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盘第一局
    伦巴第人的首局开球,落在西班牙人触手可及的场中央。他冒险准备将球直捣入网。画家反手一击,不仅令对手根本无力招架,并且速度迅猛得让对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球飞行的轨迹。球应声砸在西班牙人这侧球场的一角,界内。“十五比零。”数学家喊,简直就是在窃笑。“别着急。这样打是行不通的。”公爵道。诗人知道,他作为接球方是无法出奇制胜的。他必须静候时机。
    西班牙人接住从廊顶落下的第二次发球,然后迅速站到场中央。他站在这里是为了准备拦截住左侧飞来的大力回球,但是对手却贴着右侧将球打了回来。这一击像是出了膛的子弹,令西班牙人无力回天。目睹了开局的你争我夺,公爵的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懒得起身喊比分。“三十比零。”数学教授低声道。
    今早醒来时,伦巴第画家倒是心情颇好。虽然,在第一缕阳光照进他的睡眼时,他被教授拽着脚脖子从床上一把拖了下去。画家在陶土地板上狠狠地摔了一下。屁股碰到凉凉的地面时,他居然感到一丝舒爽。他双手挠挠脑袋,说:“好吧。”还未醒酒,他右手挠挠肚皮,左手搓搓还没消肿的脸蛋。然后他挠挠阴毛,揉了揉太阳穴。他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惺忪的左眼被睡意糊了个严实。
    教授早已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画家还在床上犯懒,教授贪婪地盯着他那勃起后坚韧如铁的阳具,在他身边坐下来。“咱们起晚了,”数学家边说边整理披散在画家身上的床铺稻草,“你快起来。昨晚咱们和他们说好了,今天要决斗。”“今天要决斗?”画家问,嘴唇黏黏的,还残留着昨晚炸大肠的馊油味。吃完大肠,他又灌了一大罐格拉帕酒。数学教授轻抚着画家酒足饭饱后硬邦邦的肚皮,顺着肚脐下的毛丛往下摸,又把手缩了回去。画家用手指将左眼的眼屎抹干净。“你不记得啦?”“不记得了。但是待会决斗中我要是杀了人,一定会掉脑袋的。”“不是用剑决斗,只是场网球赛,”数学家解释道,“和一个西班牙人。”画家闭上眼睛,耸起眉毛,舒了口气。他脑袋靠在床上,晃来晃去,然后又挠挠脖子,问教授:“昨晚咱俩上床了吗?”“你喝了那么多,硬不起来。”“那你把我睡了?”“是。”“好吧,你欠我的。”画家伸伸腿,教授则心领神会,从了他的要求,温柔而轻缓地爱抚他的阴茎。“那我享受吗昨晚?”画家问道,半笑不笑。数学家没笑,哼了一声。画家沿着床垫边展开双臂,大腿微张,闭上眼睛。他的屁股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地摩擦,性爱的愉悦直冲脊柱。数学教授的鼻尖贴着画家的耳朵。当他感到画家的阴茎根部变得粗大时,便轻轻地按压他的睾丸。画家达到高潮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温柔甜蜜多于雄性的蛮力。他紧紧搂住数学家的脖子。“抱紧我。”“我们得走了。”“再待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教授将画家的阴茎握在手中,看着它渐渐疲软,然后起身。画家这才睁开双眼,躺在地上看着同伴。数学家感到画家打量自己的目光,是在研究他的头部骨骼曲线。他将手指伸进画家的头发,把遗留在指尖的精液擦拭干净。“你会做我的模特,让我画你吗?”伦巴第人边问,边用鼻尖和下巴去蹭教授软塌塌的阴茎。教授穿戴好以示感谢,示意画家停止两人的暧昧举动。“我不是你的婊子。”他让画家在他身边又依偎了一会儿,“我在外面等你。昨晚咱们发了誓,今天会赴约。这很正式。”画家猛拍了下大腿,意思说他已经清醒了。
    画家喝光床边的半瓶葡萄酒,算是解决了早饭。他想,那酒应该是数学家昨晚留下的。之后他去了宫殿的豪华客卧,每次来罗马他都会睡在那里。
    画家连发两记重击,稳锁胜局。西班牙人实在找不出任何好位置来拦截对手变幻莫测的进攻。这位来自伦巴第的画家在球场上犹如盘旋的雀鹰,优雅而坚定地将在场的众人如笼中母鸡般玩弄于股掌之间,令他们个个坐立不安。画家球法精湛,打得毫不费力,也并没有表现出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模样,一改之前酩酊大醉、睡眠不足、被数学家奸淫后的邋遢样子。此时的画家简直无懈可击,几近完美。“他挥拍的样子像个圣人。”西班牙人在场边休息时对他的帮手说。回到球场前,公爵喊“等等”,然后从脖子上脱下穿在衬衫底下的肩衣,将它挂在朋友的脖子上。“它会给你带来好运。”公爵说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诗人问,看了看肩衣上已经褪色的图案。“是一位墨西哥圣母,我觉得。她会让你运气好得不得了。”
    公爵手下的侍卫们已经把钱输了个精光。他们的头儿又给了他们一笔。与此同时,他观察着自己的球手:他被刺眼的阳光和刚才那局受到的惊吓弄得不知所措,肩膀快耷拉到屁股上了,溃败弄得他垂头丧气。“记住,你待会儿下注,赌分,别赌局。”公爵对奥特罗说,“或许这样咱们就不会输得这么血本无归。”“头儿,我无意冒犯您,”雇佣兵回答道,“但是我觉得咱们怎么赌都是一个下场。”
    中产阶级
    克维多的父亲佩德罗·戈麦斯所拥有的头衔如下:
    神圣罗马帝国王后奥地利的玛丽亚的文牍员
    奥地利的安妮的内廷文牍员
    至高无上的卡洛斯王子内廷文牍员
    现任国王内廷文牍员
    克维多的祖父胡安·戈麦斯·德·桑迪瓦聂兹所拥有的头衔如下:
    现任国王王后内廷文牍员
    奥地利的安妮的宫中侍从
    王后的寝宫侍从
    克维多的外祖母菲利帕·德·埃斯皮诺莎所拥有的头衔如下:
    王后更衣室贴身侍女
    伊莎贝尔公主盥洗室侍女
    婚礼
    因为国王的出席令她十分气愤,胡安娜·科尔特斯并没有去参加女儿凯特琳娜和奥苏纳公爵的婚礼。胡安娜赠给女儿一条刻有拉丁文的玉项链,这也是征服者堂埃尔南当年送给凯特琳娜外祖母的结婚礼物。这项链就像科尔特斯家其他私物一样,早已不见踪影。
    婚礼仪式前夜,胡安娜差人唤来奥苏纳公爵。她告诉他,当她去世时,他将接管征服者遗留下的纹章。她不打算将纹章交给同父异母的兄弟马丁·科尔特斯们,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蠢到愿意回西班牙。接着,这疯女人伸出手来。而这只手,栖息着广袤的美洲大陆过去和未来所有不幸:她手心捧着一团形如乌黑麻雀的物件,上面画着一个磨损得无法识别的图案。“这是科尔特斯的肩衣,”她说,“我给你的礼物。”奥苏纳像接圣餐饼一样将它接过来。虽然他并不相信关于未婚妻那位法力无边的外祖父的故事,但是他懂得,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不仅仅是在送他礼物,而是在托付给他一个魂灵。“这件肩衣是用库奥特莫克国王的头发制成的。我父亲杀了他,然后剪了他的头发,”胡安娜说,“愿它保佑你。我父亲从未脱下它,他活到很大年纪才去世,握在他手里的人命比任何人都多。”奥苏纳看着手中的肩衣,五味杂陈,不知是惊恐还是厌恶。“穿上它。”老妇人嘱咐道。
    公爵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在婚礼前夜和胡安娜一起度过的这个午后。他从庭院的房间出来时,心思起了变化:沉重但又有些解脱。他早已学会不必为命运而担心。人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失败——因为人永远不会知足。
    到了晚上,公爵将肩衣从衬衣里脱下来给凯特琳娜看。两人和赶来统帅宫参加婚礼的亲人们吃过晚饭,正准备互相道别。凯特琳娜看到肩衣时,一脸惊讶。“母亲居然把它交给了你,真是奇怪。”她对他说。公爵听后耸了耸肩:“说实话,这肩衣看上去很恐怖。”这片用细细黑线织成的方块材料很结实。上面的人像,已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你说画的是谁呢?”他问未婚妻。“是一位埃斯特雷马杜拉圣母,瓜达卢佩圣母。是印第安人为我外祖父织的。放到蜡烛旁边,它会自己发光。”奥苏纳照做了,但是没察觉到任何变化。他调整了角度,直到昏暗的烛光将图案点亮:身着蓝色长袍、被群星围绕的圣母形象映入他的眼帘。圣母身上发出的光辉如此耀眼,栩栩如生,画中人好像活了一样。奥苏纳吓得一把将肩衣扔下。“我会被点着吗?”“别犯傻了。”奥苏纳未来的妻子回答道。她将它捡起,圣母图案再次闪耀。“这是用羽毛做成的。”她解释道。“羽毛?”“对,鸟的羽毛制成的,所以它看上去闪闪发光。”
    公爵将肩衣重新塞回衬衫底下。宴会开始之前,他不得不去休息片刻。他向未婚妻俯首示意,征得她的允许。他离开前,凯特琳娜还是追问那天下午母亲到底和奥苏纳说了些什么。“关于你的外祖父,他在库埃纳拉瓦卡有一个非常大的院子。”“是库埃纳瓦卡。”未来的公爵夫人纠正了他。她补充道:“我陪你到大厅吧。”两人挽着胳膊下了楼梯。这对新人走到门边,两人暂时作别,婚礼后再见面。这时,奥苏纳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带着真挚又稍许警觉的好奇:“‘xingar’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特伦托会议 注释标题 亦译“特兰托会议”“脱里腾会议”。1545年起在意大利特兰托城(trento,今译特伦托,当时属神圣罗马帝国)举行的天主教会会议。针对宗教改革运动,宣布所有新教教派为“异端”,称罗马教会的教义和仪式全部正确,继续强调教皇是教会的最高权威。会议受西班牙与法兰西之间战争的影响,时断时续,至1563年结束。 的斡旋与胜利
    乔瓦尼·安吉罗·美第奇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他的父亲只是个来自意大利半岛北部的公证员,和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没有丝毫关联。而美第奇身上聚集了文艺复兴时期崇尚的三种美德:擅长斡旋,为人克制,行事低调——但话说回来,文艺复兴的没落也有他一份功劳。凭借着这几样过人之处,他得以掌控教皇国上上下下一切事务。他十分喜爱老朋友、弗朗索瓦一世的重臣菲利普·德·沙布特送来的礼物,那第四枚博林球。美第奇将它放在书桌里。和访客商讨复杂的问题时,他会把球拿出来,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意思是:废话少说。
    博林球来到美第奇家族之后没几年,乔瓦尼·安吉罗·美第奇的姐姐嫁给了教皇保罗三世的某个兄弟。美第奇在爬往教会阶层顶峰的路上平步青云:他是元老院中唯一一个同时和法国国王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的卡洛斯一世保持亲密关系的人。
    1545年,美第奇被推选为拉古萨地区大主教。1549年,他被选为枢机主教。虽然他的三个私生子总是明目张胆地伴在他左右,但这对他在教会的仕途并没有太大影响。十年之后,美第奇年过七十终于被选为教皇,也就是庇护四世。可惜,那些任命美第奇的大人物们有着自己的打算,美第奇不过是个权宜之举,并不会在梵蒂冈统治很久——但美第奇最终让这些人的算计落了空。
    美第奇是位伟大的管理者、从未失败的政治家,对合作伙伴的忠诚像斗牛犬般固执。除此之外,他还是个网球爱好者。在任期中,他会找老年球伴和孩子们打双打。在他管理教皇国以及任拉古萨大主教时,人们经常能看见他在街头玩室内网球:他的脸因为兴奋而憋得通红,和他的三头小牛犊子一起赌钱赌得狠。
    和朋友狼狈为奸,对敌人残酷无情,连下死刑命令时的样子都让人着迷:这就是乔瓦尼·安吉罗·美第奇,文艺复兴向反宗教改革以及灿烂的巴洛克艺术的过渡时期的关键人物。
    1560年,美第奇举荐卡洛·博罗梅奥为米兰主教,并将其塑造成高等教职中的模范人物。此人像个方济各教徒一样行事简单草率;但是他受过上等的教育,在暗潮涌动的宫廷中如鱼得水。他虽说是个令人无法忍受的狂热分子,但是也有人格魅力,绝不强人所难。正因为如此,他是新时代道德和审美标准的最佳布道者。这种新式的审美观流淌着禁欲主义调调,背后躲着一双双呆若木鸡的眼睛,听从着声势浩大的教廷改革时代的召唤。
    庇护四世任命卡洛·博罗梅奥为米兰主教的原因,是后者担任教皇心腹,处理第一份差事时所表现出的过人的狡黠。这份差事根本无人能胜任,看似毫无希望,直到博罗梅奥出现:这份棘手的差事就是重启特伦托会议的对话。
    在特伦托会议被搁置的这十年间,西班牙主教和法国主教之间的分歧愈演愈烈,而唯一能让双方重新见面的办法就是向他们许诺一切从零开始。但是,想达成共识并不容易。这十年里,人类历史上曾经最强大的君主卡洛斯一世退位,神圣罗马帝国由此一分为二。他的儿子费利佩二世坐实西班牙王位,但费利佩永远都不明白,为了保护天主教所做的一切都极为荒谬。此时的法兰西被一位年轻的新教君王所统治,他之前皈依天主教完全是出于政治需要。在同时期的英格兰以及德国北部的北欧侯国,那些虽然已经和罗马脱离干系、但仍然坚持参加特伦托会议第一场讨论的主教们,早就对此不抱有任何兴趣。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单纯地做个基督徒就已经是一件令人满足的乐事了,何况还有利可图。没有任何一位主教有能力在西班牙和法兰西新登基的两位国王派来的大使们之间斡旋。
    但卡洛·博罗梅奥做到了:他说服西班牙和法兰西大使,若是能在特兰托宗教会议上坐下来谈谈,庇护四世会帮助双方一笑泯恩仇。在双方第一场会谈中,教皇说“我们昨天说到……”的话音未落,讨论便瞬间变得十分激烈。以至于当教皇在会议第二天坚持再次从零开始时,主教们坚决不服从,要求继续前一天下午所达成的条件。
    特伦托会议最后一幕的政治运作相比之前的几天会议,也还算巧妙。当博罗梅奥和教皇一致认为西法两国主教的商讨已经进入死胡同时,教皇办公室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发布了教皇宪章《应受赞美的天主》,列举了双方会议中所达成的所谓共识,并要求世界上所有的主教遵从此训谕。
    当然,有几位不服气的主教不同意到此为止。他们当中甚至有些人,对于敏感话题继续悬而未决的这个现状表示拒不接受,并建议将这些话题放入教义手册中。但是,庇护四世用糕点、美酒、笑容引诱这些主教们屈服,甚至威胁他们。庇护四世清洗异己的程度,是罗马继恺撒大帝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我认为,”庇护四世在盛情款待那些反对者之后说道,“您应该和我们的老朋友蒙塔尔托主教谈谈。”
    蒙塔尔托是教皇手下最卑鄙的宗教法庭法官。他不相信什么达成共识之类的鬼话,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废什么话!没人能做主吗!”他还是新训谕最狂热的拥护者——这样他就可以大开杀戒,把整个欧洲大陆架到火刑柱上。
    博罗梅奥应该不会反对这个想法。庇护四世并不在乎,他能稳坐文艺复兴时期最后一任教皇的位置上隔岸观火便足矣:听听音乐,吃吃美食,和朋友一起享受这风花雪月、好不快活的时光。
    网球运动及其前身
    罗马人有四种球类运动,大球、三人网球、羽毛网球和小球。大球运动里的球是空心的,有大有小:用大球比赛时,球手们赤膊上阵,身上涂满蜡膏(一种稀泥和油的混合物),手掌至小臂套有铁甲。第二种叫三人网球:因为玩球的公共浴室呈三角形,或是因为比赛在三个人之间进行。第三种名为羽毛网球(paganica):最开始的比赛者多为村民,而在拉丁语中村民叫“pagani”,现在这种球用棉布或皮革制成,羊毛、羽毛或头发等轻盈的材料填充球芯,并不紧致。最后一种小球的比赛一般在尘土地上进行。这四种球在今天已经全部消失。人们现在使用的网球外表为皮革,内芯塞满头发,配以球棍。在佛兰德斯和佛罗伦萨,人们还在玩空心球,并称其为巷球,配有球拍,在罗马很常见。
    大学士弗朗西斯科·卡斯卡雷斯 注释标题 弗朗西斯科·卡斯卡雷斯(francisco cascales, 1564—1642),西班牙人文主义大学士。 写给圣衣会 注释标题 圣衣会,又作“加尔默罗会”“迦密会”,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 神父弗朗西斯科·茵凡特的信
    1634年
    朱斯蒂尼亚尼的“小小工作室”
    16世纪地中海政治的风起云涌使得文琴佐·朱斯蒂尼亚尼这个热那亚强大的圣乔治银行继承者一夜沦落成了穷孩子,因为土耳其人入侵了小朱斯蒂尼亚尼父亲的金融帝国总部希俄斯岛。失去了希俄斯,意味着失去了一切。朱斯蒂尼亚尼一家支离破碎,穷困落魄,逃到罗马城,而这位未来的大银行家当时才两岁。
    家道败落之前,热那亚的朱斯蒂尼亚尼家族是西班牙皇室的主要赞助者,生活极尽奢华。土耳其人的入侵让他们瞬间失去了原有的财富,沦为罗马城中的一家普通流民。更倒霉的是,他们因为之前投身金融界而背负恶名,人们对待他们如同对待改宗者般厌恶。在尼古拉斯·雷尼尔于17世纪30年代为文琴佐·朱斯蒂尼亚尼画的肖像里,可以瞥见他当年受辱的一丝痕迹:他那夸张的大鼻子,快要把嘴巴都遮住了。
    在罗马生活了一阵子之后,朱斯蒂尼亚尼的父亲再度风生水起,生意比在热那亚时做得还要大:新客户里有法兰西国王和教皇,比西班牙的费利佩更有信誉。老朱斯蒂尼亚尼制定并保持了严格的工作和积蓄制度,此举大大影响了孩子们(朱斯蒂尼亚尼和他的神父兄弟,后者是教皇的出纳)日后的工作纪律以及政治立场:永远不原谅西班牙的费利佩二世。因为惧怕被扣上亲改宗者的帽子,费利佩在朱斯蒂尼亚尼家族最困难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
    正因为如此,有件事一直令历史学家们觉得蹊跷:1599年9月底,来自西班牙的奥苏纳公爵佩德罗·泰勒斯·希龙为何突然拜访了文琴佐·朱斯蒂尼亚尼?原因很可能是,对费利佩的追捕已忍无可忍的希龙希望和朱斯蒂尼亚尼结成某种同盟,以重振家族早已败落的名声——联姻时得到的财富也仅仅能让他稍加喘息,并不能保证一辈子荣华富贵。也许当奥苏纳公爵到罗马时便打定主意要去佛兰德斯战斗,并且幻想筹得比凯特琳娜的嫁妆还要多的资金,用来组建一支军队。他拜访朱斯蒂尼亚尼,可能仅仅是因为怀念当年父亲去希俄斯岛和朱斯蒂尼亚尼谈判的那些日子,目的在于商讨费利佩二世用于新西班牙和秘鲁总督辖区银矿开采的借款。
    希龙在朱斯蒂尼亚尼府上得知,之前在圣王路易堂看到过的那幅令人炫目的《圣马太蒙召》是由一位没有正经姓名的画家创作的:大家都叫他卡拉瓦乔。
    奥苏纳这个人智商不高,但他居然如此钟爱弗朗西斯科·德·克维多,这在外人眼里是个谜。有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在翻译拉丁文或是写作之外,这位有才但倔强的诗人所表现出的性格中放荡逞强的程度,与其骇人的才气比起来不相上下。
    佩德罗·泰勒斯·希龙将老婆娘家的财产用于贿赂,几年后摇身一变,混成了个被各色蹩脚律师簇拥的政客。他雇这些人替他写信。可惜在1599年秋天拜访圣乔治银行时,他从未执笔写过任何书信或记录。希龙之所以走到哪里就把诗人克维多带到哪里(虽然克维多也不做任何记录),很可能因为他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关于奥苏纳与朱斯蒂尼亚尼会面的唯一记录由一名佚名秘书写下。这份访客记录,记载了所有造访银行家位于圣王路易堂广场的宫殿的客人;记录日期为1599年9月28日,内容是“西班牙贵族及逃犯p·希龙于今日造访”。在这句话之后,这位秘书又记录下接待地点为战利品大厅,这个地点说明银行家朱斯蒂尼亚尼压根就没准备和希龙谈生意。
    朱斯蒂尼亚尼家的宫殿布置得相当低调,符合主人的为人。那些和它外表风格相似的宅院里会装饰有挂毯和塔夫绸,但在朱斯蒂尼亚尼家只能找到书架;别人家的宫殿有长长的地毯和带舒适靠垫的椅子,这位银行家家里只有破陶罐、铺了地砖的地面和并不舒适的萨伏那洛拉椅;别人家的宫殿(就拿邻居德尔·蒙特主教来举例吧)画廊的无数面墙上挂满了画作,一直快堆到天花板上,可是朱斯蒂尼亚尼家石灰墙上的画零零星星,空荡荡的屋子让来访者们差点患上广场恐惧症。
    在构筑银行家传奇般的艺术收藏的所有画作中,只有一幅独享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被他称为“小小工作室”,和银行的办公室不同。这幅画是卡拉瓦乔的《友弟德与敖罗斐乃的头颅》。朱斯蒂尼亚尼把它藏在帘子后面:在他就餐或是工作时,帘子拉开;他离开房间时,帘子合上。如此动作,是因为朱斯蒂尼亚尼生怕收拾餐盘或是扫地的仆人的眼神玷污了他的宝贝。如果奥苏纳公爵和他的诗人朋友运气足够好,应该看过这幅画。因为在朱斯蒂尼亚尼把《友弟德与敖罗斐乃的头颅》供在那间小工作室之前,这幅画被他挂在战利品大厅,这是另一间家里女人和小孩禁止入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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