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兰兹曼系好安全带，一路向北开去。途经海里布岬时，他听到了阵阵涛声，只见浪花像警察的手臂般不断向岸上伸去。伊克斯高速公路旁的大人物折扣店破败萧条，诉说着犹太人锡特卡梦的破灭。它的停车场空空如也，亦标志着犹太人把亚科维到海里布岬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犹太世界的希望落空。这里没有永久自治地位，这里没有从各国的穷街陋巷流亡而来的犹太人，曾经被提上桌面的住宅区建设规划依然只是铁柜里的一纸空文。
花岗岩溪大人物折扣店业已关门歇业两年，大门被链子锁着，没有窗户的墙壁上除了刷有用意第绪字母及罗马字母拼成的店名，还有一连串犹如多米诺骨牌上骰点的神秘孔洞，看上去像是盲文的“失败”二字。
兰兹曼把车停在巨大空旷的停车场中央，然后朝折扣店大门走去。这里的积雪没有市中心街道上的那么深，浅灰色的天空很高远，间杂着虎纹般的深灰色条纹。兰兹曼一路用鼻子呼气，来到玻璃门边，只见门把手上拴了一条蓝色塑胶链子，像是被人反剪着的双臂。兰兹曼想象着自己高举着警徽敲门，连大地都为之震慑，之后鬼鬼祟祟如小灵狗般的拉斐尔·齐伯布拉特驯服地走了出来，眨着眼看着门外耀眼的白雪。
第一颗子弹如一只嗡嗡叫着的肥大苍蝇般从兰兹曼右耳际飞过，划过一道黑影。他起初并未意识到那是子弹，直到听见或似乎听见一声闷爆和玻璃的破碎声。兰兹曼刚匍匐到雪地上，第二颗子弹已经犹如燃烧着的火柴找到汽油一般找到了他的后脑勺，他感到了一阵火烧般的灼痛。兰兹曼掏出史密斯-威森三九式，但是他的脑袋里或脸上仿佛被一张蜘蛛网网住，一股懊悔的感觉让他全身无力。他的这次计划就是没有任何计划，结果还真出事了。他不会有救兵的，因为除了贝尼托·塔甘尼斯，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可塔甘尼斯除了会用焦糖色的眼睛凝视你，不会对你说出一个字。兰兹曼就快死在世界的边缘，死在荒芜的停车场里了。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只觉得蜘蛛网更密了，上面似乎还沾着晶莹的露珠。这时兰兹曼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不远处传来，不止一个人。他举起枪，拨开混乱的蜘蛛网，瞄准，扣动扳机。
有人大声喊疼，女人。她喘了口粗气，开始诅咒他得睾丸癌。兰兹曼耳朵上的雪开始一点点融化，沿着大衣领子流入颈项。有人在抢他的枪，呼吸里有爆米花的味道。兰兹曼看见了拉斐尔·齐伯布拉特的大胡子和猪鼻子，看见了一个染着金发的胖女人四脚朝天倒在大人物折扣店门口，腹部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周边的雪地。他还看见了两把手枪，其中一把在拉斐尔手上，正指着他的脑袋。自动手枪银光一闪，刚才还困扰着兰兹曼的后悔与自责顷刻间消逝得无影无踪。爆米花的气味从废弃的折扣店里飘了出来，它是如此之浓，以至于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显得有点甜。兰兹曼松开紧紧握着史密斯-威森三九式的手，迅速地低下头。
他这一松手，正用尽全身气力抢他家伙的拉斐尔立刻失去平衡，向后倒在了雪中。兰兹曼下意识地挣扎着扑到拉斐尔身上，夺回自己的枪，掉转枪口扣动扳机，仿佛全世界的枪都在开火。一柱鲜血从拉斐尔额头喷涌而出，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兰兹曼喉咙后方的呼吸，还有脉搏的跳动。
兰兹曼跨坐在刚被他杀死的人身上，雪地里的膝盖钻心地灼痛，可一瞬间，一股诡异的宁静突然生起，像雨伞一样骤然打开。他的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这样的宁静不是什么好兆头。疑惑开始朝自己搞出的一堆麻烦围过来，犹如旁观者开始聚集，围观一名跳楼自杀者。兰兹曼蹒跚地站立起来，他看见了自己大衣上的血迹、雪地上脑壳的碎片，还有一颗牙齿。
雪地里躺着两个死人，空气中弥漫着那股臭如脚丫子的爆米花味，兰兹曼被熏得头晕目眩。
兰兹曼对着雪地呕吐的当儿，有个人从大人物折扣店里迈着大步走了出来。是个獐头鼠目的年轻人。兰兹曼尚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这是维克多·齐伯布拉特的另一个弟弟。这家伙举着双手，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但他手里没有家伙。当他注意到兰兹曼正流着血，趴在地上呕吐时，立即决定放弃他的投降计划，并匆忙捡起了哥哥尸体旁的自动手枪。一道火光从兰兹曼后脑勺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踏空，坠入了咆哮着的黑暗。
兰兹曼从死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雪地里，不过他感觉不到脸颊上的雪，也听不到耳朵里的轰鸣声。他弯起身子坐了起来，见后脑勺流出的血撒在雪地上，犹如朵朵杜鹃。被他射杀了的那对男女还在原地，企图但没能射杀了他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没了踪影。他的思维忽然变得清晰，接着便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他轻拍自己的身体：手表、钱包、车钥匙、手机、手枪和警徽都没了。他朝远处望去，停在辅路边的车也不见了。他确信自己还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会如此悲摧。
“又一个狗日的齐伯布拉特，”他说，“每个齐伯布拉特都这副操行。”
兰兹曼冻得瑟瑟发抖，他想走进大人物折扣店，但爆米花的恶臭让他望而却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敞开的大门，抬眼望向远处的高岗和高岗后方覆盖着黑色森林的山脉。接着他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上。过了一会儿，他躺了下来，这种感觉真让他舒服，这儿有一股冰凉的尘土味。兰兹曼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仿佛自己正躺在柴门霍夫的那个嵌有入墙床的舒适幽暗的小洞里。活这么大，他第一次没有被幽闭恐惧症侵扰，一点也没有。
兰兹曼系好安全带，一路向北开去。途经海里布岬时，他听到了阵阵涛声，只见浪花像警察的手臂般不断向岸上伸去。伊克斯高速公路旁的大人物折扣店破败萧条，诉说着犹太人锡特卡梦的破灭。它的停车场空空如也，亦标志着犹太人把亚科维到海里布岬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犹太世界的希望落空。这里没有永久自治地位，这里没有从各国的穷街陋巷流亡而来的犹太人，曾经被提上桌面的住宅区建设规划依然只是铁柜里的一纸空文。
花岗岩溪大人物折扣店业已关门歇业两年，大门被链子锁着，没有窗户的墙壁上除了刷有用意第绪字母及罗马字母拼成的店名，还有一连串犹如多米诺骨牌上骰点的神秘孔洞，看上去像是盲文的“失败”二字。
兰兹曼把车停在巨大空旷的停车场中央，然后朝折扣店大门走去。这里的积雪没有市中心街道上的那么深，浅灰色的天空很高远，间杂着虎纹般的深灰色条纹。兰兹曼一路用鼻子呼气，来到玻璃门边，只见门把手上拴了一条蓝色塑胶链子，像是被人反剪着的双臂。兰兹曼想象着自己高举着警徽敲门，连大地都为之震慑，之后鬼鬼祟祟如小灵狗般的拉斐尔·齐伯布拉特驯服地走了出来，眨着眼看着门外耀眼的白雪。
第一颗子弹如一只嗡嗡叫着的肥大苍蝇般从兰兹曼右耳际飞过，划过一道黑影。他起初并未意识到那是子弹，直到听见或似乎听见一声闷爆和玻璃的破碎声。兰兹曼刚匍匐到雪地上，第二颗子弹已经犹如燃烧着的火柴找到汽油一般找到了他的后脑勺，他感到了一阵火烧般的灼痛。兰兹曼掏出史密斯-威森三九式，但是他的脑袋里或脸上仿佛被一张蜘蛛网网住，一股懊悔的感觉让他全身无力。他的这次计划就是没有任何计划，结果还真出事了。他不会有救兵的，因为除了贝尼托·塔甘尼斯，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可塔甘尼斯除了会用焦糖色的眼睛凝视你，不会对你说出一个字。兰兹曼就快死在世界的边缘，死在荒芜的停车场里了。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只觉得蜘蛛网更密了，上面似乎还沾着晶莹的露珠。这时兰兹曼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不远处传来，不止一个人。他举起枪，拨开混乱的蜘蛛网，瞄准，扣动扳机。
有人大声喊疼，女人。她喘了口粗气，开始诅咒他得睾丸癌。兰兹曼耳朵上的雪开始一点点融化，沿着大衣领子流入颈项。有人在抢他的枪，呼吸里有爆米花的味道。兰兹曼看见了拉斐尔·齐伯布拉特的大胡子和猪鼻子，看见了一个染着金发的胖女人四脚朝天倒在大人物折扣店门口，腹部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周边的雪地。他还看见了两把手枪，其中一把在拉斐尔手上，正指着他的脑袋。自动手枪银光一闪，刚才还困扰着兰兹曼的后悔与自责顷刻间消逝得无影无踪。爆米花的气味从废弃的折扣店里飘了出来，它是如此之浓，以至于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显得有点甜。兰兹曼松开紧紧握着史密斯-威森三九式的手，迅速地低下头。
他这一松手，正用尽全身气力抢他家伙的拉斐尔立刻失去平衡，向后倒在了雪中。兰兹曼下意识地挣扎着扑到拉斐尔身上，夺回自己的枪，掉转枪口扣动扳机，仿佛全世界的枪都在开火。一柱鲜血从拉斐尔额头喷涌而出，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兰兹曼喉咙后方的呼吸，还有脉搏的跳动。
兰兹曼跨坐在刚被他杀死的人身上，雪地里的膝盖钻心地灼痛，可一瞬间，一股诡异的宁静突然生起，像雨伞一样骤然打开。他的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这样的宁静不是什么好兆头。疑惑开始朝自己搞出的一堆麻烦围过来，犹如旁观者开始聚集，围观一名跳楼自杀者。兰兹曼蹒跚地站立起来，他看见了自己大衣上的血迹、雪地上脑壳的碎片，还有一颗牙齿。
雪地里躺着两个死人，空气中弥漫着那股臭如脚丫子的爆米花味，兰兹曼被熏得头晕目眩。
兰兹曼对着雪地呕吐的当儿，有个人从大人物折扣店里迈着大步走了出来。是个獐头鼠目的年轻人。兰兹曼尚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这是维克多·齐伯布拉特的另一个弟弟。这家伙举着双手，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但他手里没有家伙。当他注意到兰兹曼正流着血，趴在地上呕吐时，立即决定放弃他的投降计划，并匆忙捡起了哥哥尸体旁的自动手枪。一道火光从兰兹曼后脑勺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踏空，坠入了咆哮着的黑暗。
兰兹曼从死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雪地里，不过他感觉不到脸颊上的雪，也听不到耳朵里的轰鸣声。他弯起身子坐了起来，见后脑勺流出的血撒在雪地上，犹如朵朵杜鹃。被他射杀了的那对男女还在原地，企图但没能射杀了他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没了踪影。他的思维忽然变得清晰，接着便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他轻拍自己的身体：手表、钱包、车钥匙、手机、手枪和警徽都没了。他朝远处望去，停在辅路边的车也不见了。他确信自己还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会如此悲摧。
“又一个狗日的齐伯布拉特，”他说，“每个齐伯布拉特都这副操行。”
兰兹曼冻得瑟瑟发抖，他想走进大人物折扣店，但爆米花的恶臭让他望而却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敞开的大门，抬眼望向远处的高岗和高岗后方覆盖着黑色森林的山脉。接着他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上。过了一会儿，他躺了下来，这种感觉真让他舒服，这儿有一股冰凉的尘土味。兰兹曼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仿佛自己正躺在柴门霍夫的那个嵌有入墙床的舒适幽暗的小洞里。活这么大，他第一次没有被幽闭恐惧症侵扰，一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