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皋一样被予以重任的尊,此刻正率领着悄无声息地潜入进白家主城的一众冥界士卒对敌孑然一身的白临霜。
    既然在当初入城时便已躲得过暗伏的眼线,此刻的不遗余力,自然十有八九也是同样有恃无恐的。
    仍处于试探阶段的两个人在彼此脚步的乾坤挪移下,已经逐渐调转了阴阳的位置,白临霜来到了遮荫树冠之下,而尊则是一脚踏碎了那方碍事的石桌棋盘,并当仁不让地取而代之。
    在那穿云裂空的结界加持下,众人眼中的玉宝殿不过是一处虚有其表的地标建筑而已,至于其中会惊起何种变故,一般而言,只有真正置身其中的人以及那些被指名道姓的幸运儿才有权知晓。
    百余人的峥嵘毕露掀翻了四周围的风平浪静,席卷的荒芜之气令土黄飞速渲染起周遭盛夏时的绿意盎然,芳草瞬息干枯,由根深蒂固的柔韧演变成不堪一击的脆弱,继而被黄沙取缔了存在。
    有锦鲤游弋其中的池塘更是在眨眼间干涸见底,一条条未曾适应变化的锦鲤在软土中垂死挣扎,待寒风掠着另外一个世界的冰冷呼啸而过,它们便已散落成一块块白骨,零零散散地铺在泥泞上,死得不能再死。
    骇然色变的天空就仿佛有人刻意为之敷上了一层墨绿色的面具,惨然的光晕飞流直下,就当着白临霜的面,肆意大行其道。
    褪去了臃肿伪装,撕破了绿焰面具的白临霜,此刻正背仰着逆境中那唯一一棵显得愈发繁茂的参天古榕。深黑色的氤氲缭绕正乐此不疲地为这棵百年树人遮风挡雨。
    五指间转下烟云瀑布的白临霜冷眼打量着那个虽说已是一身褴褛,但气机却空前鼎盛的男子,心海之中古井不波,浑然天成的一记挥手圆玄更是凭空拂出宛如湖心圆月的平面光晕。
    齐平于天地一线的如意圆环看上去其貌不扬,更是接近于人畜无害;可它却偏偏在潜移默化中海纳百川,以吞食天地的饕餮之势,将那些败亡于白临霜之手的尸体身上所流转的死亡之气化为己用,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随着吞没的死亡之气愈发膨胀,原本只是平行天地的圆玄终是逐渐变得立体起来,纯粹的深黑更是自甘退居二线,去坐那灰白惨烈的垫脚石。
    从黑弧降世到混元大成,期间发生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瞬间。
    两袖已是残破不堪的尊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滔天之术,私下咬了咬唇瓣,艰难之色更是在眼中转瞬即逝。
    已是无可再退的他只得狠心递出双手,拼命催动起淌于血脉之中的一切底蕴,以无声接下灰月的无息,在白临霜淡然的注视下,堪堪化去了这由万千玄机共融为一体而形成的攻势。
    灰黑长月飘散如烟,随之消弭的,还有尊的两只前臂。虽然很快便已恢复如常,但治疗这种伤势对于冥界还未曾彻底倾轧凡间的尊来说,所带来的消耗是海量的。
    每一个冥界的先驱者所拥有的死亡之气都是固定的,一旦消耗殆尽,便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如果这场战役的主场揭幕于冥界的荒芜之境,在那几乎源源不断的亡息供应下,人类将一点胜算都没有。
    就算是机关算尽的倾巢而出,也断然无法完全抹除这必然存在的限制。
    尊堂堂一个冥界一字辈,能够走到今天,靠得也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天赋异禀,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结结实实地打下这代名声的。
    以他的底蕴,对付一个白临霜,按理说本不该如此狼狈。只不过就在刚才,他的身体内部却是陡然掠起一阵空洞,那难以言喻的虚脱几乎是瞬间就已蚕食了他庭内的五湖四海,只留下零星的余烬供其挥霍。
    且不光是他,在场的全部冥界之辈都是这样。如若不然,这些都是被钦点的佼佼者,又怎么会弱不禁风到被白临霜一击瞬杀十余人?
    而能够直接影响到全局战力的那一道变数,只要是来自于冥界的人,基本全都心知肚明。也正因如此,尊才会在战斗中显得束手束脚,不敢轻易地彻底放开。
    如果君王那边出了变故。
    尊想都不敢想。
    就在他暗自发愣的时候,却是迎来灿金光焰的破土而出,那炫目的烈焰一经降世便化作振翅高飞的金凤模样,大有睥睨众生之意的倨傲随着向上飞赴的火雨一并冲天,将那恒久霸空的深邃清扫个一干二净。
    羽裳无比亮丽的金凤眼中有火焰熊烧,初初登临世间的她目标却是异常明确。认准了天边那朵有巨口洞穿了中心的白云,便是一门心思地扑汤蹈火而去。
    “不好!”瞧见金凤展翅,因为实力莫名其妙受限而不得不一直与白临霜做苦苦缠斗的尊终是愤然突破了那唯有在生死攸关时才能被打开的枷锁,透银色的光晕顷刻从其脊椎处一路落至尾骨,并将其中蕴藏的,象征生命的至宝压榨成澎湃气机,源源不断地注入尊的奇经八脉。
    命枢一旦被点亮,便代表了每个冥界中人的殊死一搏。
    那道迅疾黑影的破空甚至连天地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其远走高飞的半晌后,正是对手的白临霜才在姗姗来迟的狂风呼啸中听见了那同样是被一骑绝尘的震响嗡鸣。
    剩下的一众冥界之徒更是无需白临霜亲自出手,仅仅只是一个回眸的功夫,那些仍然留有余力的冥界伏线居然全都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他们均是透支了生命力,衰竭而死的。
    至于那些以命作为代价的交换,则全都汇聚到了尊一人的身上。
    原本仅是飞蛾扑火的暗影在身后玄机不断的加持下,终是凝聚出可以与金凤比拟一二的深邃。尊在空中的腾挪转身令其在千钧一发的瞬间赶超了横空出世的凤凰,跃居至那坚不可摧的喙角跟前,他以双手悍然前推,同时假借结界之力,硬生生将凤凰向下推回了数米的距离。
    历来都是受到世间顶礼膜拜的凤凰如今却是受到了实打实的挑衅,这叫向来唯我独尊的金凤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锵——”激昂而嘹亮的清越直冲云霄,不多时,便已席卷四海八荒。
    在白临霜眯眼远眺的视野之中,尊的身影气化消失了。
    与此同时,通天阁崖下的家主府,亦有利刃穿空,洞穿了同样是因为惊起变故而变得虚弱不堪的皋的左胸,并在回旋后连带斩断其才刚刚开始高亮的脊椎。
    “哼,历来请仙下凡都准没好事。”待杀红眼的仙剑一口气将府邸内的全部异己斩草除根,待其凝着不曾消弭的锋芒回旋至门槛之前时,一道青衣仅以两指便夹住了这柄脱鞘去必嗜血的狂刃,拖着垂地的衣摆,飘飘洒洒地登上云阶。
    白色纱雾兜帽下,是紫发的迎风飘扬。
    千古第一人,白玄齐当仁不让;而那史上第一位羽化成仙的人,则是青衣——南宫幽梦。
    请仙下凡。
    这便是白霄与南宫凌的底牌。
    神游天外的南宫幽梦再度正手递出一剑,顷刻成形的一贯长虹超脱于天地之外,向着那成海后又被移山而填平的洛溪激射而去。
    “陛下此番愿意出手相助,实乃臣等的荣幸啊。”由亚土大陆通向行天大陆的汪洋上,此刻正有三艘巨轮在滚滚黑烟的推进下,逆风而行。
    巨轮的甲板上很少有人影出现,而是置放着一架架奇形怪状的机械,均是些史无前例的设计。
    在高耸桅杆上进行侦察的士兵一个个都手持着以巨竹作为枪筒的火统,亦是四片大陆上几乎无人曾见识过的武器。
    其中一艘巨轮甲板上,正站着一位龙袍加身的女子,她靠在栏杆边,眺望着远处的亚土大陆,稍微有些失神。
    而在她身边的那位自称为臣子的男人,则是来自于行天大陆,确切来说,是来自于白家主城的使者,玉宝殿的老爷。
    “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吧。”女子无视了一旁男士的奉承之言,只是自顾自地从衣中抽出那枚戴在脖子的宝玉,用右手紧紧握住它,感受着其中那尚未消弭的温暖。
    “动作麻利点,别搞坏了当中的部件,弄坏了砍你一族的脑袋都赔不上!”甲板另外一头,有一个操着口音的糙汉子打着赤膊,正对着一众搬东西的手下呼来喝去。
    他整体的身材并不算特别壮硕,只有手上的肌肉显得无比发达。看着一块块零件在自己的监督下终是拼凑完成后,汉字蓦然回首,远远地望了望正一脸惆怅的女帝,眼神中充满了对于这位用人任人都有着独到之处的女帝的敬重。
    如果不是女帝的青眼相加,如果不是女帝的礼贤下士,这么一位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的匠人,就很有可能永远都在那一方狭小的铁匠铺中画地为牢。
    正是因为有这位糙汉子的存在,煜弓国才能一直保持着其科技层面的领先地位,换句话说,正是这个人一手撑起了煜弓国在四片大陆的声名远扬。
    欧阳凌霜执政时,他刚刚初出茅庐;欧阳辰凌执政时,他刚好登峰造极。
    “欸,你看师傅,又对着女帝发呆了。”
    “师傅他是不是喜欢女帝啊?”
    “喂!说出来干什么?你让师傅自个儿好生做会春梦不行啊?”
    三个徒弟的你一言我一语自以为是隐藏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他们那个赤膊的师傅早已不动声色地抽起了栏杆边上的一抡铁锤。
    “皮痒了是吧?”皮笑肉不笑的狰狞就响在三位徒弟的耳畔,吓得他们毛骨悚然,无比僵硬地回过头去,正值壮年的老师傅就阴笑着站在那里,手里还有一柄锤头足有砂锅那般大的家伙。
    “师傅我错了啊!”三人顿时作鸟兽散。
    “又闹起来了。”欧阳辰凌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甲板上正扒拉着师傅心爱的机器力求自保那些个古灵精怪的徒弟,以及那个气急败坏的赤膊师傅,有些头疼地说道:“都这么大个人了,一天到晚却是跟小孩子过不去。”
    “璞玉正需要雕琢,曹大人若是要想让这些徒弟传承他那惊为天人的手艺,总得要折磨他们一下的。”白老爷微笑着为那在甲板上一点不留情的糙汉子开脱道。
    “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家伙而已。”欧阳辰凌淡然一笑,“跟那个人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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