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冲云霄的骇浪中隐出凶煞的红衣长裙,白如凝脂的玉手中抓握着一柄锋芒绝不亚于念杀理之剑的利刃,自垂地婉转前倾,荡出一贯气势如虹,在海面上独力开辟沟壑。
    那庞然大物的身躯此刻连同万千触手一起迅速消灭,汇成的光晕形若倒立的漩涡,丝丝入扣地飞扬而上,聚合成那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勃勃。
    红发红衣迎风而舞,实质不过米长的虚影,此刻却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错觉。不多时,其身后的海天一色更是已然齐齐变化为如出一辙的酡红。
    “新仇旧恨,就让我们在此刻一并做个了断吧!”女子竖手抹过锐不可当的锋刃,在掌心划出一道鲜血喷涌如潮水的豁口,仅一瞬间就为剑刃加上了咄咄逼人的羽裳外饰。
    敦煌仅仅只是看着这个已有一夫当关之浩气勃然而发的女子,眼中寒意便愈发显得深邃凝重,已然褪去幽紫的混色双眸之中,与女子算得上是师出同门,只不过要更加暴戾恣睢的猩红蔓延而出,随之一并卷上心梢的,还有他心间那早已尘封十余年的悸动。
    蠢蠢欲动之中,敦煌顺手招来一贯潇洒的老伙计,将单手拇指缓缓地挪动到了念杀理上唯一外凸的剑格边缘,以握鞘的方式横剑二人中央,分寸不让。
    立剑之初,敦煌身下的汪洋旋即激起接连不断的鲸波怒浪。
    一男一女,前者令汪洋为之沸腾不已,后者令天空为之骇然色变。时下不过两个人的战局,其气焰之盛大,却已然赶超了行天大陆的疆场总和。
    唯一显得风平浪静的,就只有碧蓝沧海上的那一条宽不足三米的“楚河汉界”了。
    彼此都心有灵犀地再没有多言一句,只是各自都不约而同地凌空向后撤出三步的距离。
    下一瞬,苍蓝与绯红就已随着刀光剑影顷刻交织在一起。
    猎猎风声呼啸,惊涛震耳欲聋,这些大自然生来就该冠绝于天下的奇观,此刻却是怎么也盖不住仅以人力所造就的铿锵磅礴,只能乖乖地屈居其下,仰望着那一场令人目不暇接的神战。
    九万剑章本就是上古余孽中,最为空前绝后的那一类。以往就已是站在金字塔尖的她,在现如今的以剑为灵从而铸就肉身后,实力更是突飞猛进,不单止一举跨越数个堪比龙门高耸的门槛,其内在因妖兽出身而浑浊不堪的气机,更是在不过十几个日夜后史无前例地多出了澄明清澈的通透。
    气机便是人类与妖兽在修行之道上最为本质的区别。越是剔透的气机,其所能达到的巅峰就会越高。
    人类的气机生而通透,之所以人人之间会高低有别,其主因源于气机中所蕴含的杂质数量,像白玄齐抑或是敦煌这类登顶人间,笑看天下的绝世高人,其体内便完全不存在杂质,有的只是纯粹。
    至于妖兽,除却杂质之外,他们血脉之中所流淌的气机亦与凡人有浑浊之别。对于人类修道者而言,剔清杂质便是修行路上唯一的重中之重;而对于想要以妖兽之身登上世界巅峰的家伙来说,除了杂质的净除之外,还有另外一项堪称天堑的挑战需要他们搏命去完成。
    便是浑浊化澄明,而其实体的表现则是妖兽化为人形。自古以来,能够化形为人,就一直是让妖兽们趋之若鹜的成就与梦想,且亘古高居不下。
    而那些同属于妖兽行列的那一小撮庞然巨兽之所以会被人们冠以上古余孽之名从而独立出来,其主要的依据便是上古余孽极难化污秽为清澈,化形为人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它们是时代在误入歧途后的产物,是生来就注定要被命运所抛弃的棋子。而这唯一苟活下来的九万剑章,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一脉上古余孽中最后的辉煌了。
    浑然起势的黑鞘凌空劈在猩红上,后一方却是在短暂震鸣后就径直岿然不动,一点儿不曾受向来势如破竹的黑鞘剑气所侵蚀,反倒与之分庭抗礼,在那虚实交错而生的角力中,与黑鞘斗了个旗鼓相当。
    既是剑魂又是剑身的九万剑章,对于那冥界至锋的掌控可谓是妙至毫巅。罡气与剑道的相辅相成,再辅以妖兽所独具的阴冷之气,三者既能彼此叠加,汇成一式磅礴大气;又可似连绵不绝的山峰迭起,将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特质融入攻势之中,造就生生不息。
    习惯了世间万物皆是一剑斩去的敦煌,还是在念杀理入鞘后,头一回遇到如此的对手。
    敦煌一剑荡去斜坠而下的锋芒毕露,趁势架前一步,堪堪闪过冥界至锋回力的杀伤范围,踏空调转身形后以一记行云流水的肘击轰在那化为女子身的章鱼脖颈。
    鼓噪炸起,一式朴实无华至极点的进攻手段却是让这只素来以强悍肉身著称的上古余孽向左倾退一步的距离。
    借机抽袖的斜锋直追那片刻失重的女子胸膛而去,白首一如饿虎扑食,更是对外毫不避讳地散发出嗜血的幽光。
    可就在白首即将得手的那个瞬间,落刃的排山倒海却是戛然而止,几乎是同一时刻,敦煌便连同着黑鞘一起倒飞百米有余,如刀刮一般的狂风在耳畔肆虐,直到前者凝势于脚尖后,这一阵猖狂的旋风才得以渐渐收敛。
    在敦煌左腹前的衣衫,此时正有一道开出十字模样的裂纹朝着周边不断扩散,裹挟而起的凌冽一直徐升到他第三根肋骨的位置,并从上到下地划出一道约莫只有针线粗细的红纹,点缀在敦煌的上身。
    一开始仅有一滴纤小的血珠从红纹最高处慢条斯理地渗出,后又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冥界的人,一直都是这么卑鄙么?”敦煌将黑鞘剑锋抛出掌心,冥冥中以御剑式将其牢牢锁在身边徘徊,同时抬起仅供调动的左手,由上而下地抹过伤口,令红纹连带滚血一并烟消云散。
    整个过程,敦煌一直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哪怕是目睹了那个理应死去的天外来客的横空出世,他也一样不为所动。
    “剑圣大人此言差矣。”不知如何将脑袋重新安回断脖的雷此刻拱手淡然道,在其右手处,则是贴了拢共三条细长的红纹符箓,皆是一路从掌心蔓延至胳膊肘。“岂能将暗渡陈仓冠以卑鄙之名呢?”
    “比起说道理,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敦煌单手自半空中悍然抹过,黑鞘白首依然在自由自在地云游四海,唯独其身后却是如同孔雀开屏般绽放出了无数道从汪洋中攒射而出的水箭。
    每一道水箭都是上宽下窄的漩涡模样,只不过横立了过来。
    “不不。”雷咧嘴一笑,仅这一个动作,就将其从一本正经给打回了原型:“早在剑圣大人一剑破膛之时,我就已经死了。之所以现在能够出现在您的面前,不过是残留之魂的苟延残喘而已。”
    雷一边说着,一边向那位红发女子使眼色,一开始虽是类似于好言相劝的友善,却是被后者嗤之以鼻,在这之后,他的眼神就变成了毋庸置疑的命令。
    九万剑章本该不屑于这个不过仅是一字辈的使唤的,可没曾想在其第二瞥到来之际,她的大脑却是顿时一片恍惚,唯一剩下的神念更是只有百依百顺。
    她不假思索地将自我身形悉数融入猩红长剑,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向后飞去,直掠向那已有仙侠一同降世的洛溪战场。
    “一记残魂不好好坐着等死,跑来这里瞎凑什么热闹?”见红发化作一尾长剑破空而去,敦煌也没闲着,伸出双指,向东方指了指,那悬于九天之下的水箭便已同样倾巢而出。
    幻化成灵体的雷本想出手抵挡,却是被再度穿胸的黑鞘给封住了气脉调动,被逼无奈,只能眼睁睁地仰望着那间杂无数玄妙剑气的水幕浩浩荡荡地离去。
    “你们就这么希望我拔剑出鞘么?”敦煌转了转脖子,蹦出接连两声嗡鸣。
    “封鞘蕴养剑意。”雷低下头,看了看那带着一枚银戒穿胸而过的黑鞘,视若无睹地说道:“顶尖用剑高手,两年封剑,养断江之意;四年封剑,蕴开山之魄;六年封鞘,凝破天之势。”
    “您贵为剑圣,又经历了十余年的封鞘,要是这惊世骇俗的一剑不出啊,虽然对于大局可能没什么影响,但始终还是会给列君生大人带去一些烦恼的啊。”雷有条不紊地抬起手,捏住那一枚雕着游龙与走蟒的银戒,赞叹道:“我们那可敬的小公主,在这枚戒指中的用心,可是实打实的狠毒啊。”
    还没等雷好好将银戒欣赏一番,彼岸飞来的牵引就已将戒指连带黑鞘一起拽回了那人的掌控。
    “九万剑章身上承载着冥界至锋,那将会是列君生大人强而有力的助力,万万不可让她落到了剑圣大人的手上啊。”被夺去雅致的雷哀叹一声,与右手符箓大同小异的纹路同时浮现于他的左手掌心。
    比起前者的向上攀援,此番自左手掌心垂落的红纹则更像是悬空降下一道血池瀑布,飞流直下,先是以沧海一粟的渺小身姿坠入汪洋,随后便以惊为天人的速度彻底颠覆了碧蓝的绝对统治。
    “所以啊,还是让我这一枚已经失去全部利用价值的费子,来拦一拦剑圣大人吧。”雷自嘲地说道:“冥界一字,雷,冒死...不,是斗胆向剑圣大人请教!”
    “没那闲情跟你自报名号。”敦煌白了装模做样的雷一眼,随后震步越空,黑白双色的掠光飞转,以截江断流之势,拦腰斩断了那红纹瀑布的倾泻......
    冥界主堡中,有一个被严防死守的密室。
    密室之中关押着一位银发垂至大地的靓丽女子,此时,她正坚持不懈地拍打着房门,哪怕双手已经因此变得通红,甚至开裂出血,她仍然没有放弃。
    “放我出去!”她那原本可以比肩夜莺天籁的清越,此刻却已变得无比沙哑。
    “别吼了。”外面有弥足的低沉针对于女子的喊叫而作出漫不经心的回应:“你是没可能出得来的,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里面,等大人回来吧。”
    “零!”女子在密室中大声呼喝:“我知道你是在外面,快放我出去!”
    “我靠,这你都听得出来?”有难以置信的小声嘀咕在门外幽幽响起。不过既然已经被识破了故作低沉的伪装,被女子称作零的家伙也只好清了清嗓子,以无奈的口吻说道:“雪姐,不是我不想让你出来啊,是列君生大人不允许啊,我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要自己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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