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游泳更衣室,1992年6月30日,凌晨4:35
    吉尔:
    我想找份工作。(谁会要我呢?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现在又有那么多人失业。也许我该去学开车。)
    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有一张乔纳森拍的照片,是你和弗洛拉的合影,你们坐在写作室的台阶上,你五十岁,弗洛拉五岁,再过一个月她就要上学了。那是一个傍晚,即将西沉的太阳把你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到处都是金色的光。难得照片上的弗洛拉穿着衣服——一套下半截缝着荷叶边的比基尼,她的小脚丫上沾满了沙子,好像刚从海滩上回来。你穿着t恤和牛仔裤坐在她边上,胳膊交叠着放在膝头,侧着脸对着我们的小女儿。阳光照亮了你的颧骨和手臂上浓密的汗毛。弗洛拉抬头看着你,眼神是那么热烈,那么专注。很显然,你们在交谈,而且谈得十分投入。我仔细地端详这张照片,心中竟泛起了一种被你们排斥在外的孩子气的醋意。最让我难以落笔的是娜恩并不能填补看着你和弗洛拉这种亲密无间给我带来的失落感。娜恩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已经不再需要依附他人,至少她完完全全不需要我了。这个家里唯一一个能让我成为母亲的孩子是我们死去的儿子,乔治,也许多年前我就应该离开了。
    *
    那件事大约发生在大半年前(应该是去年九月)。那天我透过前门的玻璃窗看到门外站着个小伙子,一开始我以为是小报记者或福音传教士,他两手紧紧地握着一本书,看他那副态势,仿佛只有握着那本书他才有足够的重力,才能稳稳地站在我们家的台阶上,要是他撒手的话,整个人就会飘到门廊房顶的木椽上似的。他看到我走向他时努力微笑了一下,不过我看得出那是一个硬扯出来的笑容。
    “是谁?”弗洛拉从我们的卧室里问道。她之前正躺在有四根立柱的大床上画图。那天早上她谎称头疼不想上学,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打不起精神赶她出门去上学。也许是因为我迟迟没有应门,又或许是虽然应声了但语气有些不同寻常,所以当我沿着走廊经过开着门的卧室时,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嘴型问我:“是谁?”
    “别担心,没事的。”我对她低语,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没事。已经有小报记者把我堵在超市门口了,他们先是搭讪着问要不要帮我拎袋子,然后话题一转开始问那本书里写的是不是真事,我越是闭口不答,他们就问得越发咄咄逼人。不过,当时还没有人敢跑到我们家门口来。
    我把门打开一条缝,问:“有什么事吗?”
    他看上去和娜恩差不多大,也许比娜恩稍微大一些,不是十五岁就是十六岁。(顶多就是个大男孩,叫他小伙子都嫌叫大了。)他的下巴上长着金棕色的绒毛,脸很瘦削,鼻子和嘴却长得过大。他看着有些眼熟,只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和他照过面。听我这么一问,男孩有些语塞,仿佛突然忘记了准备好的台词,又或是到了现场却发现那些台词根本用不上。
    “吉尔·科尔曼在吗?”他问。
    我犹豫了一秒钟,然后据实相告:“不在。”
    他把那本书握得更紧了些,我低头看了一眼。书拿倒了,所以我看到最上面是一张简陋的床,枕头往下凹陷,能看出有三个人头的形状,床单上的褶皱巧妙地勾勒出一具女性的身体。《浪荡子》,我念道。我见过这个封面——哦不,你称它为护封——不过因为你保证过,所以我们家里一直没有这本书,一本也没有。你给我看过这张封面设计,当时你很得意,因为你的名字印得比书名还大。
    “我能在这儿等一会儿吗?”他断断续续地问,声音微微发颤。
    “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只是……”他把书举了起来。看来他是一个名人签名的收集者,我思忖。“可以吗?”他又问,头朝着门廊上的桌子点了点,“我就坐在那里等,保证不会打扰到你的。”
    按常理,我应该一口回绝的,可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我,而且他看上去不是一般的疲累,于是我耸耸肩,关上了门。
    他走向桌子的时候,我看到他背上背着一把吉他。他挑了把面朝草坪的椅子坐下来。草坪上蜿蜒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两边放着一盆盆天竺葵,小路往前一直延伸至大海和你的写作室。虽然在屋里,我还是能听到他在给吉他调音,一遍一遍重复着由低至高、循序渐进的调子。我从卧室门口经过时,弗洛拉在床上跳上跳下,她从牙缝里问我:“妈妈!你为什么同意让他待在这儿?我都不能出去晒日光浴了。”
    “没有什么日光浴,弗洛拉,你不是正生着病嘛。”我说着走进卧室,没有往窗外看,径直拉上了前窗的窗帘。“弗洛拉,回床上去,如果你觉得好些了,就穿上衣服坐公交车去学校。”她气呼呼地坐下来。
    我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餐,切了洋葱,下锅炒了,又煎了牛排。忽然,我意识到弗洛拉已经很久没出声了,安静的时长已经超过了她能达到的极限。我赶忙沿着走廊往卧室走,两只手抹着裙子擦干水渍。这时,我听到男孩正在弹一首曲子。
    弗洛拉还是穿着刚才那身睡衣,她站在窗前,从窗帘的缝隙偷偷往外看。
    “走开。”我压低声音说。
    “为什么?不是你让他坐那儿的吗?”
    “盯着别人看没有礼貌。”
    “他不也正盯着什么东西在看吗?他看上去像条饿坏了的狗,一条伤心的、饿坏了的狗。也许我们应该给他一些吃的。”
    *
    我们出去的时候,那个男孩正凝望着前面的大海,吉他搁在大腿上。我放下茶托。“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放了一块糖。”我说着坐了下来。弗洛拉倚在台阶旁的柱子上看着我们。
    “谢谢。”他说。他把吉他靠在门廊的栏杆上,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我端起一盘饼干放在他面前,他拿起一块,三两下就咽下了肚。
    “我不知道吉尔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大概今天晚些时候吧。”当然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我毫无头绪。
    “只要你不介意我坐在这里,我等多久都愿意。”他盯着那盘饼干,弗洛拉伸出一根手指,把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然后迅速缩回了手,仿佛害怕他突然发难抓住她似的。男孩又拿了一块饼干,很快吃完了。
    “你从哪儿来,远吗?”我问。
    “牛津。”他咀嚼着饼干,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弗洛拉往前走了一步,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孩。
    “就为了一个签名跑这么远的路。”我说。他已经把你的书放下了,我伸出手按在封面上,遮住画得有些露骨的床单。现在,我当然知道封面之下是一整面蓝色,然后是粘贴在左边的环衬页,你这本书的环衬都是浅浅的白色,像晨光里的鸭蛋青,右边是扉页,又变回了之前的蓝色。接下去的第一张白纸上印着书名——《浪荡子》,往后翻一页,依旧是书名,不过底下多了出版社的图标,这一页的背面是版权页。它边上呢?你很清楚它边上是什么,如果不知道,你真应该好好回忆回忆了。
    “不,我是……”男孩欲言又止,然后他马上改口说,“对,是有些远。”
    “你不觉得你这个年纪看这本书有点为时过早吗?”我拍了拍封面上的枕头说。
    “我已经十五岁了。”他反驳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恼怒,不过他脸上泛起的红云出卖了他内心的尴尬。
    桌旁的弗洛拉一把从我手里抢过了书。
    “弗洛拉,”我厉声说,“请你把书还给这位先生。”她不理我,用大拇指迅速地翻着书页,然后在有折角的一页停了下来。
    “这有什么,我知道是爸爸写的书。”
    “弗洛拉。”我的语气里满含警告的意味。
    “他在空白的地方写了好些字。”她看着男孩说。我朝她摊开手掌。“好吧,好吧。”弗洛拉啪地把书合上,递给男孩,说,“爸爸肯定对你写的东西感兴趣,”她把书放回到男孩面前,“他喜欢人们在书里写的东西,那是他的爱好。”
    他又吃了块饼干。
    “只是随手写的一些东西——记下我当时的感想,”他说,“我是说看书的时候。”
    “你叫什么?”弗洛拉问。
    “弗洛拉!”我再次警告她。
    男孩笑了,当他嘴唇的弧度改变的时候,五官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最合适、最相配的位置,整个人也显得英俊了不少。“既然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叫什么,”他向弗洛拉伸出手说,“加布里埃尔。”
    弗洛拉握住那只手,上下摇了摇。“很高兴见到你,加布里埃尔,”她说,“这是我妈妈,英格丽德。”
    “我能猜到,她和你长得很像。”他冲她挤了挤眼,弗洛拉大笑起来。
    “别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爸爸,说我笑起来和他一模一样,可是我希望我的笑容是独一无二的。”她在我和加布里埃尔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来。“你也病了吗?所以你今天也没去上学。”
    “你别放在心上。”我说,不过他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因为弗洛拉的问题感到难堪。
    “对,和你说的差不多。”他说。
    “我姐姐今天就得去学校,不过我因为早上起来头痛所以去不了。”她拿起一块饼干,加布里埃尔也拿起了最后一块。
    “我很遗憾,”他微笑着说,“像这样的天气生病在家感觉肯定糟透了,阳光这么灿烂,大海近在咫尺。”
    弗洛拉用力点点头。
    “我真希望你能带我去海滩上看看,”他继续说,“我住在离这很远的地方,都记不得最后一次看见海浪和沙滩是在什么时候了。”
    就在我那句“不好意思……”快脱口而出的当口,弗洛拉一迭声地叫起来:“没问题,没问题,我当然可以带你去海滩了。对不对,妈妈?我能去的,是吧?”
    “弗洛拉,”我严肃地说,“你不去学校是因为你说你病了。你不能去海滩。”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加布里埃尔建议道,脸上依旧挂着讨人喜欢的微笑。“我想去看看海滩,我们还能游泳,如果你们喜欢游泳的话。”
    我犹豫得太久,这件事似乎在得到我的允准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弗洛拉冲进屋子,往包里装毛巾、小水桶和小铲子。
    “你还得带上泳衣,”我追到她卧室里说,“你不能光着身子游泳。”
    “没问题。”她说着便三两下脱掉睡裙,套上了泳衣,然后她跑到走廊里大声问屋外的加布里埃尔:“你要不要借我爸爸的泳裤?”
    *
    我们到海滩的时候,白天成群的游客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出发前,我已在外衣底下穿上了泳衣,弗洛拉本想让加布里埃尔换上你的泳裤,不过他说他穿底裤游泳就行了。我在沙滩上铺了一条毯子,和加布里埃尔并排坐下,弗洛拉早已迫不及待地跳进浪里。我们都没有看对方,不过我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他精瘦的身体,紧实的皮肤,隐约可见的肌肉也正努力朝着成年男子的身形慢慢靠拢。我已经习惯了你的身体:胸口上灰色的胸毛,躺下后脖子上松垮交叠的皮肤,还有那个已经初具规模的肚子,你不知道其实在床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打量你。我已经习惯爱你身上的一切了,可是不比不知道,相形之下,加布里埃尔简直就像刚从鸡蛋里孵化出来的那么新鲜。
    “她喜欢待在水里。”我对男孩说。弗洛拉趴着浮在水面上,先是由着小水浪把自己往海滩上推,然后两只手撑在水底的沙子上跟着漂浮的身体往前挪,渐渐地离我们越来越远。“为了能来这里游泳,我和弗洛拉都会无所不用其极,而她甚至不惜和她妈妈撒谎。”
    他笑了起来。“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上学念书到底有什么意义。再过一个礼拜,我也得回学校了,不过明年我就不准备继续往下读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想了很多。”
    “你父母是怎么想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真把自己给问老了。
    “他们还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坐着,看着弗洛拉在海里戏水。然后我说:“她和我一样喜欢来这儿,所以我很难生她的气,这是我们两个人唯一合拍的地方。”
    “那你会不会为了来海滩游泳跟人撒谎?”他伸长腿,支起胳膊肘,半躺在毯子上。
    “有时会。”我感到自己脸红了,于是抬手挡住眼睛,假装是在遮挡阳光。
    “对你丈夫撒谎?”他问。
    我没有回答,而是扬声叫弗洛拉不要跑太远。她朝我们奔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我们中间,当她冰凉的皮肤碰到加布里埃尔时,他“哎哟”叫了一声,边说边笑道:“快走开,你身上太冷了!”弗洛拉才不听他的,故意左右甩着脑袋,发梢上的水滴被她摇得四处飞溅。加布里埃尔一边喊着“别闹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退,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在前面跑,弗洛拉在后头追,两个人就这样在几个来海边野餐的观光客、金属探测员和一对坐在折叠椅上的老夫妻之间追逐嬉戏,等他们回来时,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想不想建个沙堡?”加布里埃尔问她,然后又对我说,“你应该下海去游会儿。”
    我把手放在弗洛拉头上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她几乎都没抬头看我一眼。等游远了,我转过身踩着水望向海滩。我扫了几眼,可他俩不在原地,到了那一刻,也就是我发现我看不到他们的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抛下女儿让她和一个陌生人待在一起,他或许像他讲的那样只有十五岁,可毕竟我认识他才不过两个小时。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我迅速踢着腿开始往回游。然后,我看到了他们仍旧待在原地,是我自己被水流带偏了。就在这时,他们碰巧都站起身朝我这边看过来,然后向我挥手,他们胳膊甩动的幅度很大、很慢,两个人像约好了似的动作整齐划一。我也向他们挥挥手,然后朝着浮标游去。
    等我上岸穿好衣服,我们没有走那条小路,而是顺着山坡往上爬。弗洛拉跑在前头,她一根一根揪下沼泽蓟的头状花序,在身后留下了一路紫色的花瓣。
    “你还会要孩子吗?”他突然问我。
    我笑了。“我觉得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这也属于挣多少钱、婚姻生活幸不幸福之类的隐私。”
    “那你会吗?”他追问道。
    我们两个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口说:“吉尔一直想要六个孩子。”
    “而你有了两个就不打算再生了。”
    我想跟他说说乔治,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可是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他们曾经真的来过。这时,弗洛拉朝我们跑过来。
    “能不能给我买些薯条?街口停着卖薯条的小货车。快来!”她拉起加布里埃尔的手,不是我的,男孩由她拖着自己来到街角。
    他从牛仔裤后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英镑买了三包装在报纸袋里的薯条。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他身上仅剩的一点儿钱。我又给你和娜恩买了两包。回到家后,我把它们放进低温炉里保温。虽然一起在海滩消磨了一个下午,或许也正因如此,我还是觉得不便邀请加布里埃尔进屋,所以我们三个人坐在门廊的桌边,握着报纸袋吃起来,我也不在乎吃了薯条等会儿就没胃口吃晚饭,事实上,那顿晚饭我只做了一半。你的书依旧放在我们离开时放的位置上。
    吃完薯条后加布里埃尔又拿起了吉他。他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弹起了之前弹的那首歌,歌里唱到了月亮、雨还有爱人,他一边弹,一边教弗洛拉歌词。我看着他的手指拨动琴弦,看他闭着双眼边弹边唱。很难想象那一幕就发生在十个月前,感觉当中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是弗洛拉先看到了你。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嘴里叫着“爸爸!爸爸!”朝你奔过去。我不知道你站在车道上听了多久。
    加布里埃尔停止弹奏,我有些心虚地站起来,虽然这心虚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你的车怎么了?”我靠在门廊的栏杆上问。
    弗洛拉拉着你的袖子上蹿下跳,你脱下了外套,把它甩在肩上。“爸爸,我有薯条,看,薯条!”她从油汪汪的报纸袋里拿出最后一根薯条献宝似的举到你面前。你弯下腰,张大嘴,弗洛拉把薯条放进你嘴里,然后你闭上嘴假装要吃她的手指。
    “我需要一些炸鱼条就着我的薯条吃。”你说。弗洛拉被逗得尖声大笑。然后你对我说:“那辆该死的车抛锚了,还好碰到马丁,他捎我过来的。”你作势要咬弗洛拉的另一只手。
    “家里有客人。”我说。加布里埃尔站起来往台阶走,他手里握着琴颈,看着你蹲在小路上。慢慢地,你把弗洛拉的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站直了。
    “你好。”加布里埃尔说,你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弗洛拉也不笑了,她转身等着我们的客人。
    “这是加布里埃尔。”我说。出于待客之道,我觉得应该出面为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我知道他是谁,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你说。弗洛拉轻轻地把手放进你手里。
    加布里埃尔往前一步,握着吉他把手举到胸口的高度,这是投降的手势,感觉你好像正拿枪指着他。
    “爸爸。”加布里埃尔这样称呼你。
    “出去。”你说,弗洛拉把脸埋进了你的衬衫。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因为你就在那儿。
    *
    第二天凌晨三点一刻,我一个人在床上醒来,房间里有一股难闻的焦煳味。我跟着怪味走进厨房,炉子里那两包给你和娜恩买的薯条原封未动,报纸袋冒着烟,已经被烘焦了。我把它们扔到了屋外的垃圾桶里,然后在门廊上坐下来,把脚尽量裹进毯子里。写作室里没有亮灯。我问你加布里埃尔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你说你不知道,你还是说你压根儿就不晓得他是不是你的孩子。可是我记得他的微笑,他笑的时候我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那是你的笑容,弗洛拉也有这样的笑容。后来我从乔纳森那儿得知加布里埃尔是在我和你一同度过的第一个夏天里出生的,当时他妈妈曾给你写过信,可是你把信给烧了(记得吗?),并且否认这个男孩是你的骨肉,因为他妈妈不想和你结婚。如果当时我也说不的话,你是否会对我和娜恩做同样的事?原本应该是被弄大肚子的女人求着男人娶她,可是吉尔,你究竟是怎么让这个老掉牙的情节得以反转的?想想真是好笑,可是我却笑不出来。加布里埃尔只比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大九个半月。
    不过在那个夜里我发现了另一件比得知你有第六个孩子(一个不被你承认的私生子)更可怕的事。加布里埃尔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那本《浪荡子》,我看着书的封面,心想也许为了把书读完他会再去买一本。
    我把他折起的页脚展平,然后从头翻起——环衬、扉页、书名页、版权页,版权页后面那页纸上写着谨以此书献给谁。整个英国所有书店货架上的《浪荡子》在这一页都印着同样一句话:“谨以此书献给露易丝。”
    英格丽德
    (信夹在詹姆士·希尔顿所著、1934年出版的《再见,薯条先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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