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真为了那口吃的,历史课剩下的时间,成扬一边哈欠连天,一边顽强地认真把课听完了,笔记做得周密详尽。
    眼看这顿点心逃不掉,项枫趁着下课,取出手机开始看备忘录,是之前项晓玲做莲花酥的时候他在一边记的步骤。
    成扬看到他掏手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也摸出手机低头一阵戳戳戳。
    项枫的手机马上震了一下,弹出来一条好友申请。
    “是我疏忽,拿了枫哥号码居然现在还没加上好友。”成扬在一旁说。
    项枫点了通过,还没来得及细看成扬资料,成扬就发来了一张图片,拍的正是他刚才上课记的笔记,条理清晰,字迹工整。
    “怎么样?”成扬嘿嘿笑了一声。
    项枫也有点想笑:“挺好,我记住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成扬发了个合十感谢的表情包。
    项枫手指顿了顿,点进成扬头像。
    头像是简单的白底黑字,一个笔触潇洒的扬,简单直白。昵称也是cy两个大写字母,项枫按习惯给他加了全名备注。
    成扬朋友圈东西也不少,最近的一条看日期是去图书馆那天发的,两张照片没有配字,左边一张鼓囊囊隐约冒热气的包子图,右边一张有点被压扁的包子。
    这人是不是更爱吃包子?
    成扬朋友圈的封面也是张照片,五人的合影,项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长相就知道是成扬家里人,成扬的五官和他父亲很像,又结合了母亲的优点,清爽而俊朗。父母站在后方,双手张开揽着身前三个年轻人。
    成扬在最中间咧嘴笑着,他左边的男生更正经些,虽然也算英俊,但眉眼中透着种板正的固执,就算在笑,看着也还是不太好相处。右边的女生很漂亮,一双眼睛笑起来和成扬一模一样。这两人看起来都比成扬大,应该是哥哥姐姐。
    退出软件之前项枫顺手刷了刷自己朋友圈,没什么新东西,只有姑姑发了一条九宫格。
    大概她去哪自驾游了,背景里是各种沙漠,草场和公路。每张照片都是她自己的精心自拍,美颜开得有点大,皮肤细腻到了失真的地步。一连九张都是她从各种角度展示自己涂得血红的嘴唇和遮了大半张脸的□□镜。
    如果不是最后一张墨镜上有朱春丽和其他人的倒影,项枫还以为这得是她独自出行。
    平时这些他都会一滑就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姑姑这几张图却让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项枫不愿深想这种莫名其妙的忧虑因何而起,退了软件关掉手机,问成扬道:“你朋友圈那两张包子是什么意思?爱吃包子?”
    “是为了纪念我沉迷学习,废寝忘食,连包子都忘了吃完的一天。”成扬说,“我家小区门口早餐店的招牌,特好吃,下次请你吃。”
    成扬表现得很热情,但项枫其实除了喝汤能接受一点,其他时候都不爱吃香菇,更别说香菇肉馅的包子。如果那家店的招牌就是香菇包子,项枫觉得那大可不必。
    不过成扬说得热闹,下次却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于是项枫只是顺着他的话敷衍了几句,便揭过此页。
    放学回到家,项晓玲不在。
    她在的公司现在业务发展劲头挺好,所以越来越忙,像今天这样加班到不知几时的日子只会多不会少。
    项枫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着发了会愣,肚子并不怎么饿,上了一天课,除了脑子有点疲惫,身体反倒有种没舒展开的懒洋洋的感觉。
    窗外晚灯万点,缤纷的光影落在客厅窗帘上,像一场无声的暖色电影。
    项枫看了一会,觉得思绪也开始和那片窗帘一样晃晃悠悠,飘一下,落一下,什么也没有在想,却又因为这种空洞而感到莫名轻松。
    挺好。
    他决定趁着这种轻松感劳动一下,下手做一做要带给成扬的酥点。
    项晓玲上次剩的材料都不少,只有红菜头粉用完了,所以水油皮的量比较勉强。项枫塞着耳机听着英语听力,手上操作灵巧麻利,顺顺利利地调好了馅料,调油酥,搓球裹皮,自我感觉和项晓玲做的时候大差不差。
    直到下完油锅出来的那刻,自我感觉崩了,他给成品跪了。
    项晓玲炸的莲花酥皮又薄又脆,花瓣舒展的姿态轻盈精巧。而项枫做的这几个,味道虽然差不多,但个个都是胖乎乎没绽开的花骨朵,像几个蛋黄馅的粉包子,咧着米字型大嘴冲他嘎嘎直乐。
    来,成扬,表现不错,这是你的莲花包子。
    想想就离谱。
    项枫把莲花包子们吃了,粉色的水油皮也用完了。事已至此,他想了想决定干脆改做蛋黄酥。
    不用过多考虑造型的东西做起来确实更省事,而且有些步骤和刚才差不多。等到第二次进烤箱的时候,烤盘上的酥们看起来已经相当有模有样了。
    项枫舒了一口气,这之后不用再做什么操作,烤箱定半个小时,等着就行。
    他洗干净手,掏出手机隔着烤箱玻璃拍了张照片,能清楚地看到蛋黄酥们一个个圆圆鼓鼓,刷了蛋黄液的胚顶上点缀着白芝麻。
    真是勤恳慈爱,项枫觉得自己这行为也有点像只老母鸡,不对,这行为应该算是在饲养老母鸡。
    耳机塞到耳朵都有点发疼,一直循环的几篇听力感觉都能背出来了。项枫摘下耳机,耳边陡然安静下来,心里顿时没来由的一空。
    这种时刻,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几乎说得上是刺耳。
    项晓玲带了钥匙,不会按门铃进门。但这种时候他想不出有谁会来他们家。项枫把围裙脱了,满腹疑窦地从猫眼往外看了看。
    这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板着面孔,两条深深的法令纹把她的脸划成了几块,涂得猩红的嘴唇也紧抿着,她的脸被猫眼扭曲了,满身的不耐烦也好像被放大了一样,隔着门溢散而来。
    是项枫的姑姑。
    门铃很快响起第二声,项枫猛地把门打开了。
    他的脸色沉得可怕,姑姑看见他也不由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才说:“怎么这么久?”
    “姑姑怎么来了?”项枫哑声说,语气里的不客气几乎不带掩饰。
    姑姑眯了眯眼,冷笑了一下:“不用这么紧张,我在楼下看过了,嫂子的车不在我才上来的。”
    她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仿佛闻到了什么臭味一样的厌恶神情,这么冷笑着,那种厌恶变得更加明显和可憎。
    “小枫,姑姑难得来一趟,就不请我进去坐坐?”姑姑说。
    “家里很乱,也没有东西招待您。”项枫干巴巴地说。
    姑姑嗤笑一声:“你可真是严防死守,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思。”
    她把手往前一伸,项枫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提着一个大纸袋,袋子上印着成片的风景宣传画。
    “我带我妈他们出去玩了一趟,你奶奶说没有你去不好玩,一路唠叨着,特意给你买的特产。”提到她母亲的时候,姑姑脸上的讽刺讥笑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纯然的冷漠,“我没空去你学校找你,所以今天顺便来一趟,没别的意思,不用担心。”
    项枫接过袋子,冷着脸说了句谢谢。
    姑姑转身便打算走,项枫却在后面喊了一声。
    “姑姑,”他站在门里,客厅的灯光从背后打出来照亮了楼道,他的脸却隐没在阴影里,“你说你没看见我妈的车,你怎么认得她的车?”
    他又顿了顿,继续说:“还有我以前一直没问过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家住哪?”
    “这么跟你说吧,”姑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吞吞地说,“除非你妈一辈子不买房,不买车,不用身份证,否则她搬去哪我们都能找到。”
    她微微挑起了嘴角:“所以你看,有钱的好处就是,眼睛能看得很远,手能伸得很长。”
    项枫比她高了不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中目光一点一点凝成了冰。
    “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你奶奶没有兴趣找她,找她只是为了找你。我更是对你们任何一个都没兴趣。”姑姑说,“所以你只要像现在一样,消消停停哄老太太开心就行。等她死了,我们家不会再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好。”项枫说。
    姑姑回身按了电梯,二人都没再说话,楼道里只有电梯上行的隐隐嗡鸣声。
    一直到姑姑进了电梯,她才又冷笑着看了项枫一眼说:“不过你这么紧张些也好,嫂子那么个性急心窄的人,哪天万一真被我们气死了,那可不好玩。”
    听到这句话,项枫黑沉沉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灼热的怒火和恨意。
    电梯门关上,下行,停在一楼不动了。楼道的声控灯早已熄灭,项枫站在黑暗里,仍然敞着门,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缓缓变冷。
    姑姑并没有说什么值得他过分担心的内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甚至给了他一种保证,给他划出了一条明确的,他能够接受能够做到的界限。
    但她的态度,她的语气,她的出现本身全都让他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愤怒和恐惧。
    她的一切都表明,他拼尽全力维持的那份安宁,实际上满是疏漏,千疮百孔,全部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已经给母亲前半生带来了巨大的痛苦,竟然还要在今后继续当悬在项枫和母亲头顶的剑。
    她轻轻松松地攥动着他的神经,像耍弄一只拴在绳上的蚱蜢。
    上一整天学不累,在厨房忙几个小时也不累,但和姑姑见面的短短几分钟,却让项枫觉得被疲惫捆缚得一步也无法再动。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早已经适应了楼道的黑暗。手被纸袋勒出了印,手指也僵了。他把那一袋东西放到了楼层的储物间,相当于送给负责清扫的阿姨。
    项枫关上门回了客厅,窗帘上奇形怪状的暗影随着晚风起伏涌动,他走上前把落地窗关严实了,风被屏在外面,振响了窗扇。
    手机早就响过好几声,他现在才掏出来开始看消息。
    姑姑来之前半小时发的一条,说要到他家一趟。
    项晓玲发的几条,说要加班到很晚,问他一个人情况如何,说要加班到更晚,让他早点休息。
    还有一连串带着成扬名字的消息提示。
    成扬拉他进年级群,成扬拉他进班群,成扬拉他进班委群,成扬说我拉你进群了。
    项枫一阵无语,把几个群组都保存了一下,按重要程度区分了消息提示。
    成扬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是张图片,拍了一张练习纸,上面列着几条阅读材料的脉络梳理,还有几道作文题的破题思路。
    手机又震了两下。
    -按图书馆那天定的计划表,今天的四十分钟打卡
    -滴
    项枫扬了扬嘴角,回复道:
    -打卡成功
    然后把刚才隔着烤箱门拍的蛋黄酥发了过去。
    -!!!
    -谢谢阿姨!
    -跪地感谢.jpg
    什么谢谢阿姨,你该谢谢哥哥。
    项哥哥从头翻了翻和成扬短短的几条聊天记录,没什么内容,但配上成扬头像那个张狂的大扬字,好像他心头的阴霾也一下子被风扬尽了一般。
    他看着手机,忍不住又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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