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4 凯斯勒
    开车回去的路上,凯莱布只要一喘气就痛。两个人都开始怀疑,刚才布莱恩至少踹断了凯莱布一根肋骨。回到城区后,经过通往后湾的第一个出口时,凯莱布却绕开了。刚开始,瑞秋以为凯莱布打算从下一个出口前往后湾,但当凯莱布绕过第二个出口时,瑞秋开口说:“你在干什么?”
    “开车啊。”
    “往哪儿开?”
    “我有栋安全的住宅。我们得去那儿,琢磨个对策。”
    “我必须去我的公寓。”
    “不,你不能去。”
    “不,我要去。”
    “现在说不定有人火冒三丈,正在找我们呢。我们可不能往波士顿钻,必须离开这儿。”
    “我需要我的笔记本电脑。”
    “让你的笔记本电脑滚蛋。有了我们即将到手的那笔钱,你可以买个新电脑。”
    “笔记本电脑不是关键,关键是电脑上的那本书。”
    “再下载一本好了。”
    “不是我在读的书,是我在写的一本书。”
    汽车从一溜明灯下驶过,凯莱布眼神疯狂地盯着瑞秋,一张脸煞白,看上去有些骇人,有些无助。“你没有备份吗?”
    “没有。”
    “存储到云端了吗?”
    “也没有。”
    “他妈的,为什么没有?”
    “我需要我的笔记本电脑。”汽车驶近了一个出口,瑞秋重复道。“别又逼我拔枪。”
    “有了即将到手的那笔钱,你用不着你的书……”
    “这跟钱无关!”
    “一切都跟钱有关!”
    “走出口。”
    “他妈的!”凯莱布大吼了一声,把车开进了驶出车道。
    汽车钻出一条短隧道,来到了北端边上,接着左转经过政府中心向后湾驶去。
    “我还不知道你在写书。”途中凯莱布说。“是本,嗯,悬疑小说?科幻?”
    “不。是非虚构作品,关于海地。”
    “那估计很难卖。”凯莱布的口吻几乎有点责怪的意味。
    瑞秋不禁苦笑了一声。“他妈的,你算老几,哥们儿。”
    凯莱布对瑞秋露出歉意的微笑。“我只是说说实话而已。”
    “在你看来是‘实话’而已。”瑞秋说。
    到了公寓,瑞秋走进卧室,又换了套衣服,换上了干爽的胸衣和内裤,脱下牛仔裤换上了黑色紧身裤、黑色t恤,加上一件在纽约大学念书时买的灰色旧运动衫。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那本书的相关文件拖进一个文件夹——或许她早就该这么做了。她给自己发了封电邮,把文件夹上传成附件,然后点击了“发送”。好啦!现在,不管用哪台电脑,她都能打开自己的书了。
    瑞秋胳膊下夹着笔记本电脑,出了卧室,发现凯莱布已经倒了杯酒喝——果真不出所料。凯莱布说,刚才布莱恩踢在腹股沟的那几脚害他坐着不舒服,于是他站在厨房吧台旁边,轻啜着波本威士忌。瑞秋走进厨房,凯莱布向她投来茫然的眼神。
    瑞秋说:“我还以为你在赶时间。”
    “我们还要开一个小时车呢。”
    “那务必请喝吧。”瑞秋说。
    “你干了些什么?”凯莱布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开枪杀了我的丈夫。”瑞秋打开冰箱,可惜想不起要取什么,于是又关上了冰箱门。她端着一只酒杯去了吧台,给自己倒上些波本威士忌酒。
    “是自卫吗?”凯莱布说。
    “当时你明明在场。”瑞秋说。
    “当时我躺在地上,我甚至说不清自己的意识算不算清醒。”
    模棱两可的话惹毛了瑞秋。“这么说,你没有亲眼目睹?”
    “没有。”
    半点也不“模棱两可”。所以有朝一日,凯莱布在证人席上会是什么说法?他会说,当初瑞秋是为了他和她自己的命才动手的吗?还是会说,当时他的意识“算不上很清醒”呢?
    “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凯莱布?”瑞秋恨不得开口发问。“且不问你日常的作风,只问你的本性?”
    瑞秋又喝了几口波本威士忌。“他用枪指着我,我可以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结局,于是我先开了火。”
    “你显得这么镇定。”
    “我没觉得镇定。”
    “你听上去像个机器人。”
    “倒是很符合我的感受。”
    “你的丈夫死了。”
    “我知道。”
    “布莱恩。”
    “是的。”
    “死了。”
    这一下,瑞秋越过吧台望着凯莱布。“我知道我干了些什么,我只是感觉不到。”
    “也许你吓呆了。”
    “我猜是的。”瑞秋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尽管心中悲伤难耐,她的身体却仿佛在海地事件后第一次重现了生机。一旦停下脚步,一旦不再关注当前的种种问题,悲伤就会将她整个儿吞没,所以,眼下关键在于一心一意,不要停下脚步。
    “你会去报警吗?”
    “警方会问我,为什么对他开火。”
    “因为他打算把我活活踢死。”
    “警方会问,他为什么要把你活活踢死。”
    “我们会说,你发现他过着双面人的生活,因此他抓狂了。”
    “警方会说,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俩在偷情吗?”
    “警方不会这么想。”
    “警方一接案子就会这么想。紧接着,他们会查你们最近一起干了些什么,有没有经济纠纷。所以,不管你跟布莱恩在捣什么鬼,你还是祈祷其中不牵涉什么杀掉布莱恩的动机吧。不然的话,警方不仅会认定你跟我在偷情,我们还在生意上坑布莱恩呢。于是他们就会盘问我,为什么把枪扔到了水里。”
    “你为什么把枪扔进水里?”
    “天哪,因为我他妈的当时在犯糊涂?我吓呆了?不知所措?我的意思是,随你怎么说吧。至于现在,一旦有人发现布莱恩死了,我想不出我怎么才能逃过牢狱之灾,即使只坐三四年的牢。我才不要坐牢。”到了此刻,瑞秋总算有了些许感受——一阵惧意,几近于歇斯底里。“我才不要傻待在牢笼里,钥匙还握在别人手中。该死,我可不走这条路。”
    凯莱布瞪眼望着瑞秋,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椭圆。“好吧。好啦。”
    “绝不。”
    凯莱布又灌了几口波本威士忌。“我们得走了。”
    “去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haya已经带着宝宝过去了。”
    瑞秋从厨房吧台上拿起笔记本电脑和钥匙,却又停下了脚步。“他的尸体会浮上来的。”这个念头让瑞秋的内心猛地一动,她突然感觉不再那么麻木,不再那么冷静了。“对吧?”
    凯莱布点点头。
    “那我们必须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么?”
    “把尸体沉下去。”
    “怎么沉法?”
    “我不知道。用砖、用保龄球。”
    “晚上十一点钟,”凯莱布看了看微波炉上的时钟,“我们上哪里去找保龄球?”
    “他在卧室里放了杠铃。放了两只。”
    凯莱布瞪大眼盯着瑞秋。
    “用来做弯举。你知道的,那种小杠铃,每只重20镑。两只应该能行。”
    “我们说的是把布莱恩的尸体沉下去对吧。”
    “没错。”
    “真荒谬。”
    一点也不荒谬。从理性上讲,瑞秋对该做些什么一清二楚。说不定,她那所谓“吓呆了”并不是吓呆了,而是她的大脑正在剥离所有不必要的数据,以便消化至关重要的信息。当初在莱奥甘的临建棚营地,从一座帐篷奔到另一座帐篷,从一棵树奔到另一棵树,瑞秋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感受。目标无比明确:跑掉躲起来,跑掉躲起来,跑掉躲起来。再没有比这更性命攸关的问题,非黑即白。嗅觉、视觉、听觉,再没有一样用于享乐,却是用于求生。她没有半点三心二意。
    “真荒谬。”凯莱布重复道。
    “目前我们的处境就这样。”
    瑞秋迈步走向卧室去取杠铃,刚走到半路,却停下了脚步——门铃响了。不是蜂鸣器;通常来说,要是来人在大楼外面,摁响的会是蜂鸣器。也不是对讲机;要是有人来访,门卫会用对讲机通知。不,响起的是她家前门外的小门铃,就在十米远处。
    瑞秋透过“猫眼”瞥了瞥,望见一名黑人男子。男子留着整齐的山羊胡,头戴褐色软呢帽,身穿白衬衫,系着黑色的细领带,外面罩着一件真皮短外套。他的身后是两个身穿制服的波士顿警察,两个都是女警。
    瑞秋没有取下门上的防盗链,把门打开一条缝。“怎么啦?”
    男子亮出一块金色警徽和普罗维登斯警察id。他名叫崔温·凯斯勒。“我是凯斯勒警探,德拉克洛瓦太太。您丈夫在家吗?”
    “不,他不在家。”
    “他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瑞秋摇摇头。“他今天出差了。”
    “去哪里出差了?”
    “俄罗斯。”
    凯斯勒的声音很轻柔。“你介意我们进屋聊上几分钟吗?”
    如果犹豫,就显得是跟警方对着干。于是,瑞秋打开了门。“请进。”
    进屋的时候,凯斯勒摘下了帽子,搁在他左侧的古董椅上。不出瑞秋所料,凯斯勒的头皮剃过,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发亮,好像抛光过的大理石。“这位是马伦警员。”凯斯勒说着指指那位金发碧眼的女警。女警长着明亮友好的眼睛,脸上的雀斑很衬她的金发。“这是加尔萨警员。”凯斯勒又指指那位大块头的黑发女警。她已经急吼吼地端详起了这间公寓,目光很快落在了凯莱布身上。凯莱布正带着一瓶波本威士忌,伫立在厨房的吧台旁。瑞秋注意到,自己把已经喝光的那瓶酒也忘在吧台的一角上了,正摆在一个空空的酒杯和她刚倒上的半杯波本威士忌中间。看上去,凯莱布和瑞秋似乎正在大开派对。
    凯莱布走过来,跟警察握了握手,自称是布莱恩的合伙人。接着是一阵沉默,三名警察用查探的眼神审视着公寓,凯莱布不禁有点紧张。
    “您名叫崔温?”凯莱布对凯斯勒说,瑞秋差点吓得闭上了眼睛。
    凯斯勒打量着那瓶波本威士忌和空荡荡的葡萄酒瓶。“大家都叫我老崔。”
    “跟佛罗里达那孩子同名,对吧?”凯莱布说,“被邻里联防队员杀害的那个孩子?”
    凯斯勒说:“同名,没错。怎么啦,你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叫凯莱布的人吗?”
    “嗯,那还用说。”
    “那……”凯斯勒扬起了双眉,等着。
    “‘崔温’这个名字不怎么常见嘛。”
    “在您的家乡不太常见吧。”
    瑞秋再也受不了了,一秒钟也他妈的受不了了。“警探先生,你为什么要找我丈夫?”
    “我们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
    “你是从罗得岛来的?”
    “是的,女士,普罗维登斯警局。这两位好警察是我的联络人。”
    “我丈夫跟普罗维登斯又扯得上什么关系呢?”瑞秋又惊又喜:她竟然毫不费力地扮起了“一头雾水的妻子”一角。
    “你的眼睛下面有块淤血。”凯斯勒对凯莱布说。
    “你说什么?”
    凯斯勒伸手指了指,瑞秋也一眼看了出来。凯莱布右眼的下眼睑上有块红肿,在大家的注视下显得更艳了些。“瞧,马伦警员。”
    金发警察微微勾下腰,好看个仔细。“您怎么会受这种伤,先生?”
    “被伞害的。”凯莱布说。
    “被伞害的?”加尔萨警员说。“哪把伞跳出来咬了你一口?”
    “不,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地铁上有个家伙拿着一把伞。我在剑桥工作。不管怎么说,他把那把伞搁在肩膀上,地铁到了他要下的那一站,结果他飞快地转了个身,戳到了我的眼睛。”
    “哎哟。”凯斯勒说。
    “没错。”
    “要是想想这个星期根本没怎么下雨,你这伤一定痛得更厉害了吧。我的意思是,这个月月初,没错,雨大得一塌糊涂。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凯斯勒向整屋子人发问。
    “不止十天前吧。”马伦警员说。
    “他妈的,那家伙究竟带把伞干什么呢?”凯斯勒的话还是没有特意说给任何人听,清廋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微笑。“请原谅我言语不雅。”他对瑞秋说。
    “没关系。”
    “我们生活的世界还真疯狂哪,没下雨也有人扛着雨伞在地铁车厢里走来走去。”凯斯勒又瞥了瞥吧台上的酒瓶和酒杯。“这么说,您的丈夫在俄罗斯?”
    “是的。”
    凯斯勒向凯莱布扭过头。很显然,凯莱布并不希望他扭过头来。“你是过来送东西的吗?”
    “嗯?”凯莱布说。“不。”
    “来送商业文件之类?”
    “不。”凯莱布说。
    “那……我的意思是,假如我的问题太私人,请务必开口……”
    “不,不。”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男主人出国了,结果你顺道来访,来跟他太太喝喝酒吗?”
    马伦警员挑起了一条眉毛。加尔萨警员在客厅里四下走动。
    瑞秋开口说,“我们大家都是朋友,警探先生。我的丈夫,凯莱布,还有我。不管您有些什么样的老古董观念,认为男主人出门时他家太太就不能呼朋引伴跟男性朋友一起玩,还请您别把这种观念带进这个家。”
    凯斯勒微微朝后仰,对瑞秋露出灿烂的笑容。“嗯,好的。”话一出口,他轻笑了一声。“好吧,我认错。如果刚才有所冒犯的话,我也道歉。”
    瑞秋点点头。
    凯斯勒递给瑞秋一张照片。一瞥之下,瑞秋便感觉血液猛地涌上了头,又滚滚地涌过心脏。照片中的布莱恩坐着,伸手搂着今天下午瑞秋见过的那名孕妇。照片里的女子还没有怀孕,布莱恩的头发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染上白霜。两人坐在沙发上,沙发有着灰色的坐垫,看上去是用白藤制成的,跟两人身后的白墙浑然一体。那是海滨别墅会有的墙壁,不然的话,至少是栋位于海滨城市的宅邸。两人的头顶挂着莫奈的《睡莲》复制品。布莱恩的肤色晒得黝黑,他和那女子都咧嘴而笑,笑容很灿烂。她身穿蓝色的印花夏装,布莱恩身穿红色法兰绒衬衫配工装裤。女子的左手随意地搁在布莱恩的右腿上。
    “你的脸色突然显得很差,女士。”
    瑞秋说:“警探先生,您给我的是我丈夫跟别的女人的合影,你觉得我的脸色会好到哪里去?”
    凯斯勒伸出手。“可以还给我吗?”
    瑞秋把照片递给他。
    “你认识她吗?”
    瑞秋摇摇头。
    “从来没有见过她?”
    “没有。”
    “你呢?”凯斯勒把照片交给凯莱布。“认识这个女人吗?”
    “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凯莱布说。
    “好吧,那你没机会认识她了。”崔温·凯斯勒把照片放回了自己的短外套口袋。“大约八小时前,她死了。”
    瑞秋说:“怎么死的?”
    “心脏中了一枪,头部中了一枪。假如你们看了电视,这则消息说不定是新闻头条。”凯斯勒又瞥了瞥吧台。“不过,你们俩在忙别的嘛。”
    “她是谁?”瑞秋问道。
    “她名叫妮可·奥尔登。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不多。没有犯罪记录,还没发现有什么死对头,在一家银行工作。不过,她认识你的丈夫。”
    “那是张老照片,”瑞秋告诉凯斯勒。“说不定时间还早于我遇见我丈夫呢。所以,怎么说得清他还跟她有联络呢?”
    “你说他在俄罗斯?”
    “是啊。”瑞秋找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布莱恩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短信,短信声称他正在洛根机场的跑道上。她给凯斯勒看了短信。
    凯斯勒读了读,把手机递还给瑞秋。“他是自己开车去的机场,还是叫的出租车?”
    “他自己开的车。”
    “开的是辆‘英菲尼迪’?”
    “没错。”瑞秋住了嘴。“你怎么知道……?”
    “知道他开的是什么车?”
    “是的。”
    “因为警方发现,今天下午,一辆‘英菲尼迪’fx45停在受害者家的街对面,车登记在你丈夫的名下,地址就是这里。一名目击证人还看见,你丈夫在案发前后离开了她家。”
    “什么意思,他扔下他的车走掉了?”
    “大家可以都坐下吗?”凯斯勒朝吧台歪了歪头。
    五人纷纷坐到吧台旁边的凳子上,凯斯勒坐在中间,好像家庭会议里的一家之主。
    “目击证人说,你丈夫去的时候开的是辆‘英菲尼迪’,一个小时后离开,开的却是一辆蓝色‘本田’。你们用过那种可以显示街道实况的地图程序吗?你们中间哪位用过?”
    瑞秋和凯莱布都点点头。
    “为了采图,地图公司会开着货车拍摄大街小巷,因此你们看到的图片可能是几个月前或几个星期前的,但不会是几年前的旧图。所以我找了家房地产网站,输入受害者家的地址,又点击街景,察看了周围。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一辆蓝色‘本田’车。”凯莱布说。
    “一辆蓝色‘本田’车,停在那条街东边半个街区开外的地方。于是找到了车牌,查了查,发现该车登记在某‘布莱恩·奥尔登’名下。我通过车辆管理局查了查奥尔登先生,拿到了一张驾照照片,照片里的人看上去跟你丈夫一模一样。”
    “天哪。”瑞秋说。无须太多演技,她已经足以让对方买账。“你是在告诉我,我的丈夫并不是我的丈夫。”
    “我是在告诉你,你丈夫可能过着双面人的生活,女士,我想跟他聊聊这事。”凯斯勒交叠双手搁上了吧台,冲瑞秋露出微笑。“也聊聊其他事情。”
    过了一分钟,瑞秋说:“我只知道,他在俄罗斯。”
    崔温·凯斯勒摇了摇头。“他不在俄罗斯。”
    “我只知道他告诉我的事情。”
    “看上去,他可能对你说了很多谎,女士。他经常出差吗?”
    “一个月至少一次。”
    “去哪儿?”
    “主要是加拿大和太平洋西北地区,但他也去印度、巴西、捷克、英国。”
    “其中有些地方很酷。你跟他一起去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呢?我倒很乐意瞧瞧里约,说不定还逛逛布拉格。”
    “我生病了。”
    “生病?”
    “换句话说,我的意思是,直到最近我都在生病。”
    瑞秋能够感觉到,他们全都紧盯着她,尤其是那两位女警,暗自琢磨着什么“病”会困扰瑞秋这样一个后湾天之骄女。
    “它害得我不能出门,”瑞秋说。“肯定没办法搭飞机。”
    “这么说,你是害怕乘飞机?”听上去,凯斯勒的口吻显得很热心。
    “算是其中一个症状。”
    “你得了广场恐惧症?”凯斯勒说。
    瑞秋直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眼睛太睿智了。
    “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主修的是心理学。”凯斯勒又用热心的腔调说道。
    “一直没有正式确诊。”瑞秋终于开口说。她觉得自己听见马伦警员叹了口气。“不过,我百分百有过跟广场恐惧症很吻合的症状。”
    “‘有过’?已经过去了?”
    “布莱恩在跟我一起治病。”
    “但还没有到可以带你出差的地步。”
    “还没有,没有。”
    “你愿意让警方进行保护性监管吗?”
    凯斯勒的语气是这么随意,瑞秋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要对我进行保护性监管?”
    凯斯勒在凳子上转了个身。“加尔萨警员,另外一张照片在你手里吗?”
    加尔萨递给他一张照片,凯斯勒将照片面朝上放上吧台,好让瑞秋和凯莱布看清楚。金发女子脸朝下躺在厨房的地板上,照片只照了上半身。鲜血从她的胸口漫了出来,在她的左肩上方积成了一摊。她的左脸颊和冰箱门也溅上了鲜血。但最骇人的景象,那让瑞秋疑心余生都会将她从梦中惊醒的景象,则是照片中女子头顶的黑洞。她看上去不像挨了一枪,倒像被猛兽从头颅上活活咬下了一块,而咬出的那个洞马上又被鲜血填满,鲜血涌进了她的头发,变成了黑色。
    “如果是你丈夫下的手……”
    “不是我丈夫干的。”瑞秋大声说。
    “……我没说是他干的,但据警方所知,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受害者在世的人。假设,我们只是假设一下,德拉克洛瓦太太,如果凶手是他呢?”凯斯勒在吧椅上扭过头,伸手一指。“嗯,女士,他可有那扇门的钥匙哪。”
    “他只怕用不着那把钥匙了。”瑞秋心想。
    她开口说:“所以你想把我监管起来?”
    “保护性监管,女士。保护性的。”
    瑞秋摇摇头。
    “马伦警员,请记下德拉克洛瓦太太拒绝了警方推荐的保护性监管。”
    “明白。”马伦在便笺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凯斯勒伸出手指敲敲大理石的吧台台面,仿佛在进行检测,接着目光再次落到瑞秋身上。“你愿意到警局来一趟,聊聊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的情况吗?”
    “我最后一次见到布莱恩,是今天早上八点钟,当时他自己开车去了机场。”
    “他并没有自己开车去机场。”
    “那是你的说法,并不意味着你是对的。”
    凯斯勒微微耸耸肩。“可惜,我就是对的。”
    凯斯勒的身上流露出宁静的神情,却也流露出怀疑的气息。这两种气质诡异地融为一体,让瑞秋觉得,她的所有答案还没有出口,对方似乎已经心知肚明,仿佛他不仅能看透她,还能看透未来;他心知这一切将如何收场。她只能迎上凯斯勒那略有几分好奇的目光,忍住不“扑通”跪下来,忍住不求对方开恩。假如她胆敢跟这个男人踏进审讯室,她唯一的出路只怕是牢狱之灾。
    “我累了,警探先生。我想去睡觉,等我丈夫从莫斯科打来的电话。”
    凯斯勒点点头,拍拍瑞秋的手。“马伦警员,请记下德拉克洛瓦夫人拒绝前往警局,回答更多问题。”他把手伸进短外套的里袋,又把名片放在两人之间的吧台上。“名片背面有我的手机号。”
    “谢谢你。”
    凯斯勒站在那儿。“佩洛夫先生。”凯斯勒的声音突然响了些,声调尖了些,却依然背对着凯莱布。
    “怎么啦?”凯莱布说。
    “你最后一次见到布莱恩·德拉克洛瓦,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他下班的时候。”
    凯斯勒向凯莱布转过身。“你们两个人一起从事木材行业,对吗?”
    “没错。”
    “你对你合伙人的另一重生活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愿意到警局详谈吗?”
    “我也很累。”
    凯斯勒再次瞥了瞥吧台,紧接着望了望瑞秋,目光停留了片刻。“那还用说吗。”凯斯勒把一张名片递给凯莱布。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凯莱布说。
    “是啊,你会打的,佩洛夫先生。是的,你会打的。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吗?”
    “当然。”
    “如果布莱恩·德拉克洛瓦/奥尔登跟我想象中一样见不得光?”凯斯勒向凯莱布俯过身,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私语声说道,“那意味着,你也见不得光,老弟。”他用力拍拍凯莱布的肩,笑得活像多年的老朋友。“所以,不要溜出我的视线,听到了吗?”
    警官们迈步向大门走去,马伦警员在笔记本上草草地记下了几笔。加尔萨警员缓缓地扭头,好像她眼前的一切会传输到中央数据库。凯斯勒警探在一幅罗斯科画作的翻印品旁边停住了脚步,那是布莱恩从他之前的住处带过来的。凯斯勒眯起眼审视着那幅画,轻轻笑了笑,回头凝望瑞秋,挑高眉毛表示赞许她的品位。凯斯勒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哎呀,瑞秋对眼前的一幕可真没什么好感。
    警官们出了门。
    凯莱布转头又喝起了波本威士忌。“天哪”,他说。“老天爷啊。”
    “镇定。”
    “我们必须跑路。”
    “你疯了吗?你听见他说什么了。”
    “我们只要把钱拿到手就行。”
    “什么钱?”
    “那笔钱啊。”凯莱布喝光了杯里的酒。“多得不得了的钱,这些该死的家伙永远也抓不到我们。拿上钱,逃到安全屋。天哪,狗屎,操蛋。”凯莱布张嘴要再骂句粗口,却又闭上了嘴。他瞪大了眼睛,眼中涌起了泪水。“妮可。不是吧。”
    瑞秋望着凯莱布。他伸出手抚着两眼的下眼睑,噘着嘴呼出一口气。
    “妮可,不要啊。”凯莱布又说道。
    “这么说,你确实认识她。”
    凯莱布怒视着瑞秋。“我当然认识。”
    “她是谁?”
    “她是……”凯莱布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是我的朋友。她是个好人。可现在她……”他再次冷酷地瞪了瑞秋一眼。“该死的布莱恩。我告诉过他别等了。我告诉过他,你要么跟得上,要么跟不上。等到风平浪静的时候,要么我们去找你,要么他会把你忘个精光。”
    “等一下,”瑞秋说。“我?你们在等我干什么……?”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瑞秋向大门望去,发现崔温·凯斯勒的软呢帽还搁在门边的椅子上。她迈步穿过公寓,拿起软呢帽,打开房门,手里拿着那顶帽子。
    但门外并不是凯斯勒警探。
    那是两个白人男子,长着一副精算师或抵押贷款经纪人的样子——中年男子,平淡无奇,让人不太记得住。
    除了他们手里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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