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弗洛拉起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爸爸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了,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盘子里沾着些残留的蛋黄液,边上还有两片没有动过的培根。晨光中,他的左眼看上去有些怪异,又肿又紫像只烂茄子;下嘴唇横着一道瘀青一直延伸至下巴,上面冒着灰色的胡茬,左手臂依旧挂在绷带上。当她看到理查德坐在桌对面时,心里更讶异了。
    “早上好。”弗洛拉俯下身子吻了吻吉尔的头顶,他心不在焉地拍拍她的脸颊。她坐下后,娜恩把一个盘子放在她面前,上面盛着一个煎蛋,虽然两面都煎过了,不过蛋黄看上去还是颤颤悠悠的,边上有两片煎过的培根、一片吐司,每样东西都规规矩矩地各在其位,颇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她看着理查德,希望他也正好看过来,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朝他皱皱眉头表示不满,可是理查德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吉尔身上。
    “就拿这个来说吧。”爸爸边说边翘起椅子,伸手去够电炉边书堆顶上的一本薄书。
    “小心别摔了,爸爸。”正在往盘碟上喷洗涤剂的娜恩连忙停下手中的活,把吉尔要的那本书递给他。
    吉尔来回翻着,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些。“天知道我把眼镜落在哪儿了,那天在书店里就没看到。”他顿了片刻,又转向娜恩说,“对了,那本书找到了吗?就是我……”他顿了一下,“摔下去时手里拿的那本。”
    “没听人说起过,”娜恩说,“医院里好像也没瞧见。”
    “你能不能帮我打电话问问?”
    “就为了一本不见了的书?到底是什么书?有那么重要吗?”
    “没准在薇芙那里也说不定。”弗洛拉说得意味深长,这让娜恩不禁抬头睃了她一眼。弗洛拉扬起眉冲她笑了笑,又暗暗点了点头。
    “我待会儿就给医院打电话。”娜恩说。
    吉尔重新调整了一下书的位置,报出书名:“e. z. 哈里斯的《多赛特的十字阁楼及其遗迹》。”
    理查德拍拍桌上的纸,挪开一些书,在一个盘子底下露出了一副黑框眼镜。他拾起眼镜,打开镜脚,吉尔往前俯身,理查德顺势把眼镜架在了他的耳朵上。他做得那么自然,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弗洛拉握着餐刀小心翼翼地把蛋黄和蛋白分开,尽量不弄破蛋黄,也不让它碰到边上的培根。吉尔把书翻到夹着报纸条的一页。弗洛拉吃了一小片蛋白和吐司的边角。
    “这是女人写的。”吉尔翻了翻书页说。
    “何以见得?”理查德倒着看那些文字。
    “首先,紫色的墨水就很说明问题。”
    “就像她们总爱把钱花在白兰地和夏天用的防晒手套上?”理查德说。
    “瞧给孩子们做了多好的榜样。”两个人一同笑起来。“一般女人都喜欢在句子底下画线,在空白处写字,”吉尔说,“男人呢,则喜欢乱涂乱画,随手留下一些充满猥亵含义的涂鸦。”吉尔伸手把书递给对面的理查德,他接过书后转了个向,凑到跟前仔细辨认上面的手迹。现在吉尔算是有了一个忠实的听众,他满意地往后一靠,又拿起另一本书翻看。
    娜恩给每个人重新添满咖啡。
    “谢谢。”理查德说。弗洛拉看到姐姐系着妈妈的围裙,唇上擦了口红。
    “哦,对,我也得谢谢你。”弗洛拉对娜恩说。吉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眼睛一直没离开书本。
    “我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理查德说,“这是什么字?”他眯起眼睛。
    “这个太棒了。”吉尔把手上的书压在胸口,这样他就可以用一只手打开书本。弗洛拉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奇怪的鱼》,e. g.布伦杰”。
    “是首版?”理查德问。弗洛拉和娜恩听后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说,理查德,”吉尔像是在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讲道理一样,“忘了所谓的首版,还有什么作者亲笔签名之类的无聊玩意儿。最后成就一部虚构类作品的是读者,要是没有了他们,小说就毫无意义,而且记住,读者和作者同等重要,说不定读者更为关键。可是要想知道在阅读过程中,读者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彼时彼刻他们的生活状态如何,一般而言,唯一的途径就是看看他们在书里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记。所有这些书——”吉尔张开手臂,貌似要环抱整张餐桌、整个厨房、整栋屋子,“其实都是关于读者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男人、女人或孩子——都在书里留下了关于他们自己的一部分。”在理查德的帮助下,吉尔打开了书本,翻到其中的一页,里面夹着一张餐巾纸,它被折成了正方形,正面印有一个纹饰,中间是一个m,底下是一行华丽的字体:“萨尔茨堡,米瑞巴尔酒店。”下面是一行手写字迹。
    “苏珊娜,127号房间。”弗洛拉大声念了出来。她用餐刀把半流质的蛋黄抹在了已经不那么脆的吐司上,用手抓着将吐司和培根一同消灭了。娜恩忍不住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寥寥数语就已经把故事说尽了。”吉尔摩挲着那行字说道,仿佛是想寻找苏珊娜留下的气息。“究竟是她自己写下的名字和房间号,还是一个男人在无意中听到后写下的呢?”
    “说不定他在127号房间里刚好碰到她,然后必须为她提供的服务埋单。”
    “又说不定去她房间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弗洛拉冲着姐姐挑了挑眉。
    “我还是想知道真相,”娜恩说,“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真相没准更好,对不对,爸爸?”弗洛拉问。吉尔抬头看着她,听她继续说,“我并不在意写下这行字的人到底是谁,也许是女服务员,也许这个苏珊娜只是一个住在127号房间、需要干净毛巾的客人,又说不定是客房服务给苏珊娜送去了她点的吐司和鸡蛋,可后来又找不到账单了。”
    吉尔没有接话,他低下头看着盘子里原封未动的培根。
    “爸爸?”弗洛拉叫了一声。
    “也许吧,”吉尔说,“可是现在我开始觉得知道真相或许会更好些,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只是想象。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领悟到这一点,不过要是想象力太过丰富,太漫无边际,或者完全脱离了真实生活,那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你不是一直让我们心存希望和幻想吗?你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弗洛拉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急躁。
    “我同意娜恩的说法,”理查德说,“虽然真相大多流于庸常,但还是活在真实里更踏实。”
    吉尔合上书,把它放在桌上,娜恩又转身回到水槽边。理查德似乎没有觉察到气氛有变,拿起那本《奇怪的鱼》翻看,然后他在某一页停下来。“这个是什么?用黑色圆珠笔画的,算不算淫秽不太好说,不过应该是男人的手迹,你怎么看?”
    吉尔把书拿回来,认真打量画在空白处的一朵云和从云里落下的鱼,他皱着眉头说:“你学得很快,没错,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画的。”
    弗洛拉抱着胳膊,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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