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1 安全屋
    瑞秋和布莱恩把凯莱布那辆撞毁的suv扔在了森林里,开着“路虎揽胜”向南行驶三百英里,到了罗得岛的文索基特。文索基特就在马萨诸塞州边境以南,离普罗维登斯大约十五英里。一路上,他们有不少时间聊一聊,但除了不得不聊的事情,他们却并没有聊多少。他们收听了很长时间的广播,发觉他们两个人都已经被警方视为两个州两宗命案的“嫌疑人”。对于普罗维登斯某小镇某银行员工的命案为什么会跟波士顿某商人的命案有关,普罗维登斯与波士顿警方都守口如瓶,但普罗维登斯和波士顿警方都一心想见见布莱恩·奥尔登——普罗维登斯受害者的哥哥兼波士顿受害者的合伙人,也想见见布莱恩·奥尔登的太太,瑞秋·蔡尔兹·德拉克洛瓦。警方没有在两名“嫌疑人”位于后湾的家里找到注册在他们名下的手枪,因此,两人应该是随身携带着武器。
    “基本上,就算我能把自己洗刷清白,我的人生也算是毁了。”到了缅因州刘易斯顿附近,瑞秋说。
    “这个‘就算’很难啊。”布莱恩说。
    “得花一大笔钱。”
    “还得在牢里待上好一段时间。”
    瑞秋恶狠狠地瞪了布莱恩一眼,不过布莱恩正盯着路,没有看到。“而且人家依然可以用其他罪名告倒我。”
    布莱恩点点头。“我能想到的是妨碍司法公正。当你忘了告诉警方,你家餐桌旁边坐着一具死尸的时候,警方通常开心不到哪里去。擅离犯罪现场啦,非法潜逃啦,鲁莽驾驶啦,我确信我还能想出几个罪名。”
    “这种事可不好笑。”瑞秋说。
    布莱恩的目光落到瑞秋身上。“我什么时候看上去像是觉得很好笑了?”
    “现在就像。你又毒舌又凶。”
    “我吓破胆的时候就这样。”
    “你吓破了胆?我们说的可是你啊。”
    布莱恩扬起了眉毛。“岂止是吓破了胆。如果那栋安全屋还没有被人发现,在那儿我们可以该干什么干什么,如果我们能够不暴露身份顺利溜进普罗维登斯,如果我们能摸进银行,接近我藏护照和跑路费用的保险箱,如果我们走得出那家银行,离开普罗维登斯,接上haya和宝宝,还能找到一个无人追杀我们的机场,我们的照片还没有铺天盖地登上机场里所有人的主屏幕,登上机场酒吧里调到cnn的九台电视,如果他们没有派人在阿姆斯特丹等我们,那好,我们说不定能挺过今年。不过依我看,要想成功熬过一关又一关,嗯,我说不好,希望渺茫吧。”
    “阿姆斯特丹,”瑞秋说,“我还以为银行在开曼群岛”。
    “是的,不过对方肯定会在开曼群岛守株待兔。如果我们去阿姆斯特丹,就能把钱全汇到瑞士。”
    “不过,为什么非要去阿姆斯特丹兜一圈呢?”
    布莱恩耸耸肩膀。“我向来对阿姆斯特丹颇有好感。你也会喜欢阿姆斯特丹的,古运河很美,不过城里有不少自行车。”
    “你说得像是带我去观光一样。”
    “嗯,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我们可不是一对。”瑞秋说。
    “不是么?”
    “不是,你这个满嘴谎话的混账。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公事公办。”
    布莱恩摇下车窗片刻,让拂面的劲风给自己醒醒神,又摇上了车窗。
    “好吧,”布莱恩说,“可是我爱你。”
    “你根本不懂爱的重中之重。”
    “看来我们只能求同存异了。”
    “你究竟有没有找过我父亲?”
    “什么?”
    “我跟你相识的时候,你是个私家侦探。”
    “那是个局。实际上,还是我第一次设局呢。”
    “所以说,其实你从来没有当过私家侦探?”
    布莱恩摇了摇头。“当时,我借那个幌子,是为某家要在该地区开业的科技初创公司做全体雇员的背景调查。”
    “你为什么要为了区区背景调查费这么多功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家公司有六十四名员工,那可是六十四个出生日期,六十四个社会保障号码(ssn),六十四份历史哪。”
    “你偷了六十四个身份。”
    布莱恩点点头。点得飞快,但充满了自豪感。“其中一个身份就用在了你的护照上。”
    “但当我踏进你办公室的时候?”
    “我可想尽了办法劝你不要雇我。”
    “但几个月后我又回来找你,你却收了我的钱……”
    “我查过你父亲的下落,瑞秋。我花了吃奶的力气找他。真希望当时我的脑子够灵光,能想到‘詹姆斯’是他的姓,可惜我没想到。不过,跟我告诉过你的一样,我查了过去二十年里该地区所有名叫‘詹姆斯’的教授。在假扮私家侦探期间,我办的唯一一宗不掺水的案子,就是你的案子。”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
    “我是什么?”
    “你是个好人。你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你值得为之一战,值得与你为伍。你值得一切。”
    “你还真是个撒谎精。该死,现在你就在骗我。”
    布莱恩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那天晚上,当我跟你在酒吧重逢的时候,凯莱布和妮可一遍又一遍地劝我甩掉你。‘骗术师可没有爱情生活’,他们说,‘只有性生活’。这话可是从我妹妹嘴里说出来的,谁知道她最后会被个已婚男人弄大肚子呢,她居然指点我的恋爱。还有凯莱布,娶了个不会讲英文的女人的小子。给我支招的就是这样两个人。”布莱恩说着摇摇头。“‘千万不要堕入爱河’。该死,我们三个人的下场还真是再妙不过啊。”
    瑞秋逼着自己不扭头去望布莱恩,而是望着窗外。
    “我倾心于你,因为当你遇见某个女子,而你死前想要见到的是她的面孔,你就会倾心于她。你泥足深陷,越陷越深。如果你够走运,她会与你同堕爱河,你也再不是原来的你,因为假如爱情不是如此甘美,你又怎么会泥足深陷呢。不过,我一旦堕入爱河,就一头栽了下去。当时我刚刚布好局,跟你重逢的那天晚上,我刚办妥了矿藏的文件。凯莱布本来准备在酒吧跟我见面庆祝一下,但我一眼望见了你,于是发短信告诉凯莱布,我午餐吃的金枪鱼不新鲜,他就自己一个人出去吃晚餐了。我遥遥望着酒吧的另一头,心里想:‘那是瑞秋·蔡尔兹。我曾经千方百计查过她父亲的下落,以前还看她的新闻报道呢。’我曾经心里嘀咕:不知道瑞秋·蔡尔兹会垂青哪个走运的家伙。谁知道,接下来,那个醉鬼居然找你的麻烦,我偏偏还救了场;而讽刺的是,你觉得那或许是我下的套。我向来钟爱这事,让我会信上帝信个片刻。接着你离开了酒吧,我一溜烟跑到街上去找你。”布莱恩的目光落到了瑞秋身上。“我找到了你。于是我们一起散步,遇见停电,发现了我们那家绝妙的酒吧。”
    “我们进酒吧的时候,放的是谁的曲子?”
    “汤姆·威茨。”
    “哪支曲子?”
    “《漫漫归途》。”
    “当时真该放一首《十六颗.30-06弹》。”
    “嘴巴不要这么毒吧。”布莱恩换了个坐姿,将手腕搁在方向盘上。“你或许不喜欢我的做法,瑞秋,而且我靠骗局为生,或许听上去也不怎么顺耳。所以你可以不再爱我,但我没有办法停止爱你。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不爱你。”
    瑞秋差一点就信了,有那么片刻买了账。紧接着,她记起了眼前人的真面目:此人是个演员,一个骗子,一个欺诈师,一个职业谎话精。
    “真心相爱的人,”瑞秋说,“不会毁掉彼此的人生。”
    布莱恩轻笑了一声。“当然会毁掉。这就是爱的本质:一度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于是不方便了许多,不安全了许多,乱了许多。你想让我为毁掉你的人生道歉?好啊,我很抱歉。但我又毁掉了什么呢?你妈妈已经过世,你从来没见过你父亲,你的朋友充其量算是有一阵没一阵,你还连公寓门也不出。我夺走了什么样的人生,瑞秋?”
    “究竟什么样的人生呢?”夕阳西下,两人驾车驶入文索基特时,瑞秋寻思着。
    这是座褪色、残破的工业城,点缀着片片生机勃勃的高档化地带,却无法冲散破败的气质。主街上充斥着空荡荡的店面,楼群后面耸立着几家工厂,窗户要么碎了,要么干脆没有,砖块大厦上涂着涂鸦,较低的楼层已经被地面吞噬,地基上裂开了缝隙。眼前是美国工业的大举荒废,从一种创造价值的文化衍变为某种消费价值的文化,且消费对象的价值还颇为可疑;眼前的一切,早在瑞秋降临人世之前就已经发生。瑞秋还没有长大成人,那个美梦已经成为了他人的记忆,它是如此脆弱,或许从降生的一刻便注定灭亡。假如这个国家与它的国民之间曾经有过社会契约的话,此刻它早已经一去不复返,除了从我们的祖先蹒跚着踏出洞穴寻找食物开始便行之有效的霍布斯主义式共识:一旦我找到自己那份,你就靠自己吧。
    布莱恩驱车驶过一条条黑暗陡峭的街道,开到四栋长长的四层楼旁。是家倒闭的工厂,位于河边,周围几个街区除了这工厂再也没有别的建筑。每栋砖楼都至少有上百扇窗户面对着街道,上百扇窗户面对着河流。楼群正中高高的窗框简直是其他窗户的两倍大。布莱恩开着车绕过楼群,映入眼帘的是两条封闭式通道,它们把楼房的四楼连通了起来,因此如果从空中望去,这几栋楼显得活像两个“h”。
    “这就是你的安全屋?”瑞秋问。
    “不,这是家废弃的工厂。”
    “那安全屋在哪儿?”
    “不远的地方。”
    他们从一扇扇破窗和齐到车身的杂草旁经过,轮胎“嘎吱嘎吱”地碾着砾石和块块碎玻璃。
    布莱恩取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过了几秒钟,手机收到回信,震动了起来。布莱恩把手机揣回夹克,又绕着工厂开了两圈,在尽头处关掉车头灯,驶上一座小山包。从声音听来,它位于水坝的上游。到了掩映在一片半死不活的树丛中的山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两层小砖楼,有着黑色的复折式屋顶。布莱恩把“路虎揽胜”挂上手刹,但没有关引擎,两个人坐在那儿,遥望着砖楼。
    “以前是守夜人的房子。上世纪七十年代工厂倒闭以后,这片地就归市里所有,不过其中大部分可能受了污染,又没人掏得出检验费,于是以超低价把这房子卖给了我们。”布莱恩换了个坐姿。“实际上,这房的底子很不赖,视野极佳,只要有人靠近,根本不可能不被发现。”
    “刚才你在跟谁发短信?”瑞秋问。
    “haya。”布莱恩冲着小屋点点头。“她跟安娜贝拉在屋里。我想告诉她一声,我来了。”
    “那我们为什么还不进去?”
    “我们会进去的。”
    “那我们在等什么?”
    “等我的满心不耐烦压倒我的满心恐惧。”布莱恩抬头望望小屋。房子深处透出一抹光亮。“假如一切平安的话,haya本来应该回我一条短信——‘我没事。进来吧。’”
    “结果呢?”
    “她只发了前半句。”
    “嗯,毕竟英文不是她的母语。再说,她很怕吧。”
    布莱恩咬着嘴。“我们不能把凯莱布的事告诉她。”
    “我们必须告诉她。”
    “如果她认为凯莱布只不过是耽误了行程,再过几天就能跟我们在阿姆斯特丹碰头,她会强打起精神。但如果她崩溃了呢?”布莱恩在座位上扭过头,碰了碰瑞秋的手。她把手抽了回来。“我们不能告诉她。瑞秋,瑞秋。”
    “什么?”
    “如果坏了事,他们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包括宝宝。”
    瑞秋的目光越过黑漆漆的“路虎揽胜”,落在布莱恩的身上。
    “她本来就有点一惊一乍的,我们不能给她任何理由,让她变得更加一惊一乍。到了阿姆斯特丹,我们再告诉她。”
    瑞秋点点头。
    “我得听你亲口说出来。”
    “到了阿姆斯特丹,我们再告诉她。”瑞秋说。
    布莱恩望了瑞秋好一阵,才开口说道:“你的枪还在身上对吧?”
    “没错。”
    布莱恩伸手探到座位下,取出了一支九毫米“格洛克”枪,别到后腰上。
    “原来你一直都有枪。”瑞秋说。
    “要命,瑞秋,”布莱恩说着,心烦意乱地叹口气,“我有三把枪呢。”
    他们在黑暗中绕着房子走了两圈,布莱恩才领着瑞秋踏上了松垮垮的后台阶。台阶通向一扇房门,门上的油漆多年来已经剥落得所剩无几。一阵不合时令的凉风袭来,与其说像是初夏,不如说像是初秋,脚下的地板“嘎嘎”作响,小屋在风中发出“吱呀”声。
    布莱恩沿着门廊往前走,检查了所有窗户和前门,两人才又回到屋后。布莱恩打开门,他们走了进去。
    左侧的报警器猛地“哔哔”响了起来,布莱恩在键盘上输入瑞秋的生日,警铃声又哑了。
    正中的走道直通后门,又经过一截橡木台阶通向前门。房子闻起来很干净,但有股灰尘的味道,也许还稍微有股霉味;毕竟话说回来,就算把屋子打扫一千遍,霉味说不定还是除不干净呢。布莱恩从外套里掏出两支小手电,递给了瑞秋一支,拧亮了自己的那一支。
    前门的投信口下面坐着haya,她的右侧是垃圾邮件,手里握着一把枪。
    布莱恩冲haya挥挥手,露出温暖的微笑,穿过大厅走到她的身旁。haya垂下枪,布莱恩笨拙地搂搂haya,两个人站到了她的面前。
    “宝宝睡着了。”haya指着天花板说。
    “你也得睡一觉才行。”布莱恩说。“你看起来累得很。”
    “凯莱布人呢?”
    “歹徒,haya,歹徒可能会跟踪凯莱布。他不希望把他们引到这儿来,引到你和安娜贝拉的身旁。你明白吗?”
    haya的呼吸实在太快了。她咬着上唇,咬得那么紧,瑞秋真怕会喷出鲜血。“他……还活着吗?”
    真要命。
    “他还活着。”布莱恩说。“他会经由缅因州出境。还记得我们怎么商量的吗?他会越过边境去加拿大,从多伦多搭飞机。在缅因州,没有人找得到凯莱布。我们对那一带了如指掌。你懂什么叫作‘那一带’吗?”
    haya点了两下头。“他会…没事吧?”
    “会没事的。”布莱恩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让瑞秋很看不过眼。
    “他不回……他的手机。”
    “这点我们解释过了。对方可以追踪电话,haya。假如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认为自己被人跟踪了,就得离手机远点。”布莱恩伸手握住haya的手。“不会有事的。到了早上,我们所有人就会离开。”
    haya却望着瑞秋——那是女人之间互换的眼神,超越了任何语言障碍,意思是说:“我可以信这个男人的话吗?”
    瑞秋眨眨眼睛,表示肯定。“去睡会儿吧。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haya迈步登上黑暗的楼梯,瑞秋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不让自己奔到haya身旁,告诉她,刚才讲的通通都是谎话。haya的丈夫已经死了。haya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haya和她的小孩马上就要跟着一对两面三刀的陌生人亡命天涯,这两个人不但拿谎话骗她,还会继续骗下去,直到她再也没有办法搅局为止。
    楼梯的尽头,haya向右转个弯,消失在了瑞秋的视野中。
    布莱恩看透了瑞秋的心思。“你想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死了。”瑞秋低声道。
    “好啊,悉听尊便。”布莱恩冲着楼梯挥挥手。
    “别这么狠心。”过了一会儿,瑞秋说。
    “别指摘别人。”布莱恩说,“除非你愿意说到做到。”
    两个人一起一间房接一间房地察看了楼下,楼下没有人。
    到了这时,布莱恩才把灯打开。
    “你确信开灯是个好主意?”瑞秋问。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地方,”布莱恩说,“他们早就会派人去工厂,不然就到屋里来找她了。不过,没有人来,这意味着,这间安全房目前还算安全。妮可没有漏口风,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问她。”
    “haya的卧室在右边楼上。”布莱恩的身子冷不丁疲惫地泄了气,瑞秋才意识到自己也累得不得了。布莱恩用握枪的手指了指楼梯。“洗手间外面有个放被单毛巾的壁橱。左边第一间卧室有个梳妆台,里面放了些衣服,是你穿的号。我们都去洗个澡吧,我煮点咖啡,我们再回去干活。”
    “我们要干什么活?”
    “我得教你造点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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