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真相
    区区几小时,却感觉浩瀚无涯。
    我坐在厨房桌前,咖啡已冷,看着总督的小纸片,脑袋都结冰了。
    有人敲过车库门,后来放弃,改敲巨大的前门、按门铃。我在想象中见到的影像活灵活现,那是伊泽克尔·费尔凯尔,穿着短袖衬衫在毛毛雨里发抖,皱着眉头。我看着他离去时牛仔裤的每一道皱痕,背部肌肉的一松、一紧。
    我才不管他。在后方那一大片窗户,看得出这个阴湿的日子缓慢过去,厨房随着湖面一起变暗,四周越来越黑。
    雨停时将近八点,青蛙热热闹闹迸出大合唱。
    我坐在黑暗里,直到车辆的头灯靠近屋子,我结冰的脑子才解冻。
    外面夜色里传来交谈声,连我在桌前也听得到克拉丽莎欢畅的笑声。但在她们开门、吃力地进屋前,我就着水色的月光重看了一遍文件,内容如下:
    总督·埃夫里尔大人之证词
    一七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晚看到马默杜克·坦普尔死了,不写出来会睡不着,所以现在写,然后放到我从小雅各布·坦普尔那里偷的马里,这样可以把话说出来,不必闷在心里。我在想该不该告诉父亲、镇长、警长,但不行,我不能。我不喜欢坦普尔的做法,也许马默杜克拥有这个镇(我猜现在该说“拥有过”),但我不是他的。
    我以前喜欢马默杜克,他给我铜板,看到我就拍拍我的头,可是有一天我在马具店的橱窗里看到他跟我站在一起的影子,忽然发现我跟他很像。看到后我想我父亲杰迪戴亚·埃夫里尔跟我不像,他才像,我想到妈妈赫蒂本来是坦普尔庄园的仆人,然后她才变成我妈妈,我上学不用功,但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然后我就无法忍受再看到妈妈了。我好生气。以前我晚上常去坦普尔庄园里面走来走去,我好嫉妒瘦巴巴的小雅各布·坦普尔的东西好多,所以就偷拿他的小东西,一个弹弓、一个娃娃兵、一个用皮和线做的球,最后拿真马——我把他用皮做的马来放这个证词,等我写好就放。
    对,我不喜欢坦普尔的做法,所以我决定不要说。还有我才十岁,可以假装我只是小孩子太害怕。
    今天很晚了我还在外面闲逛,是气父亲晚餐不给我吃妈妈做的蛋糕,说我今天剥坏一张皮,说我想出去跟在冰屋旁边玩的男孩们玩球,说我毁掉了一张好马皮。所以我在路上逛,丢冰柱让它碎掉,跟自己说父亲可能是去h☆☆☆。然后我到第二街后面,听到大叫声,我记得现在是选举,因为在老鹰旅馆叫最大声,应该是联邦党赢。我溜去看到了厉害的小提琴手表演,那些人嚼烟草喝酒,马默杜克·坦普尔跟像大熊的屯垦者索尔·福尔克纳摔跤,马默杜克老被打,马默杜克·坦普尔吓了一跳因为他以前没被打过。他站起来握手说要透气,那通常是指要尿尿所以我赶快躲到角落,因为我本来站在大人在巷子里尿尿的臭黄冰块上面才看得到窗户里面,然后才看得到表演。
    结果他真的是要透气,他走到路中间站在第二街先驱街的十字路口,只是站着看结冰的湖和村庄,好像在笑。忽然我看到动静。脸黄黄的矮子伊莱休·菲尼拿着包着黄铜的手杖从猛酒吧过来,溜到先驱街,像是要杀马默杜克。但不知道他本来要做什么,因为戴维·希普曼从另一边出来,离我很近,而菲尼看到他后又撤回猛酒吧旁边的巷子。我也不知道希普曼本来拿长枪会做什么,因为老钦加哥静得像风也走很快,从萨斯奎汉纳桥到结冰的路,拿着战斧,戴维在马默杜克·坦普尔五英尺外停下来,老印第安人用战斧背面砸马默杜克头。那披着旧毯子的老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像一个甜瓜落地的声音,马默杜克他就像旧被子倒了,忽然路上没有人。菲尼、戴维、钦加哥都不见了。只有马默杜克在地上,头下面有越来越大的黑水。大概过了一分钟,我好惊讶我没有做任何事我好冷。然后庄园的大黑人明戈出来,用他的法国腔喊,但用很漂亮的词说话,忽然全世界的人都在街上,老鹰旅馆和猛酒吧的人都出来了,很高大、毛很多的理查德也来了,开始在他父亲身边哭得像一个大娃娃,明戈抱起马默杜克好像他很轻,然后抱着他走,所有人都跟着走,静得很奇怪,只有毛很多的理查德哇哇在哭。他们都走了。
    我出来一直发抖因为有人死在我面前,我看到路面的冰上面好多血,好多好多。我回家睡不着就写这个。是印第安人做的。如果妈妈今晚跟父亲咬耳朵说“钦加哥的漂亮无名氏孙女跟马默杜克·坦普尔生了那个红头发宝宝,但大家都知道没有红头发的印第安宝宝”,那我就会知道老钦加哥为什么动手。我妈妈叫那宝宝尤芙妮,尤芙妮·希普曼,可怜的宝宝。如果是戴维动手,我也会懂,因为无名氏是他的小太太,而该死的马默杜克做了不该做的事。说真的,自从我在他脸上看到我的影子,我讨厌老马默杜克·坦普尔的心就变得很强烈,虽然我不高兴刚好在那里看到那件事,但很高兴他死了。
    ——总督·埃夫里尔
    我将纸放下,深吸一大口气。总督的言语在我脑海里嗡嗡翻滚,像蜂窝里的蜜蜂,音量大到我几乎听不到开门声。玄关更衣室的灯亮了。我在厨房里站起来等待。
    厨房的灯也啪地打开,我眨眼时,克拉丽莎来到我面前,简直美丽非凡。她的头发在头上鬈曲,发色较深,看来像棒球帽。她满脸倦容。我自从得知她生病那一天便纠结的心,这时舒展开。
    “克拉丽莎。”我迎上前轻轻抱着她,感觉她脆弱得像小鸟,但她回抱了我。
    “葳莉。”她说不出话。
    我低头向她笑着说:“我也很高兴你回家了。”
    这时母亲和牛奶牧师进了门,两人都在跟克拉丽莎的名牌行李箱奋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我又抱抱克拉丽莎,我强烈的谢意令母亲羞红了脸,她一开心,便拈起牛奶牧师肩膀上的线头。
    晚餐的大部分时间,克拉丽莎没有进食,而是握着我的手。母亲欢天喜地地忙进忙出,牛奶牧师说着念神学院时的冗长迂回故事,提到他们以前常玩的恶作剧(目光在我们之间飞窜,仿佛每说一件事,都会进一步认定我们觉得他的酷劲又添了几分),因此我们没什么机会说话。最后,牛奶牧师起身,摇摇摆摆去了洗手间,母亲又伸手去拿施耐德面包坊的糖粉卷心蛋糕,我拉住她的手,她的老眼睛眯起来,试图甩掉我,但我更加使劲。
    “妈。”我柔声说,“是索尔·福尔克纳,对吧?”
    “什么?”她凶巴巴撇开眼睛。
    “妈。”我放开她的手,拿出克拉丽莎从《暗影与残篇》摘录的复印件及总督小巧的羊皮纸,放在桌上,解释的速度快到我的字词滚撞成一堆,像一波波小浪花。我说:“妈,听我说,我推论出来了。你看这个。”我将总督的文件推到她面前,没管她连忙将视线撇开。“妈,你看,这是总督·埃夫里尔在马默杜克过世那一晚写的。这里说马默杜克遇害那一夜,有个红发女婴出世,因为是红发,大家猜她是马默杜克的孩子,只是她母亲嫁给某个叫戴维·希普曼的人。不出几秒,大家都知道马默杜克跟别人的老婆有了孩子,他那一夜才会被谋杀。听我说,这孩子的名字是尤芙妮·希普曼。我记得我在别的地方读过尤芙妮·希普曼的名字。”这时我已经欢喜地大声嚷嚷,然后我拿起克拉丽莎印的《暗影与残篇》在她面前摇晃。“夏洛特的批注最后面有一句话,‘尤芙妮·福尔克纳,娘家姓为希普曼,成了卫理公会合唱团的忠贞成员’……妈,你在听吗?这里说尤芙妮·福尔克纳,娘家姓为希普曼,那表示尤芙妮·希普曼是马默杜克的私生女,嫁给一个名叫索尔·福尔克纳的垦荒者。是索尔·福尔克纳!大家都知道尤芙妮的儿子叫索尔·福尔克纳,他儿子也是索尔·福尔克纳,一路传到索尔·福尔克纳五世,路跑之友,我的朋友变成我的父亲了。母亲大人,你和索尔·福尔克纳上过床,我父亲是索尔·福尔克纳。”
    牛奶牧师这时还没走进洗手间,他像个女孩倒抽一口气,匆匆回到桌前。克拉丽莎的双手紧紧捂着嘴,眼眶湿润地望着我。母亲瞪大眼睛。我们都等候着,身体绷得像拉紧的橡皮筋,母亲开始颤抖。她伸手碰碰我的脸,困惑在她的嗓音里回绕,就像钟声缭绕。“哎呀,阳光,真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查出来了,对吧,噢,你查出来了。”

章节目录

通宵读完的经典悬疑小说系列(套装共16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英]莎拉·J.哈里斯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英]莎拉·J.哈里斯等并收藏通宵读完的经典悬疑小说系列(套装共16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