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第二天，我醒来脸很疼。等我到了学校，我在大厅里遇见拉娜而她和我一样眼睛上也有乌青。
你以前有过乌青眼吗？
没。你呢？
没。看起来酷吗？
看起来不酷。我觉得它——酷不酷都有可能。
我们试着理清头绪，但回忆全都很零散。午饭时拉娜打电话给蕾，蕾说我们几乎什么事也没做。拉娜把手机调成外放：
让我想想。我们先在某个小餐馆里喝了奶昔。然后我们开车路过一个狂欢节，进去之后钻进了充气城堡，在我们跳来跳去的时候，你们俩的头撞到了一起。你们都一屁股摔在地上，然后弹来弹去的。我手机里有，她说。我一会儿再给你看。这是我见过最搞笑的事了。你们都以为是自己的错然后不停地道歉。接着我们去了桥边，听着电台在车头灯的光线里跳了一会儿舞。真的是我最棒的生日了。露西娅，你不停地说你怎么都甩不掉你的衣原体病。
我告诉她我知道那部分不是真的。说实话，我甚至都不记得衣原体病和淋病的区别是什么。是哪个比哪个更糟？
那天夜里
他（扬）说我们得先去他家一下，于是我们就开车过去了。我本来想在车里等，但他说我不如进去等算了。这栋房子还挺烂的，远远地在一片失修的院落里。我记得大家曾把这种房型叫作平房，但如果它曾经是栋平房，那我不觉得现在还会有人这么叫它了。
我问他，这房子是你的？
以前是我祖父的。现在，它不归任何人所有。
门没有上锁。我们进去了。房间里四处都有空啤酒罐——看上去像是个大学生宿舍。
我的房间在后面。
我耸了耸肩，像在说，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房间在哪。
到后头来，他说，然后继续走，于是我跟上了他。
他的房间在二楼的后面。我猜是类似窝点一样的地方。一边是个吧台。或许他祖父以前喜欢招待客人。房间居然还整理得挺整洁的。看上去扬没有在这里住了很久。
他正在换衣服，然后我看到他有许多伤疤。我的意思是，扬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伤疤。
伤疤可真多，我说。他和我讲起了这些伤疤事——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不是因为某一件事导致的——也不是因为虐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就是伤疤而已，就是很多的伤疤。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我们要去射杀一条狗。
我不干，我说。
我开玩笑的。我们要从一家农田供货商那里偷一些硝酸钾。
你不能直接买吗？
能，但你的名字有可能就会被记在单子上。小心总没错。
我们回到他车里。我发现我把我的连帽衫落在他房间里了，于是我跑回去拿。我看见他床旁边的壁架上有一张女孩的照片。
等我回车里后我问他女孩是谁。
别管她，他这么说。
如果我不想呢？
她是我姐。我八岁的时候她自杀了。
为什么？
出了一个事故。她那时候在游泳池底下憋气。
我没有说“我很遗憾”，或者诸如此类的话——因为我知道这么说只会让人生气。我闭上嘴，他也闭上嘴，然后我们又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的车。其间有一次我们在加油站停了差不多两分钟。他走进去，买了一瓶水，出来，把水给了我。
在三十秒后，我们会路过雷沃经销。我会把车开到一旁的空地。那里有一家水族箱用品店。然后你下车。我也下车。你要穿过空地走进雷沃经销。在岗的应该就只有一个伙计。我要你去和他搭讪。我要你问他一些蠢问题，比如关于锤子的问题或者带棘齿的工具和不带棘齿的工具你该选哪种。跟他讲一些故事，说你爸爸曾经是木匠而他死了之后你想把他留下的工具处理掉但不知道它们能拿来做什么或是有多少价值。编一些故事然后瞎扯。这条路朝南一英里有个卖墨西哥卷饼的小棚。一小时后在那儿找我。
我们经过了一个长方形的建筑——外面是红色金属和一个平整的外伸屋顶。
上面写着“雷沃经销”。
然后我们把车停在了旁边的空地。
下车。
我开始下车。
等一下。把运动衫留下。
不。
那至少别穿着。你要得到他的注意力，明白吗？
嗯，我明白。
雷沃经销是一个大商场。走道很宽，柜台很大，房顶很高。里面竟然还有一台拖拉机，它看上去还行吧。我走到后面有大柜台的地方。柜台中间有一个小铁锤和一个铃铛。“摇响我”，上面写着。
我摇响了它。
差不多十秒钟之后，我又摇了一下。然后反复地摇。
一个穿着连衣裤工作服的男人从后面出来了。
喂，喂，别摇了。
如果你不想让人摇，就别装这么好的铃铛。
你想买什么？
我要给我的空调买些螺丝。上面的螺丝掉了。现在没法好好地固定在窗户上。
你知道是哪种螺丝吗？螺丝都在那儿。
我们过了一个走道。
我不知道是哪种螺丝。
那我不知道能给你推荐什么。最好还是——量一下然后再看？或者找到空调的技术规格。制造商的官网上肯定有。
哦，对。嗯，我还要买其他一些东西。
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在考虑做一个绘图桌。所以我想知道哪些木材比较好，哪种类型的木材，是不是要用螺丝或者钉子之类的。
我们这里并不是做这方面的——我的意思是，我……等一下。
另一个客人进来了。
他们彼此认识并且寒暄起来。我看得出售货员想让我赶快滚远点，于是我假装使劲盯着某个门把手套件看。
稍等，小姐。
他又走向那个客人。
我闲逛了几分钟确保扬有足够的时间脱身，然后我就走了。
走向卷饼小棚的路上——风景很美。有很多田地，另一个加油站，还有某个外面写着中文字的小工厂，一大堆中国人在外面坐着抽烟。我问他们讨了根烟然后和他们一起抽。你相不相信他们没有一个会说英文？我指的是——他们知道怎么说你好，但当我问他们我们是在哪个国家或城市，他们说不上来。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有时候人们会把一整座城镇搬到美国。每个国家都有一座城镇，然后城镇上所有的人都会搬来，安家落户。那么，他们其实不用学英语。我觉得那很棒。去他妈的英语。如果我在一个老挝村庄的旁边长大，我大概早就能说两门语言了，而不是一门半。
这家墨西哥卷饼小棚，在我看来，已经歇业了。不过，扬在停车场等着，他在离我差不多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亮了一下他的闪光灯。
等我上车后他说，我本来不打算提的，但你知不知道你他妈的看起来像一只浣熊。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贴纸
在车里，我给他看了一张我和拉娜在她的电脑上做的贴纸。我们打算印出许多来好把它们四处粘贴。
他们在出售棺材
这是你做的？他问。
是的，嗯，拉娜也出了很多力。我们一起做的。
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不知道那棺材里的人是谁？
你知不知道那棺材里的人是谁？
我和拉娜对贴纸的含义起过一点争执。她说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无政府主义者贴纸，管它是什么意思。我说事情没这么简单，因为取决于棺材里的人是谁。话虽如此，选照片的人是我，所以我没指望她能认出棺材里的人，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原来她小时候很喜欢法外之徒。
棺材里的人是杰西·詹姆斯。人们在他死后把他的尸体拿出来显摆，因为他出名到就算和他的尸首合影也会让你多受关注。所以，如果有人在街上走的时候看到了贴纸：他们在出售棺材，你就能明白——你以为你买的东西是对你有用的，但它不过是你的另一个负担罢了。就和棺材一样对你毫无用处。为什么棺材对你毫无用处？因为等你爬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警察
第二天，我从家旁边的公交车上下来，有一辆警车在等我。
警官，发生了什么？
（没有理由不客气一点。）
露西娅·斯坦顿？
他们把我带到警区问了我一大堆问题。他们给我看了一张扬的照片问我认不认识他。我说我认不出是谁。照片很模糊。可以是任何人。他们又问我认不认识其他一些人，一个叫兰斯的男生，一个叫威拉的女生。
我不认识他们。你呢？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不然我问你干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有人说你认识这伙人。一个你认识的人说的。
很多人都以为他们认识我。
我总会让人表现出他们最坏的一面，但这次，过了一会儿后，警察和我，我们却很合得来。我和谁都能合得来。他们想知道是谁打了我，然后我和他们解释说自己嗨过头和两个可爱的女生朋友进了充气城堡。他们很喜欢这个故事，可能太喜欢了。他们还让我把故事讲了两遍，第二遍的时候其中一个还问我当时我们穿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在充气城堡里的时候你们穿了什么？其他的警官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他就住嘴了。
我甚至都不用坐公交回家，因为其中一个警官也往那个方向走所以让我搭了一趟顺风车。
我觉得我完全把他们骗过去了，但当那个警官让我下车的时候，他说，利维让我告诉你，友情提醒，对你没有任何损失：离那些人远远的。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所以你是这么贴心的人，我说。
没错。
事情
有时候事情会加速。你以为它们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以为你明白它们会如何接二连三地发生，但没想到你甚至无法察觉即将发生的事，在你回过神之前，不仅是那一件事，还有其他的事——它们都已经发生了，而你则站在废墟中，试图弄明白该怎么办。
我开始越来越不想去学校了。我和拉娜、她表哥还有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开始觉得任何对我的要求都太过了。
当人们写关于童年的书的时候，关于身为一个小孩——他们总会谈及它的无穷无尽，以及对时间如何无所顾忌。所有的事只会延伸再延伸。我觉得情况正好相反。在你还小的时候，你觉得事情不断地在终止。一旦你习惯了什么，它就会消失。有一对在我五六岁时照看过我的老夫妻，我常会跑进他们的后院里。院子因为鼓起了一个山坡所以有高有低的，在高处，我想，是类似一个小径吧，有许多的花——就是一条布满花朵和白石子没有尽头的小路。我在那时就明白了，当四岁的我在那条小径上的时候，我很确定人生已经快结束了。我觉得大部分的人生已经来了又走了。我想我那时候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房子
我姑妈说我天生好奇。也就是说我不必教就知道怎么学。而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有一种缺陷，他们没有好奇心。这些人学起来就很困难。没有好奇心大概是最糟糕的事了。不过，好奇的人并非就擅长学那些你想让他们学的东西。他们总忙着学其他的。
我们坐在花园里的时候，我姑妈对我说，我们进屋去吧。于是，我们就进了屋。
然后，我们进了屋，她又说，我们还是去花园里吧，我搞错了。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花园里。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她说。我觉得是时候了。我确实觉得是时候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回屋里，然后我会坐在我的椅子上，你可以坐在我旁边。或许泡一些茶。我觉得这可能，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了。
我开始哭了起来，但没出声。我看得出她不喜欢我这样，于是我就打起精神不哭了。那种感觉像试图吞下某个巨大的东西，一种用空气做的东西，我一开始吞不下去，但后来办到了。
我扶她到屋里，帮她坐到椅子上。她开始对我说起一大堆让她感到抱歉的事，她有多么希望自己更年轻一些，有多么希望我们是一样的年纪，因为我们那么合得来，还有她是多么为我感到骄傲，特别骄傲，好像我就是她的女儿。我说，别再说了。
她说，好，好。
我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把茶递给她。她端了片刻茶之后我把它拿了回来，放在椅子旁边的地上。
要不你放一张唱片吧，她说。放一张安静些的。我说好，我去放一张唱片。我这就去。
我找到一张唱片。我把它放出来。
我从房间回来，在我身后唱片刚开始播放，在我身后是嘶嘶嘶嘶的响声，当黑胶被针头划过，最初的几个音符奏响时，我在她坐过的椅子上寻找她，却发现她并不在那儿。
我们做了什么
第二天，我醒来脸很疼。等我到了学校，我在大厅里遇见拉娜而她和我一样眼睛上也有乌青。
你以前有过乌青眼吗？
没。你呢？
没。看起来酷吗？
看起来不酷。我觉得它——酷不酷都有可能。
我们试着理清头绪，但回忆全都很零散。午饭时拉娜打电话给蕾，蕾说我们几乎什么事也没做。拉娜把手机调成外放：
让我想想。我们先在某个小餐馆里喝了奶昔。然后我们开车路过一个狂欢节，进去之后钻进了充气城堡，在我们跳来跳去的时候，你们俩的头撞到了一起。你们都一屁股摔在地上，然后弹来弹去的。我手机里有，她说。我一会儿再给你看。这是我见过最搞笑的事了。你们都以为是自己的错然后不停地道歉。接着我们去了桥边，听着电台在车头灯的光线里跳了一会儿舞。真的是我最棒的生日了。露西娅，你不停地说你怎么都甩不掉你的衣原体病。
我告诉她我知道那部分不是真的。说实话，我甚至都不记得衣原体病和淋病的区别是什么。是哪个比哪个更糟？
那天夜里
他（扬）说我们得先去他家一下，于是我们就开车过去了。我本来想在车里等，但他说我不如进去等算了。这栋房子还挺烂的，远远地在一片失修的院落里。我记得大家曾把这种房型叫作平房，但如果它曾经是栋平房，那我不觉得现在还会有人这么叫它了。
我问他，这房子是你的？
以前是我祖父的。现在，它不归任何人所有。
门没有上锁。我们进去了。房间里四处都有空啤酒罐——看上去像是个大学生宿舍。
我的房间在后面。
我耸了耸肩，像在说，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房间在哪。
到后头来，他说，然后继续走，于是我跟上了他。
他的房间在二楼的后面。我猜是类似窝点一样的地方。一边是个吧台。或许他祖父以前喜欢招待客人。房间居然还整理得挺整洁的。看上去扬没有在这里住了很久。
他正在换衣服，然后我看到他有许多伤疤。我的意思是，扬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伤疤。
伤疤可真多，我说。他和我讲起了这些伤疤事——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不是因为某一件事导致的——也不是因为虐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就是伤疤而已，就是很多的伤疤。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我们要去射杀一条狗。
我不干，我说。
我开玩笑的。我们要从一家农田供货商那里偷一些硝酸钾。
你不能直接买吗？
能，但你的名字有可能就会被记在单子上。小心总没错。
我们回到他车里。我发现我把我的连帽衫落在他房间里了，于是我跑回去拿。我看见他床旁边的壁架上有一张女孩的照片。
等我回车里后我问他女孩是谁。
别管她，他这么说。
如果我不想呢？
她是我姐。我八岁的时候她自杀了。
为什么？
出了一个事故。她那时候在游泳池底下憋气。
我没有说“我很遗憾”，或者诸如此类的话——因为我知道这么说只会让人生气。我闭上嘴，他也闭上嘴，然后我们又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的车。其间有一次我们在加油站停了差不多两分钟。他走进去，买了一瓶水，出来，把水给了我。
在三十秒后，我们会路过雷沃经销。我会把车开到一旁的空地。那里有一家水族箱用品店。然后你下车。我也下车。你要穿过空地走进雷沃经销。在岗的应该就只有一个伙计。我要你去和他搭讪。我要你问他一些蠢问题，比如关于锤子的问题或者带棘齿的工具和不带棘齿的工具你该选哪种。跟他讲一些故事，说你爸爸曾经是木匠而他死了之后你想把他留下的工具处理掉但不知道它们能拿来做什么或是有多少价值。编一些故事然后瞎扯。这条路朝南一英里有个卖墨西哥卷饼的小棚。一小时后在那儿找我。
我们经过了一个长方形的建筑——外面是红色金属和一个平整的外伸屋顶。
上面写着“雷沃经销”。
然后我们把车停在了旁边的空地。
下车。
我开始下车。
等一下。把运动衫留下。
不。
那至少别穿着。你要得到他的注意力，明白吗？
嗯，我明白。
雷沃经销是一个大商场。走道很宽，柜台很大，房顶很高。里面竟然还有一台拖拉机，它看上去还行吧。我走到后面有大柜台的地方。柜台中间有一个小铁锤和一个铃铛。“摇响我”，上面写着。
我摇响了它。
差不多十秒钟之后，我又摇了一下。然后反复地摇。
一个穿着连衣裤工作服的男人从后面出来了。
喂，喂，别摇了。
如果你不想让人摇，就别装这么好的铃铛。
你想买什么？
我要给我的空调买些螺丝。上面的螺丝掉了。现在没法好好地固定在窗户上。
你知道是哪种螺丝吗？螺丝都在那儿。
我们过了一个走道。
我不知道是哪种螺丝。
那我不知道能给你推荐什么。最好还是——量一下然后再看？或者找到空调的技术规格。制造商的官网上肯定有。
哦，对。嗯，我还要买其他一些东西。
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在考虑做一个绘图桌。所以我想知道哪些木材比较好，哪种类型的木材，是不是要用螺丝或者钉子之类的。
我们这里并不是做这方面的——我的意思是，我……等一下。
另一个客人进来了。
他们彼此认识并且寒暄起来。我看得出售货员想让我赶快滚远点，于是我假装使劲盯着某个门把手套件看。
稍等，小姐。
他又走向那个客人。
我闲逛了几分钟确保扬有足够的时间脱身，然后我就走了。
走向卷饼小棚的路上——风景很美。有很多田地，另一个加油站，还有某个外面写着中文字的小工厂，一大堆中国人在外面坐着抽烟。我问他们讨了根烟然后和他们一起抽。你相不相信他们没有一个会说英文？我指的是——他们知道怎么说你好，但当我问他们我们是在哪个国家或城市，他们说不上来。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有时候人们会把一整座城镇搬到美国。每个国家都有一座城镇，然后城镇上所有的人都会搬来，安家落户。那么，他们其实不用学英语。我觉得那很棒。去他妈的英语。如果我在一个老挝村庄的旁边长大，我大概早就能说两门语言了，而不是一门半。
这家墨西哥卷饼小棚，在我看来，已经歇业了。不过，扬在停车场等着，他在离我差不多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亮了一下他的闪光灯。
等我上车后他说，我本来不打算提的，但你知不知道你他妈的看起来像一只浣熊。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贴纸
在车里，我给他看了一张我和拉娜在她的电脑上做的贴纸。我们打算印出许多来好把它们四处粘贴。
他们在出售棺材
这是你做的？他问。
是的，嗯，拉娜也出了很多力。我们一起做的。
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不知道那棺材里的人是谁？
你知不知道那棺材里的人是谁？
我和拉娜对贴纸的含义起过一点争执。她说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无政府主义者贴纸，管它是什么意思。我说事情没这么简单，因为取决于棺材里的人是谁。话虽如此，选照片的人是我，所以我没指望她能认出棺材里的人，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原来她小时候很喜欢法外之徒。
棺材里的人是杰西·詹姆斯。人们在他死后把他的尸体拿出来显摆，因为他出名到就算和他的尸首合影也会让你多受关注。所以，如果有人在街上走的时候看到了贴纸：他们在出售棺材，你就能明白——你以为你买的东西是对你有用的，但它不过是你的另一个负担罢了。就和棺材一样对你毫无用处。为什么棺材对你毫无用处？因为等你爬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警察
第二天，我从家旁边的公交车上下来，有一辆警车在等我。
警官，发生了什么？
（没有理由不客气一点。）
露西娅·斯坦顿？
他们把我带到警区问了我一大堆问题。他们给我看了一张扬的照片问我认不认识他。我说我认不出是谁。照片很模糊。可以是任何人。他们又问我认不认识其他一些人，一个叫兰斯的男生，一个叫威拉的女生。
我不认识他们。你呢？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不然我问你干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有人说你认识这伙人。一个你认识的人说的。
很多人都以为他们认识我。
我总会让人表现出他们最坏的一面，但这次，过了一会儿后，警察和我，我们却很合得来。我和谁都能合得来。他们想知道是谁打了我，然后我和他们解释说自己嗨过头和两个可爱的女生朋友进了充气城堡。他们很喜欢这个故事，可能太喜欢了。他们还让我把故事讲了两遍，第二遍的时候其中一个还问我当时我们穿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在充气城堡里的时候你们穿了什么？其他的警官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他就住嘴了。
我甚至都不用坐公交回家，因为其中一个警官也往那个方向走所以让我搭了一趟顺风车。
我觉得我完全把他们骗过去了，但当那个警官让我下车的时候，他说，利维让我告诉你，友情提醒，对你没有任何损失：离那些人远远的。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所以你是这么贴心的人，我说。
没错。
事情
有时候事情会加速。你以为它们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以为你明白它们会如何接二连三地发生，但没想到你甚至无法察觉即将发生的事，在你回过神之前，不仅是那一件事，还有其他的事——它们都已经发生了，而你则站在废墟中，试图弄明白该怎么办。
我开始越来越不想去学校了。我和拉娜、她表哥还有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开始觉得任何对我的要求都太过了。
当人们写关于童年的书的时候，关于身为一个小孩——他们总会谈及它的无穷无尽，以及对时间如何无所顾忌。所有的事只会延伸再延伸。我觉得情况正好相反。在你还小的时候，你觉得事情不断地在终止。一旦你习惯了什么，它就会消失。有一对在我五六岁时照看过我的老夫妻，我常会跑进他们的后院里。院子因为鼓起了一个山坡所以有高有低的，在高处，我想，是类似一个小径吧，有许多的花——就是一条布满花朵和白石子没有尽头的小路。我在那时就明白了，当四岁的我在那条小径上的时候，我很确定人生已经快结束了。我觉得大部分的人生已经来了又走了。我想我那时候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房子
我姑妈说我天生好奇。也就是说我不必教就知道怎么学。而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有一种缺陷，他们没有好奇心。这些人学起来就很困难。没有好奇心大概是最糟糕的事了。不过，好奇的人并非就擅长学那些你想让他们学的东西。他们总忙着学其他的。
我们坐在花园里的时候，我姑妈对我说，我们进屋去吧。于是，我们就进了屋。
然后，我们进了屋，她又说，我们还是去花园里吧，我搞错了。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花园里。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她说。我觉得是时候了。我确实觉得是时候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回屋里，然后我会坐在我的椅子上，你可以坐在我旁边。或许泡一些茶。我觉得这可能，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了。
我开始哭了起来，但没出声。我看得出她不喜欢我这样，于是我就打起精神不哭了。那种感觉像试图吞下某个巨大的东西，一种用空气做的东西，我一开始吞不下去，但后来办到了。
我扶她到屋里，帮她坐到椅子上。她开始对我说起一大堆让她感到抱歉的事，她有多么希望自己更年轻一些，有多么希望我们是一样的年纪，因为我们那么合得来，还有她是多么为我感到骄傲，特别骄傲，好像我就是她的女儿。我说，别再说了。
她说，好，好。
我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把茶递给她。她端了片刻茶之后我把它拿了回来，放在椅子旁边的地上。
要不你放一张唱片吧，她说。放一张安静些的。我说好，我去放一张唱片。我这就去。
我找到一张唱片。我把它放出来。
我从房间回来，在我身后唱片刚开始播放，在我身后是嘶嘶嘶嘶的响声，当黑胶被针头划过，最初的几个音符奏响时，我在她坐过的椅子上寻找她，却发现她并不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