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夏的最后一丝热度留给了新生军训,随着军训结束,成扬仅剩的一点建立在新生们痛苦之上的乐趣也被剥夺了,他只好在渐起的秋风中非常幽怨地继续高三的节奏。
    高三很重要,那是自然的。
    学习很要紧,他是清楚的。
    但身为一个才华横溢脑子灵活的少年,成扬也是很难静下心来的。
    感觉高二准备数学冬令营那会儿就是他拼搏的极限了,现在甚至有点绷不回那种程度。
    好在他现在成绩还不错,能被人喊一声学霸的水平。
    而他亲爱的学神同桌仍然稳坐第一,还能抽空指点指点他。
    “累了就休息,”项枫跟他说,“反正你脑子好使,重复的题用不着刷那么多。”
    多好的人啊,成扬感慨地想。
    成扬每天都给自己定个量,学满多久或者学够多少就休息,哪怕没放学也会趴座位上走走神发发呆。
    但项枫不一样,他始终以一种没有上限的状态学习着。
    听完课就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做题,题目无穷无尽,项枫从来不休息。
    成扬看着他都觉得好累啊。
    项枫就不会累吗?项枫就不知道什么叫劳逸结合吗?
    他甚至觉得以项枫的智商根本用不着这么拼,毕竟这人聪明又努力,成扬已经很难见他在语文英语以外的科目上丢分了。
    英语的那点分都有可能是老师怕他分数高得太离谱才故意扣的。
    “你这样下去,”成扬忍不住有点担心地说,“也不怕身体吃不消啊?”
    “我现在每天跑步来学校。”项枫看了他一眼说。
    这运动量也不一定够啊,成扬担忧地想。
    学校估计也怕他们沉迷学习身体素质变差,所以除了正常的上课自习以外,跑操和体育课抓得一样很紧,尤其是每天的跑操,体育老师把他们赶得跟牲口似的。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每次都忍不住喊几声“气死二班”老师才会追他们。
    体育课一班照旧和三班各自组人打球,成扬是主力,项枫那据说能把篮球踢成三角形的球技让彭小飞不敢喊他,不过成扬还是每次都把躲到一边看知识点手册的项枫抓过来给他们计分。
    起码得逼他晒晒太阳。
    项枫不怎么反抗,但会见缝插针地抽他几个问题。
    比如这天,成扬打了一会儿下来喝水看分,还没来得及跟项枫说话,项枫就突然问道:“溴乙烷的沸点多少?”
    “啊?”成扬吞了一大口水,愣了愣。
    “说!”项枫喝道。
    “38.4!”成扬吓了一跳,说完就把水一扔蹦回场上去了,他一边往球场上跑,一边有些惊魂未定地扭脸看着项枫。
    这一天就和以往的很多个秋日一样,秋高气爽,天高云阔,风中带着树叶干枯的气息,却并不萧瑟,只觉得凉爽而惬意。
    有些晃眼的秋阳底下,项枫对着他笑得很开心。
    成扬每次看到项枫的笑容,都感觉非常舒服,疲惫莫名其妙就被一扫而空,心里会涌出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愉悦和振奋,仿佛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等在前方。
    不过,硬要说的话,还真有一件。
    项枫的生日快到了。
    成扬把那个牛皮纸礼盒从保险柜里挖了出来,藏回床底。
    和他心爱的劳动成果久别重逢,成扬忍不住再次欣赏了一番它疏松不齐的孔洞和尾端那个很丑的线结。
    事已至此,我尽力了。
    成扬心想。
    他给尘封已久的围巾过了过水,加了不少衣物柔顺剂,又找了几个有大太阳的好天把它晒透了。
    现在这是一条浑身散发着柔顺剂芬芳和太阳气息的好围巾。
    成扬把晒得蓬松松香喷喷的围巾收进纸盒的时候,离项枫的生日已经很近了。
    再次看到围巾也让他回忆起了教他打毛线的师父崔苗苗同学和以前常去的老崔面馆。
    他和项枫偶尔也会再去学校周围的饭店逛逛,但再也没有哪家的炸酱面能让他那么满意。
    “好想吃炸酱面啊。”成扬发着呆,忍不住脱口而出。
    项枫在一旁埋头学习,没有理他,让他感到一丝落寞。
    我还想着送你礼物呢。
    怎么也不关心我一下。
    “你为什么这么无动于衷。”成扬扯了扯项枫的袖子。
    “就算我现在请你去吃炸酱面,”项枫头也不抬地说,“你说得出来想去哪家吃吗?”
    成扬说不出来。
    想去的那家已经不会再开了。
    他叹了口气,项枫这人,看破还要说破,真是无情。
    但他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还是会勉为其难认真给项枫过生日的。
    生日当天,张强继续走了老一套流程,鼓掌唱歌送贺卡,成扬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准备,项枫也没说什么。
    晚自习的时候,他给项枫留下一张小纸条,背起书包逃了课。
    小纸条上写道:我今天有出息了,你来抓我啊。
    项枫对着这张傻里傻气的留言想了三秒。
    成扬这人没胆子□□逃课,肯定在校内。他唯一一次逃晚自习就是跑操场舞台谈人生,还谈了没多久就被保安吓回来了。
    项枫站起身,出了教室,径直前往操场。
    连见到成扬的开场白他都想好了。
    你有个屁的出息。
    不过他没见着人,这句话也就没能说出口。
    项枫在操场傻站着吹了五分钟冷风,感到非常迷茫。
    然后成扬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出来?”成扬在电话那头说。
    “啊?”
    “我在那个洞口等着呢,你快点儿,”成扬声音有点急,“我怕门卫来巡了。”
    成扬今天还真有点出息。
    项枫还没挂电话就拿着手机开始跑,一直冲到了成扬之前发现的洞口,那栅栏还是断着,破口更大了,估计拯救了不少迟到旷课的学生,大家都心存感激,没一个上报学校。
    项枫从洞口往外钻,钻到一半成扬就出现在校外那侧,抓着他手臂把他拉了出去。
    “快点快点。”成扬抬腿跨上小绵羊,“来不及了走走走。”
    项枫被他催得也慌了,揪着他外套还没坐稳,成扬就发动小绵羊飙了出去。
    “你急什么?”风很大,车速挺快,项枫身上只穿着一身秋季校服,长袖运动服不顶风,忍不住拢紧了衣领,“门卫没追你。”
    “不是因为这个,”成扬没多解释,偏头看了看他说,“你往我背后躲躲,怎么出来连外套都不穿啊?”
    “我去操场穿什么外套。”项枫低了低头。
    “小瞧我了吧?”成扬嘿嘿一乐,“我成扬,说有出息那就是有出息,逃个晚自习都不带眨眼的。”
    “所以现在是去哪儿?”项枫问,“这位有出息的少年?”
    “等着吧。”成扬笑着说。
    成扬卡着电动车限速飙到了地方,看了眼时间,他松了口气,把塞在脚边的书包提起来往身上一甩,带着项枫往前走。
    路上项枫就有点认出来了,这是往小九山去,但现在看下来步行这段又和上次来时走的路不一样。
    成扬应该不至于,大晚上的带他爬山吧?不走大道走山路那种?
    项枫有点紧张地想。
    好在成扬直奔的地方是缆车售票处。
    现在这个时间对普通市民开放的缆车已经停运了,但成扬掏出一张卡让售票员登记了卡号,说:“我预约过了。”
    售票员点了点头,给他们开了两张票,递给成扬,笑着说:“缆车十点以后彻底停运,再晚你们就得自己爬下山了。”
    “谢谢姐姐。”成扬也笑着说。
    他俩上了缆车,车慢慢起步运行,项枫看着前后都空无一人的车厢,和脚下夜色中的山林,一时之间感觉非常玄幻。
    “你预约了什么?”他看着成扬,“这座山头吗?”
    成扬听乐了,把卡递给他看:“是不是感觉特牛逼,跟霸总包场一样。”
    “哪个霸总会骑着小绵羊赶场,乖乖买票,还跟售票员说谢谢姐姐啊。”项枫也笑了,低头看那张卡,卡上写着本市文化馆市民证。
    “小九山后边这个峰更高,被文化馆征用当天文台了,其实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平台,”成扬解释说,“提前预约一下晚上就能坐缆车上来观星,这个卡也好办,登记一下身份证就行。”
    项枫看着窗外没吭声,成扬挺得意地笑了一声,用脚尖抵了抵他的鞋帮:“感激涕零,无言以对了?”
    “我就是在想,”项枫慢吞吞地说,“我两手空空就出来了,等会儿回家连钥匙都没有,如果露宿街头,身上只有一身校服,估计会在天亮前冻死。”
    成扬一噎,边脱外套边说:“肯定赶在晚自习放学前回去,你先穿我的顶顶。”
    “别,不用这么夸张……”项枫赶紧拦他。
    成扬想了想,也怕项枫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于是打开书包掏出那个牛皮纸盒,说:“那你现在就围上吧,这是生日礼物。”
    “除了来这儿还有吗?”项枫有点吃惊地看着成扬从盒子里拉出一条长长的围巾,感觉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成扬笑着把围巾拢在他脖子上绕好了,说:“这不是废话吗,十八岁了啊,生日快乐,项枫。”
    围巾很暖和,软绵绵的,带着一种让人非常沉醉的香味,项枫抬手捏着围巾,喉咙梗得有点难受。
    “我寒假时候织的,没有浪费时间,”成扬又说,“肯定比不上买的好,尾巴这儿不会收,有个小结,不过不细看看不出来……”
    他还想去拿那个线结,但项枫抬手把他抱住了。
    “比买的好多了,”项枫轻声说,“谢谢。”
    这个拥抱非常短暂,项枫抱了一下就立刻把他放开了,成扬都还没回过味儿来。
    “……你喜欢就好。”成扬愣了一下,含笑说。
    缆车到了山顶,轻轻碰了一下以后停稳了。
    二人下了车,走上山顶平台。
    这个山头比有步道那座更高,开发得没那么彻底,可以理解为什么文化馆会把这儿当成观星台。
    城市的重云灯影遮不住这里,头顶就是星空,仿佛触手可及,身边的丛林隐在夜幕中,耳边只有稀疏的虫鸣和林叶间寂寂的风声。
    项枫仰脸看着天,甚至不敢看成扬的眼睛。
    哪怕此处只有星光和月光,他也还是害怕自己的眼神会出卖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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