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系列
我把我的笔记本拿出来练习版面设计。然后我意识到它并不是什么版面设计。只是我画了一些字母而已，但我很努力，让它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想我会把它们整理起来，打印在卡纸上然后给我姑妈。她喜欢实体的册子。
我做的封面校样看上去是这样：
1.花园
这座花园就是一小块不足挂齿的土地。曾有人铺了石子作为一条走道，但这些石子在很久以前就裂开了，现在根本没有起到它们的作用，也就是让人在走到那儿的时候有地方放她的脚。
养护着的花坛，或者说本该是养护着的花坛，经常不是这边就是那边破开，也就是说，这些木盒都坏了，里头的泥渣已经摔碎然后撒落一地，于是花坛就东一个西一个地摊倒在地上，让花园小径拥挤难行。
对于植物的选择没有逻辑可言。基本上，在这座花园里种植的人在她栽培的时候不会顾及其他任何的植物，她只会想着她在种什么以及自己是不是喜欢它。
要说这让花园看起来“杂七杂八的”就有些赞美过头了。事实上，这让花园看起来几乎都不像是一座花园了。
这座花园或许能透过改造车库的窗户看到。它或许能从改造车库前紧邻花园的长凳上看到。它或许能从改造车库旁曾停过一辆车的位置上看到。它也或许能从伫立在花园前的大房子上的二十扇窗户里的任意一扇看到。但是，大多数的窗户都被窗帘和百叶窗遮蔽，所以在现实中，从来没有人会从这些窗户往外看，而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房东只住在房子中的几间屋子里，其余他都关上“保存”着，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一个人可以使用这座花园的方式有：在花园里阅读；在花园里演奏乐器，如果她有乐器的话；在花园里唱歌；在花园里端坐；在花园里和朋友交谈，如果她有朋友而且这位朋友和她关系要好到可以来看这座花园的话；或在花园里散步。在花园里散步其实算不上是散步因为花园还挺小的。
当然了，你没法像有些（拥有大片花园的）人那样把这座花园称为“园林”。
这座花园疏于打理。这座花园里充斥着死掉的东西。这座花园也得不到该有的光照。你在花园里的时候仍能偶尔听到从街上传来的声音。这座花园是在滥竽充数。它看上去像是被遗弃了。
总之：这座花园拥有超凡的个性，而且它认识各种对的人。
2.公交
乐于搭乘城市公交的人很少。然而，她就在这儿。我就站在你面前，一个真的喜欢城市公交车的人。
理由是这样的：对于一个鲜有隐私的人，城市公交车给了你一个无法被夺走的空间——一个可以让你坐下读书或写字的空间，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用耳机听音乐，而不被（太多地）打扰。对于一个已经拿着她想看的书的人，它就好像一座车轮上的图书馆。
公交车有难闻的气味。车子上的座椅很恶心，常会让你觉得如果摸到它们就会得病。坐公交的人总体闻上去也比其他人更臭。公交车司机不会总对你态度友好，尽管有时候他们似乎是大圣人。
车子的后面，和大家普遍认为的相反，并不是最佳位置。靠近车头的地方反而要好得多。为什么呢？因为那些呕吐失禁的人总会往后面去。你在公交车上时有人偷你东西也是有可能的，而这也更常发生在车子的后面。
什么时候不要乘坐公交——
不要在高峰的时候坐公交车，因为你得一直站着。我对站在公交车上的体验不打算说什么好话。深夜则是最佳时段。
有一次坐公交时我遇到一个忘记自己是公交司机的司机。他把车开到了他不应该开的地方，而且过了很久也没在车站把车停下。最后终于有人制止了他。他说自己有很多心事，别来烦他。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辩解。
另一个乘客骂他是fucko（混账），别的人也一致同意，这应该是头一回有人对fucko这个词达成了共识。
3.废弃水上乐园
这是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也是一个你永远不该去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烂醉如泥的年轻人。
我知道你对年轻的理解和我的不同，可能更加准确，并且充满了那些我无法辨认的、能提供确证的识别码。即便如此，还是请设想这座废弃水上乐园完全塞满了那些构成了生命的物质。
那就是废弃的意思：它不像城市里其他的东西那样，用来和你对着干。
那就是到处都是烂醉如泥的人的意思：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你也不用像在怀疑他们想要什么时那样那么害怕他们。你可以在水上乐园里四处闲逛观察。
水上乐园里有许多套着塑料框子的建筑工地灯泡，挂在绳子上遍布整个场地。住在乐园里的那个男人觉得这是一种既便宜又能让人觉得好看的方法。
很多从水上乐园的某一点到另一点的设施都坏了。走道是坏的。梯子是坏的。滑梯是坏的。小桥是坏的。栅栏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这里有点像个迷宫。
如果你想单凭自己在这座乐园里行动，你得在你清醒的时候就到那儿，你还得在还有亮光的时候就到那儿。
水上乐园中的最佳情况是你先和几个朋友们在一起然后和他们分开然后回去找他们然后把他们找到接着再和他们分开然后再回去找他们然后再把他们找到。在这段时间内，你会遇到其他的人，其中有不少人没有理睬的必要，但另一些还行。
有时候你正在“和他们分开”的这个过程中，接着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顺序被打乱，你的一个朋友来找你而且找到了你，而结果是，即便如此也很不错。
你得有：甘草糖、一个杯子、一个手电筒、一本笔记本，和一把螺丝刀。
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能在废弃水上乐园里某个偏僻的地方睡着。如果你困了，你该去找那个剧院歌手，她白天（显然）一直会在废弃水上乐园里唱歌，然后问她可不可以让你躺在他们的长沙发上。
但说实在的，要是你困了，你就该回家。废弃水上乐园是那种会吸引到好心人的场所，所以很可能有人会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的介绍就暂时先到这里。我以后再做些补充。
如果你之前没有留意那么事情目前是这样：
我去了惠斯勒高中；大家都讨厌我，除了拉娜，或许还有斯蒂芬（以及其他一些试图靠无用的拉帮结派来避免自己成为学校受害者的人）。我挺喜欢拉娜。
我妈在精神病医院。我的姑妈在一个真正的医院里。
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在想着怎么加入放火俱乐部，我也确实会加入，而且我在写一本关于放火的手册。我其实还从没放过火，但即便如此我的手册也会比许多人（可能）写过的更好。
那么——
扬取消了他和我以及斯蒂芬的见面。他取消的方式就是没来见我们，也就是我觉得取消见面的最佳方式。那意味着斯蒂芬独自去了那儿而且为了找我们像个傻子似地闲逛了两小时。
前几天，我在那儿愉快地闲逛而且知道自己没在找任何人。可斯蒂芬去了那儿却像个傻子一样在黑暗中到处瞎晃觉得自己被骗了。这就是我们各自经历的对比。我并没有优越感——如果我们调换位置，我就成了那个像一只地鼠似的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事实上，或者应该说，不像一只地鼠。地鼠非常擅长在夜间行动。它们完全安于地下。你很难不对它们产生些许好感。
斯蒂芬因为我没去有点生气，而且他还因此唧唧歪歪的。于是，我就和他说了我姑妈中风的事，我姑妈的中风让他消了气。他立马道了歉。我想他还算挺有教养的。
他说他给扬打了电话，说我们约在两天后碰面。我说好。他问我想不想今天去烧点什么。我说，我现在很忙，但下次的碰面我会到的，所以他得确定他也会去。
他说，他当然他妈的会去了。这本来就是他的集会是他邀请了我。我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
斯蒂芬就是这样子。他不怎么重新考虑事情。我觉得他还很不成熟。
英语课
英语课上，叫万杜的老师，宣布我们将开始一个创意写作的单元。有人问那是什么。老师说他会教我们用虚构的形式来分享我们的思绪和想法。有一帮学生觉得非常有压力，我猜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思绪和想法全都一文不值。通常，我会按官方的说法表示人人都能说出有意义的话，但对于这群孩子，我真说不准。我觉得他们感到压力可能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万杜让每个人拿出他们的笔记本电脑。如果你没有笔记本电脑，他会给你一沓纸。有一个叫马雅的女生没有笔记本电脑，因为她已经弄坏了三台学校的笔记本电脑。她把它们拿到四楼的厕所然后往窗外丢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但每当她这么做时大家都对她刮目相看。真的非常好笑。每次她都假装发生了意外，但她还是因此闯了祸。于是，我想说的是，马雅和我拿了几沓纸，其他人都有一台电脑。
万杜给我们读了一篇某位普利策获奖作家的文章。他说，要进入虚构世界的乐土，需要思考自身以外的某个东西。接着想象自己在这个东西之内。那么就有了一个故事。
我们花了三天在英语课上创作故事。到了第三天，我们得把自己的故事交给同桌阅读。我把我的给了格雷丝，格雷丝把她已经打开了故事的笔记本电脑给了我。
其实还没完成，她说。
我的完成了，我想。
格雷丝的故事叫作《疯狂海豚》。
它是关于一只想去大城市的名叫雷诺的海豚。我没开玩笑。这可不是能胡编出来的。问题是，我们在格雷丝的故事的第一页读到了雷诺的各种想法——大多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感慨以及关于游泳的想法。格雷丝很快失去了动力。她开始直接往里面加入有关海豚的信息。我不想随意指责别人，但她的文笔变了一些，于是这些话看上去像是她从哪里摘抄来的。比如这段：
雷诺起晚了，他妈妈这时已经在整理餐桌。他把床单移开起身去刷牙。我得走了，妈，他说。然后正好赶上了公交车。一些常见的海豚有：普通海豚、弗氏海豚、短吻飞旋海豚、太平洋短吻海豚，以及其他。每天人们都会发现新的海豚物种。如果你想发现一种背鳍弯曲的海豚，你就能发现，要不然你也可能会发现一只背鳍笔直的。要小心粗齿海豚。他们能达到350磅。
我告诉她故事写得很好。一个字都别改。他们会让你修改它，但你得立场坚定。
她说我的故事也挺不错的。我问她为什么。接着她承认她其实不怎么喜欢我的故事，她只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我说那没关系——她应该知道我确实很喜欢她的海豚故事。她问我是不是打算把我的故事重写一遍。我说，不。她承认她其实并没怎么读我的故事。我一直在玩手机，她说。
或许我应该再往故事里加一些动物，她建议道。她的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
英语课2
到最后，万杜叫大家把自己的故事大声朗读出来，让我觉得非常难堪。等轮到我时我便说自己没有写。格雷丝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但她没吭声。她朗读了自己的故事，而且她真的对自己完成了这件事而感到很骄傲。我觉得她能对一篇如此糟糕的故事感到那么骄傲还挺美好的。而我是如此胆小以至于我永远都不会像她那样在全班面前读自己的故事，无论故事写得有多好。所以，在人生的道路上格雷丝超出了我一小段，我真是这么想的。
下了课，万杜把我叫到他桌子旁。他说鉴于我的状况他愿意给我留一些余地，但如果我愿意给他看的话，他很想看我已经写好的部分。当有些人是真的很善良时，那几乎是最糟糕的事了。假如他们一直都是讨厌鬼反而会更容易些。
反正，可能你也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的故事，就算格雷丝不喜欢它。
我的故事叫作《我能否打扫你门前的台阶？》。它是关于一个住在房子里的女人。有一天一个乞丐来问她能不能让他打扫她门前的台阶。于是，她同意了。但是，故事并不是从这里开始的。故事是从未来开始的，是在一个难民营里。那里经历了一场灾难，没人住在像样的房子里，但即便是在难民营也有阶级，所以有些人有帐篷有些人却没有。其中一个帐篷外睡着一个男人，他偶尔会起身在帐篷前的地上模拟扫地的动作。他隔三岔五会躺下睡一会儿，然后又起身重复这个动作。有人问帐篷里的女人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回答，许多年前，她在一座大城市里住着豪宅，有个男人曾来到她的房前，他是一个乞丐，想打扫她门前的台阶。她看得出来其实他是个乔装打扮的追求者，而且想娶她为妻。可是，她还是让他打扫台阶，而且她还有点狡猾，无论那个男人使出什么伎俩想进一步接近她，她都用更聪明的话来回敬他，于是他只好继续打扫。
后来，他们都老了，然后灾难降临了，她住进了难民营的帐篷，而乞丐又出现了，这次他连扫帚都没有，但他还是在帐篷前打扫着，不用扫帚。他的姓名也消失了，她说，他彻底地成为了他身上的这套衣服。
那么，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但在现实中它其实更好，因为它全都有凭有据。那女人不觉得整件事有任何问题。另外，还有关于服务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乞丐在给予着什么，他又在拿走什么。很难说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预言
这次，我会从我姑妈的医院前往“家园”，所以路线会有所不同。而且我可以搭乘一条火车线路，让我挺兴奋的，因为我之前从没坐过火车。所以，如果我能逃票的话我会溜进车厢，又或者，不逃票。这个预测要等了解更多之后才能做。等我到了火车线路上的温斯顿站，我会走路到“家园”，这回从反方向出发，然后走上车道，从前台拿我的通行证，走去我妈妈的房间。她不会在房间里。但是，她也不会在鱼池旁，因为我觉得会下雨。她可能会躲在一座凉亭下面。这个地方至少有十座凉亭。医生大概觉得凉亭对治疗精神病很有用，因为我见过的所有的精神病院，无论是现实里（一家）还是电影里（五家或六家？）都到处是凉亭。我觉得有些电影里的精神病院看上去纯粹就是监狱，所以它们一座凉亭也没有，但我觉得大多数都有。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让人难以彻底弄清。我的观点是，照理来说凉亭反而会加重病情，因为它的构造很不合理。凉亭质量差劲，没办法真正挡风遮雨，在凉亭里也什么正经事都做不成。如果有人正在为生命的基本理由而纠结——你会想让他们待在这样的地方？真的让人难以理解。
总之，我会坐在凉亭里观察我妈的凉亭行为。我觉得那种行为会非常接近她在鱼池旁的行为。在某个时刻看护会出现，然后我们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或许他会有所表示，来看看从我这里还能得到什么。
之后，我会离开然后坐上可以换乘去保龄球馆的公交车的公交车，然后我会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告诉海伦关于我姑妈的事，然后她会给我一杯酒，等我醒来后我要么是在姑妈的房子里要么会在海伦家。其实无论是哪个都无所谓。
发生了的事
我去见了姑妈，她说她肯定能在明天，或至少在这周内就出院回家。这对我来说是不小的安慰。医生也在那儿，他给了我一份单子列出了她不能做的事。我说她本来就什么事都不做。他说她应该吃这些东西，去做这种物理治疗，诸如此类。我表示那样开销会很大。而会发生的情况是，她可能会继续做她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也就是坐在她的椅子上，照料她的花园（也就是说并没有在照料任何东西），然后吃麦片和鸡蛋和很差劲的面包，偶尔来点高档些的，像博洛尼亚大红肠三明治或其他什么同样恶心的玩意来当晚餐。他透过眼镜看了我一会儿说，现在很难判断她能撑多久，然后他给了我一大堆关于她器官衰老程度的数据，很明显全都已经不行了。我问他是不是有闲工夫养小孩。他说是的，他有几个孩子。我问既然结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他说请问你是什么意思。我说如果结局是这样，你成了一副装满腐烂衰竭器官的皮囊，而时间又过得很快，时间总过得飞快，既然他都懂，那为什么决定要孩子。医生不喜欢我说的话，他的语气也变了。他又说了一些关于我姑妈状况的坏消息，然后用特别花的字体在什么东西上签了名，走了。
发生了的事
于是，我之后去了车站，但我大概是搞错了信息，因为列车只在高峰时间运行。当时下着雨原本会让我成为落汤鸡，不过我穿了雨衣，所以还行，但我的包被淋湿了鞋子也湿透了，让我还挺泄气的。
接着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提出让我搭免费的顺风车，因为司机正在回家的路上而且他就住在那个方向。他是一个从莫桑比克来的年轻人。他说他每天轮两班，中间的时候睡觉。他还给我看了他在学牙医的妻子的照片。她有非常夸张的龅牙，我觉得如果她的牙齿状况良好的话或许会对她成为牙医很有利，类似是在打广告。他承认她比他聪明得多，所以现在是他在扶持她，但到了最后，被扶持的人会是他。我说那听上去并不蠢。听上去是他赚到了。
保持清醒很难，他说。
等我们驶进车道他放我下车时，他问我为什么会去探访精神病院，然后他立马道歉并收回了问题。不，不，没事，我说，我是销售医疗器材的。是公司派的代表。我看你也像，他表示同意，接着我就下了车。
前台是一个新来的伙计，于是我只好把冗长繁琐的手续从头再来一遍。最后，我拿到了通行证，径直走向我妈妈的房间。凉亭是我预测错误。她在她的房间里。
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有一次我试图去她房间看望她却把她吓坏了，因为她不想有任何人在那儿。
我猜那就是为什么她总在鱼池旁边的原因。如果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没法忍受任何她不认识的人，于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基本上就把房间作为她睡觉的地方。其余的时间，我想，她就是在鱼池、凉亭、食堂、厕所之类的地方。我说不上“家园”里所有的房间，否则我会把它们全部都给你列举出来。
我刚走进她卧室的区域她就失控了。她大声呼叫着救命，我哭了起来。接着护士来了，所幸我妈妈经常这样，因为护士并没有责怪我。等我一下，她说，我们会把她带到“宾果皇宫”里。我在大厅里蜷作一团，淋湿的腿脚和书包让等待变得更加难熬。我真的是一团糟。
出于某种原因，我妈妈允许这个护士女人让她平静下来并扶她坐上轮椅，然后我们三个慢慢地走向宾果皇宫，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桌子上到处都是豆子，我猜是用在宾果卡上的。那里有一叠又一叠的宾果卡。还有一个带讲台的舞台。算是个挺大的制作。护士只能把所有的灯一起打开或关上，所以整个巨大的空间都被点亮了，然后她问我们想坐在哪儿。我说，我们不如就去那儿坐下，于是我们就坐在了舞台上宾果主持人坐的位置。
你可不可以留下，我问。
可以。
我觉得我妈自从进了疯人院之后变胖了。她以前一直都瘦得像根棍子似的，但她现在还挺胖的。当我看着她的时候，我忍不住怀疑她是否还保留着一些我的记忆。这不是当初触摸过我的双手，这也不是当初亲吻过我的嘴唇，其他的也如此。
我又哭了起来，然后护士紧握了一下我的手。
这里的人啊，她说，都觉得你和她相处得非常好。别小看了你为她做的事。
我讨厌别人的同情，我就是讨厌。那就是为什么我发誓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我父母的事，即便姑妈觉得这么处理不对。但她并非总是正确的。
反正，这个女人握紧我的手微笑着仿佛我是一个小圣人，你也知道那都是废话。
于是，在那之后我很快就离开了。我对海伦的预测准得要命。我想喝多少酒她就给了我多少酒，所以我后来在她沙发上头晕眼花地醒来。她的猫在我身上睡着了，早晨的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
扬
放学后，拉娜拦下我。她问我想不想去溜冰，不过那本来就不是我会去的活动。我告诉她我要去和几个男生讨论放火的事。大多数的人听到这样的说法肯定会大吃一惊，但拉娜只是说，哦，嗯，那等你们结束了再打电话给我，我们有可能还在外面。
她还把我写的故事还给了我，说我是一个好作者，但我能感觉出来她对这故事并不在乎。好作者，就像是，写出来的故事没人读的那种作家，那种有所保留的作家。那没什么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成为那种只为高端人群写作的人，所以这大概就是罪有应得。这么说确实也没错：如果她真的喜欢我这个高中生写出来的东西，那说明有些东西可能不对劲。我指的是她的脑袋。我为人处事还是很现实的，你说是不是？
我又去了西莫宁，但结果是我因为乘过了站迟到了。等我到了那儿，扬已经在那儿了，但斯蒂芬还没有。扬倚靠着墙壁，抽着烟，穿着一件有些老旧的飞行员夹克。他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幅老式的黑白香烟广告。
斯蒂芬人呢。
我让他回家了，扬说。他只是个小屁孩。
好奇怪，我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迟到
第二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于是我晚到了学校一会儿，比克曼把在大厅里偷偷摸摸的我逮个正着。
我以为我又要被罚留校了，但并没有。
他说，你今天早上没来上课。我用一种我有时会用在姑妈身上的滑稽声音，说道：
亲爱的，你务必得原谅我清晨才回家。我和男孩们一起出去鬼混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你也知道。
他做出成年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很讨厌这种表情。仿佛他们想让你知道他们觉得你的笑话是好笑的，但却又没有笑。但他们设法——他们想靠那么做来获得尊重。我对此的态度是：如果你对我的笑话无动于衷，那我就不会把你当一回事。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没有笑，那就说明你不觉得好笑。既然没法证明我们有相似的看法，我为什么要把你当回事呢，至少在这点上，你证明的难道不是恰好相反的东西吗？不过我所说的还称不上是笑话，并不算是。我想我只是在稍稍炫耀一下。
他说，我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了一套可能很不错的课程。看一下吧。他把信封从他袋子里拿出来递给了我。报名前需要参加一个考试，而且考试是谁都可以参加的。我们附近就有一个考点——考试时间是下周。如果你需要，我或者其他的老师可以开车送你去。
谢谢。
他走之后我进了洗手间打算看一下。其中一个隔间坏了，所以从来没人用。我进去后打开了信封。
豪斯曼
这个叫豪斯曼的地方，是一个一年或两年制的专收十四到十六岁以及（我猜）厌学的孩子的学校。材料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你去读这所学校，也就是位于，我不太清楚，类似缅因或者佛蒙特这样漂亮的地方吧，然后待上一两年直到毕业，如果你愿意，你就去继续读大学，也就是提前一年或两年上大学，而且基本上这里所有的小屁孩都能进重点大学（几率有百分之九十七，我猜大概是有一两个孩子自杀了，搞低了几率——那样的孩子自杀得越快越好，至少我期望的是这样）。
反正，我不在乎上大学，不过他们说，如果你通过了考试，这套课程就是免费的，而且上的课看起来比惠斯勒好太多了。但当我想起我姑妈时感觉有些内疚。我觉得她已经习惯了有我在身边的日子了。
比克曼在信封上写道，露西娅，这所学校声誉很高，我觉得你有希望。
如果他说的声誉是指有犯罪倾向，那没错，我是有希望。
材料里的一张照片上有许多在攀岩的女孩子。另一张是一个在玩双向飞碟射击的男生，他身边还站着，我可没骗你，一个在一叠纸上写着公式的人。你懂的，就是那种玩老派射击运动+上数学课的情况——这种事常见得很……
照片里的孩子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骨瘦如柴、目露精光。他们总体来看还挺正常的。我在想如果有个场所自带小型照相机来做宣传资料该多酷，它能在你不经意时拍下你的照片。然后当你在看宣传照时，看到的会是你在攀岩，你在玩飞碟射击，你站在拿着射击枪的你的旁边，在一叠纸上做愚蠢的笔记。但转念一想这个主意还挺烂的。当我没说吧。
午饭后我找到比克曼问他知不知道考试内容。他说：
“我知道，考试有三部分。有一个智商测试，一道作文题，以及一个口试部分——用视频记录你回答一个问题的过程，类似采访一样。”
听上去太可怕了。
嗯，你不考也没关系。
还是谢谢你了。
他看上去有点受伤。
我可能会考，我说。让我想想。
我把我的笔记本拿出来练习版面设计。然后我意识到它并不是什么版面设计。只是我画了一些字母而已，但我很努力，让它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想我会把它们整理起来，打印在卡纸上然后给我姑妈。她喜欢实体的册子。
我做的封面校样看上去是这样：
1.花园
这座花园就是一小块不足挂齿的土地。曾有人铺了石子作为一条走道，但这些石子在很久以前就裂开了，现在根本没有起到它们的作用，也就是让人在走到那儿的时候有地方放她的脚。
养护着的花坛，或者说本该是养护着的花坛，经常不是这边就是那边破开，也就是说，这些木盒都坏了，里头的泥渣已经摔碎然后撒落一地，于是花坛就东一个西一个地摊倒在地上，让花园小径拥挤难行。
对于植物的选择没有逻辑可言。基本上，在这座花园里种植的人在她栽培的时候不会顾及其他任何的植物，她只会想着她在种什么以及自己是不是喜欢它。
要说这让花园看起来“杂七杂八的”就有些赞美过头了。事实上，这让花园看起来几乎都不像是一座花园了。
这座花园或许能透过改造车库的窗户看到。它或许能从改造车库前紧邻花园的长凳上看到。它或许能从改造车库旁曾停过一辆车的位置上看到。它也或许能从伫立在花园前的大房子上的二十扇窗户里的任意一扇看到。但是，大多数的窗户都被窗帘和百叶窗遮蔽，所以在现实中，从来没有人会从这些窗户往外看，而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房东只住在房子中的几间屋子里，其余他都关上“保存”着，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一个人可以使用这座花园的方式有：在花园里阅读；在花园里演奏乐器，如果她有乐器的话；在花园里唱歌；在花园里端坐；在花园里和朋友交谈，如果她有朋友而且这位朋友和她关系要好到可以来看这座花园的话；或在花园里散步。在花园里散步其实算不上是散步因为花园还挺小的。
当然了，你没法像有些（拥有大片花园的）人那样把这座花园称为“园林”。
这座花园疏于打理。这座花园里充斥着死掉的东西。这座花园也得不到该有的光照。你在花园里的时候仍能偶尔听到从街上传来的声音。这座花园是在滥竽充数。它看上去像是被遗弃了。
总之：这座花园拥有超凡的个性，而且它认识各种对的人。
2.公交
乐于搭乘城市公交的人很少。然而，她就在这儿。我就站在你面前，一个真的喜欢城市公交车的人。
理由是这样的：对于一个鲜有隐私的人，城市公交车给了你一个无法被夺走的空间——一个可以让你坐下读书或写字的空间，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用耳机听音乐，而不被（太多地）打扰。对于一个已经拿着她想看的书的人，它就好像一座车轮上的图书馆。
公交车有难闻的气味。车子上的座椅很恶心，常会让你觉得如果摸到它们就会得病。坐公交的人总体闻上去也比其他人更臭。公交车司机不会总对你态度友好，尽管有时候他们似乎是大圣人。
车子的后面，和大家普遍认为的相反，并不是最佳位置。靠近车头的地方反而要好得多。为什么呢？因为那些呕吐失禁的人总会往后面去。你在公交车上时有人偷你东西也是有可能的，而这也更常发生在车子的后面。
什么时候不要乘坐公交——
不要在高峰的时候坐公交车，因为你得一直站着。我对站在公交车上的体验不打算说什么好话。深夜则是最佳时段。
有一次坐公交时我遇到一个忘记自己是公交司机的司机。他把车开到了他不应该开的地方，而且过了很久也没在车站把车停下。最后终于有人制止了他。他说自己有很多心事，别来烦他。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辩解。
另一个乘客骂他是fucko（混账），别的人也一致同意，这应该是头一回有人对fucko这个词达成了共识。
3.废弃水上乐园
这是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也是一个你永远不该去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烂醉如泥的年轻人。
我知道你对年轻的理解和我的不同，可能更加准确，并且充满了那些我无法辨认的、能提供确证的识别码。即便如此，还是请设想这座废弃水上乐园完全塞满了那些构成了生命的物质。
那就是废弃的意思：它不像城市里其他的东西那样，用来和你对着干。
那就是到处都是烂醉如泥的人的意思：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你也不用像在怀疑他们想要什么时那样那么害怕他们。你可以在水上乐园里四处闲逛观察。
水上乐园里有许多套着塑料框子的建筑工地灯泡，挂在绳子上遍布整个场地。住在乐园里的那个男人觉得这是一种既便宜又能让人觉得好看的方法。
很多从水上乐园的某一点到另一点的设施都坏了。走道是坏的。梯子是坏的。滑梯是坏的。小桥是坏的。栅栏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这里有点像个迷宫。
如果你想单凭自己在这座乐园里行动，你得在你清醒的时候就到那儿，你还得在还有亮光的时候就到那儿。
水上乐园中的最佳情况是你先和几个朋友们在一起然后和他们分开然后回去找他们然后把他们找到接着再和他们分开然后再回去找他们然后再把他们找到。在这段时间内，你会遇到其他的人，其中有不少人没有理睬的必要，但另一些还行。
有时候你正在“和他们分开”的这个过程中，接着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顺序被打乱，你的一个朋友来找你而且找到了你，而结果是，即便如此也很不错。
你得有：甘草糖、一个杯子、一个手电筒、一本笔记本，和一把螺丝刀。
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能在废弃水上乐园里某个偏僻的地方睡着。如果你困了，你该去找那个剧院歌手，她白天（显然）一直会在废弃水上乐园里唱歌，然后问她可不可以让你躺在他们的长沙发上。
但说实在的，要是你困了，你就该回家。废弃水上乐园是那种会吸引到好心人的场所，所以很可能有人会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的介绍就暂时先到这里。我以后再做些补充。
如果你之前没有留意那么事情目前是这样：
我去了惠斯勒高中；大家都讨厌我，除了拉娜，或许还有斯蒂芬（以及其他一些试图靠无用的拉帮结派来避免自己成为学校受害者的人）。我挺喜欢拉娜。
我妈在精神病医院。我的姑妈在一个真正的医院里。
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在想着怎么加入放火俱乐部，我也确实会加入，而且我在写一本关于放火的手册。我其实还从没放过火，但即便如此我的手册也会比许多人（可能）写过的更好。
那么——
扬取消了他和我以及斯蒂芬的见面。他取消的方式就是没来见我们，也就是我觉得取消见面的最佳方式。那意味着斯蒂芬独自去了那儿而且为了找我们像个傻子似地闲逛了两小时。
前几天，我在那儿愉快地闲逛而且知道自己没在找任何人。可斯蒂芬去了那儿却像个傻子一样在黑暗中到处瞎晃觉得自己被骗了。这就是我们各自经历的对比。我并没有优越感——如果我们调换位置，我就成了那个像一只地鼠似的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事实上，或者应该说，不像一只地鼠。地鼠非常擅长在夜间行动。它们完全安于地下。你很难不对它们产生些许好感。
斯蒂芬因为我没去有点生气，而且他还因此唧唧歪歪的。于是，我就和他说了我姑妈中风的事，我姑妈的中风让他消了气。他立马道了歉。我想他还算挺有教养的。
他说他给扬打了电话，说我们约在两天后碰面。我说好。他问我想不想今天去烧点什么。我说，我现在很忙，但下次的碰面我会到的，所以他得确定他也会去。
他说，他当然他妈的会去了。这本来就是他的集会是他邀请了我。我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
斯蒂芬就是这样子。他不怎么重新考虑事情。我觉得他还很不成熟。
英语课
英语课上，叫万杜的老师，宣布我们将开始一个创意写作的单元。有人问那是什么。老师说他会教我们用虚构的形式来分享我们的思绪和想法。有一帮学生觉得非常有压力，我猜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思绪和想法全都一文不值。通常，我会按官方的说法表示人人都能说出有意义的话，但对于这群孩子，我真说不准。我觉得他们感到压力可能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万杜让每个人拿出他们的笔记本电脑。如果你没有笔记本电脑，他会给你一沓纸。有一个叫马雅的女生没有笔记本电脑，因为她已经弄坏了三台学校的笔记本电脑。她把它们拿到四楼的厕所然后往窗外丢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但每当她这么做时大家都对她刮目相看。真的非常好笑。每次她都假装发生了意外，但她还是因此闯了祸。于是，我想说的是，马雅和我拿了几沓纸，其他人都有一台电脑。
万杜给我们读了一篇某位普利策获奖作家的文章。他说，要进入虚构世界的乐土，需要思考自身以外的某个东西。接着想象自己在这个东西之内。那么就有了一个故事。
我们花了三天在英语课上创作故事。到了第三天，我们得把自己的故事交给同桌阅读。我把我的给了格雷丝，格雷丝把她已经打开了故事的笔记本电脑给了我。
其实还没完成，她说。
我的完成了，我想。
格雷丝的故事叫作《疯狂海豚》。
它是关于一只想去大城市的名叫雷诺的海豚。我没开玩笑。这可不是能胡编出来的。问题是，我们在格雷丝的故事的第一页读到了雷诺的各种想法——大多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感慨以及关于游泳的想法。格雷丝很快失去了动力。她开始直接往里面加入有关海豚的信息。我不想随意指责别人，但她的文笔变了一些，于是这些话看上去像是她从哪里摘抄来的。比如这段：
雷诺起晚了，他妈妈这时已经在整理餐桌。他把床单移开起身去刷牙。我得走了，妈，他说。然后正好赶上了公交车。一些常见的海豚有：普通海豚、弗氏海豚、短吻飞旋海豚、太平洋短吻海豚，以及其他。每天人们都会发现新的海豚物种。如果你想发现一种背鳍弯曲的海豚，你就能发现，要不然你也可能会发现一只背鳍笔直的。要小心粗齿海豚。他们能达到350磅。
我告诉她故事写得很好。一个字都别改。他们会让你修改它，但你得立场坚定。
她说我的故事也挺不错的。我问她为什么。接着她承认她其实不怎么喜欢我的故事，她只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我说那没关系——她应该知道我确实很喜欢她的海豚故事。她问我是不是打算把我的故事重写一遍。我说，不。她承认她其实并没怎么读我的故事。我一直在玩手机，她说。
或许我应该再往故事里加一些动物，她建议道。她的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
英语课2
到最后，万杜叫大家把自己的故事大声朗读出来，让我觉得非常难堪。等轮到我时我便说自己没有写。格雷丝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但她没吭声。她朗读了自己的故事，而且她真的对自己完成了这件事而感到很骄傲。我觉得她能对一篇如此糟糕的故事感到那么骄傲还挺美好的。而我是如此胆小以至于我永远都不会像她那样在全班面前读自己的故事，无论故事写得有多好。所以，在人生的道路上格雷丝超出了我一小段，我真是这么想的。
下了课，万杜把我叫到他桌子旁。他说鉴于我的状况他愿意给我留一些余地，但如果我愿意给他看的话，他很想看我已经写好的部分。当有些人是真的很善良时，那几乎是最糟糕的事了。假如他们一直都是讨厌鬼反而会更容易些。
反正，可能你也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的故事，就算格雷丝不喜欢它。
我的故事叫作《我能否打扫你门前的台阶？》。它是关于一个住在房子里的女人。有一天一个乞丐来问她能不能让他打扫她门前的台阶。于是，她同意了。但是，故事并不是从这里开始的。故事是从未来开始的，是在一个难民营里。那里经历了一场灾难，没人住在像样的房子里，但即便是在难民营也有阶级，所以有些人有帐篷有些人却没有。其中一个帐篷外睡着一个男人，他偶尔会起身在帐篷前的地上模拟扫地的动作。他隔三岔五会躺下睡一会儿，然后又起身重复这个动作。有人问帐篷里的女人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回答，许多年前，她在一座大城市里住着豪宅，有个男人曾来到她的房前，他是一个乞丐，想打扫她门前的台阶。她看得出来其实他是个乔装打扮的追求者，而且想娶她为妻。可是，她还是让他打扫台阶，而且她还有点狡猾，无论那个男人使出什么伎俩想进一步接近她，她都用更聪明的话来回敬他，于是他只好继续打扫。
后来，他们都老了，然后灾难降临了，她住进了难民营的帐篷，而乞丐又出现了，这次他连扫帚都没有，但他还是在帐篷前打扫着，不用扫帚。他的姓名也消失了，她说，他彻底地成为了他身上的这套衣服。
那么，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但在现实中它其实更好，因为它全都有凭有据。那女人不觉得整件事有任何问题。另外，还有关于服务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乞丐在给予着什么，他又在拿走什么。很难说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预言
这次，我会从我姑妈的医院前往“家园”，所以路线会有所不同。而且我可以搭乘一条火车线路，让我挺兴奋的，因为我之前从没坐过火车。所以，如果我能逃票的话我会溜进车厢，又或者，不逃票。这个预测要等了解更多之后才能做。等我到了火车线路上的温斯顿站，我会走路到“家园”，这回从反方向出发，然后走上车道，从前台拿我的通行证，走去我妈妈的房间。她不会在房间里。但是，她也不会在鱼池旁，因为我觉得会下雨。她可能会躲在一座凉亭下面。这个地方至少有十座凉亭。医生大概觉得凉亭对治疗精神病很有用，因为我见过的所有的精神病院，无论是现实里（一家）还是电影里（五家或六家？）都到处是凉亭。我觉得有些电影里的精神病院看上去纯粹就是监狱，所以它们一座凉亭也没有，但我觉得大多数都有。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让人难以彻底弄清。我的观点是，照理来说凉亭反而会加重病情，因为它的构造很不合理。凉亭质量差劲，没办法真正挡风遮雨，在凉亭里也什么正经事都做不成。如果有人正在为生命的基本理由而纠结——你会想让他们待在这样的地方？真的让人难以理解。
总之，我会坐在凉亭里观察我妈的凉亭行为。我觉得那种行为会非常接近她在鱼池旁的行为。在某个时刻看护会出现，然后我们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或许他会有所表示，来看看从我这里还能得到什么。
之后，我会离开然后坐上可以换乘去保龄球馆的公交车的公交车，然后我会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告诉海伦关于我姑妈的事，然后她会给我一杯酒，等我醒来后我要么是在姑妈的房子里要么会在海伦家。其实无论是哪个都无所谓。
发生了的事
我去见了姑妈，她说她肯定能在明天，或至少在这周内就出院回家。这对我来说是不小的安慰。医生也在那儿，他给了我一份单子列出了她不能做的事。我说她本来就什么事都不做。他说她应该吃这些东西，去做这种物理治疗，诸如此类。我表示那样开销会很大。而会发生的情况是，她可能会继续做她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也就是坐在她的椅子上，照料她的花园（也就是说并没有在照料任何东西），然后吃麦片和鸡蛋和很差劲的面包，偶尔来点高档些的，像博洛尼亚大红肠三明治或其他什么同样恶心的玩意来当晚餐。他透过眼镜看了我一会儿说，现在很难判断她能撑多久，然后他给了我一大堆关于她器官衰老程度的数据，很明显全都已经不行了。我问他是不是有闲工夫养小孩。他说是的，他有几个孩子。我问既然结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他说请问你是什么意思。我说如果结局是这样，你成了一副装满腐烂衰竭器官的皮囊，而时间又过得很快，时间总过得飞快，既然他都懂，那为什么决定要孩子。医生不喜欢我说的话，他的语气也变了。他又说了一些关于我姑妈状况的坏消息，然后用特别花的字体在什么东西上签了名，走了。
发生了的事
于是，我之后去了车站，但我大概是搞错了信息，因为列车只在高峰时间运行。当时下着雨原本会让我成为落汤鸡，不过我穿了雨衣，所以还行，但我的包被淋湿了鞋子也湿透了，让我还挺泄气的。
接着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提出让我搭免费的顺风车，因为司机正在回家的路上而且他就住在那个方向。他是一个从莫桑比克来的年轻人。他说他每天轮两班，中间的时候睡觉。他还给我看了他在学牙医的妻子的照片。她有非常夸张的龅牙，我觉得如果她的牙齿状况良好的话或许会对她成为牙医很有利，类似是在打广告。他承认她比他聪明得多，所以现在是他在扶持她，但到了最后，被扶持的人会是他。我说那听上去并不蠢。听上去是他赚到了。
保持清醒很难，他说。
等我们驶进车道他放我下车时，他问我为什么会去探访精神病院，然后他立马道歉并收回了问题。不，不，没事，我说，我是销售医疗器材的。是公司派的代表。我看你也像，他表示同意，接着我就下了车。
前台是一个新来的伙计，于是我只好把冗长繁琐的手续从头再来一遍。最后，我拿到了通行证，径直走向我妈妈的房间。凉亭是我预测错误。她在她的房间里。
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有一次我试图去她房间看望她却把她吓坏了，因为她不想有任何人在那儿。
我猜那就是为什么她总在鱼池旁边的原因。如果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没法忍受任何她不认识的人，于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基本上就把房间作为她睡觉的地方。其余的时间，我想，她就是在鱼池、凉亭、食堂、厕所之类的地方。我说不上“家园”里所有的房间，否则我会把它们全部都给你列举出来。
我刚走进她卧室的区域她就失控了。她大声呼叫着救命，我哭了起来。接着护士来了，所幸我妈妈经常这样，因为护士并没有责怪我。等我一下，她说，我们会把她带到“宾果皇宫”里。我在大厅里蜷作一团，淋湿的腿脚和书包让等待变得更加难熬。我真的是一团糟。
出于某种原因，我妈妈允许这个护士女人让她平静下来并扶她坐上轮椅，然后我们三个慢慢地走向宾果皇宫，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桌子上到处都是豆子，我猜是用在宾果卡上的。那里有一叠又一叠的宾果卡。还有一个带讲台的舞台。算是个挺大的制作。护士只能把所有的灯一起打开或关上，所以整个巨大的空间都被点亮了，然后她问我们想坐在哪儿。我说，我们不如就去那儿坐下，于是我们就坐在了舞台上宾果主持人坐的位置。
你可不可以留下，我问。
可以。
我觉得我妈自从进了疯人院之后变胖了。她以前一直都瘦得像根棍子似的，但她现在还挺胖的。当我看着她的时候，我忍不住怀疑她是否还保留着一些我的记忆。这不是当初触摸过我的双手，这也不是当初亲吻过我的嘴唇，其他的也如此。
我又哭了起来，然后护士紧握了一下我的手。
这里的人啊，她说，都觉得你和她相处得非常好。别小看了你为她做的事。
我讨厌别人的同情，我就是讨厌。那就是为什么我发誓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我父母的事，即便姑妈觉得这么处理不对。但她并非总是正确的。
反正，这个女人握紧我的手微笑着仿佛我是一个小圣人，你也知道那都是废话。
于是，在那之后我很快就离开了。我对海伦的预测准得要命。我想喝多少酒她就给了我多少酒，所以我后来在她沙发上头晕眼花地醒来。她的猫在我身上睡着了，早晨的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
扬
放学后，拉娜拦下我。她问我想不想去溜冰，不过那本来就不是我会去的活动。我告诉她我要去和几个男生讨论放火的事。大多数的人听到这样的说法肯定会大吃一惊，但拉娜只是说，哦，嗯，那等你们结束了再打电话给我，我们有可能还在外面。
她还把我写的故事还给了我，说我是一个好作者，但我能感觉出来她对这故事并不在乎。好作者，就像是，写出来的故事没人读的那种作家，那种有所保留的作家。那没什么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成为那种只为高端人群写作的人，所以这大概就是罪有应得。这么说确实也没错：如果她真的喜欢我这个高中生写出来的东西，那说明有些东西可能不对劲。我指的是她的脑袋。我为人处事还是很现实的，你说是不是？
我又去了西莫宁，但结果是我因为乘过了站迟到了。等我到了那儿，扬已经在那儿了，但斯蒂芬还没有。扬倚靠着墙壁，抽着烟，穿着一件有些老旧的飞行员夹克。他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幅老式的黑白香烟广告。
斯蒂芬人呢。
我让他回家了，扬说。他只是个小屁孩。
好奇怪，我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迟到
第二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于是我晚到了学校一会儿，比克曼把在大厅里偷偷摸摸的我逮个正着。
我以为我又要被罚留校了，但并没有。
他说，你今天早上没来上课。我用一种我有时会用在姑妈身上的滑稽声音，说道：
亲爱的，你务必得原谅我清晨才回家。我和男孩们一起出去鬼混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你也知道。
他做出成年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很讨厌这种表情。仿佛他们想让你知道他们觉得你的笑话是好笑的，但却又没有笑。但他们设法——他们想靠那么做来获得尊重。我对此的态度是：如果你对我的笑话无动于衷，那我就不会把你当一回事。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没有笑，那就说明你不觉得好笑。既然没法证明我们有相似的看法，我为什么要把你当回事呢，至少在这点上，你证明的难道不是恰好相反的东西吗？不过我所说的还称不上是笑话，并不算是。我想我只是在稍稍炫耀一下。
他说，我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了一套可能很不错的课程。看一下吧。他把信封从他袋子里拿出来递给了我。报名前需要参加一个考试，而且考试是谁都可以参加的。我们附近就有一个考点——考试时间是下周。如果你需要，我或者其他的老师可以开车送你去。
谢谢。
他走之后我进了洗手间打算看一下。其中一个隔间坏了，所以从来没人用。我进去后打开了信封。
豪斯曼
这个叫豪斯曼的地方，是一个一年或两年制的专收十四到十六岁以及（我猜）厌学的孩子的学校。材料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你去读这所学校，也就是位于，我不太清楚，类似缅因或者佛蒙特这样漂亮的地方吧，然后待上一两年直到毕业，如果你愿意，你就去继续读大学，也就是提前一年或两年上大学，而且基本上这里所有的小屁孩都能进重点大学（几率有百分之九十七，我猜大概是有一两个孩子自杀了，搞低了几率——那样的孩子自杀得越快越好，至少我期望的是这样）。
反正，我不在乎上大学，不过他们说，如果你通过了考试，这套课程就是免费的，而且上的课看起来比惠斯勒好太多了。但当我想起我姑妈时感觉有些内疚。我觉得她已经习惯了有我在身边的日子了。
比克曼在信封上写道，露西娅，这所学校声誉很高，我觉得你有希望。
如果他说的声誉是指有犯罪倾向，那没错，我是有希望。
材料里的一张照片上有许多在攀岩的女孩子。另一张是一个在玩双向飞碟射击的男生，他身边还站着，我可没骗你，一个在一叠纸上写着公式的人。你懂的，就是那种玩老派射击运动+上数学课的情况——这种事常见得很……
照片里的孩子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骨瘦如柴、目露精光。他们总体来看还挺正常的。我在想如果有个场所自带小型照相机来做宣传资料该多酷，它能在你不经意时拍下你的照片。然后当你在看宣传照时，看到的会是你在攀岩，你在玩飞碟射击，你站在拿着射击枪的你的旁边，在一叠纸上做愚蠢的笔记。但转念一想这个主意还挺烂的。当我没说吧。
午饭后我找到比克曼问他知不知道考试内容。他说：
“我知道，考试有三部分。有一个智商测试，一道作文题，以及一个口试部分——用视频记录你回答一个问题的过程，类似采访一样。”
听上去太可怕了。
嗯，你不考也没关系。
还是谢谢你了。
他看上去有点受伤。
我可能会考，我说。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