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湖怪阿潋
32 湖怪阿潋
那形影像个生长物附着在我心上，我察觉里面暗藏玄机。
——约翰·加德纳《食人妖戈兰德尔》
湖怪死后的那几星期，它从我们记忆中淡去。摄影小组慢慢溜走，两两成双地走人。潜水员潜下水，上岸后只是耸肩。深海探测仪在混浊深水中绕圈，没有见到湖怪的影子，没有巢穴，没有后代，一无所获；连孩童也遗忘对湖水的恐惧，站在他们的小滑水板上窜来窜去，或是坐在他们的升飞型帆船上。在八月底、九月初纠结的日子里，坦普尔顿似乎很正常，只是夏天比较安静。
就在我们逐渐淡忘可爱的湖怪之际，新闻忽然又从黑暗中冒出来。在晚间新闻里汗流浃背的赫尔曼·关博士在《自然》发表了三十六页的论文，跟我（和德怀尔）那一篇在同一期刊出。关博士等人的《新的科、属、种？我们对坦普尔顿巨兽的认识》一文结束后两页才是德怀尔博士与二十一位共同作者的《公元前两万五千年前的阿拉斯加人类迁移考古证据》。
关于潋镜湖的湖怪阿潋，又名坦普尔顿巨兽。报告中说，依据dna分析，我们的湖怪属于鲸偶蹄目有胎盘哺乳动物，它是由偶蹄目动物（猪、河马、鹿）和鲸目动物（鲸和海豚）演化而来。但湖怪与猪、鹿、鲸鱼的相似处仅止于此，因为我们的湖怪显然同时也是雌雄同体，可自体受精。据我们所知，只有另一种绝无仅有的动物可以自体受精，那就是鳉鱼，因此发现还有一种可以自体受精的哺乳类动物，足以让科学界吓个半死。
骨骼分析的结果显示我们的湖怪两百多岁，在它洞穴般的躯体深处有一个受精的小胚胎，孕期约为二十年。二十年！这个小胚胎约发育了十年，仍然没有眼睛，大小如六岁小孩。尽管它有尾巴和超长的颈项，但圆胖的腹部和紧握的拳头很像人类，他们从巨兽剖开的腹部拉出胚胎时，一位家有自闭儿的女研究员不禁落泪。从研究员发现的证据，他们推论湖怪已经生产至少一次。他们兴奋地打电话，第二天水肺潜水员试图潜到湖底，以失败收场。他们动员了海洋潜水设备，一切皆是徒劳。就在这时，他们发现阿潋的乳头虚有其表，因为里面没有乳囊，中看不中用。
此外，湖怪的黑牙硬得像岩石，平坦，不尖，每个横排有三颗，以便嚼食它的主食鱼类和水草。它有像储藏槽的巨大肺叶，可以贮存最多三个月的氧气，因此一年仅需浮上水面呼吸四次。它的脂肪密度极高，抹香鲸跟它相比只是轻量级；研究人员发现，一盎司的纯阿潋脂肪可燃烧十五小时，并冒出微量的烟，烟味出奇清爽，像松树及湖水。它必然需要浓密的脂肪，因为冬季的潋镜湖厚冰底下一定很寒冷，而且需要保暖的体积又很大。
阿潋也有四条腿，出奇精巧的前肢有如人类，但没有拇指。事实上，那双前肢细长美丽，受聘来描绘湖怪全身各个部位的画家，在所有科学家回家打盹儿后的深夜溜回去，悄悄做了前肢的石膏模子，以备进一步研究。他用推土机将模子放到他卡车的后面。虽然没人见过湖怪离开湖水，它显然可以轻易地在陆地上行走，不过研究人员相信，过了某个年纪（一百岁或一百五十岁时）要在空气中移动那么巨大的身躯将太过困难，所以湖怪只待在浮力较大的水里。
还有，阿潋跟鲸鱼不同，它耳朵里有槌骨，内耳构造极为精巧，研究人员推测湖怪是全世界水底听觉最敏锐、细腻的动物。因此，害羞的它才能长久隐匿行迹：它甚至可以将视线范围内有没有人类都听得一清二楚，它应该只会在最黑或雾最浓的夜晚，才上来为巨大的肺装满空气。
阅读阿潋报告时，我眼前冒出一个影像。我在埃夫里尔别墅的粉红色童年房间，时间是黄昏，我的行李已经打包好，堆在我身边，我的鬼变成淡紫罗兰色的保护圆圈，我的心眼清楚看到湖怪在一间冰冷的水泥仓库里，像剖开的水果。我看到起重机在死躯里探挖，人类爬到尸体周围的台架上，像小人国子民爬到遭遇船难的可怜格列佛身上，湖怪的头向后弯，嘴巴张开，三排闪亮的黑牙露向天花板。它的内脏摘除、加以研究、拍照，奶油色皮肤上的伤口边缘变成黑色。
这个影像如此可怕，跟我概念中的湖怪形成强烈反差——光滑的白色巨兽在潋镜湖的幽黑深处游泳，快活地以肢体划水，欢喜地移动目光，以前肢捕鱼——我将期刊放下，止不住泪水满溢。
那形影像个生长物附着在我心上，我察觉里面暗藏玄机。
——约翰·加德纳《食人妖戈兰德尔》
湖怪死后的那几星期，它从我们记忆中淡去。摄影小组慢慢溜走，两两成双地走人。潜水员潜下水，上岸后只是耸肩。深海探测仪在混浊深水中绕圈，没有见到湖怪的影子，没有巢穴，没有后代，一无所获；连孩童也遗忘对湖水的恐惧，站在他们的小滑水板上窜来窜去，或是坐在他们的升飞型帆船上。在八月底、九月初纠结的日子里，坦普尔顿似乎很正常，只是夏天比较安静。
就在我们逐渐淡忘可爱的湖怪之际，新闻忽然又从黑暗中冒出来。在晚间新闻里汗流浃背的赫尔曼·关博士在《自然》发表了三十六页的论文，跟我（和德怀尔）那一篇在同一期刊出。关博士等人的《新的科、属、种？我们对坦普尔顿巨兽的认识》一文结束后两页才是德怀尔博士与二十一位共同作者的《公元前两万五千年前的阿拉斯加人类迁移考古证据》。
关于潋镜湖的湖怪阿潋，又名坦普尔顿巨兽。报告中说，依据dna分析，我们的湖怪属于鲸偶蹄目有胎盘哺乳动物，它是由偶蹄目动物（猪、河马、鹿）和鲸目动物（鲸和海豚）演化而来。但湖怪与猪、鹿、鲸鱼的相似处仅止于此，因为我们的湖怪显然同时也是雌雄同体，可自体受精。据我们所知，只有另一种绝无仅有的动物可以自体受精，那就是鳉鱼，因此发现还有一种可以自体受精的哺乳类动物，足以让科学界吓个半死。
骨骼分析的结果显示我们的湖怪两百多岁，在它洞穴般的躯体深处有一个受精的小胚胎，孕期约为二十年。二十年！这个小胚胎约发育了十年，仍然没有眼睛，大小如六岁小孩。尽管它有尾巴和超长的颈项，但圆胖的腹部和紧握的拳头很像人类，他们从巨兽剖开的腹部拉出胚胎时，一位家有自闭儿的女研究员不禁落泪。从研究员发现的证据，他们推论湖怪已经生产至少一次。他们兴奋地打电话，第二天水肺潜水员试图潜到湖底，以失败收场。他们动员了海洋潜水设备，一切皆是徒劳。就在这时，他们发现阿潋的乳头虚有其表，因为里面没有乳囊，中看不中用。
此外，湖怪的黑牙硬得像岩石，平坦，不尖，每个横排有三颗，以便嚼食它的主食鱼类和水草。它有像储藏槽的巨大肺叶，可以贮存最多三个月的氧气，因此一年仅需浮上水面呼吸四次。它的脂肪密度极高，抹香鲸跟它相比只是轻量级；研究人员发现，一盎司的纯阿潋脂肪可燃烧十五小时，并冒出微量的烟，烟味出奇清爽，像松树及湖水。它必然需要浓密的脂肪，因为冬季的潋镜湖厚冰底下一定很寒冷，而且需要保暖的体积又很大。
阿潋也有四条腿，出奇精巧的前肢有如人类，但没有拇指。事实上，那双前肢细长美丽，受聘来描绘湖怪全身各个部位的画家，在所有科学家回家打盹儿后的深夜溜回去，悄悄做了前肢的石膏模子，以备进一步研究。他用推土机将模子放到他卡车的后面。虽然没人见过湖怪离开湖水，它显然可以轻易地在陆地上行走，不过研究人员相信，过了某个年纪（一百岁或一百五十岁时）要在空气中移动那么巨大的身躯将太过困难，所以湖怪只待在浮力较大的水里。
还有，阿潋跟鲸鱼不同，它耳朵里有槌骨，内耳构造极为精巧，研究人员推测湖怪是全世界水底听觉最敏锐、细腻的动物。因此，害羞的它才能长久隐匿行迹：它甚至可以将视线范围内有没有人类都听得一清二楚，它应该只会在最黑或雾最浓的夜晚，才上来为巨大的肺装满空气。
阅读阿潋报告时，我眼前冒出一个影像。我在埃夫里尔别墅的粉红色童年房间，时间是黄昏，我的行李已经打包好，堆在我身边，我的鬼变成淡紫罗兰色的保护圆圈，我的心眼清楚看到湖怪在一间冰冷的水泥仓库里，像剖开的水果。我看到起重机在死躯里探挖，人类爬到尸体周围的台架上，像小人国子民爬到遭遇船难的可怜格列佛身上，湖怪的头向后弯，嘴巴张开，三排闪亮的黑牙露向天花板。它的内脏摘除、加以研究、拍照，奶油色皮肤上的伤口边缘变成黑色。
这个影像如此可怕，跟我概念中的湖怪形成强烈反差——光滑的白色巨兽在潋镜湖的幽黑深处游泳，快活地以肢体划水，欢喜地移动目光，以前肢捕鱼——我将期刊放下，止不住泪水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