洞开。
    只是心中早有算盘的田敬禾时下却是目光无比慈祥地望了望城上城下的行天海卫,嘴角温煦笑意愈发浓郁。
    天灵必败的谶言田敬禾已经记不起是听谁说的了,只依稀记得当初与那人相遇时,恰逢后者羽化登仙。
    如若天灵必亡实为世间大势所趋,那么就让这种亡国的感伤,随着老一辈的消散而一同离去吧。
    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
    短兵相接的清越刺耳振翮入云,又坐实了田敬禾的心中觉悟。
    泽西南溟有势不可挡的一剑自天外飞来,悍然轰破了京畿国门。
    碎砾于转瞬被剑气碾成齑粉,随着狂风大作将烟尘笼得更加铺天盖地。
    硝烟四起中,有一道独臂的身影踱步而出,通体黝黑,惟鞘首萦绕雪白的长剑此刻正在其掌心中熠熠生辉。
    与天灵帝国的首都一样,此时此刻的南溟京畿,也已早早地变成了一座没有任何居民的空城。而大摆阵仗来迎接敦煌的,则是那满城的寒光四起。
    既有南溟士卒,又有冥界之徒。好一个不加收敛,直接活灵活现的狼狈为奸。
    “好大排场。”敦煌笑着握住剑柄,白首指地,仅是手腕翻转地轻轻下抛,却让黑鞘没入青石板地达数寸有余。
    “可惜还是太寒碜了些。”呢喃笑言以讥讽作结,不多时,笔挺的青石板路面,有冲天的白芒拔地而起,一路长驱直进,将整个南溟京畿分成左右两段。
    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此刻已是下午,艳阳不再高高挂起,而是向西边逐渐倾斜。
    正置身于一处暗室的雷席地而坐,双手静静地搭在盘起的双腿上,以往的癫狂病态此刻已被绝无仅有的肃穆加以取缔。
    在他的面前,有十颗形似鹅卵石,却是极度不起眼的璞玉。完全未经打磨的十块悬空石子儿自然到不了价值连城的地步,但它们却是被雷视如珍宝。
    这一场战役中,真正俱有决定性意义的胜负手,既不是那个愿意举国之力与冥界建立合作关系的姜金明,亦不是那个夺舍了林枫躯壳进而降世为人的列君生,而是此刻静坐于此的雷。
    因为只有他,才能彻底打开冥界与凡间的通道;因为只有他,才能让真正的列君生,无需借体于他人的冥界帝王,做到真正的君临天下。
    当雷的一双明眸徐徐启张,时下脱缰奔出的,便是两道璀璨至极的熠熠闪光。
    “以吾之命,换天地垂青;以吾之血,铸登天云梯;以吾之身,做千古密钥。”雷的声音从呢喃到空灵,随之一同变化的,还有他那逐渐虚幻的身影,以及逐渐绽放出吸睛之色的那十颗璞玉。
    “冥界之缚,即日...”吟唱在尾声戛然而止,只因一剑洞穿天地的凌冽寻觅而来,在电光火石间斩落了那人的头颅。
    可就在首级即将坠地之时,一声细如蚊蝇的呼唤却又接踵而至。
    “启封。”
    转瞬间,那十颗原本还只是悬停于暗室之中的璞玉就已然以脱缰野马之势各奔东西,速度之快,让蜻蜓点水至此的敦煌都感觉到目不暇接。
    “你还是晚了一步啊,剑圣。”哪怕身首异处,雷却依旧生龙活虎。“祭法一旦成功,便再不可逆。这一日,终归是我们冥界翻身的日子。”
    “十子连珠。”敦煌蹲在雷的眸前,毫不嫌弃地单手拎起了这颗纵使断裂却不见鲜血泼洒的头颅,眼色淡然如初地说道:“我曾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种十子的模样,可没想到,它们的真身居然会是毫不起眼的璞玉,大意了,大意了。”
    “剑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怕是雷也不例外,只不过善的方向,会有所差别罢了。“就此投降吧,那样你还能活下来,还能和你的女儿,甚至妻子继续一起生活下去。”
    “冥界原本就是统御世界的君王,此番回来,不过是要拿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按照你们的话来说,这一场变故,不过是一场席卷世界的更朝换代而已,是大势所趋,你又何必要为了这种必亡的世界付出生命呢?”
    “只有在列君生大人的统治下,才能带领这个世界向着最优前进啊。”
    雷的滔滔不绝对于敦煌来说,不过是过耳旁风,充其量也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等到那颗叨叨个不停的脑袋总算是因为虚脱而不得不收敛后,他这才将其一把丢到地上,冷笑道:
    “我就是喜欢拼命,你吹啊?”敦煌站起身来,转向那一面仍然完好无损的墙壁,凝剑将其破碎成灰:“而且,列君生就算是真的能带领世界进步,那又关我屁事儿?”
    “我从来就不喜欢头顶有人的感觉,更讨厌这个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尤其是连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利用的混蛋。”劈出一条康庄大道的敦煌回身再次递出一剑,将身首异处的雷一如串糖葫芦般重新钉在了一起。
    “单凭这一点,就足够我与他为敌了。”
    话音刚落,敦煌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闪电,在日光下,将震耳欲聋传遍已是满目疮痍的南溟京畿。
    原本只是空城的京畿,此刻已然变成了残破不堪的鬼城。而这项杰作的诞生,全程仅仰仗敦煌的一人之力。
    有掠虹自南溟码头振飞,在汪洋上践出一条笔挺的惊涛骇浪,直突行天。
    只不过当长虹刚到一半的时候,深海之中,却是蓦地腾出一具如山岳般的庞然大物,当仁不让地拦在了长虹面前,岿然不动。
    有惨不忍睹的剑伤正烙印在这只庞然大物的后脑勺上。
    “人类!”愤怒至极的尖锐女音回响于天地之间。
    “当初我留你一条命,可不是为了方便你在今天拦我的路的。”被来者体型完全碾压的敦煌此刻气焰却是不减分毫。“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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