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6 咬嘴
part 26 咬嘴
“没事吧，瑞秋？”内德的目光越过电梯间落到瑞秋身上，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当然。怎么啦？”
“嗯，我只是……”内德向崔温·凯斯勒扭过头，看上去很尴尬。“我住在瑞秋和布莱恩的隔壁。不好意思，我真该闭上我的大嘴巴。”
凯斯勒咧嘴而笑。“他得闭上大嘴巴吗，瑞秋？”
“不必介意我。”
凯斯勒伸出手。“继续问吧，亨普先生。”
内德支吾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的鞋。“几分钟前，我听到了几声，呃……几声喊叫。依我猜，你跟布莱恩之间可能有点不愉快。我跟罗斯玛丽也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希望一切都好。”
“喊叫？”凯斯勒的笑容更灿烂了。
“谁家不吵架呢。”内德说。
“唔，我知道大家都吵架，”凯斯勒说，“我只是有点儿吃惊，瑞秋竟然跟布莱恩吵架。几分钟前的事情，嗯？”
电梯到七楼停下了，在芬威坐拥三间夜总会的科尼利厄斯先生走了进来。他向众人露出礼貌的微笑，继续用手机跟人发短信。
内德相当于已经把瑞秋拱手交给了凯斯勒。就算等会儿到了大厅，瑞秋能够设法甩掉他们俩（她根本想不出怎么才能甩掉他们俩），凯斯勒也会带上搜查令再去瑞秋的公寓，结果发现凯莱布死在了屋里。不是不省人事，是一命呜呼。
瑞秋意识到他们两个人都盯着她，正等她回答。“那不是布莱恩，内德，谢谢你。”
“不是吗？”
“是他的合伙人。你见过他几次，叫凯莱布？”
内德点了点头。“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就是他。”
内德对凯斯勒说：“不过，我经常跟太太讲，外表可不长久。”
瑞秋说：“他想开车回家，我不想让他开。他喝波本威士忌喝太多了。”
凯斯勒说：“可他是乘地铁过来的啊。”
“什么？”
“刚才凯莱布明明告诉我们，他是搭地铁从剑桥过来的。”
“凯莱布住在海港区，他可不乐意再搭地铁回去。他想借我的车，所以我们才拌嘴。”
老天爷，她能弄对多少该死的细节？
“啊。”
“有道理。”内德的语气分明表示，他说的是反话。
“他为什么不干脆叫辆出租车？”凯斯勒说。
“uber。”内德试探道。
“如他所言。”凯斯勒用拇指朝内德一指。
“你们只能等他酒醒再问他了。”瑞秋说。
科尼利厄斯先生审视着他们三个人，不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却意识到三人当着他的面起了争执。
电梯到了大厅。
只要一出大楼，凯斯勒应该就会抛下瑞秋。就算她能拖延时间，跟凯斯勒在人行道上搭搭讪，内德也会装出一副走开的模样。只要凯斯勒开车一走，内德马上就会再次露面。不然的话，干脆从街对面向她开枪。
瑞秋把手伸到了后颈，拨弄着项链的搭扣。假如可以拧拧搭扣扯一下，说不定可以扯断珠链。珠子会落到地板上，男人们会弯下腰去捡；她就可以一溜烟穿过收发室奔出大楼了。
“被虫子咬了吗？”凯斯勒问。
“什么？”
“发痒啊。你的脖子很痒吗？”凯斯勒说。
这样一来，内德的眼神也落到了瑞秋的身上。
瑞秋垂下了手。“是啊，有点痒。”
众人进了大厅。科尼利厄斯先生右转朝通向车库电梯的过道走去，内德和凯斯勒继续向前迈着脚步。
办公桌后面的多米尼克抬头瞟了瞟他们，似乎对凯斯勒和内德的出现有点困惑，但却冲着瑞秋点了点头，又埋头读起了杂志。
“不去车库吗？”瑞秋问内德。
“嗯？”循着瑞秋的目光，内德望见了车库门。“不。”
“你把车停在街上？”瑞秋说。
内德扭头回望着瑞秋。“噢，不，我只是出门散散步，亲爱的。”
“今天晚上大家都要去散步。”凯斯勒说。他拍了拍肚子。“让我觉得该去健身房锻炼锻炼。”
他往里打开前门，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内德出了门，身后紧跟着瑞秋。
上了人行道，瑞秋对内德说：“好好散步吧，代我向罗斯玛丽问好。”
“没问题。”内德向凯斯勒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认识你，警探先生。”
“也很高兴认识你，坦普先生。”
“亨普。”内德一边说，一边跟凯斯勒握了握手。
“当然，是我的错。”凯斯勒放开他的手。“保重，先生。”
有那么诡异的几秒钟，三个人谁也没有动。到了最后，内德终于转身沿着人行道向东走去，两只手揣在口袋里。瑞秋瞥了一眼凯斯勒警探，凯斯勒似乎在等什么。当瑞秋再次张望昏暗的街道，内德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位就是内德。”凯斯勒说。
“这位就是内德。”
“他跟罗斯玛丽结婚很久了吗？”
“很长很长时间了。”
“却没有戴婚戒。我倒不觉得他像是那种波希米亚气质的人物啊，会认为戒指不过象征着来自主导范式的社会压迫。”
“可能人家只是把婚戒拿去清洗了呢。”瑞秋说。
“有可能。”凯斯勒说。“我们的朋友内德从事的是哪行？”
“我不太清楚。”
“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我想，是什么制造业。”
“制造业？”凯斯勒说。“这年月这个国家什么玩意儿也不生产了吧。”
瑞秋耸耸肩膀。“你也知道，这年头的邻里关系嘛。”
“噢，愿闻其详。”
“人人都护着隐私。”瑞秋冲凯斯勒勉强地一笑。
凯斯勒打开一辆黑色四门“福特”车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我载你一程去买烟吧。”
瑞秋又望了望街道。每过二十米，路灯便撒下一汪光亮，团团光亮之间则是漆黑的夜色。
“好啊。”瑞秋钻进了汽车。
凯斯勒也钻进汽车，把帽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驱车驶离了路边。“不好意思说粗口，不过狗屎案件我也遇到过，这简直是最近遇到很狗屎的一宗。有个死在罗得岛的金发女子，有个过着双重生活的失踪男子，还有他那满嘴谎话的太太……”
“我可没有满嘴谎话。”
“哎哟！”凯斯勒冲瑞秋摆摆手指。“不不不，德拉克洛瓦太太，你就是。你撒的谎太多了，我数都数不过来。还有你的邻居，那位身穿‘members only’牌夹克和‘jcpenney’休闲裤、没戴婚戒的已婚男人？他那样的人不会住在这种楼里。他甚至不知道该死的车库在哪儿，门卫显然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没有注意到。”
“还好我是个警察。他妈的，人家付薪给我们，就是用来注意这种破事的。”
“你很爱说‘他妈的’。”
“为什么不呢？”凯斯勒说。“是个好词。一词万用哪。他妈的，‘他妈的’真是太有用了。”凯斯勒向右转了个弯。“我的问题在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撒谎，又在哪些事情上撒了谎，毕竟这案子还为时尚早。不过，哎哟，我很清楚你在撒谎。”
他们在红绿灯前方停了下来。瑞秋笃信，内德分分钟会从凯斯勒的车窗旁边冒出头，朝汽车里面开火。
交通灯变成了绿色，凯斯勒又左转了一回，停在博伊尔斯顿街的便利店前面，对街就是保德信中心。凯斯勒在座位上向瑞秋扭过头，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瑞秋无法解读的神色。
“去世的妮可·奥尔登，”凯斯勒说，“是被处死的。在我看来，杀手的手法非常专业，我可是见过不少这种场面的人。这么说来，你这位过着双重生活的丈夫？很有可能是位专业人士，知道吧，专职取人性命。他或他的朋友可能会找上门来。”凯斯勒在车座上探过身，探得足够近，瑞秋可以闻见他嘴里altoids薄荷糖的味道。“瑞秋？他们会他妈的处死你。”
凯斯勒救不了她，就算他愿意救。不过，瑞秋还疑心凯斯勒是不是愿意呢。凯斯勒的职责是调查妮可·奥尔登谋杀案，而作为一名警察，他狭隘地认定，破案的最佳途径是往布莱恩的身上推。不过，要是布莱恩没有露面，凯斯勒会继续深挖下去。说不定，他会查出来，就在受害者被杀前不久，瑞秋曾经去过普罗维登斯。zipcar的车一定装了追踪装置吧，以便让公司摸清汽车的位置，因此花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查清瑞秋在妮可·奥尔登家外面那条街的行踪。接下来，局势就一目了然了：太太发觉自己丈夫另有一房怀孕的太太，于是杀了对方。假如这局面还算不上铁证如山，她丈夫的合伙人的尸体还端坐在她家里呢。验尸结果会证明，在瑞秋向凯斯勒警探声称该合伙人还活得好端端、人事不省地躺在沙发上之前，那位合伙人已经死翘翘了。
“我可不喜欢被人欺负。”瑞秋告诉凯斯勒警探。
“我不是在欺负你，只是陈述事实。”
“你陈述的是猜想，还用的是最吓唬人的口气。”
“我注意到，现在你胆战心惊得不得了——这可不是猜想。”凯斯勒说。
“我又不是没胆战心惊过。”瑞秋说。
凯斯勒慢慢地摇摇头。这位硬汉警察打量着眼前没有工作却养尊处优的雅皮士，或许想象着她的步入式衣橱里摆满了高端健身服、louboutin高跟鞋、丝质西装，而她身穿这些服饰光顾那些警察吃不起的餐馆。
“你觉得你吓倒过，其实你没有。这世上有些黑暗是你无法从电视和书籍里体会到的。”
莱奥甘营地里的那一夜，借着被点燃的垃圾桶烧起的熊熊烈焰，男人们在泥地里大步走来走去，手里握着钩刀和不值钱的烈酒。凌晨两点钟左右，维蒂对瑞秋说：“如果现在我从了他们，他们可能只……”小姑娘用一只手圈成圆圈，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圆圈里钻进钻出了几次，“……但如果我们拖着他们，他们可能会生气，然后……”她又用同一根手指在喉咙上抹了抹。
维蒂十一岁，全名叫作维蒂妮娜·珍-卡丽斯特。当时她听了瑞秋的话，还是躲了起来。可惜，正如维蒂所料，结果不过是惹得那些男人更加火冒三丈。日出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她，找到了她们两个人。
“对于这个世界的黑暗，我倒是略有所知。”瑞秋告诉崔温·凯斯勒。
“是吗？”凯斯勒的眼神寻找着瑞秋的目光。
“是啊。”
“你知道的是些什么？”凯斯勒低声问。
“如果坐等黑暗找上门来，你就死定了。”
瑞秋下了车。当她走到人行道上，凯斯勒摇下了车窗。“你是打算甩掉我吗？”
瑞秋笑了。“没错。”
“我可是个警察，不太容易甩掉吧。”
“但你是从普罗维登斯来的，这里可是波士顿。”
凯斯勒略微歪歪头，算是示意。“那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德拉克洛瓦太太，我会带上搜查令。”
“很好。”凯斯勒驱车离开，瑞秋走上了人行道。她甚至懒得假装走进商店，只是遥望着凯斯勒在下一个路口右转，接着才穿过博伊尔斯顿街走向一家旅馆前方的出租车站。她跳上最先赶到的一辆出租车的后座，嘱咐司机前往夏洛特港码头。
码头的停车场空荡荡的。瑞秋让出租车司机等了几分钟，好瞧瞧是否有人跟踪。不过，整个街区都已经呼呼大睡了，四周无比静谧，静得可以听见船只摇荡的声音，听见古老的木头建筑在夜风中“咯吱”作响。
瑞秋又上了船，进了厨房，打开灯，取出上次她留在抽屉里的钥匙。她解开缆绳，开船进了港湾。过了二十分钟，她可以望见星光下出现了汤普森岛的轮廓；一分钟后，她来到了那座丁点小、有棵歪脖子树的岛屿。瑞秋回到厨房，这回因为时间宽裕，她找到了潜水装置：面镜、脚蹼、氧气瓶。她又四下里翻了翻，发现了另一只手电筒、一套湿式潜水衣，是女式中号——原主人应该是死掉的妮可·奥尔登吧。瑞秋换上那套潜水服，穿戴上氧气瓶、脚蹼和面镜，带着手电筒，又来到了船尾。她一屁股坐在船舷上，抬头仰望着天空。刚才的云层已经飘走了，夜空中洒落着繁星，仿佛聚集成群以求自保，瑞秋只觉得满天繁星并非高居九霄云外，并非神明或者神使，而是被放逐的弃儿，迷失在漆黑的万里夜空中。从这里望去，好似繁星丛丛，实际上却相隔了万里。距离最近的星星也远隔了多少光年，并不比瑞秋跟十五世纪撒哈拉的部落女子离得更近。
“假如我们如此孤独，那意义何在？”瑞秋想知道。
紧接着，她便向后仰去，沉入了碧波。
瑞秋打开手电筒，很快就找到了之前掉落的那一只。那只手电筒正从水底朝她闪着光。瑞秋渐渐往下沉，发现手电筒落在离布莱恩躺的那块巨石大约二十码的一片沙砾上。她把手电筒的亮光对准了巨石的顶部，然后一点接一点把光束往下挪，直到光束照上了沙砾。
沙砾上并没有尸体。
看来，瑞秋是把巨石弄混了。她又把手电筒的光束向左边挪，发现大约20码外还有另外一块巨石。她朝那块巨石游过去，游到半途，却又认定它的形状和颜色都对不上号。当时瑞秋是把布莱恩倚在了一块高高的圆锥形岩石上，就跟刚刚那块巨石差不多。于是，她又游了回来，不停地左右晃动着手电筒。没有哪块石头看上去跟当初瑞秋抛下尸体的那块有半点相像，除了她面前的这一块。
这正是当初抛下尸体的地方，瑞秋确信。凭着石头圆锥般的形状，凭着石头上的深坑，她认得出来。
难道布莱恩的尸体被水流卷走了吗？不然更糟，被鲨鱼叼走了？瑞秋游到她最后一次见到布莱恩的地方，察看着沙砾上是不是有压痕，布莱恩的腿和屁股是不是留下了印迹。谁知道，沙地已经被水流抚平了。
正在这时，瑞秋瞥见了一抹黑色，颜色比那块巨石更深一些。只是隐约闪过，好像巨石左侧剥落了一片。瑞秋蹬水游动，用手电筒照亮了拐角处。最开始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紧接着，她看了个究竟。
那是个咬嘴。
瑞秋游到了岩石的后面。咬嘴连着一根管子，管子又连着一只氧气瓶。
瑞秋抬起头，透过黑漆漆的水波望向船体。
“你还活着。”
她向水面游去。
“直到我找到你的那一刻。”
“没事吧，瑞秋？”内德的目光越过电梯间落到瑞秋身上，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当然。怎么啦？”
“嗯，我只是……”内德向崔温·凯斯勒扭过头，看上去很尴尬。“我住在瑞秋和布莱恩的隔壁。不好意思，我真该闭上我的大嘴巴。”
凯斯勒咧嘴而笑。“他得闭上大嘴巴吗，瑞秋？”
“不必介意我。”
凯斯勒伸出手。“继续问吧，亨普先生。”
内德支吾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的鞋。“几分钟前，我听到了几声，呃……几声喊叫。依我猜，你跟布莱恩之间可能有点不愉快。我跟罗斯玛丽也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希望一切都好。”
“喊叫？”凯斯勒的笑容更灿烂了。
“谁家不吵架呢。”内德说。
“唔，我知道大家都吵架，”凯斯勒说，“我只是有点儿吃惊，瑞秋竟然跟布莱恩吵架。几分钟前的事情，嗯？”
电梯到七楼停下了，在芬威坐拥三间夜总会的科尼利厄斯先生走了进来。他向众人露出礼貌的微笑，继续用手机跟人发短信。
内德相当于已经把瑞秋拱手交给了凯斯勒。就算等会儿到了大厅，瑞秋能够设法甩掉他们俩（她根本想不出怎么才能甩掉他们俩），凯斯勒也会带上搜查令再去瑞秋的公寓，结果发现凯莱布死在了屋里。不是不省人事，是一命呜呼。
瑞秋意识到他们两个人都盯着她，正等她回答。“那不是布莱恩，内德，谢谢你。”
“不是吗？”
“是他的合伙人。你见过他几次，叫凯莱布？”
内德点了点头。“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就是他。”
内德对凯斯勒说：“不过，我经常跟太太讲，外表可不长久。”
瑞秋说：“他想开车回家，我不想让他开。他喝波本威士忌喝太多了。”
凯斯勒说：“可他是乘地铁过来的啊。”
“什么？”
“刚才凯莱布明明告诉我们，他是搭地铁从剑桥过来的。”
“凯莱布住在海港区，他可不乐意再搭地铁回去。他想借我的车，所以我们才拌嘴。”
老天爷，她能弄对多少该死的细节？
“啊。”
“有道理。”内德的语气分明表示，他说的是反话。
“他为什么不干脆叫辆出租车？”凯斯勒说。
“uber。”内德试探道。
“如他所言。”凯斯勒用拇指朝内德一指。
“你们只能等他酒醒再问他了。”瑞秋说。
科尼利厄斯先生审视着他们三个人，不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却意识到三人当着他的面起了争执。
电梯到了大厅。
只要一出大楼，凯斯勒应该就会抛下瑞秋。就算她能拖延时间，跟凯斯勒在人行道上搭搭讪，内德也会装出一副走开的模样。只要凯斯勒开车一走，内德马上就会再次露面。不然的话，干脆从街对面向她开枪。
瑞秋把手伸到了后颈，拨弄着项链的搭扣。假如可以拧拧搭扣扯一下，说不定可以扯断珠链。珠子会落到地板上，男人们会弯下腰去捡；她就可以一溜烟穿过收发室奔出大楼了。
“被虫子咬了吗？”凯斯勒问。
“什么？”
“发痒啊。你的脖子很痒吗？”凯斯勒说。
这样一来，内德的眼神也落到了瑞秋的身上。
瑞秋垂下了手。“是啊，有点痒。”
众人进了大厅。科尼利厄斯先生右转朝通向车库电梯的过道走去，内德和凯斯勒继续向前迈着脚步。
办公桌后面的多米尼克抬头瞟了瞟他们，似乎对凯斯勒和内德的出现有点困惑，但却冲着瑞秋点了点头，又埋头读起了杂志。
“不去车库吗？”瑞秋问内德。
“嗯？”循着瑞秋的目光，内德望见了车库门。“不。”
“你把车停在街上？”瑞秋说。
内德扭头回望着瑞秋。“噢，不，我只是出门散散步，亲爱的。”
“今天晚上大家都要去散步。”凯斯勒说。他拍了拍肚子。“让我觉得该去健身房锻炼锻炼。”
他往里打开前门，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内德出了门，身后紧跟着瑞秋。
上了人行道，瑞秋对内德说：“好好散步吧，代我向罗斯玛丽问好。”
“没问题。”内德向凯斯勒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认识你，警探先生。”
“也很高兴认识你，坦普先生。”
“亨普。”内德一边说，一边跟凯斯勒握了握手。
“当然，是我的错。”凯斯勒放开他的手。“保重，先生。”
有那么诡异的几秒钟，三个人谁也没有动。到了最后，内德终于转身沿着人行道向东走去，两只手揣在口袋里。瑞秋瞥了一眼凯斯勒警探，凯斯勒似乎在等什么。当瑞秋再次张望昏暗的街道，内德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位就是内德。”凯斯勒说。
“这位就是内德。”
“他跟罗斯玛丽结婚很久了吗？”
“很长很长时间了。”
“却没有戴婚戒。我倒不觉得他像是那种波希米亚气质的人物啊，会认为戒指不过象征着来自主导范式的社会压迫。”
“可能人家只是把婚戒拿去清洗了呢。”瑞秋说。
“有可能。”凯斯勒说。“我们的朋友内德从事的是哪行？”
“我不太清楚。”
“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我想，是什么制造业。”
“制造业？”凯斯勒说。“这年月这个国家什么玩意儿也不生产了吧。”
瑞秋耸耸肩膀。“你也知道，这年头的邻里关系嘛。”
“噢，愿闻其详。”
“人人都护着隐私。”瑞秋冲凯斯勒勉强地一笑。
凯斯勒打开一辆黑色四门“福特”车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我载你一程去买烟吧。”
瑞秋又望了望街道。每过二十米，路灯便撒下一汪光亮，团团光亮之间则是漆黑的夜色。
“好啊。”瑞秋钻进了汽车。
凯斯勒也钻进汽车，把帽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驱车驶离了路边。“不好意思说粗口，不过狗屎案件我也遇到过，这简直是最近遇到很狗屎的一宗。有个死在罗得岛的金发女子，有个过着双重生活的失踪男子，还有他那满嘴谎话的太太……”
“我可没有满嘴谎话。”
“哎哟！”凯斯勒冲瑞秋摆摆手指。“不不不，德拉克洛瓦太太，你就是。你撒的谎太多了，我数都数不过来。还有你的邻居，那位身穿‘members only’牌夹克和‘jcpenney’休闲裤、没戴婚戒的已婚男人？他那样的人不会住在这种楼里。他甚至不知道该死的车库在哪儿，门卫显然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没有注意到。”
“还好我是个警察。他妈的，人家付薪给我们，就是用来注意这种破事的。”
“你很爱说‘他妈的’。”
“为什么不呢？”凯斯勒说。“是个好词。一词万用哪。他妈的，‘他妈的’真是太有用了。”凯斯勒向右转了个弯。“我的问题在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撒谎，又在哪些事情上撒了谎，毕竟这案子还为时尚早。不过，哎哟，我很清楚你在撒谎。”
他们在红绿灯前方停了下来。瑞秋笃信，内德分分钟会从凯斯勒的车窗旁边冒出头，朝汽车里面开火。
交通灯变成了绿色，凯斯勒又左转了一回，停在博伊尔斯顿街的便利店前面，对街就是保德信中心。凯斯勒在座位上向瑞秋扭过头，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瑞秋无法解读的神色。
“去世的妮可·奥尔登，”凯斯勒说，“是被处死的。在我看来，杀手的手法非常专业，我可是见过不少这种场面的人。这么说来，你这位过着双重生活的丈夫？很有可能是位专业人士，知道吧，专职取人性命。他或他的朋友可能会找上门来。”凯斯勒在车座上探过身，探得足够近，瑞秋可以闻见他嘴里altoids薄荷糖的味道。“瑞秋？他们会他妈的处死你。”
凯斯勒救不了她，就算他愿意救。不过，瑞秋还疑心凯斯勒是不是愿意呢。凯斯勒的职责是调查妮可·奥尔登谋杀案，而作为一名警察，他狭隘地认定，破案的最佳途径是往布莱恩的身上推。不过，要是布莱恩没有露面，凯斯勒会继续深挖下去。说不定，他会查出来，就在受害者被杀前不久，瑞秋曾经去过普罗维登斯。zipcar的车一定装了追踪装置吧，以便让公司摸清汽车的位置，因此花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查清瑞秋在妮可·奥尔登家外面那条街的行踪。接下来，局势就一目了然了：太太发觉自己丈夫另有一房怀孕的太太，于是杀了对方。假如这局面还算不上铁证如山，她丈夫的合伙人的尸体还端坐在她家里呢。验尸结果会证明，在瑞秋向凯斯勒警探声称该合伙人还活得好端端、人事不省地躺在沙发上之前，那位合伙人已经死翘翘了。
“我可不喜欢被人欺负。”瑞秋告诉凯斯勒警探。
“我不是在欺负你，只是陈述事实。”
“你陈述的是猜想，还用的是最吓唬人的口气。”
“我注意到，现在你胆战心惊得不得了——这可不是猜想。”凯斯勒说。
“我又不是没胆战心惊过。”瑞秋说。
凯斯勒慢慢地摇摇头。这位硬汉警察打量着眼前没有工作却养尊处优的雅皮士，或许想象着她的步入式衣橱里摆满了高端健身服、louboutin高跟鞋、丝质西装，而她身穿这些服饰光顾那些警察吃不起的餐馆。
“你觉得你吓倒过，其实你没有。这世上有些黑暗是你无法从电视和书籍里体会到的。”
莱奥甘营地里的那一夜，借着被点燃的垃圾桶烧起的熊熊烈焰，男人们在泥地里大步走来走去，手里握着钩刀和不值钱的烈酒。凌晨两点钟左右，维蒂对瑞秋说：“如果现在我从了他们，他们可能只……”小姑娘用一只手圈成圆圈，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圆圈里钻进钻出了几次，“……但如果我们拖着他们，他们可能会生气，然后……”她又用同一根手指在喉咙上抹了抹。
维蒂十一岁，全名叫作维蒂妮娜·珍-卡丽斯特。当时她听了瑞秋的话，还是躲了起来。可惜，正如维蒂所料，结果不过是惹得那些男人更加火冒三丈。日出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她，找到了她们两个人。
“对于这个世界的黑暗，我倒是略有所知。”瑞秋告诉崔温·凯斯勒。
“是吗？”凯斯勒的眼神寻找着瑞秋的目光。
“是啊。”
“你知道的是些什么？”凯斯勒低声问。
“如果坐等黑暗找上门来，你就死定了。”
瑞秋下了车。当她走到人行道上，凯斯勒摇下了车窗。“你是打算甩掉我吗？”
瑞秋笑了。“没错。”
“我可是个警察，不太容易甩掉吧。”
“但你是从普罗维登斯来的，这里可是波士顿。”
凯斯勒略微歪歪头，算是示意。“那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德拉克洛瓦太太，我会带上搜查令。”
“很好。”凯斯勒驱车离开，瑞秋走上了人行道。她甚至懒得假装走进商店，只是遥望着凯斯勒在下一个路口右转，接着才穿过博伊尔斯顿街走向一家旅馆前方的出租车站。她跳上最先赶到的一辆出租车的后座，嘱咐司机前往夏洛特港码头。
码头的停车场空荡荡的。瑞秋让出租车司机等了几分钟，好瞧瞧是否有人跟踪。不过，整个街区都已经呼呼大睡了，四周无比静谧，静得可以听见船只摇荡的声音，听见古老的木头建筑在夜风中“咯吱”作响。
瑞秋又上了船，进了厨房，打开灯，取出上次她留在抽屉里的钥匙。她解开缆绳，开船进了港湾。过了二十分钟，她可以望见星光下出现了汤普森岛的轮廓；一分钟后，她来到了那座丁点小、有棵歪脖子树的岛屿。瑞秋回到厨房，这回因为时间宽裕，她找到了潜水装置：面镜、脚蹼、氧气瓶。她又四下里翻了翻，发现了另一只手电筒、一套湿式潜水衣，是女式中号——原主人应该是死掉的妮可·奥尔登吧。瑞秋换上那套潜水服，穿戴上氧气瓶、脚蹼和面镜，带着手电筒，又来到了船尾。她一屁股坐在船舷上，抬头仰望着天空。刚才的云层已经飘走了，夜空中洒落着繁星，仿佛聚集成群以求自保，瑞秋只觉得满天繁星并非高居九霄云外，并非神明或者神使，而是被放逐的弃儿，迷失在漆黑的万里夜空中。从这里望去，好似繁星丛丛，实际上却相隔了万里。距离最近的星星也远隔了多少光年，并不比瑞秋跟十五世纪撒哈拉的部落女子离得更近。
“假如我们如此孤独，那意义何在？”瑞秋想知道。
紧接着，她便向后仰去，沉入了碧波。
瑞秋打开手电筒，很快就找到了之前掉落的那一只。那只手电筒正从水底朝她闪着光。瑞秋渐渐往下沉，发现手电筒落在离布莱恩躺的那块巨石大约二十码的一片沙砾上。她把手电筒的亮光对准了巨石的顶部，然后一点接一点把光束往下挪，直到光束照上了沙砾。
沙砾上并没有尸体。
看来，瑞秋是把巨石弄混了。她又把手电筒的光束向左边挪，发现大约20码外还有另外一块巨石。她朝那块巨石游过去，游到半途，却又认定它的形状和颜色都对不上号。当时瑞秋是把布莱恩倚在了一块高高的圆锥形岩石上，就跟刚刚那块巨石差不多。于是，她又游了回来，不停地左右晃动着手电筒。没有哪块石头看上去跟当初瑞秋抛下尸体的那块有半点相像，除了她面前的这一块。
这正是当初抛下尸体的地方，瑞秋确信。凭着石头圆锥般的形状，凭着石头上的深坑，她认得出来。
难道布莱恩的尸体被水流卷走了吗？不然更糟，被鲨鱼叼走了？瑞秋游到她最后一次见到布莱恩的地方，察看着沙砾上是不是有压痕，布莱恩的腿和屁股是不是留下了印迹。谁知道，沙地已经被水流抚平了。
正在这时，瑞秋瞥见了一抹黑色，颜色比那块巨石更深一些。只是隐约闪过，好像巨石左侧剥落了一片。瑞秋蹬水游动，用手电筒照亮了拐角处。最开始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紧接着，她看了个究竟。
那是个咬嘴。
瑞秋游到了岩石的后面。咬嘴连着一根管子，管子又连着一只氧气瓶。
瑞秋抬起头，透过黑漆漆的水波望向船体。
“你还活着。”
她向水面游去。
“直到我找到你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