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决裂
坦普尔顿黑鸟湾富兰克林庄园夏洛特·坦普尔撰于桌前
一八六二年一月七日
我亲爱的辛纳蒙：
你一定要原谅我没联络。我跟大姐去了她在拉伊城的乡间宅邸，并且在那里撰写新书（只有你晓得）。我才刚回来，现在女仆还在整理我的行李。真高兴你身体比较畅快了，而药酒也发挥了应有的安神功效。你提起你先生们的事，令我心惊，但我由衷相信你那时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无须将你的话当真。
好了，你要我回报有没有令姐的消息：我想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传闻。我到镇上时，曾弯去贝尔韦代雷的牧师那里为姐姐送信。喝茶时，这位多话的老先生告诉我两件事。第一桩是面包坊老板施耐德在暴风雪那天清晨踏出门口，清醒脑袋。他说他见到了幻象，是一群古怪的鬼魂，穿得一身白，从高大的排列到矮小的，列队跋涉过雪深及臀的第二街。
另一件事是范德赫家那两位单身兄弟，也就是那两位老约克人，忽然卖掉了皮裹腿旅馆。我相信你一定记得皮裹腿旅馆：兄弟俩在本世纪初向克罗根老寡妇买下旅馆，最近才重新修缮。每个房间都有一幅壁画，描绘我父亲《皮裹腿故事集》里的一景，诸如纳蒂·班波跳下瀑布、钦加哥剥下休伦人的头皮、纳蒂在旅鸽遭到屠杀时落泪等等。整幢旅馆美轮美奂。两位老兄弟来见我，向我告别。尽管他们在这里居住这么多年，仍然说不出几句英语。当我问他们谁买下旅馆，他们互看一眼，说是“高大的男人，闻起来像女人”。我相信这确实符合令姐的外貌。
管家正在等我，我得跟她说话，但我要先告诉你一个秘密。自从我遵行你的好建议，给他我亲手做的小糖果后，乐贵先生对我就很殷勤。我们已经一起散步十一次了，我的法语大有长进。现在我们告别的时候，他会亲吻我的手，那吻灼炙着我的皮肤，辛纳蒙，那吻烧透了我的手套，在我与他分开后仍然发烫，并在我与他再度见面时重新灼热。
噢，辛纳蒙，我对你满心感谢，我最亲爱的朋友，而你不能与我相见，令我心情凝重。
万分关怀你的
夏洛特·坦普尔
一八六二年一月九日
（草稿，未完成）
最亲爱的夏洛特：
我觉得快要崩溃了。我不对劲，也摸不清哪里不对，但你能帮上忙，应该吧。你瞧，我得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世界黑暗而邪恶。我不知道我在……
一八六二年一月十四日
（草稿，未完成）
亲爱的夏洛特：
你怎么不写信？为什么不写？你陷入爱河，不能写信了吗？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不知道我多么悲伤、多么寂寞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你恋爱了——才怪——你是爱上了你的父亲，夏洛特，你在乐贵先生身上看到的只是你……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一月十七日
夏洛特：
夜已深，我不能成眠，已经很久不能好好入睡了，自从晶洁回来这一个月都失眠——我也不是没有服用药酒，但就是睡不着。我觉得快疯了。夏洛特，我的先生们在暗处——我好累，我试图入睡时，他们就围在我床边。我看到他们都在那里，低头看我——他们在所有的倒影中，在黑色的窗户玻璃上，在湖上月亮倒影中，跟潋镜湖的湖怪在暗冰下游泳。记得我们看见它的那一天吗，夏洛特，那天我们沿着湖边漫步，我们才刚认识，而它就在我们二十英尺外冒出来，看着我们，笑得露出黑牙，又潜下去——那时年纪尚小的我们只是叽叽喳喳，还以为它是神话呢。虽然那天我们都努力假装不认识，但那天有某种东西让我靠向你，而你靠向我。我的先生们就像那只湖怪在徘徊，我点了十根蜡烛，火光明灿，亮得像正午，但在每个反射的影子里，在每个暗处，都有我的先生们。我晓得他们不在了，但他们还在。他们躲在我镜子的水银里，他们不是真的，但他们又像是真的，我知道世间没有鬼魂，但他们就在这里。我害怕，怕到不能入睡，连玛丽·克劳德问我是否身体不适时也一样。
我想，我是精神错乱了。可怜的戈弗雷过世后，我感受到的紧张情绪始终没有消失——只是掩藏得好——我写信给你，是因为我不能再看书了——文字像虫蠕动。我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
你是作家（对：只有我晓得，全镇的人也知情——你以为你瞒住了这件事，却无人不知）。我来跟你说个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我是公主，她是蟾蜍。那些童话故事总是这么起头的——我美丽、娇贵、可爱、亲切，她邪恶、体积庞大、笨重、目中无人，无论我父亲在她背上打断多少根棍子都一样。父亲痛恨她，恨死了，动辄将她带到皮匠铺后面，将她打得皮开肉绽。从她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开始，父亲就会教训她（因为她打破镜子，还顶撞人）。你真该见识一下——我高大、愤怒的父亲，我姐姐跟骡子一样拗。她一向比我高大得多，我是只小鸟，父亲爱我，大家都爱我。姐姐跟我一起睡在这屋子里闹鬼的老房间，那是我奴隶祖母赫蒂的鬼魂（噢，别假装你没听说过传闻——没错，传闻属实，没半字虚假。她是你那个美好祖父带到镇上的吗？没错，就是那位善良的贵格教徒，就是伟大的马默杜克带来的。伪君子。大家在戈弗雷葬礼上说我的闲话，其中一项就是这件事，我是奴隶的后人吗？我父亲长得太像马默杜克·坦普尔了，令大家看了不自在吗？或许我们终究是属于同一支血脉呢，我相貌平平的小朋友？噢，没错，我听说了，我全都听说了）。
我们睡在有赫蒂奶奶鬼魂徘徊的房间。晶洁深深伤害我。她会把我绑在床柱上，拉扯到我的手臂濒临脱臼。她会看着我，盘算着，残忍地将一根针刺进我指甲底下，直到我尖叫。
只要父亲逮到她，便会将她打得血淋淋，绝无例外。母亲从不说话。她没看见，她是瞎子。后来，父亲将晶洁带到皮匠铺后面惩罚，但没有鞭打的迹象。十二岁时，她便有男人的身材，筋肉像男人。她擅长工作，晶洁很强壮，能在一秒内将皮跟脂肪分开。十四岁时，她会甩我耳光，让我醒来，逼我下床，赤脚下楼，走过结霜的草皮，冻得我的脚发疼。我们到皮匠铺里，她强迫我提着灯，那些学徒则轮流和她办事。一个接一个，在那死亡、脂肪、毛发的臭气里，在那血斑斑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她惩罚我（对我的惩罚就是看着他们），她的眼神闪烁，露出牙齿，睡衣撩到腰上，她裸露着肥大的臀部，臀肉结实，在我举着的提灯光线下闪闪发亮。如果我别开眼睛，她会向我咆哮。那些男孩对她做的事，她也对我做。她逼我看，但要是他们想碰我，她会狠狠打他们。她逼我看。
之后就是我父亲逮到我们的那一夜。我颤抖着哭泣，试图别开眼睛，但她不准，在提灯摇曳的光线下，一个学徒像一只猪在她后面哼着，其他两个咯咯笑，在树皮堆上打滚，然后我父亲高大的身躯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他的一只眼睛闪闪亮。
“辛纳蒙，回屋子去。”他说。我溜了，提灯在我手里乱晃，学徒们跟在我后面，奔逃过原野。我从我们卧房窗户看着父亲出来，扯着晶洁的头发拖她走。她跌倒了，父亲揪着她的头发，让她站起。她的脸上、腿上有深色的血。父亲抡她去撞屋子的侧墙，力道大得让她摔倒。父亲回到屋子，我看到晶洁躺在那里，穿着她的白睡衣在阴暗的草地上，而父亲进入屋子。他的脚步声上了楼梯。我发着抖，直到他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高声诵读《圣经》。我上床休息。早上时，晶洁便不见踪影。
从此没人提起她。没半个人——母亲没说，父亲没说，仿佛她从未存在。当她在那个暴风雪的夜晚回来，我第一次觉得我撞见鬼魂了——然而她是真实的，她在这里，我感觉到她在我附近，她阴暗而令人作呕，那一夜我没有营救她，那一夜我不能做的事，我现在不能做的事，在令人作呕。她令这个镇生病。她以她的邪恶感染这个镇。她召来了我的先生们。我从窗户看到这个镇在生病——镇子面色惨白、满目疮夷，男人满脑子装着性欲在行走。有病，有病。
你一定很惊讶吧。很好。这封信会令你作呕，没有我这么呕。在我的故事说完后，你仍然觉得你的法国人很重要，对吧？你这个可悲的小妹妹。
不，我不会把这封信送给你。内容太疯狂了，即使你温柔的心也无力承受。我不能送出这封信。我要把它收起来，跟你迷人、无害的信放在一起。它会感染你的信。它会让你的信被玷污。即使是对我来说，这封信也太疯狂。你瞪大眼睛看的这个女人，对自己内心的狂野深深入迷——我知道——我感觉得到。噢，夏洛特·坦普尔，你有一张拘谨的小脸，你希望自己和我一样狂野。你没有秘密，你没有深度。没有你的家庭，没有你的财富，你便一无是处，微不足道。我可以教你一点东西。
既然这封信永远不会到你手上，我应该说出一件事——我讨厌、憎恶我看过的那本赛拉斯·梅里尔小说，那是你的另一个自我，你的笔名。愚蠢的浅薄内容。你自称作家——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何必签署这封信呢？信又不会寄出去。这封信会活活吓死你，而我不要你死。
坦普尔顿黑鸟湾富兰克林庄园夏洛特·坦普尔撰于桌前
一八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
我最亲爱的辛纳蒙：
噢，亲爱的，我好担心你！三个星期了，你还没有回我的信。起初，我担心你在气我太久没有写信。然后我记起你姐姐返乡的事令你心烦意乱，而现在我明白你是忧心成疾。今天我去你家，刻意躲起来，拦下玛丽·克劳德来逼问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为何抱怨；她是亲切的女孩，深色的头发，红润的双颊，其实很漂亮。她激动地叨叨说起你的事，我得说她的法语颠三倒四，很加拿大，我很难理解她的话。不过，我听出你病得很重，不睡觉，几乎不进食，消瘦很多，衣服都松垮地垂在身上，她都看得到你的骨头了。她说你盖住所有的镜子和窗户，一夜点二十根蜡烛。她哭了，辛纳蒙，你有一位好女仆。她的话令我非常惊骇，差点在光天化日之下跑进你家，完全不顾礼仪！
当然，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关心你在镇上的名誉，我会恪守规矩；但我必须承认，我更在乎你的健康。
我打算这么做：如果你不在两天内回信，我会像令姐初次返乡时一样，偷偷溜过雪地去安慰你。我会天天照顾你，直到你恢复健康，再度站起来。我们镇上需要你，辛纳蒙；我听说纳特·波默罗伊在物色一位富裕的妻子。瞧！我相信我一定逗笑你了吧。
至于令姐，我没有听说多少消息。当然，那么多军队来到镇上，没人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几个怪女人。那些年轻军士真吵闹。你一定认不得现在的坦普尔顿；有人在街上醉酒，有人聚赌。有些坦普尔顿女孩呆呆傻傻的，一旦有英俊的军士追求，便晕头转向。无数男孩嘎吱嘎吱踩过冰雪，在凛冽的湖水中浸沐；他们当这样很有趣，其实是丢人现眼，到处都有人公然袒胸露背，现在还是严冬呢！不久，他们便会上路，前往南方，有些人将永远回不了故乡。我想，在这种光景下，我们应该多担待他们一点。
亲爱的，现在来说一件会让你开心得昏倒的事。在散步时，乐贵先生开始会将我推向树干，吻我吻到我膝盖不争气地发软了。我是否也该破例一次，吓吓你？他开始向我索求更多。这是他写给我的一封短笺全文（我翻译过了，因为你的法文多年未用，我不清楚你现在程度如何）：
我可爱的紫罗兰：
我已回到学校的简陋卧房，稍早我去你家草坪，伫立在湿处等你到你父亲书房窗户打信号，冻得我脚都冷冰冰的。我催促你实行我的计划，让我们共享幸福，但我只是空等一场。你为何这样折磨我？镇上还有其他小姐向我示好，可是我纯洁的小山雀，我仍然在等待你。一如我向你保证过的，我不需要你的财富；我继承我的家产后，我的财力足可迎娶十位妻子；我只需要你。你的花容月貌！你的美丽灵魂！只要你说出那个字，我们便能像夫妻一样。我会夜夜等待你的讯号，直到你无力再拒绝我。
深情的仰慕者
辛纳蒙，我必须倾全身之力，才能阻止自己的双手点亮父亲书房的台灯。你的小学徒表现优异呢！看来，我不久便会拥有一位丈夫了。我是否该在宣布订婚前以身相许？你觉得呢？哎呀，这种话真不检点。但你会保守我的秘密，对不对？我等不及收到你的回信。请务必写信来，我亲爱的朋友。我既欢喜，又为你担心，心都要撕裂了。
奉上最真挚的祝福
夏洛特·坦普尔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二月五日
我最亲爱的夏洛特：
抱歉我让你挂心——就如你来访时目睹的情况，我人确实很不舒服。我吓坏你了——对不起。接受你的照料，确实让我身体比较舒服。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不能入眠，是因为我房子下头公园那里的军团太过吵闹。又或许，是马奇的药酒——或许药效不够强。无论如何，我足足睡了三天，仿佛还有一部分的我仍在睡梦中呢。我没有再见到我的丈夫们。请原谅我相信你所谓的迷信，因为我多少知道他们仍然在这里，知道他们在我附近，而且不能见到他们——这比我到处看得到他们更骇人。
但我在想，为何你进入我寝室时似乎吓了一跳？为什么当我的保罗在房间里各个角落踱步时，你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又为什么当亚伯拉罕俯身在床上，你似乎也有压迫感？我不懂。你也看得到他们吗？
夏洛特，我需要你给我一项抵押品。我心头有千斤重担，但在我向你说出心声前，我必须先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必须说出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件你永远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的事。
在你出示你关爱我的证明前，我应该说出你上次告别后，我所做的事。相信你必然会大感震惊。夏洛特，我换上丈夫们的衣着了——戈弗雷的裤子、山姆的背心、亚伯拉罕的靴子、我亲爱的保罗的帽子紧紧戴在头上。尽管我现在身材瘦削，但仍然可以冒充男孩，再戴上山姆的假鬓角（他始终长不出鬓角），将帽檐压低，扮相便能以假乱真。然后——你一定会非常惊讶——然后我离开寒冷寂寞的房子，到了夜间的街头。
夏洛特，自由自在的感觉好棒。我觉得灵魂舒展开来，有如裙子从包装纸里拿出、摊开。亲爱的，我走在繁忙的冬季街道上。（那么多熙熙攘攘的男人！噢，夏洛特，军团和学院带来的人潮真是挤满了镇上——街上满是男人，英俊的男人、捧腹大笑的男人、醉酒的男人，男人在马车里、在马背上，男人骑在佩克家那个可怜男孩的背上，打算将他当成马，一路骑回住处，他笑哈哈，唾沫在那白痴的下巴上闪闪发亮！）我没遇到多少熟人，因为我扮成男孩，也没人认出我。我漫步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群里，沉浸其中。我寂寞好久了呀。最后，我发现自己来到了皮裹腿旅馆。
让我来描述一下旅馆吧。窗帘里暗影来来去去，灯光将屋里的一道道人影映照到外面的夜色里，等待进入旅馆的男士排队排到人行道，直到蔬果铺。夏洛特，我绕过巷道，穿过第二街店面后头的空摊子，找到姐姐旅馆的厨房门口。厨房里没有人，我走了进去。那里很肮脏，盘上的污痕干涸龟裂，甜品、蛋糕堆得老高，甚至有苍蝇，现在是隆冬呢！四处是尘埃，我溜到大厅。有个穿彩格呢外套的人在弹奏风琴，风琴很眼熟，我非常怀疑那是坦普尔庄园的那一架风琴。我记得在你家见过一架非常相像的风琴——样式朴素，没有花饰，音色古怪。姐姐不会错过从你家偷窃的机会。有一只红色大鹦鹉对着在大厅饮酒、欢笑的男人嘎嘎叫。姐姐在那里穿着男装，像一座山，表情严肃，唯有她在面前扇着的孔雀扇是女性用品。她下楼向出去的男人收钱。
我躲在一株植物后面，可将大厅一览无遗又不会被人看到。我等待着。
我看到的男人啊，夏洛特——有些我敢说出来吓你——正是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德国籍的天主教神父亨里克虽然躲在厨房的屏风后面，照旧被我看到了。还有索尔·福尔克纳、纳特·波默罗伊，甚至额头油亮的史巴特博士也俨然在列。我能说出名字的人不止这些，但我不会提。我躲在那里好一段时间，似乎没人见到我。我确定晶洁没看到我——但她后来站起来，以她深沉的声音说：“好像有风。我得上去，有人要来点蛋糕吗？”大家欢呼了起来——这话必然是某种密语，然后晶洁踱过来，脚步沉重，经过我身边时看看我，点了点头，因此我知道该跟她走。不一刻，我便跟上去了。
我进去时，晶洁在门后等我。“嘿。”她说着关上门，倚在门上笑，“嘿，小蒙，看来你到我做生意的地方看我了。你打破你对亡夫的神圣誓约，还穿这身衣服，真是冒渎啊！”她弹弹我的衣领。
“我来拜访我的姐姐，看她过得好不好。”我说。
“我很好。”她吃了一惊。
姐姐跟我互望一会儿，然后穿着绿裙的男孩从厨房楼梯下来，神父尾随他，在门口时，他轻轻亲吻一下那位老先生。那男孩转向我们，可爱的脸孔绽出喜色。
“噢，金老爹。”他柔声说，“你妹妹她看起来真像男孩。我相信她会很受学院那些男学生的欢迎。”
晶洁笑了，吻他的唇，吻得又久又怜爱。“去吧，回去工作，我的小爱人。”当他向我们行屈膝礼，回到大厅，我姐又面向我，眼神依然闪烁。“小蒙，你怎么样？来找差事的吗？”她走上前，仿佛要拥抱我。
我退向门口。“我是受人尊重的女人。”我倒抽一口气。
晶洁噘起嘴，笑意从眼里敛去。“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我气极了。“晶洁，要是我在乎你听说过什么，你会下地狱。”
她低哼一声，又开口说话，轻柔得像低喃。“要命，我们不是已经在地狱里了吗？你的丈夫们还打招呼呢。”
我一溜烟跑回家，心跳声很响亮，令我分神。结果我服用了太多马奇的药酒，足足睡满三天，今天才醒来。醒来时，玛丽·克劳德正对着床上的我皱眉头，捧着一碗汤。我喝了汤，现在才有力气给你写信。
夏洛特，现在就把你忠诚的证据寄给我，协助我纾解烦忧。你一收到我的信，就赶快回复。请你务必做到，夏洛特——我迷失了方向。
你的朋友
辛纳蒙
坦普尔顿黑鸟湾富兰克林庄园夏洛特·坦普尔撰于桌前
一八六二年二月七日
我亲爱的辛纳蒙：
你的要求真奇怪！我心惊胆战地挨了两天，天人交战，思忖究竟该不该顺你的意，说出一个秘密，但我决定了，对，我该告诉你一件事。若有人可以协助你放宽心，我就该竭力帮助你。今天我要奉上关爱你的证据，而且不止给一个，是两个：两个秘密、两项告白。我相信你应该猜得到第一件。昨天晚上，我点亮父亲书房的灯，而乐贵先生响应了。现在，我相信我应该会嫁作人妇，辛纳蒙。噢，这令我开心地笑出来！
我相信你绝对猜不到第二个秘密。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吵吵闹闹，消防队的人声鼎沸，还有铃响？法院付之一炬——或许玛丽·克劳德告诉过你？
是我下的手，辛纳蒙。我是纵火犯。你问我怎么办到的吗？我人在黑鸟湾的家里，依偎在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怀里，距离法院一英里开外，要如何纵火呢？你不会相信我的，辛纳蒙，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办到的，但我向来有这个本领。在我情绪激动时，便会引起火灾。在海兹庄园那一夜，在苏珊娜·克拉克的背叛后，我让一幢外屋起火，但我没有离开我的房间。我在乐贵先生说他爱我的那一夜，烧掉菲尼的印刷机。在我遇见乐贵先生前，我常在夜晚想到自己年纪大又寂寞，永远不能出嫁或成为母亲，悲从中来，然后便会让东西起火！你绝对料不到我是祸首！
事情是这样的：我第一次纵火是在法国的一片田野，那时我只是个小女孩，我相信我父亲即将离开我们。我怒目看着田野，三株芒草着了火，蔓延开来，但火势开始扩大时便被风吹熄。之后是在伦敦的一间旅馆，我剪破姐姐黛西的洋娃娃衣服，她掴我耳光，虽然我们人在旅馆后面的花园玩耍，但我让大厅起火了。之后，是我们在坦普尔顿的第一天晚上，我放火烧谷仓，之后便烧个不停。正在山坡上兴建这幢宅邸的伍赛德先生轻慢了我，我便让地基起火。最近镇上的火灾统统出自我的手笔，无一例外，因为我情绪太激动了！
昨天晚上，我太过快乐，以致法院起火。幸亏菲尼救火队无比神勇，否则可怜的囚犯们到今天就会烧得只剩油渣。我可以控制情绪时，便能控制火势。如果我失控，东西便会着火，而我亲爱的祖父兴建的倒霉法院，就这样沦为焦炭，被烧毁。我很希望自己感到愧疚，但我太快乐了。
我不指望你相信这些。谁会拥有这种力量？可是辛纳蒙，我句句实言，我会露两手给你看。今天晚上八点在你的壁炉里架起柴薪，但不要点燃。八点整的时候，我会点燃它，火焰一开始会是绿色，然后会变成金色。
好了，这就是我最宝贵的两项告白。现在你知道了一切——现在你可以看穿我的灵魂。请告诉我你的秘密，因为我如此热切地想要减轻你的重担，亲爱的。我差点又把这封信撕成碎片——我从来没能写到结尾。不，我该把这封信寄给你。我完全信任你。
你最亲密的朋友
夏洛特·坦普尔
二月九日
夏洛特：
原谅我笔迹潦草——我真心相信你——我亲眼看到壁炉里的火了。真开心你向我坦白——现在轮到我了。噢，我祈求你不会恨我——但如果我不能向一个好心人说出这件事，我会死！我要说了——我毒死了我的丈夫们，但只有三位，保罗死于天然的因素，摔下马背。戈弗雷和山姆是番木鳖碱，亚伯拉罕是砒霜。全都是向马奇买的。他嘶声说：“你家的老鼠还真肥啊。”我只是厌倦那几位丈夫，厌倦他们的手，总是在渴求、总是要我、总是进入我的房间，从不给我清静。我是可怕的人——我会下地狱。但现在我说出这件事，他们要离开了，我感觉到他们越离越远——真是如释重负。他们要走了！但我害怕我也会伤害晶洁——我现在的决心跟我之前每次决定下毒时一样——她毒害这个镇，我应该毒死她。等她不在以后，我们才可以安心，坦普尔顿将会恢复健康。
好了，我说完了。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毫无隐瞒。你应该原谅我——我也知道你的秘密——现在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夏洛特，感觉就像全世界的重担都从我肩上移除。我终于能够喘过气了！
辛纳蒙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十日
我亲爱的夏洛特：
你治愈了我！谢谢你允许我向你坦白。我把信寄给你后发烧三星期，但在最近一星期感觉畅快了些。你还没回信——或许你忙着恋爱的傻事？但我会提防那个法国人——之前我没有机会告诉你，但他极可能也有秘密。你已经委身给他，可惜，但我要严正警告你——不要下嫁。我知道这种话对正值恋爱的人来说并不中听，但我身为你的密友，应该跟你说一声。如果你不相信我，或是你要求证明，我可以提供证据——我只希望不会有那种必要。
请你一定要写信给我。拂过融雪的春风很温暖——我感觉充满生命力，比在这个可怕的黑暗冬季有活力得多。
爱你的
辛纳蒙·埃夫里尔·格雷夫斯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十五日
最亲爱的夏洛特：
你吓到我了！你没有回信已经将近五星期。我等得好心焦。我寄过别的信给你。你恨我吗？应该吧。现在我恢复了理智——现在我可以安睡——我重拾了往日的美貌——连玛丽·克劳德也这么说。我不确定自己究竟写过什么，只知道我坦承了自己最黑暗的秘密。你还能在心里原谅我吗？
你的朋友
辛纳蒙·埃夫里尔·格雷夫斯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二十日
夏洛特：
你还是不写信？我怕你，请来信。
你的
辛纳蒙
三月二十二日
夏，
请来信。我怕如果你不来信，我会做出鲁莽的事。
辛纳蒙
三月二十四日
好吧。看来你觉得我应该受到谴责。我无法相信，以你对我的了解，你会选择将我撇到一边。我知道你清楚我的能耐。可怜、悲惨的夏洛特。这是我最后一次同情你。
辛纳蒙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我亲爱的乐贵先生：
或者我该称呼你查尔斯·德·拉·瓦雷先生？我相信我们在十月份的一场派对见过面——你追求坦普尔小姐的整段期间，我都在守重孝，但我完全知情。我会说，你应该考虑停止继续追求这位亲爱的小姐，返回南特。你似乎曾是那里的警务总监，因为栽赃的罪名而入狱？这可能吗？而且还改用你贴身男仆的名字——你应该感到羞耻。我住在南特的朋友寄给我一张你的传单，就是你——法文怎么说——fuite（逃亡）期间的缉捕传单？你的画像当然令人不敢恭维。但话说回来，画得也够像了。
奉上一片好意
辛纳蒙·埃夫里尔·史托克斯·斯塔克韦瑟·斯特吉斯·格雷夫斯
坦普尔顿史巴特学院
三月二十七日
亲爱的格雷夫斯夫人：
可惜您的信完全吓唬不了我，倒是收到反效果，促使我做出一个我希望能免则免的决定。我向夏洛特·坦普尔求婚了，她也欢喜地应允。我已经与过去一刀两断，至少大致上撇清了关系。你们英文是怎么说来着？是叫和盘托出吗？看来，她的家族也有一些不光彩的往事。她告诉我，连她万分高贵的祖父可能也曾在诡异的命运安排下，和一个奴隶不清不白，但你可能也知道这件事。尽管我告诉她这些事情时，她流下眼泪，泪水汩汩不绝，但我在她身边，吻掉了她的眼泪。未来如此明亮，过去便显得微不足道，不是吗？这是我们共同的结论。我们将在四月二十日于基督教堂完婚，那也是她家人的葬身之处。我应该邀请你观礼，但你正在守孝，听说在守孝结束前，谁都不能见到la belle veuve（美丽的寡妇）。
我珍视自由的程度，绝不亚于金钱，因此我有点遗憾必须走上婚姻一途。但也足堪告慰了。坦普尔小姐容貌够秀丽，而她的财富可供我为所欲为。你应该也会同意我的看法吧？
奉上万分的尊重与祝福
查尔斯·德·拉·瓦雷·乐贵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三月二十九日
“乐贵”先生：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的名字还真贴切——什么 注释标题 乐贵（le quoi）也是“什么”之意。——译者注 。一点也没错！
或许准夫人有兴趣知道，你每星期有三四个夜晚会造访坦普尔顿某栋名声不佳的楼房。她必然会取消你们的婚事，而你在世上将一无所有，失去你的小未婚妻及她所有的财富。一旦消息传扬出去，史巴特学院大概也会认为不宜继续聘用你。真是可惜了。
你的朋友
辛纳蒙·埃夫里尔·格雷夫斯
坦普尔顿史巴特学院
四月一日
格雷夫斯夫人：
原谅我。在法国，我们将今天这个日子称为愚人节，人人互开玩笑。我相信你的威胁也是玩笑？可惜你没有真凭实据。最诱人的小嘴也可以塞满金钱，永不开口。再者，恐怕我亲爱的未婚妻不会相信你，因为你们显然不再是朋友了。你们曾是朋友，但现在她绝口不提起你。我真想知道你们的友谊为何变得如此冷淡，以前她对你只有温言软语。我还没从她身上打听出原因，但我会问个水落石出。我必须纳闷为什么你如此热切地对我下功夫？或许你担心“朋友”不会幸福？又或许，你希望她不能幸福？真是令我费解啊。当然，我是为你效劳的。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仍然顾及我小小利益的提议。
你的仆人
查·乐贵
四月五日
（草稿，未用吸墨纸）
晶洁夫人：
请原谅我匿名。某个你认识的人对你不怀好意。我已为此事祈祷许多夜晚。最后，我明白尽管你已堕落，你的罪愆将受到公评，但我身为基督子民，有责任警告你。如果你想回信，可将信留在萨斯奎汉纳河畔钦加哥与狗的铜像石头下。
一个不希望你遭逢祸事的人
四月六日
不希望我蒙难但也不希望我称心如意的人：
无论你是谁，用不着你警告我，你是女人，这点很清楚。婊子，以为你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我就看不出来吗？这辈子，每个人都希望我出事。我可以照顾自己。你以为你是基督徒，你替自己的灵魂祈祷吧，你会下地狱。
你所说的“晶洁夫人”笔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四月十六日
我花了几星期时间，但我已经和律师讨论过，我可以给你两万元的法定货币，那是家父过世时的全部遗产。如果你在四月十七日晚上八点到我的住宅，我会给你一匹快马，钱会装在保险箱内给你。你必须签署一份同意书，声明你不能返回坦普尔顿，永远不涉足这里一步。如果你同意，今天给我回信。
——辛·埃·格
史巴特学院
四月十七日
啊！原来你懂我的意思，格雷夫斯夫人。两万元跟坦普尔小姐的家产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但我将不必听她唠叨三十年。因此，我同意。我今晚会去见你。你大大减轻了我的担子，夫人。
——乐贵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四月十八日
〔草稿〕
亲爱的“金史东老爹”：
唔，亲爱的，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今天我赶走了乐贵先生，你的最佳主顾之一。为了补偿，我给你我的仆人玛丽·克劳德。她可能正在哭吧——我永久辞退她了，而她靠我的薪水养家。或许，你能给她差事。她手脚勤快，即使在你那种地方也会勤奋工作。如果你想把她用在别的地方，她应该够标致。我建议月薪五十元——这可怜的傻子会以为那是一大笔钱。还有，请收下我送你的果仁蛋糕。今天早上我一时兴起，为女人烤太多蛋糕。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晶洁。我好寂寞。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四月十八日
夏洛特：
你藐视我——你批判我——悉听尊便吧。你今天或许很惦念你的法国友人，是不是？他说你今天下午要见牧师，洽商两天后的婚礼事宜。可是，法国人没有现身。当你派人去学院打听怎么回事，他已不见踪影。油腻腻的老史巴特博士困窘极了：那法国人的物品不翼而飞，被拿走了，真是鼠辈，是不是？噢，可怜的你。当然，我对他下了手。不——他活着——只是骑马去了奥尔巴尼，在那里搭驿马车前往波士顿，展开新的人生。他留下一封信给你，我随函附上：
夏洛特，我的小可爱，我不能再隐瞒真心。到头来，我热爱自由之身，超过爱你。如果能让你宽慰一点，我要让你知道，在某段时候、某些方面，我很爱你。希望你幸福。查尔斯笔。
看到没？亲爱的，他确实很爱你。你不会有事的。反正，这样最好，他逃离恐怖小镇坦普尔顿这个贼窝、蛇穴了。逃离这个索多玛、这个蛾摩拉了！噢，你说是不是？你瞧，我帮了你一个忙。
你的朋友
辛纳蒙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十一月二十日
亲爱的坦普尔小姐：
我敢说你记得我，只是许久不曾写信给我——印象中是从四月便不曾来信，对吧？今天我听说你即将返回坦普尔顿，而且要带你的“外甥”一起来。我由衷希望你在曼哈顿的黛西姐姐那里健康安适——她在心爱丈夫过世后不久也离开人世，真是可怜。更何况，她的小孩在她入土后一个月才出生呢！可怜的遗骸必然感到十分痛苦，真是奇迹。别担心——这里没人知道她过世的真正日期，只有我晓得，因为我跟令姐玛格丽特一直通信不辍，而她说溜嘴了。我不会泄漏你的秘密。
天啊，我们之间的秘密真多，是不是？比如说，在四月那个可怕的夜晚里，几乎全坦普尔顿都失火了。你记得吗？你当然记得。火警的警钟、四支救火队、学生与镇上军团也拎着水桶驰援——尽管如此，整条第二街差点付之一炬！从老鹰旅馆直到蔬果铺，还经过了施耐德面包坊！那一带完全焚毁，从你亲祖父刚建立这座镇便存在的小建筑荡然无存！火哪里不烧，居然带走了可爱的小小皮裹腿旅馆。你能想象吗——他们从里头拖出四具无名女尸及一名男孩的骸骨——没人承认认识他们，唯一的例外是那魁梧的女人，当初显然是她出面向那两位矮小的约克单身汉兄弟买下旅馆的。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逃离火场的打算。他们为什么没有站起来，跑出旅馆——真耐人寻味。
重建工作很顺利，只是自从大火后，你知道的，镇上表情卑微的人就增加许多。情况真的很可怕。古丁老妈妈死在她居住多年的马具店楼上寓所。当然，德克·佩克那可怜的白痴儿子也死了，那污秽的男孩见到女人就抚摸自己的下体。听说，他人正好在起火点的那间外屋里面——有人将一切怪到他头上——这条消息，你听说后应该也很高兴吧。
说到德克·佩克，我一直都在安慰这位富裕得骇人的可怜律师。我得说，他相貌很英俊——他已暗中向我求婚，我也在私下应允，但我们得等到我守孝完全结束后才举行婚礼。我喜欢他，或许我会留他一命。
你应该听说你未婚夫在波士顿被捕了吧？真丢人——他当时正想溜上一艘船，前往马提尼克岛，逮捕他的法国警官从南特的丑闻案认出他。据说，他是德·拉·瓦雷先生之子，冒用他男仆的姓氏乐贵。这样一个人居然有这种下场，真讽刺。
最后一件事。我相信我有一沓你可能想要回去的信。你手上也有我想要的信。或许我们可以安排交换？等你回到我们美丽的小镇，或许我们可以商议细节。我等不及亲吻你外甥的脸了。我想他现在年纪这么小，应该还没有长出头发吧？不过，我真心希望他会拥有你浓密的红褐发。
我最温暖的祝福
辛纳蒙·埃夫里尔，以及准佩克
附：我忘了提可怕的火灾夜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相信你知道，坦普尔庄园也焚毁了。你祖父、祖母、父亲的画像，都安全地寄放在波默罗伊大楼，等你领取。可惜，留在庄园里的家具全数遭殃。你知道，走过那些残余的遗迹给人感觉很糟糕。焦黑的梁柱像死鲸鱼的肋骨，镜子里的水银流到地上。那么丰富的历史一夕烧个精光！我真同情你的损失。
纽约曼哈顿帕克街capstan牌香烟大楼
一八六二年十二月一日
辛纳蒙：
别不知所云，不要虚妄言语。没错，你是危险的女人，但我也一样。我不会归还你的信件。这束信札是我抵御你的唯一保护，或许我能再召唤一场火灾，如果有必要，我在这里也能引起火灾。我相信你不愿失去埃夫里尔别墅。
你听说的传言属实，我即将返回坦普尔顿。住在我家族的小镇，对我的外甥有益。但是你永远不能亲吻他的脸，也不能对着他的漂亮红发胡思乱想。你永远不会见到他。如果我听说他跟你说话，我大概会情绪失控，而你知道我情绪失控时会发生什么事。
在坦普尔顿，我们会维持点头之交的关系，举止文明而冷淡。在坦普尔顿，我们不会往来，毕竟我们属于不同的社会阶级，身份根本不相近。其他人总是直言不讳，说他们不懂我为何硬是为你敞开大门，他们说你善于操纵别人，也是黑寡妇，取蜘蛛食用自己夫君之意。以前我总是一笑置之，总是告诉别人我拉抬你在社会上的地位，是因为你是好人。我说你非常和蔼，也是一等一的朋友。
我就不跟你致意了，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封信。
夏洛特·坦普尔
坦普尔顿黑鸟湾富兰克林庄园夏洛特·坦普尔撰于桌前
一八六二年一月七日
我亲爱的辛纳蒙：
你一定要原谅我没联络。我跟大姐去了她在拉伊城的乡间宅邸，并且在那里撰写新书（只有你晓得）。我才刚回来，现在女仆还在整理我的行李。真高兴你身体比较畅快了，而药酒也发挥了应有的安神功效。你提起你先生们的事，令我心惊，但我由衷相信你那时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无须将你的话当真。
好了，你要我回报有没有令姐的消息：我想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传闻。我到镇上时，曾弯去贝尔韦代雷的牧师那里为姐姐送信。喝茶时，这位多话的老先生告诉我两件事。第一桩是面包坊老板施耐德在暴风雪那天清晨踏出门口，清醒脑袋。他说他见到了幻象，是一群古怪的鬼魂，穿得一身白，从高大的排列到矮小的，列队跋涉过雪深及臀的第二街。
另一件事是范德赫家那两位单身兄弟，也就是那两位老约克人，忽然卖掉了皮裹腿旅馆。我相信你一定记得皮裹腿旅馆：兄弟俩在本世纪初向克罗根老寡妇买下旅馆，最近才重新修缮。每个房间都有一幅壁画，描绘我父亲《皮裹腿故事集》里的一景，诸如纳蒂·班波跳下瀑布、钦加哥剥下休伦人的头皮、纳蒂在旅鸽遭到屠杀时落泪等等。整幢旅馆美轮美奂。两位老兄弟来见我，向我告别。尽管他们在这里居住这么多年，仍然说不出几句英语。当我问他们谁买下旅馆，他们互看一眼，说是“高大的男人，闻起来像女人”。我相信这确实符合令姐的外貌。
管家正在等我，我得跟她说话，但我要先告诉你一个秘密。自从我遵行你的好建议，给他我亲手做的小糖果后，乐贵先生对我就很殷勤。我们已经一起散步十一次了，我的法语大有长进。现在我们告别的时候，他会亲吻我的手，那吻灼炙着我的皮肤，辛纳蒙，那吻烧透了我的手套，在我与他分开后仍然发烫，并在我与他再度见面时重新灼热。
噢，辛纳蒙，我对你满心感谢，我最亲爱的朋友，而你不能与我相见，令我心情凝重。
万分关怀你的
夏洛特·坦普尔
一八六二年一月九日
（草稿，未完成）
最亲爱的夏洛特：
我觉得快要崩溃了。我不对劲，也摸不清哪里不对，但你能帮上忙，应该吧。你瞧，我得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世界黑暗而邪恶。我不知道我在……
一八六二年一月十四日
（草稿，未完成）
亲爱的夏洛特：
你怎么不写信？为什么不写？你陷入爱河，不能写信了吗？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不知道我多么悲伤、多么寂寞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你恋爱了——才怪——你是爱上了你的父亲，夏洛特，你在乐贵先生身上看到的只是你……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一月十七日
夏洛特：
夜已深，我不能成眠，已经很久不能好好入睡了，自从晶洁回来这一个月都失眠——我也不是没有服用药酒，但就是睡不着。我觉得快疯了。夏洛特，我的先生们在暗处——我好累，我试图入睡时，他们就围在我床边。我看到他们都在那里，低头看我——他们在所有的倒影中，在黑色的窗户玻璃上，在湖上月亮倒影中，跟潋镜湖的湖怪在暗冰下游泳。记得我们看见它的那一天吗，夏洛特，那天我们沿着湖边漫步，我们才刚认识，而它就在我们二十英尺外冒出来，看着我们，笑得露出黑牙，又潜下去——那时年纪尚小的我们只是叽叽喳喳，还以为它是神话呢。虽然那天我们都努力假装不认识，但那天有某种东西让我靠向你，而你靠向我。我的先生们就像那只湖怪在徘徊，我点了十根蜡烛，火光明灿，亮得像正午，但在每个反射的影子里，在每个暗处，都有我的先生们。我晓得他们不在了，但他们还在。他们躲在我镜子的水银里，他们不是真的，但他们又像是真的，我知道世间没有鬼魂，但他们就在这里。我害怕，怕到不能入睡，连玛丽·克劳德问我是否身体不适时也一样。
我想，我是精神错乱了。可怜的戈弗雷过世后，我感受到的紧张情绪始终没有消失——只是掩藏得好——我写信给你，是因为我不能再看书了——文字像虫蠕动。我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
你是作家（对：只有我晓得，全镇的人也知情——你以为你瞒住了这件事，却无人不知）。我来跟你说个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我是公主，她是蟾蜍。那些童话故事总是这么起头的——我美丽、娇贵、可爱、亲切，她邪恶、体积庞大、笨重、目中无人，无论我父亲在她背上打断多少根棍子都一样。父亲痛恨她，恨死了，动辄将她带到皮匠铺后面，将她打得皮开肉绽。从她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开始，父亲就会教训她（因为她打破镜子，还顶撞人）。你真该见识一下——我高大、愤怒的父亲，我姐姐跟骡子一样拗。她一向比我高大得多，我是只小鸟，父亲爱我，大家都爱我。姐姐跟我一起睡在这屋子里闹鬼的老房间，那是我奴隶祖母赫蒂的鬼魂（噢，别假装你没听说过传闻——没错，传闻属实，没半字虚假。她是你那个美好祖父带到镇上的吗？没错，就是那位善良的贵格教徒，就是伟大的马默杜克带来的。伪君子。大家在戈弗雷葬礼上说我的闲话，其中一项就是这件事，我是奴隶的后人吗？我父亲长得太像马默杜克·坦普尔了，令大家看了不自在吗？或许我们终究是属于同一支血脉呢，我相貌平平的小朋友？噢，没错，我听说了，我全都听说了）。
我们睡在有赫蒂奶奶鬼魂徘徊的房间。晶洁深深伤害我。她会把我绑在床柱上，拉扯到我的手臂濒临脱臼。她会看着我，盘算着，残忍地将一根针刺进我指甲底下，直到我尖叫。
只要父亲逮到她，便会将她打得血淋淋，绝无例外。母亲从不说话。她没看见，她是瞎子。后来，父亲将晶洁带到皮匠铺后面惩罚，但没有鞭打的迹象。十二岁时，她便有男人的身材，筋肉像男人。她擅长工作，晶洁很强壮，能在一秒内将皮跟脂肪分开。十四岁时，她会甩我耳光，让我醒来，逼我下床，赤脚下楼，走过结霜的草皮，冻得我的脚发疼。我们到皮匠铺里，她强迫我提着灯，那些学徒则轮流和她办事。一个接一个，在那死亡、脂肪、毛发的臭气里，在那血斑斑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她惩罚我（对我的惩罚就是看着他们），她的眼神闪烁，露出牙齿，睡衣撩到腰上，她裸露着肥大的臀部，臀肉结实，在我举着的提灯光线下闪闪发亮。如果我别开眼睛，她会向我咆哮。那些男孩对她做的事，她也对我做。她逼我看，但要是他们想碰我，她会狠狠打他们。她逼我看。
之后就是我父亲逮到我们的那一夜。我颤抖着哭泣，试图别开眼睛，但她不准，在提灯摇曳的光线下，一个学徒像一只猪在她后面哼着，其他两个咯咯笑，在树皮堆上打滚，然后我父亲高大的身躯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他的一只眼睛闪闪亮。
“辛纳蒙，回屋子去。”他说。我溜了，提灯在我手里乱晃，学徒们跟在我后面，奔逃过原野。我从我们卧房窗户看着父亲出来，扯着晶洁的头发拖她走。她跌倒了，父亲揪着她的头发，让她站起。她的脸上、腿上有深色的血。父亲抡她去撞屋子的侧墙，力道大得让她摔倒。父亲回到屋子，我看到晶洁躺在那里，穿着她的白睡衣在阴暗的草地上，而父亲进入屋子。他的脚步声上了楼梯。我发着抖，直到他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高声诵读《圣经》。我上床休息。早上时，晶洁便不见踪影。
从此没人提起她。没半个人——母亲没说，父亲没说，仿佛她从未存在。当她在那个暴风雪的夜晚回来，我第一次觉得我撞见鬼魂了——然而她是真实的，她在这里，我感觉到她在我附近，她阴暗而令人作呕，那一夜我没有营救她，那一夜我不能做的事，我现在不能做的事，在令人作呕。她令这个镇生病。她以她的邪恶感染这个镇。她召来了我的先生们。我从窗户看到这个镇在生病——镇子面色惨白、满目疮夷，男人满脑子装着性欲在行走。有病，有病。
你一定很惊讶吧。很好。这封信会令你作呕，没有我这么呕。在我的故事说完后，你仍然觉得你的法国人很重要，对吧？你这个可悲的小妹妹。
不，我不会把这封信送给你。内容太疯狂了，即使你温柔的心也无力承受。我不能送出这封信。我要把它收起来，跟你迷人、无害的信放在一起。它会感染你的信。它会让你的信被玷污。即使是对我来说，这封信也太疯狂。你瞪大眼睛看的这个女人，对自己内心的狂野深深入迷——我知道——我感觉得到。噢，夏洛特·坦普尔，你有一张拘谨的小脸，你希望自己和我一样狂野。你没有秘密，你没有深度。没有你的家庭，没有你的财富，你便一无是处，微不足道。我可以教你一点东西。
既然这封信永远不会到你手上，我应该说出一件事——我讨厌、憎恶我看过的那本赛拉斯·梅里尔小说，那是你的另一个自我，你的笔名。愚蠢的浅薄内容。你自称作家——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何必签署这封信呢？信又不会寄出去。这封信会活活吓死你，而我不要你死。
坦普尔顿黑鸟湾富兰克林庄园夏洛特·坦普尔撰于桌前
一八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
我最亲爱的辛纳蒙：
噢，亲爱的，我好担心你！三个星期了，你还没有回我的信。起初，我担心你在气我太久没有写信。然后我记起你姐姐返乡的事令你心烦意乱，而现在我明白你是忧心成疾。今天我去你家，刻意躲起来，拦下玛丽·克劳德来逼问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为何抱怨；她是亲切的女孩，深色的头发，红润的双颊，其实很漂亮。她激动地叨叨说起你的事，我得说她的法语颠三倒四，很加拿大，我很难理解她的话。不过，我听出你病得很重，不睡觉，几乎不进食，消瘦很多，衣服都松垮地垂在身上，她都看得到你的骨头了。她说你盖住所有的镜子和窗户，一夜点二十根蜡烛。她哭了，辛纳蒙，你有一位好女仆。她的话令我非常惊骇，差点在光天化日之下跑进你家，完全不顾礼仪！
当然，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关心你在镇上的名誉，我会恪守规矩；但我必须承认，我更在乎你的健康。
我打算这么做：如果你不在两天内回信，我会像令姐初次返乡时一样，偷偷溜过雪地去安慰你。我会天天照顾你，直到你恢复健康，再度站起来。我们镇上需要你，辛纳蒙；我听说纳特·波默罗伊在物色一位富裕的妻子。瞧！我相信我一定逗笑你了吧。
至于令姐，我没有听说多少消息。当然，那么多军队来到镇上，没人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几个怪女人。那些年轻军士真吵闹。你一定认不得现在的坦普尔顿；有人在街上醉酒，有人聚赌。有些坦普尔顿女孩呆呆傻傻的，一旦有英俊的军士追求，便晕头转向。无数男孩嘎吱嘎吱踩过冰雪，在凛冽的湖水中浸沐；他们当这样很有趣，其实是丢人现眼，到处都有人公然袒胸露背，现在还是严冬呢！不久，他们便会上路，前往南方，有些人将永远回不了故乡。我想，在这种光景下，我们应该多担待他们一点。
亲爱的，现在来说一件会让你开心得昏倒的事。在散步时，乐贵先生开始会将我推向树干，吻我吻到我膝盖不争气地发软了。我是否也该破例一次，吓吓你？他开始向我索求更多。这是他写给我的一封短笺全文（我翻译过了，因为你的法文多年未用，我不清楚你现在程度如何）：
我可爱的紫罗兰：
我已回到学校的简陋卧房，稍早我去你家草坪，伫立在湿处等你到你父亲书房窗户打信号，冻得我脚都冷冰冰的。我催促你实行我的计划，让我们共享幸福，但我只是空等一场。你为何这样折磨我？镇上还有其他小姐向我示好，可是我纯洁的小山雀，我仍然在等待你。一如我向你保证过的，我不需要你的财富；我继承我的家产后，我的财力足可迎娶十位妻子；我只需要你。你的花容月貌！你的美丽灵魂！只要你说出那个字，我们便能像夫妻一样。我会夜夜等待你的讯号，直到你无力再拒绝我。
深情的仰慕者
辛纳蒙，我必须倾全身之力，才能阻止自己的双手点亮父亲书房的台灯。你的小学徒表现优异呢！看来，我不久便会拥有一位丈夫了。我是否该在宣布订婚前以身相许？你觉得呢？哎呀，这种话真不检点。但你会保守我的秘密，对不对？我等不及收到你的回信。请务必写信来，我亲爱的朋友。我既欢喜，又为你担心，心都要撕裂了。
奉上最真挚的祝福
夏洛特·坦普尔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二月五日
我最亲爱的夏洛特：
抱歉我让你挂心——就如你来访时目睹的情况，我人确实很不舒服。我吓坏你了——对不起。接受你的照料，确实让我身体比较舒服。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不能入眠，是因为我房子下头公园那里的军团太过吵闹。又或许，是马奇的药酒——或许药效不够强。无论如何，我足足睡了三天，仿佛还有一部分的我仍在睡梦中呢。我没有再见到我的丈夫们。请原谅我相信你所谓的迷信，因为我多少知道他们仍然在这里，知道他们在我附近，而且不能见到他们——这比我到处看得到他们更骇人。
但我在想，为何你进入我寝室时似乎吓了一跳？为什么当我的保罗在房间里各个角落踱步时，你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又为什么当亚伯拉罕俯身在床上，你似乎也有压迫感？我不懂。你也看得到他们吗？
夏洛特，我需要你给我一项抵押品。我心头有千斤重担，但在我向你说出心声前，我必须先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必须说出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件你永远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的事。
在你出示你关爱我的证明前，我应该说出你上次告别后，我所做的事。相信你必然会大感震惊。夏洛特，我换上丈夫们的衣着了——戈弗雷的裤子、山姆的背心、亚伯拉罕的靴子、我亲爱的保罗的帽子紧紧戴在头上。尽管我现在身材瘦削，但仍然可以冒充男孩，再戴上山姆的假鬓角（他始终长不出鬓角），将帽檐压低，扮相便能以假乱真。然后——你一定会非常惊讶——然后我离开寒冷寂寞的房子，到了夜间的街头。
夏洛特，自由自在的感觉好棒。我觉得灵魂舒展开来，有如裙子从包装纸里拿出、摊开。亲爱的，我走在繁忙的冬季街道上。（那么多熙熙攘攘的男人！噢，夏洛特，军团和学院带来的人潮真是挤满了镇上——街上满是男人，英俊的男人、捧腹大笑的男人、醉酒的男人，男人在马车里、在马背上，男人骑在佩克家那个可怜男孩的背上，打算将他当成马，一路骑回住处，他笑哈哈，唾沫在那白痴的下巴上闪闪发亮！）我没遇到多少熟人，因为我扮成男孩，也没人认出我。我漫步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群里，沉浸其中。我寂寞好久了呀。最后，我发现自己来到了皮裹腿旅馆。
让我来描述一下旅馆吧。窗帘里暗影来来去去，灯光将屋里的一道道人影映照到外面的夜色里，等待进入旅馆的男士排队排到人行道，直到蔬果铺。夏洛特，我绕过巷道，穿过第二街店面后头的空摊子，找到姐姐旅馆的厨房门口。厨房里没有人，我走了进去。那里很肮脏，盘上的污痕干涸龟裂，甜品、蛋糕堆得老高，甚至有苍蝇，现在是隆冬呢！四处是尘埃，我溜到大厅。有个穿彩格呢外套的人在弹奏风琴，风琴很眼熟，我非常怀疑那是坦普尔庄园的那一架风琴。我记得在你家见过一架非常相像的风琴——样式朴素，没有花饰，音色古怪。姐姐不会错过从你家偷窃的机会。有一只红色大鹦鹉对着在大厅饮酒、欢笑的男人嘎嘎叫。姐姐在那里穿着男装，像一座山，表情严肃，唯有她在面前扇着的孔雀扇是女性用品。她下楼向出去的男人收钱。
我躲在一株植物后面，可将大厅一览无遗又不会被人看到。我等待着。
我看到的男人啊，夏洛特——有些我敢说出来吓你——正是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德国籍的天主教神父亨里克虽然躲在厨房的屏风后面，照旧被我看到了。还有索尔·福尔克纳、纳特·波默罗伊，甚至额头油亮的史巴特博士也俨然在列。我能说出名字的人不止这些，但我不会提。我躲在那里好一段时间，似乎没人见到我。我确定晶洁没看到我——但她后来站起来，以她深沉的声音说：“好像有风。我得上去，有人要来点蛋糕吗？”大家欢呼了起来——这话必然是某种密语，然后晶洁踱过来，脚步沉重，经过我身边时看看我，点了点头，因此我知道该跟她走。不一刻，我便跟上去了。
我进去时，晶洁在门后等我。“嘿。”她说着关上门，倚在门上笑，“嘿，小蒙，看来你到我做生意的地方看我了。你打破你对亡夫的神圣誓约，还穿这身衣服，真是冒渎啊！”她弹弹我的衣领。
“我来拜访我的姐姐，看她过得好不好。”我说。
“我很好。”她吃了一惊。
姐姐跟我互望一会儿，然后穿着绿裙的男孩从厨房楼梯下来，神父尾随他，在门口时，他轻轻亲吻一下那位老先生。那男孩转向我们，可爱的脸孔绽出喜色。
“噢，金老爹。”他柔声说，“你妹妹她看起来真像男孩。我相信她会很受学院那些男学生的欢迎。”
晶洁笑了，吻他的唇，吻得又久又怜爱。“去吧，回去工作，我的小爱人。”当他向我们行屈膝礼，回到大厅，我姐又面向我，眼神依然闪烁。“小蒙，你怎么样？来找差事的吗？”她走上前，仿佛要拥抱我。
我退向门口。“我是受人尊重的女人。”我倒抽一口气。
晶洁噘起嘴，笑意从眼里敛去。“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我气极了。“晶洁，要是我在乎你听说过什么，你会下地狱。”
她低哼一声，又开口说话，轻柔得像低喃。“要命，我们不是已经在地狱里了吗？你的丈夫们还打招呼呢。”
我一溜烟跑回家，心跳声很响亮，令我分神。结果我服用了太多马奇的药酒，足足睡满三天，今天才醒来。醒来时，玛丽·克劳德正对着床上的我皱眉头，捧着一碗汤。我喝了汤，现在才有力气给你写信。
夏洛特，现在就把你忠诚的证据寄给我，协助我纾解烦忧。你一收到我的信，就赶快回复。请你务必做到，夏洛特——我迷失了方向。
你的朋友
辛纳蒙
坦普尔顿黑鸟湾富兰克林庄园夏洛特·坦普尔撰于桌前
一八六二年二月七日
我亲爱的辛纳蒙：
你的要求真奇怪！我心惊胆战地挨了两天，天人交战，思忖究竟该不该顺你的意，说出一个秘密，但我决定了，对，我该告诉你一件事。若有人可以协助你放宽心，我就该竭力帮助你。今天我要奉上关爱你的证据，而且不止给一个，是两个：两个秘密、两项告白。我相信你应该猜得到第一件。昨天晚上，我点亮父亲书房的灯，而乐贵先生响应了。现在，我相信我应该会嫁作人妇，辛纳蒙。噢，这令我开心地笑出来！
我相信你绝对猜不到第二个秘密。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吵吵闹闹，消防队的人声鼎沸，还有铃响？法院付之一炬——或许玛丽·克劳德告诉过你？
是我下的手，辛纳蒙。我是纵火犯。你问我怎么办到的吗？我人在黑鸟湾的家里，依偎在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怀里，距离法院一英里开外，要如何纵火呢？你不会相信我的，辛纳蒙，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办到的，但我向来有这个本领。在我情绪激动时，便会引起火灾。在海兹庄园那一夜，在苏珊娜·克拉克的背叛后，我让一幢外屋起火，但我没有离开我的房间。我在乐贵先生说他爱我的那一夜，烧掉菲尼的印刷机。在我遇见乐贵先生前，我常在夜晚想到自己年纪大又寂寞，永远不能出嫁或成为母亲，悲从中来，然后便会让东西起火！你绝对料不到我是祸首！
事情是这样的：我第一次纵火是在法国的一片田野，那时我只是个小女孩，我相信我父亲即将离开我们。我怒目看着田野，三株芒草着了火，蔓延开来，但火势开始扩大时便被风吹熄。之后是在伦敦的一间旅馆，我剪破姐姐黛西的洋娃娃衣服，她掴我耳光，虽然我们人在旅馆后面的花园玩耍，但我让大厅起火了。之后，是我们在坦普尔顿的第一天晚上，我放火烧谷仓，之后便烧个不停。正在山坡上兴建这幢宅邸的伍赛德先生轻慢了我，我便让地基起火。最近镇上的火灾统统出自我的手笔，无一例外，因为我情绪太激动了！
昨天晚上，我太过快乐，以致法院起火。幸亏菲尼救火队无比神勇，否则可怜的囚犯们到今天就会烧得只剩油渣。我可以控制情绪时，便能控制火势。如果我失控，东西便会着火，而我亲爱的祖父兴建的倒霉法院，就这样沦为焦炭，被烧毁。我很希望自己感到愧疚，但我太快乐了。
我不指望你相信这些。谁会拥有这种力量？可是辛纳蒙，我句句实言，我会露两手给你看。今天晚上八点在你的壁炉里架起柴薪，但不要点燃。八点整的时候，我会点燃它，火焰一开始会是绿色，然后会变成金色。
好了，这就是我最宝贵的两项告白。现在你知道了一切——现在你可以看穿我的灵魂。请告诉我你的秘密，因为我如此热切地想要减轻你的重担，亲爱的。我差点又把这封信撕成碎片——我从来没能写到结尾。不，我该把这封信寄给你。我完全信任你。
你最亲密的朋友
夏洛特·坦普尔
二月九日
夏洛特：
原谅我笔迹潦草——我真心相信你——我亲眼看到壁炉里的火了。真开心你向我坦白——现在轮到我了。噢，我祈求你不会恨我——但如果我不能向一个好心人说出这件事，我会死！我要说了——我毒死了我的丈夫们，但只有三位，保罗死于天然的因素，摔下马背。戈弗雷和山姆是番木鳖碱，亚伯拉罕是砒霜。全都是向马奇买的。他嘶声说：“你家的老鼠还真肥啊。”我只是厌倦那几位丈夫，厌倦他们的手，总是在渴求、总是要我、总是进入我的房间，从不给我清静。我是可怕的人——我会下地狱。但现在我说出这件事，他们要离开了，我感觉到他们越离越远——真是如释重负。他们要走了！但我害怕我也会伤害晶洁——我现在的决心跟我之前每次决定下毒时一样——她毒害这个镇，我应该毒死她。等她不在以后，我们才可以安心，坦普尔顿将会恢复健康。
好了，我说完了。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毫无隐瞒。你应该原谅我——我也知道你的秘密——现在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夏洛特，感觉就像全世界的重担都从我肩上移除。我终于能够喘过气了！
辛纳蒙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十日
我亲爱的夏洛特：
你治愈了我！谢谢你允许我向你坦白。我把信寄给你后发烧三星期，但在最近一星期感觉畅快了些。你还没回信——或许你忙着恋爱的傻事？但我会提防那个法国人——之前我没有机会告诉你，但他极可能也有秘密。你已经委身给他，可惜，但我要严正警告你——不要下嫁。我知道这种话对正值恋爱的人来说并不中听，但我身为你的密友，应该跟你说一声。如果你不相信我，或是你要求证明，我可以提供证据——我只希望不会有那种必要。
请你一定要写信给我。拂过融雪的春风很温暖——我感觉充满生命力，比在这个可怕的黑暗冬季有活力得多。
爱你的
辛纳蒙·埃夫里尔·格雷夫斯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十五日
最亲爱的夏洛特：
你吓到我了！你没有回信已经将近五星期。我等得好心焦。我寄过别的信给你。你恨我吗？应该吧。现在我恢复了理智——现在我可以安睡——我重拾了往日的美貌——连玛丽·克劳德也这么说。我不确定自己究竟写过什么，只知道我坦承了自己最黑暗的秘密。你还能在心里原谅我吗？
你的朋友
辛纳蒙·埃夫里尔·格雷夫斯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二十日
夏洛特：
你还是不写信？我怕你，请来信。
你的
辛纳蒙
三月二十二日
夏，
请来信。我怕如果你不来信，我会做出鲁莽的事。
辛纳蒙
三月二十四日
好吧。看来你觉得我应该受到谴责。我无法相信，以你对我的了解，你会选择将我撇到一边。我知道你清楚我的能耐。可怜、悲惨的夏洛特。这是我最后一次同情你。
辛纳蒙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我亲爱的乐贵先生：
或者我该称呼你查尔斯·德·拉·瓦雷先生？我相信我们在十月份的一场派对见过面——你追求坦普尔小姐的整段期间，我都在守重孝，但我完全知情。我会说，你应该考虑停止继续追求这位亲爱的小姐，返回南特。你似乎曾是那里的警务总监，因为栽赃的罪名而入狱？这可能吗？而且还改用你贴身男仆的名字——你应该感到羞耻。我住在南特的朋友寄给我一张你的传单，就是你——法文怎么说——fuite（逃亡）期间的缉捕传单？你的画像当然令人不敢恭维。但话说回来，画得也够像了。
奉上一片好意
辛纳蒙·埃夫里尔·史托克斯·斯塔克韦瑟·斯特吉斯·格雷夫斯
坦普尔顿史巴特学院
三月二十七日
亲爱的格雷夫斯夫人：
可惜您的信完全吓唬不了我，倒是收到反效果，促使我做出一个我希望能免则免的决定。我向夏洛特·坦普尔求婚了，她也欢喜地应允。我已经与过去一刀两断，至少大致上撇清了关系。你们英文是怎么说来着？是叫和盘托出吗？看来，她的家族也有一些不光彩的往事。她告诉我，连她万分高贵的祖父可能也曾在诡异的命运安排下，和一个奴隶不清不白，但你可能也知道这件事。尽管我告诉她这些事情时，她流下眼泪，泪水汩汩不绝，但我在她身边，吻掉了她的眼泪。未来如此明亮，过去便显得微不足道，不是吗？这是我们共同的结论。我们将在四月二十日于基督教堂完婚，那也是她家人的葬身之处。我应该邀请你观礼，但你正在守孝，听说在守孝结束前，谁都不能见到la belle veuve（美丽的寡妇）。
我珍视自由的程度，绝不亚于金钱，因此我有点遗憾必须走上婚姻一途。但也足堪告慰了。坦普尔小姐容貌够秀丽，而她的财富可供我为所欲为。你应该也会同意我的看法吧？
奉上万分的尊重与祝福
查尔斯·德·拉·瓦雷·乐贵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三月二十九日
“乐贵”先生：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的名字还真贴切——什么 注释标题 乐贵（le quoi）也是“什么”之意。——译者注 。一点也没错！
或许准夫人有兴趣知道，你每星期有三四个夜晚会造访坦普尔顿某栋名声不佳的楼房。她必然会取消你们的婚事，而你在世上将一无所有，失去你的小未婚妻及她所有的财富。一旦消息传扬出去，史巴特学院大概也会认为不宜继续聘用你。真是可惜了。
你的朋友
辛纳蒙·埃夫里尔·格雷夫斯
坦普尔顿史巴特学院
四月一日
格雷夫斯夫人：
原谅我。在法国，我们将今天这个日子称为愚人节，人人互开玩笑。我相信你的威胁也是玩笑？可惜你没有真凭实据。最诱人的小嘴也可以塞满金钱，永不开口。再者，恐怕我亲爱的未婚妻不会相信你，因为你们显然不再是朋友了。你们曾是朋友，但现在她绝口不提起你。我真想知道你们的友谊为何变得如此冷淡，以前她对你只有温言软语。我还没从她身上打听出原因，但我会问个水落石出。我必须纳闷为什么你如此热切地对我下功夫？或许你担心“朋友”不会幸福？又或许，你希望她不能幸福？真是令我费解啊。当然，我是为你效劳的。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仍然顾及我小小利益的提议。
你的仆人
查·乐贵
四月五日
（草稿，未用吸墨纸）
晶洁夫人：
请原谅我匿名。某个你认识的人对你不怀好意。我已为此事祈祷许多夜晚。最后，我明白尽管你已堕落，你的罪愆将受到公评，但我身为基督子民，有责任警告你。如果你想回信，可将信留在萨斯奎汉纳河畔钦加哥与狗的铜像石头下。
一个不希望你遭逢祸事的人
四月六日
不希望我蒙难但也不希望我称心如意的人：
无论你是谁，用不着你警告我，你是女人，这点很清楚。婊子，以为你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我就看不出来吗？这辈子，每个人都希望我出事。我可以照顾自己。你以为你是基督徒，你替自己的灵魂祈祷吧，你会下地狱。
你所说的“晶洁夫人”笔
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四月十六日
我花了几星期时间，但我已经和律师讨论过，我可以给你两万元的法定货币，那是家父过世时的全部遗产。如果你在四月十七日晚上八点到我的住宅，我会给你一匹快马，钱会装在保险箱内给你。你必须签署一份同意书，声明你不能返回坦普尔顿，永远不涉足这里一步。如果你同意，今天给我回信。
——辛·埃·格
史巴特学院
四月十七日
啊！原来你懂我的意思，格雷夫斯夫人。两万元跟坦普尔小姐的家产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但我将不必听她唠叨三十年。因此，我同意。我今晚会去见你。你大大减轻了我的担子，夫人。
——乐贵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四月十八日
〔草稿〕
亲爱的“金史东老爹”：
唔，亲爱的，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今天我赶走了乐贵先生，你的最佳主顾之一。为了补偿，我给你我的仆人玛丽·克劳德。她可能正在哭吧——我永久辞退她了，而她靠我的薪水养家。或许，你能给她差事。她手脚勤快，即使在你那种地方也会勤奋工作。如果你想把她用在别的地方，她应该够标致。我建议月薪五十元——这可怜的傻子会以为那是一大笔钱。还有，请收下我送你的果仁蛋糕。今天早上我一时兴起，为女人烤太多蛋糕。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晶洁。我好寂寞。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四月十八日
夏洛特：
你藐视我——你批判我——悉听尊便吧。你今天或许很惦念你的法国友人，是不是？他说你今天下午要见牧师，洽商两天后的婚礼事宜。可是，法国人没有现身。当你派人去学院打听怎么回事，他已不见踪影。油腻腻的老史巴特博士困窘极了：那法国人的物品不翼而飞，被拿走了，真是鼠辈，是不是？噢，可怜的你。当然，我对他下了手。不——他活着——只是骑马去了奥尔巴尼，在那里搭驿马车前往波士顿，展开新的人生。他留下一封信给你，我随函附上：
夏洛特，我的小可爱，我不能再隐瞒真心。到头来，我热爱自由之身，超过爱你。如果能让你宽慰一点，我要让你知道，在某段时候、某些方面，我很爱你。希望你幸福。查尔斯笔。
看到没？亲爱的，他确实很爱你。你不会有事的。反正，这样最好，他逃离恐怖小镇坦普尔顿这个贼窝、蛇穴了。逃离这个索多玛、这个蛾摩拉了！噢，你说是不是？你瞧，我帮了你一个忙。
你的朋友
辛纳蒙
坦普尔顿埃夫里尔别墅
一八六二年十一月二十日
亲爱的坦普尔小姐：
我敢说你记得我，只是许久不曾写信给我——印象中是从四月便不曾来信，对吧？今天我听说你即将返回坦普尔顿，而且要带你的“外甥”一起来。我由衷希望你在曼哈顿的黛西姐姐那里健康安适——她在心爱丈夫过世后不久也离开人世，真是可怜。更何况，她的小孩在她入土后一个月才出生呢！可怜的遗骸必然感到十分痛苦，真是奇迹。别担心——这里没人知道她过世的真正日期，只有我晓得，因为我跟令姐玛格丽特一直通信不辍，而她说溜嘴了。我不会泄漏你的秘密。
天啊，我们之间的秘密真多，是不是？比如说，在四月那个可怕的夜晚里，几乎全坦普尔顿都失火了。你记得吗？你当然记得。火警的警钟、四支救火队、学生与镇上军团也拎着水桶驰援——尽管如此，整条第二街差点付之一炬！从老鹰旅馆直到蔬果铺，还经过了施耐德面包坊！那一带完全焚毁，从你亲祖父刚建立这座镇便存在的小建筑荡然无存！火哪里不烧，居然带走了可爱的小小皮裹腿旅馆。你能想象吗——他们从里头拖出四具无名女尸及一名男孩的骸骨——没人承认认识他们，唯一的例外是那魁梧的女人，当初显然是她出面向那两位矮小的约克单身汉兄弟买下旅馆的。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逃离火场的打算。他们为什么没有站起来，跑出旅馆——真耐人寻味。
重建工作很顺利，只是自从大火后，你知道的，镇上表情卑微的人就增加许多。情况真的很可怕。古丁老妈妈死在她居住多年的马具店楼上寓所。当然，德克·佩克那可怜的白痴儿子也死了，那污秽的男孩见到女人就抚摸自己的下体。听说，他人正好在起火点的那间外屋里面——有人将一切怪到他头上——这条消息，你听说后应该也很高兴吧。
说到德克·佩克，我一直都在安慰这位富裕得骇人的可怜律师。我得说，他相貌很英俊——他已暗中向我求婚，我也在私下应允，但我们得等到我守孝完全结束后才举行婚礼。我喜欢他，或许我会留他一命。
你应该听说你未婚夫在波士顿被捕了吧？真丢人——他当时正想溜上一艘船，前往马提尼克岛，逮捕他的法国警官从南特的丑闻案认出他。据说，他是德·拉·瓦雷先生之子，冒用他男仆的姓氏乐贵。这样一个人居然有这种下场，真讽刺。
最后一件事。我相信我有一沓你可能想要回去的信。你手上也有我想要的信。或许我们可以安排交换？等你回到我们美丽的小镇，或许我们可以商议细节。我等不及亲吻你外甥的脸了。我想他现在年纪这么小，应该还没有长出头发吧？不过，我真心希望他会拥有你浓密的红褐发。
我最温暖的祝福
辛纳蒙·埃夫里尔，以及准佩克
附：我忘了提可怕的火灾夜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相信你知道，坦普尔庄园也焚毁了。你祖父、祖母、父亲的画像，都安全地寄放在波默罗伊大楼，等你领取。可惜，留在庄园里的家具全数遭殃。你知道，走过那些残余的遗迹给人感觉很糟糕。焦黑的梁柱像死鲸鱼的肋骨，镜子里的水银流到地上。那么丰富的历史一夕烧个精光！我真同情你的损失。
纽约曼哈顿帕克街capstan牌香烟大楼
一八六二年十二月一日
辛纳蒙：
别不知所云，不要虚妄言语。没错，你是危险的女人，但我也一样。我不会归还你的信件。这束信札是我抵御你的唯一保护，或许我能再召唤一场火灾，如果有必要，我在这里也能引起火灾。我相信你不愿失去埃夫里尔别墅。
你听说的传言属实，我即将返回坦普尔顿。住在我家族的小镇，对我的外甥有益。但是你永远不能亲吻他的脸，也不能对着他的漂亮红发胡思乱想。你永远不会见到他。如果我听说他跟你说话，我大概会情绪失控，而你知道我情绪失控时会发生什么事。
在坦普尔顿，我们会维持点头之交的关系，举止文明而冷淡。在坦普尔顿，我们不会往来，毕竟我们属于不同的社会阶级，身份根本不相近。其他人总是直言不讳，说他们不懂我为何硬是为你敞开大门，他们说你善于操纵别人，也是黑寡妇，取蜘蛛食用自己夫君之意。以前我总是一笑置之，总是告诉别人我拉抬你在社会上的地位，是因为你是好人。我说你非常和蔼，也是一等一的朋友。
我就不跟你致意了，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封信。
夏洛特·坦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