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开镇管家美骨儿太太
7 开镇管家美骨儿太太
早在一七八六年，我就来到坦普尔顿。世道很可怕，日子很苦。以前我可是美人，眼珠子乌溜溜，有一对美胸，但年过三十，青春就凋零殆尽了，早在我们遇到麻烦前，早在我们乘船来到美国前。我曾经有银器，有大宅子，有大窗户，平日用的是精致的亚麻织品，真的，我在家乡也是贵妇，几乎算得上贵妇。但失去一切后，船长跟我从爱尔兰来到美国，那时船长的船队出事了。人家说他是贼，偷走货主几百元的货。我的美骨儿船长才不是那种人。那是卑劣的诽谤，是胡说。
但他的名誉还是一败涂地了，我们于是搭乘快船前往新天地。但波士顿不如我的想象，不是快活的满地黄金之地；那里肮脏不堪，烂泥深及膝盖，缭绕不去的污秽尘烟，可怜的爱尔兰小顽童挺着鼓胀的大肚腩死去，就好像要死也不能死在爱尔兰故乡的青草地。我的船长夜里踉跄地回家，口袋空空如也；他说是被街上贪心不足的坏女人扒空的，但我在他的衣服、皮肤、在朗姆酒和尘土的气味底下，嗅出女人的气息。因此当我听说有个新城镇叫坦普尔顿，土地便宜得像免费奉送时（尽管那里地处蛮荒），我就一路跑回家，收拾细软。等那一夜船长浑身臭味，歪歪倒倒地踏进家门，我便拿柴薪敲他的头。待他清醒时，人已在波士顿三十英里外的骡背上，他气得咆哮起来了。
进入蛮荒的船程很艰苦，带我们上莫霍克河的船夫背都弯了。美骨儿船长到樱谷后就不再抱怨连天，总算坐起来，开始感到畏缩。到达坦普尔顿后，我发现自己几乎要为它醉心了，真的。那寒碜的镇容：木条钉的房子，脏乱的环境，猪在烂泥里拱土觅食，烟笼罩着市镇，因为男人焚烧自家的土地制作草碱，将古木烧成小块。我们立刻去找高贵的马默杜克。他住在一间寒酸的房子里，那里后来成为薛曼酒馆。他沾满泥污的大靴子跷在桌上，坐在文件堆里，男人排队见他，队伍都快到湖边了，但我是妇道人家，被人推到前头，立刻就取得了地契。尽管他的双手因为干活而布满小口子、长满老茧，完全不像绅士，但我觉得马默杜克英俊非凡，他有鼓凸的蓝眼睛、红发、声音低沉，说起话来带着贵格教派的和蔼。事后，美骨儿船长打趣说看来我有了仰慕者，但我说：“才不呢，坦普尔先生懂得尊重妇道人家。”我还恶狠狠地瞪了船长一眼，于是他绝口不提此事。不出两个月，我们在新辟的第二街建造小屋，而美骨儿船长改行当鞋匠，但他没做过半只鞋。房子尚未完工时，他拇指被铁钉穿透，没告诉我。等我见到时，他拇指又粗又红，参差的黑色伤口滴淌着黏液。泛红的地方扩散到臂膀上，一条一条的，很长，我心里知道大事不妙，跑去马奇的新药铺，请他出诊。马奇解开绷带，见到红色的痕迹朝着心脏延伸。他掩上门，说尽量让可怜的船长舒服一点，他已经不中用了。马奇说得没错。不过一夜工夫，美骨儿船长撒手归天，我成为寡妇，身无分文，只有一间无用的鞋铺，而我唯一懂的事情，就是当夫人、持家，将大小钥匙系在腰际、在家里发号施令。
那一晚，我坐在船长冰冷的遗体旁守夜，盘算我这个苦命人何去何从。我知道马默杜克只吃他男仆烹煮的东西，而男仆白天要照料马匹，将鼻涕擤在衣袖上。他小屋很脏，男人没有痰盂可用，将泥巴和虱子带进屋，双手脏兮兮。光凭那股气味，便足以令奶油发酸凝结。我将先生葬在新墓园后，便到马默杜克的房屋，挤到成排男人的前方。镇上没有其他妇道人家，只有克罗根寡妇一个，她是老鹰旅馆的老板。所以那些男人允许我稍稍推挤他们，因为他们连女人的手都摸不到，很渴望能被女人碰触，即使像我这种风姿不再的女人也聊胜于无。我大步来到马默杜克跟前，他在桌前垂着头，像小男孩埋头玩火柴盒，而我说马默杜克大人，我先生不在了，今天早上才埋了美骨儿船长的遗骸。
马默杜克从他的地图上抬头，揉揉太阳穴。他说，哦，是美骨儿太太，我今天早上听说了。我对您的损失表示非常遗憾。
我说是啊，真是悲剧。接着说明我以前的家世，提到我曾有美屋、银器和亚麻织品，后来遭到恶言中伤，又说到我凄惨的处境。悲凉的故事说到最后，我对着手帕哭得毫无节制。不是我自夸，连他漂亮的蓝眼睛里也有一滴泪。
哎呀，美骨儿太太，他在我说完话后嚷道，激动地站起来。他说，我若能帮上什么忙，尽管吩咐。
真是多谢您，坦普尔先生，我说道。既然您美丽迷人的夫人不在这里，我想到府上担任管家。
虽然当时我不认识我的女主人，但我照样那么说，因为我无法想象马默杜克这样相貌堂堂的男子，会有一位不活泼可爱的夫人。请想想当我终于见到伊丽莎白·坦普尔的时候，会有多么讶异！她心肠确实善良，却像只褐色的小麻雀其貌不扬，容易受人摆布。马默杜克和她真是一对怪夫妻，不曾见过世面。虽说我不过是个高阶佣仆，有时候我确实觉得惋惜，他那样精明能干，手段利落，却没有娶一位配得上他的夫人。
但在那一刻，在我服丧的那一天，马默杜克眨眨眼，洪亮的笑声撼动横梁。他说，真是绝妙的主意，就这么说定了，亲爱的美骨儿太太，你来做我的管家。你几时可以上工？
我像喜鹊勇敢地说马上开工，我们可以在晚餐时讨论薪资。
他一边坐下，一边说，很好很好，我盼着再吃到女人家做的饭菜。
这就是我在湖畔小镇谋得好营生的经过。马默杜克在我落难时伸出援手，而我原先是为他主持那幢小屋的家务（小屋如今成了薛曼旅馆），后来改为为他管理宏伟漂亮的坦普尔庄园，盖庄园的人是老在想心事的魁梧奴隶明戈。
在那段日子，我对杜克大人确实只有一点看不惯，就是他跟升斗小民一样上酒吧，压根儿不像绅士。人家称呼他蘑菇绅士，意指他是一夕间从粪土中窜出头的，但我每次听见这句笑话就会大发雷霆，令说笑的人带着严重耳鸣离开，可能从此无法听见声音。此外，总有流言说马默杜克打量小姑娘的眼神兴味盎然，这话真恶毒。老鹰旅馆的煤炭女工、补鞋匠的女儿崔西甚至美人罗莎蒙德·菲尼也在其中，但她当时不过是个小女孩，真是无情的胡说八道。唯一的安慰，就是想到他会受人议论，也是因为他太了不起。
可是赫蒂来了以后，我得承认我觉得事情变得很棘手。马默杜克将三个奴隶交给我发落的那一刻，我几乎动了辞工的念头。明戈倒还可以接受，我怀疑他脑筋不行，但他会打鱼、兴建房舍，非常能干，根本不看我一眼，更不可能对我有那种令我夜夜锁门抵御的非分之想。还有卡夫，真是可爱的特拉华州印第安小男孩，是牧师夫妇带大的，能读能写，牧师夫妇过世后，教区将他卖掉，成了寻常奴隶。我把这个可怜孩子视如己出，直到他跟一个四处传教的人逃跑。卡夫这一走，我才深深惋惜起从我肚子里流掉的未成形的孩子们。
但黝黑俏丽的赫蒂是另一回事，确实如此。她的圆脸很漂亮，喉头的疤痕就像珊瑚项链，我看得出她只会引诱男人。我曾经跟赫蒂一样美貌，我晓得勾搭男人那一套。我让她忙个不停，烧饭、采蜜、摘梨、腌渍食品。我承认她极爱干净，把残存的泥土、灰尘当敌人，除之而后快。我从没见过谁擦过的窗户比她更亮，她铺在床上的床单更是比谁都白。但到头来，我仍然没让她忙到无暇他顾，真悲哀。当我见到根本不该变圆的地方出现那特殊的圆润，我便起了疑心，真的，并且自豪我采取了行动。我的女主人怒气冲冲地赶到镇上，肚腹也因为身怀六甲而快撑破。当她从马车下来，一身行旅的污尘，绕着赫蒂打量，见到那女孩的操守烂到骨子里，便将她驱逐到街上，我在内心狂笑不已。但赫蒂就像猫，她从高空坠落，又靠自己的脚平安落地。她嫁给了皮匠杰迪戴亚·埃夫里尔，而他后来成为富人。赫蒂尽管是黑人，却近乎贵妇，我简直受不了。
但最可怕的是阴霾惨淡地笼罩着湖上的那一天，她生下了总督。我望出庄园的窗户，见到接生婆布莱索在雨中匆忙跑着，我便知道赫蒂分娩了。我承认我怒火攻心，气得不像话，因此在喝完午茶、我为我们的小雅各布换尿布，唱歌哄他睡下后，我便戴上帽子、披着斗篷，备妥一篮吃食，带着走下街道，来到湖边的皮匠铺，登堂入室，上楼循着生产时的那种金属味及汗臭，来到一个房间。我径自进去，拉开婴孩身上的包巾，低头看见那红色的头发，奶茶色的皮肤，鼓凸的蓝眼睛，一只飘向侧边。我放下篮子，将包巾盖回婴孩身上，把他放回赫蒂怀里。赫蒂始终望着我，嘴唇底下有笑意闪动。笑意是在嘴唇下，不是挂在嘴上。然后我回到雨里。我说的是实话，连我的美骨儿船长咽气、留下我在这个悲惨世界当寡妇的那天，我也没那么撕心裂肺。尽管我在祈祷时祝福了马默杜克那颗罪恶的心，但我看他的眼神从此改变了。我再也无法用以往的目光看待他，永远无法。
早在一七八六年，我就来到坦普尔顿。世道很可怕，日子很苦。以前我可是美人，眼珠子乌溜溜，有一对美胸，但年过三十，青春就凋零殆尽了，早在我们遇到麻烦前，早在我们乘船来到美国前。我曾经有银器，有大宅子，有大窗户，平日用的是精致的亚麻织品，真的，我在家乡也是贵妇，几乎算得上贵妇。但失去一切后，船长跟我从爱尔兰来到美国，那时船长的船队出事了。人家说他是贼，偷走货主几百元的货。我的美骨儿船长才不是那种人。那是卑劣的诽谤，是胡说。
但他的名誉还是一败涂地了，我们于是搭乘快船前往新天地。但波士顿不如我的想象，不是快活的满地黄金之地；那里肮脏不堪，烂泥深及膝盖，缭绕不去的污秽尘烟，可怜的爱尔兰小顽童挺着鼓胀的大肚腩死去，就好像要死也不能死在爱尔兰故乡的青草地。我的船长夜里踉跄地回家，口袋空空如也；他说是被街上贪心不足的坏女人扒空的，但我在他的衣服、皮肤、在朗姆酒和尘土的气味底下，嗅出女人的气息。因此当我听说有个新城镇叫坦普尔顿，土地便宜得像免费奉送时（尽管那里地处蛮荒），我就一路跑回家，收拾细软。等那一夜船长浑身臭味，歪歪倒倒地踏进家门，我便拿柴薪敲他的头。待他清醒时，人已在波士顿三十英里外的骡背上，他气得咆哮起来了。
进入蛮荒的船程很艰苦，带我们上莫霍克河的船夫背都弯了。美骨儿船长到樱谷后就不再抱怨连天，总算坐起来，开始感到畏缩。到达坦普尔顿后，我发现自己几乎要为它醉心了，真的。那寒碜的镇容：木条钉的房子，脏乱的环境，猪在烂泥里拱土觅食，烟笼罩着市镇，因为男人焚烧自家的土地制作草碱，将古木烧成小块。我们立刻去找高贵的马默杜克。他住在一间寒酸的房子里，那里后来成为薛曼酒馆。他沾满泥污的大靴子跷在桌上，坐在文件堆里，男人排队见他，队伍都快到湖边了，但我是妇道人家，被人推到前头，立刻就取得了地契。尽管他的双手因为干活而布满小口子、长满老茧，完全不像绅士，但我觉得马默杜克英俊非凡，他有鼓凸的蓝眼睛、红发、声音低沉，说起话来带着贵格教派的和蔼。事后，美骨儿船长打趣说看来我有了仰慕者，但我说：“才不呢，坦普尔先生懂得尊重妇道人家。”我还恶狠狠地瞪了船长一眼，于是他绝口不提此事。不出两个月，我们在新辟的第二街建造小屋，而美骨儿船长改行当鞋匠，但他没做过半只鞋。房子尚未完工时，他拇指被铁钉穿透，没告诉我。等我见到时，他拇指又粗又红，参差的黑色伤口滴淌着黏液。泛红的地方扩散到臂膀上，一条一条的，很长，我心里知道大事不妙，跑去马奇的新药铺，请他出诊。马奇解开绷带，见到红色的痕迹朝着心脏延伸。他掩上门，说尽量让可怜的船长舒服一点，他已经不中用了。马奇说得没错。不过一夜工夫，美骨儿船长撒手归天，我成为寡妇，身无分文，只有一间无用的鞋铺，而我唯一懂的事情，就是当夫人、持家，将大小钥匙系在腰际、在家里发号施令。
那一晚，我坐在船长冰冷的遗体旁守夜，盘算我这个苦命人何去何从。我知道马默杜克只吃他男仆烹煮的东西，而男仆白天要照料马匹，将鼻涕擤在衣袖上。他小屋很脏，男人没有痰盂可用，将泥巴和虱子带进屋，双手脏兮兮。光凭那股气味，便足以令奶油发酸凝结。我将先生葬在新墓园后，便到马默杜克的房屋，挤到成排男人的前方。镇上没有其他妇道人家，只有克罗根寡妇一个，她是老鹰旅馆的老板。所以那些男人允许我稍稍推挤他们，因为他们连女人的手都摸不到，很渴望能被女人碰触，即使像我这种风姿不再的女人也聊胜于无。我大步来到马默杜克跟前，他在桌前垂着头，像小男孩埋头玩火柴盒，而我说马默杜克大人，我先生不在了，今天早上才埋了美骨儿船长的遗骸。
马默杜克从他的地图上抬头，揉揉太阳穴。他说，哦，是美骨儿太太，我今天早上听说了。我对您的损失表示非常遗憾。
我说是啊，真是悲剧。接着说明我以前的家世，提到我曾有美屋、银器和亚麻织品，后来遭到恶言中伤，又说到我凄惨的处境。悲凉的故事说到最后，我对着手帕哭得毫无节制。不是我自夸，连他漂亮的蓝眼睛里也有一滴泪。
哎呀，美骨儿太太，他在我说完话后嚷道，激动地站起来。他说，我若能帮上什么忙，尽管吩咐。
真是多谢您，坦普尔先生，我说道。既然您美丽迷人的夫人不在这里，我想到府上担任管家。
虽然当时我不认识我的女主人，但我照样那么说，因为我无法想象马默杜克这样相貌堂堂的男子，会有一位不活泼可爱的夫人。请想想当我终于见到伊丽莎白·坦普尔的时候，会有多么讶异！她心肠确实善良，却像只褐色的小麻雀其貌不扬，容易受人摆布。马默杜克和她真是一对怪夫妻，不曾见过世面。虽说我不过是个高阶佣仆，有时候我确实觉得惋惜，他那样精明能干，手段利落，却没有娶一位配得上他的夫人。
但在那一刻，在我服丧的那一天，马默杜克眨眨眼，洪亮的笑声撼动横梁。他说，真是绝妙的主意，就这么说定了，亲爱的美骨儿太太，你来做我的管家。你几时可以上工？
我像喜鹊勇敢地说马上开工，我们可以在晚餐时讨论薪资。
他一边坐下，一边说，很好很好，我盼着再吃到女人家做的饭菜。
这就是我在湖畔小镇谋得好营生的经过。马默杜克在我落难时伸出援手，而我原先是为他主持那幢小屋的家务（小屋如今成了薛曼旅馆），后来改为为他管理宏伟漂亮的坦普尔庄园，盖庄园的人是老在想心事的魁梧奴隶明戈。
在那段日子，我对杜克大人确实只有一点看不惯，就是他跟升斗小民一样上酒吧，压根儿不像绅士。人家称呼他蘑菇绅士，意指他是一夕间从粪土中窜出头的，但我每次听见这句笑话就会大发雷霆，令说笑的人带着严重耳鸣离开，可能从此无法听见声音。此外，总有流言说马默杜克打量小姑娘的眼神兴味盎然，这话真恶毒。老鹰旅馆的煤炭女工、补鞋匠的女儿崔西甚至美人罗莎蒙德·菲尼也在其中，但她当时不过是个小女孩，真是无情的胡说八道。唯一的安慰，就是想到他会受人议论，也是因为他太了不起。
可是赫蒂来了以后，我得承认我觉得事情变得很棘手。马默杜克将三个奴隶交给我发落的那一刻，我几乎动了辞工的念头。明戈倒还可以接受，我怀疑他脑筋不行，但他会打鱼、兴建房舍，非常能干，根本不看我一眼，更不可能对我有那种令我夜夜锁门抵御的非分之想。还有卡夫，真是可爱的特拉华州印第安小男孩，是牧师夫妇带大的，能读能写，牧师夫妇过世后，教区将他卖掉，成了寻常奴隶。我把这个可怜孩子视如己出，直到他跟一个四处传教的人逃跑。卡夫这一走，我才深深惋惜起从我肚子里流掉的未成形的孩子们。
但黝黑俏丽的赫蒂是另一回事，确实如此。她的圆脸很漂亮，喉头的疤痕就像珊瑚项链，我看得出她只会引诱男人。我曾经跟赫蒂一样美貌，我晓得勾搭男人那一套。我让她忙个不停，烧饭、采蜜、摘梨、腌渍食品。我承认她极爱干净，把残存的泥土、灰尘当敌人，除之而后快。我从没见过谁擦过的窗户比她更亮，她铺在床上的床单更是比谁都白。但到头来，我仍然没让她忙到无暇他顾，真悲哀。当我见到根本不该变圆的地方出现那特殊的圆润，我便起了疑心，真的，并且自豪我采取了行动。我的女主人怒气冲冲地赶到镇上，肚腹也因为身怀六甲而快撑破。当她从马车下来，一身行旅的污尘，绕着赫蒂打量，见到那女孩的操守烂到骨子里，便将她驱逐到街上，我在内心狂笑不已。但赫蒂就像猫，她从高空坠落，又靠自己的脚平安落地。她嫁给了皮匠杰迪戴亚·埃夫里尔，而他后来成为富人。赫蒂尽管是黑人，却近乎贵妇，我简直受不了。
但最可怕的是阴霾惨淡地笼罩着湖上的那一天，她生下了总督。我望出庄园的窗户，见到接生婆布莱索在雨中匆忙跑着，我便知道赫蒂分娩了。我承认我怒火攻心，气得不像话，因此在喝完午茶、我为我们的小雅各布换尿布，唱歌哄他睡下后，我便戴上帽子、披着斗篷，备妥一篮吃食，带着走下街道，来到湖边的皮匠铺，登堂入室，上楼循着生产时的那种金属味及汗臭，来到一个房间。我径自进去，拉开婴孩身上的包巾，低头看见那红色的头发，奶茶色的皮肤，鼓凸的蓝眼睛，一只飘向侧边。我放下篮子，将包巾盖回婴孩身上，把他放回赫蒂怀里。赫蒂始终望着我，嘴唇底下有笑意闪动。笑意是在嘴唇下，不是挂在嘴上。然后我回到雨里。我说的是实话，连我的美骨儿船长咽气、留下我在这个悲惨世界当寡妇的那天，我也没那么撕心裂肺。尽管我在祈祷时祝福了马默杜克那颗罪恶的心，但我看他的眼神从此改变了。我再也无法用以往的目光看待他，永远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