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5 什么钥匙
    两名男子各自在身前握着把九毫米“格洛克”枪,叉着手腕,枪管朝向地面。假如有人从走廊经过,只会见到两名男子,不会见到枪。
    “德拉克洛瓦夫人?”左边的男人说道,“很高兴见到你,我们可以进来吗?”他朝瑞秋晃晃枪,瑞秋往后退去。
    来客进了公寓,关上了门。
    凯莱布刚开口说“他妈的,什么人……”,接着就一眼望见了枪。
    来客中身材较矮的一个,也就是刚才讲话的男子,用枪指着瑞秋的胸口。高个子用枪指着凯莱布的头,又朝餐桌示意。
    “大家都去那边找个座吧。”矮个子说。
    瑞秋马上看出了门道:在整间公寓中,用餐区是离所有窗户最远的地方。要从前门望见用餐区,唯一的办法是走进公寓,关上门,然后朝左边张望。
    他们在桌边坐了下来。瑞秋把凯斯勒警探的帽子摆到了自己面前的桌上,因为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她的嗓子眼隐隐地发紧,只觉得后背汗毛直竖,头皮发麻。
    矮个子男人看上去大腹便便,长着哀伤的眼睛,一边的头发梳过来遮秃,倒显得更加悲哀。他的年纪在五十五岁左右,身穿破旧的白色polo衫,外面套了件天蓝色“members only”牌夹克。那种夹克在瑞秋念小学的时候曾经风行一时,不过之后就难得一见了。
    跟矮个子比,他的同伙可能年纪要小上五岁。高个子的灰发还没有秃,脸颊和下巴上留着时髦的灰白胡茬,穿着黑色t恤,外面套着黑色运动衫。运动衫穿在他身上似乎大了一号,材质显得挺廉价,衣服的肩膀被衣架戳出了两个角,两角和翻领之间洒落着一大片头皮屑。
    两名来客都流露出一种前途无望的气质。“可能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沦落到持枪威胁平民百姓的地步吧”,瑞秋心想。她认定,身穿“members only”牌夹克的男人看上去跟“内德”这个名字很搭,至于有头皮屑的家伙,权且把他叫作“拉尔斯”吧。
    瑞秋原本希望,给两名来客取个人名能给自己壮壮胆,可惜事实恰恰相反,尤其是当内德在“格洛克”枪的枪口装上了消音器,而拉尔斯跟着学样之后。
    “我们很赶时间,因此还请两位为自己着想,别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一套。行吗?”内德说。
    瑞秋和凯莱布瞪大眼睛盯着他。
    内德捏捏鼻梁,闭了片刻眼睛。“我说,‘行吗?’”
    “好的。”瑞秋说。
    “好的。”凯莱布说。
    内德瞥瞥拉尔斯,拉尔斯瞥瞥内德,接着两人双双扭头盯着瑞秋和凯莱布。
    “瑞秋,”内德说。“你是叫瑞秋,对吧?”
    瑞秋开口答话,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的。”
    “瑞秋,”他说。“给我站起来。”
    “什么?”
    “给我站起来,宝贝。就站到我面前来。”
    瑞秋站起身。这一下,她不仅声音发颤,双腿也发起了抖。
    内德那红通通又坑坑洼洼的鼻子差不多跟瑞秋的肚子齐平。“好,很好。就待在那儿,不要动。”
    “好的。”
    内德后仰靠在椅子上,以便仔细地端详凯莱布。“你是他的合伙人,对吧?”
    凯莱布说:“谁的合伙人?”
    “哎哎哎。”内德敲了敲桌上那把“格洛克”的枪柄。“我们刚刚才说了些什么?”
    “噢,布莱恩。”凯莱布马上接口道。“布莱恩的合伙人。是的。”
    内德朝拉尔斯翻了个白眼。“噢,布莱恩。”
    “噢,那位布莱恩。”拉尔斯说。
    内德苦笑了一下。“那凯莱布,钥匙在哪儿?”
    凯莱布说:“什么钥匙?”
    内德狠狠地捶了瑞秋的心窝一拳,捶得如此之狠,瑞秋能活生生感觉到他的指关节,感觉它们埋进了气管下,让她再也无法站稳脚跟。她倒在地板上躺着,喘不上气,五脏六腑犹如火烧,脑子里一片混沌,理不出任何思绪。等到回过神,差不多也喘过气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更痛了。她倒抽了好几口冷气。不过,跟某个念头相比,疼痛实在算不了什么:瑞秋意识到,她会死在今天晚上。不是“很快会死”,不是“有一天会死”,而是有可能撑不过五分钟。总之,今天晚上死定了。
    内德把瑞秋拎起来,攥住她的肩膀,似乎担心她会崩溃。“你没事吧?”
    瑞秋点点头。有那么片刻,她认定自己马上就要呕吐。
    “说出来。”他的眼睛搜寻着瑞秋的目光。内德,好心人内德。
    “我没事。”
    “那就好。”
    瑞秋想坐下,可是内德又把她扶直。
    “对不起,”内德说,“不过,我们可能又得开工啦。”
    瑞秋止不住眼泪。她竭尽了全力,可惜她一心只记得内德的指节,记得自己喘不过气,记得疼痛是那么深又来得那么快,让她顿时无力思考;最糟糕的是,她早就知道会受苦,知道这个用头发遮住秃顶、声音关切、眼神哀伤的男人还会下手揍她,一直揍到他得偿所愿,或者揍到她丢了小命,就看是他先得手,还是瑞秋先一命呜呼了。
    “嘘,”内德说。“转个身,我想让他看看你的脸。”
    他伸出两只手搭上瑞秋的肩膀,把她转了个身,好让她面对着凯莱布。“年轻人,我的第一拳,打的是她的心口。痛得要命,但其实没什么大碍。我的下一拳,见鬼,就要打烂她的肾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是负责it的嘛。从最开始,你可就入伙了。”
    “布莱恩很瞎搞的。”
    “确实是,对吧?”
    凯莱布的眼神闪烁不定,脸上满是汗水,嘴唇发着抖。他看上去恰似个吓坏了的小孩——瑞秋猛然回过了神:其实,这小子一直是个吓坏了的小孩。凯莱布瞥了瞥瑞秋,刚开始,瑞秋误以为他眼中流露出的是同理心,接着却毛骨悚然地意识到:那是难堪,是羞愧,是同情。凯莱布感到丢脸,因为他心知自己没胆救她;他同情瑞秋,因为他心知瑞秋会丢掉性命。
    他会把我的肾打个粉碎,凯莱布。拜托,把你知道的告诉他。
    内德用消音器拂过瑞秋的右太阳穴,又沿着她的领口往下挪去。“别逼我,小伙子。我有女儿,有姐妹。”
    凯莱布说:“你瞧……”
    “别跟我说什么‘你瞧’,凯莱布。别跟我说什么‘等等’、‘听我解释’或者‘这只是个天大的误会’。”内德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失态。“明明只有一个问题,一个答案,就这样。”
    瑞秋感觉到,内德那抵着自己左臀的“老二”居然硬了起来。他勃起了,这位“女儿的父亲”,“姐妹的兄弟”。禽兽并不会披上兽皮,他们会打扮得人模人样;这一点,瑞秋的母亲曾告诉过她,多年来瑞秋也深有体会。更怪的是,身为禽兽,那些家伙却罕少自知。
    “钥匙在哪里?”内德说。
    “什么钥匙?”凯莱布的整张脸都在颤抖。
    内德将一颗子弹射进那张脸时,它停止了抖动。
    刚开始,瑞秋拿不准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记得子弹射入肉体时“噗”的声音,听见了凯莱布惊讶地尖叫——那成了凯莱布发出的最后的声响。凯莱布的头猛地往后仰,仿佛他刚刚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的头又“咔嚓”向前倒过来,只不过现在那颗头颅上溅满了血滴。瑞秋张开了嘴,想要尖叫。
    内德用消音器抵上了瑞秋的脖子。如果抵得太久,它只怕烫得足以灼伤皮肤。“要是你喊出声,我就只好杀了你。我不想杀你,瑞秋。”
    但他会的。
    瑞秋,他会动手。一旦这里完事,他就会动手。一旦他们想要的东西到手,他就会动手。一把钥匙。什么见鬼的钥匙?布莱恩钥匙圈上的钥匙多得数不清,恐怕数学大师才会注意到他又添了一把。不过,假如对方要找的钥匙确实在布莱恩的手上,那可能就在布莱恩的钥匙圈上。
    钥匙圈在布莱恩身上。
    布莱恩正沉在马萨诸塞湾的水底。
    凯莱布的尸体在椅子上朝一边歪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倒地,他的肩膀却卡在了扶手下面。有那么一会儿,房间里只传来凯莱布滴血的声响。
    “这么说,对于我的下一个问题,你的答案肯定不是‘什么钥匙’吧?”内德开口说。
    “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杀了你。”
    瑞秋点点头。
    “你点头是因为你有答案在手呢,还是因为你也同意回答‘什么钥匙’是个天大的错?”内德把枪从瑞秋的脖子上挪开。“你可以说话。我知道你不会喊。”
    “我该说什么呢?”
    桌子的另一头,拉尔斯站起了身,显然百无聊赖,已经准备离开了。这比他千方百计吓唬人要让人心头发毛得多。收场的时候快到了。终止符将是射进另一张脸的另一颗子弹;这一回,会是瑞秋的脸。
    “好啦,”内德说。“我们要的只有一个答案——正确答案。瑞秋,”他的语调极为体贴关切,“钥匙在哪儿?”
    “在布莱恩手里。”
    “布莱恩又在哪里?”
    “我不知道。”内德举起枪,瑞秋赶紧接上一句,“但我有个想法。”
    “有个想法?”
    “他有一艘船。没人知道。”
    “船名叫什么,停在哪里?”
    瑞秋没有见到那艘船的名字。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瞥一眼。她说:“停在……”
    这时,门铃响了。
    三人通通向房门望去,接着对望着彼此,然后又望向那扇门。
    “会是什么人?”内德问。
    “我不知道”。
    “你丈夫?”
    “他不会摁门铃。”
    门铃又响了,接着是敲门声。“德拉克洛瓦太太,我是凯斯勒警探。”
    “凯斯勒警探。”内德说。“唔。”
    “我忘了我的帽子,女士。”
    内德和瑞秋双双低头望着瑞秋刚才搁在桌子上的软呢帽。
    又是一下敲门声。那是坚持不懈的敲门声;听上去,不管房门另一头的人们愿不愿意请他进屋,来客都惯于自顾自地敲门。“德拉克洛瓦太太?”
    “来啦!”瑞秋叫道。
    内德望了她一眼。
    瑞秋也回望他一眼,意思是说:你想让我怎么办?
    内德与拉尔斯互相对视着。不管用了什么无声的语言交流,总之他们俩做出了一个决定。内德把帽子递给瑞秋,冲着她的脸抬起手掌。“你看见我的手有多宽了吗?”
    “是的。”
    “你只许把门开这么宽的一条缝。然后把帽子给他,关上门。”
    瑞秋迈步从内德的身边走开,但内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肘,将她转过身面对着凯莱布。凯莱布脸上的鲜血已经开始发黑。假如这是海地,他的头颅只怕已经围满了苍蝇。
    “要是你对我的指示敢有半点违抗,这就是你的下场。”
    瑞秋发起了抖,内德又把她转个身朝向门口。
    “别抖了。”他低声说。
    “怎么才能不抖?”瑞秋的牙齿直打战。
    内德伸手在瑞秋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她扭头望望内德,内德对她微微一笑——她已经不再发抖了。“现在你又新学了一招。”
    瑞秋拿着帽子,穿过公寓。房门左边的挂钩上是她的手袋,一只迷你单肩包,棕色的真皮款,是布莱恩送的圣诞礼物。瑞秋摸上了门把手,同时下定了决心,既没有给自己时间细想,也没有给他们时间细想。她开了门,门缝开得可不止内德下令的两到三英寸宽;她把门打开,好让崔温·凯斯勒警探能够越过她的左肩看个清楚,望见通向卧室的走廊、卫生间门和厨房的吧台。瑞秋一把从挂钩上拽下手袋,跨过门槛,把警探的帽子递给他,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子弹射进了她的后背,脊柱断成了两半,飞溅的骨头碎屑射进了她的血管,她向凯斯勒警探的怀中栽倒过去。她这么一倒,害得凯斯勒警探来不及拔出枪来。内德不停地开火,击中了凯斯勒的脑袋、肩膀和胳膊。凯斯勒跟瑞秋一起倒下了,两人挤成一团倒上了大理石地板。内德和拉尔斯叉开腿跨立在他们的尸体上,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他们,一枪又一枪射着两具尸体,直到尸体从地上弹了起来……
    “警探先生。”瑞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回来取帽子呢,正打算打你的手机。”
    瑞秋向电梯走去,凯斯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您要出门?”
    瑞秋扭过头,目光越过左肩落在凯斯勒的身上。布莱恩,塞巴斯蒂安和两个前男友全都众口一词,声称这是她最性感的样子。崔温·凯斯勒眨了眨眼睛,好像要躲开瑞秋的目光;瑞秋看得出来,这一招在他身上也见效了。“只是想走一走,醒醒酒。”瑞秋说。
    “睡一觉不就行了吗?”
    “我能跟你交交底吗?坦白交代一个秘密?”
    “我就爱秘密,所以才当了警察。”
    两个人走到了电梯旁边。瑞秋摁下向下的按钮,大着胆子扭头越过走廊瞥了瞥自家公寓的房门。如果那扇门开了,那该怎么办呢?朝楼梯跑吗?
    他们会在楼梯间里杀了她。
    “我会偷偷地抽烟,”瑞秋说。“烟抽光了。”
    “唔。”凯斯勒点了好几下头。“我敢打赌,他心里有数。”
    “嗯?”
    “你的丈夫。我敢打赌,他知道你抽烟,但他选择不戳穿。佩洛夫先生呢?”
    “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省人事呢。”
    “我相信,你的丈夫对于别的男人在你家过夜也没什么意见。他在这方面很前卫,你的丈夫,半点也不‘老古董’。”
    瑞秋瞥了瞥左边电梯上的数字,发现电梯停在了三楼;又瞥了瞥右边电梯上的数字,发现按键根本就没有亮。右边的电梯晚上没有开。说不定是定时的,为了省点电费。
    “该死的定时器。”瑞秋一边想,一边回望自己的房门。
    “那扇门会打开吗?”崔温·凯斯勒问道。
    “什么意思?”
    “你家的大门,你一直看了又看。”
    假如现在内德和拉尔斯出门拔枪,凯斯勒会失去先机。可是,假如瑞秋跟凯斯勒交底——告诉他屋里有人,那些人都干了些什么——凯斯勒会拔出枪,用身体护住她,招来援军。这场噩梦将画上句号。
    她只需要开口向凯斯勒交底。并做好坐牢的准备。
    “是吗?我现在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
    “发现我丈夫过着双面人的生活,也许害我受了点影响。”
    凯斯勒望了望电梯上方。“我们要走楼梯吗?”
    瑞秋连想也没想。“好啊。”
    “不,等等,电梯动了。”
    电梯慢吞吞地从三楼升到四楼,接着加了速,一溜烟从四楼升过五六七八楼,到了九楼。
    又停下了。
    瑞秋看着凯斯勒。
    凯斯勒对瑞秋耸耸肩,意思是说:“你还能告我不成。”
    瑞秋说了句“我还是走楼梯吧”,然后向楼梯转过身。
    “电梯又动了。”
    红灯从“九”跳到了“十”,接着飞快地从“十一”一路跳到“十四”,再一次停了下来。瑞秋能听见从电梯井传来的笑声;今天是星期二,十四楼下电梯的那帮人听上去却活像喝得跟周六晚上一样醉。
    内德一脚踏出瑞秋家的时候,崔温·凯斯勒正背对着走廊。瑞秋想要尖叫。她想朝楼梯飞奔而去,红色的“出口”标志正召唤着她,恰似上帝之手。等到凯斯勒循着瑞秋的目光扭过头,内德已经施施然穿过走廊向他们走过来,空着两只手。那把枪可能插在后背,被“members only”牌夹克的衣角罩起来了吧。
    “瑞秋,”内德开口说。“有一阵没有见到你啦。”
    “内德。”瑞秋望见对方的眼中掠过一抹困惑的神色。“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家里,叫叫外卖。”
    内德向凯斯勒警探转过身。“我是内德·亨普。”他说着伸出一只手。
    “崔温·凯斯勒。”
    “普罗维登斯警方到波士顿有何贵干?”
    有那么一会儿,凯斯勒看上去很不解,直到他低头瞥瞥自己的腰带,望见了别在上面的金色警徽。
    “查点线索。”
    这时电梯到了本楼层,发出“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他们走进电梯,凯斯勒摁下了前往大厅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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