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朱尔斯
莉娜下楼来，脸和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她坐在厨房桌前大口大口地吃晚餐。吃饱后，她微笑向我道谢，我却打了个冷战，因为我既然已经看出来，就没办法视而不见。她的笑容和她父亲一样。
（我纳闷的是，他们还有什么相同点？）
“怎么了？”莉娜突然问我，“你瞪着我看做什么？”
“对不起，”我脸红了，“我只是……看到你回来太高兴，看你没事真好。”
“我也是。”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话。“我知道你累了，可是莉娜，我不得不问今天发生的事，那只手镯的事。”
她原来看着我，这会儿转头看窗外。“对。我知道。”
“东西在马克手上？”她又点点头。“你从他那里拿来的？”
她叹口气。“他给我的。”
“他为什么给你？他一开始是怎么拿到的？”
“我不知道。”她转头面对我，半闭着双眼，不露出任何表情，“他告诉我是他找到的。”
“他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她没有回答。“莉娜，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警察。”
她站起来，拿起盘子走到水槽边，背对着我说：“我们谈好的。”
“谈好什么？”
“他把妈妈的手镯给我，让我回家，”她说，“条件是我得告诉警方，说我对他和凯蒂的事说谎。”她让自己忙着洗盘子，但说话的声音轻快得有些矛盾。
“然后他以为你真会那么做？”她耸起单薄的肩膀。“莉娜，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以为……是不是觉得马克·亨德森是杀害你妈妈的凶手？”
她转过来看着我。“我只是在说实话，还有，我不知道。他说手镯是在汤森太太办公室拿到的。”
“海伦·汤森？”莉娜点点头。“肖恩的太太？你学校的校长？但手镯怎么会在她那里？我不懂……”
“我也不懂，”她静静地说，“不太明白。”
我煮好茶，和她一起坐在厨房桌前静静地小口喝。我拿着内尔的手镯。莉娜瘫坐着，低下头，显得很疲惫。我伸出手，用指头抚摸她的指头。
“你累坏了，”我说，“上床睡觉吧。”
她点点头，抬起浮肿的双眼看着我。“可以请你和我一起上楼吗？我不想一个人。”
我跟她上楼，我们走进你的，而不是她自己的房间。她爬到你床上，头靠着你的枕头，然后拍拍她身边的位子。
“我们刚搬过来时，”她说，“我没办法自己睡。”
“因为房子的噪声太大？”我问道。我爬到她身边，用你的外套盖住我们俩。
她点头。“那些嘎吱声，和那些像是哀叹的声音……”
“再加上你妈妈讲的那些恐怖故事？”
“一点也没错。我会进来睡在她身边。”
我喉咙哽咽，像卡着一颗小圆石。我没办法吞咽。从前，我也会那样子来找母亲。
她睡着了。我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的脸。莉娜睡得安详，那张脸和你一模一样。我好想触摸她，想摸她的头发，做些母亲会有的举动，但我不想吵醒她或吓到她，更不想做错事。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当母亲。我这辈子还没照顾过小孩。我希望你说说话，告诉我该怎么做，该有什么感觉。她躺在一旁，我的确感受到油然而生的温柔，但这个感觉是为你、为了我们的母亲。这时她那双绿色眼眸突然张开来直盯着我，我打了个寒战。
“你为什么老是那样看我？”她似笑非笑地低声说，“真的很怪。”
“对不起。”我说，翻个身躺正。
她的手滑过来，手指缠住我的指头，说：“没关系。怪没关系，怪也可以很好。”
我们并肩躺着，指头缠在一起。我听着她的呼吸，先是缓慢，加快后又慢了下来。
“你知道我不懂什么吗？”她轻声说，“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恨她。”
“我没有……”
“她也不懂。”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她不懂。”
“你在哭。”她低语，伸手碰我的脸，擦掉我脸颊上的泪水。
我告诉了她。把我该告诉你的一切全告诉你女儿。我告诉她我怎么让你失望，如何只相信你最坏的一面，又怎么允许自己怪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太复杂了。”我说，同时感觉到莉娜僵住了身子。
“怎么个复杂法？能复杂到什么程度？”
“当时我们的母亲病危，父母状况很差了，我不想做任何可能让情况更糟的事。”
“可是……可是他强暴你，”她说，“他应该坐牢才对。”
“我当初没那么想。当时我太小，比你现在还小。尽管和年纪有关，但我说的不只是年纪而已。我太天真，完全没有经验，一无所知。再说，我们当年和现在的女孩不一样，不会谈到是不是同意的问题。我以为……”
“你以为他可以那么做？”
“不是。但我觉得我没看出事情的本质，真正的性质。我以为强暴是坏人才会做的事，就是那种三更半夜在巷弄里跳到你身上、拿刀抵住你脖子的人。我不觉得年轻男孩会做那种事。不会是罗比那样的男学生，不是好看的男孩，那种和镇上最漂亮女孩约会的人。我没想到他们会在你自己家里的起居室做出那种事，没想到事后还会和你说话，问你享不享受。我只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没让他清楚知道我不想要。”
莉娜安静好一会儿，但是再度开口时，音调高了些，显得更坚持。“好，也许你当时不想说什么，但事后呢？你为什么不向她解释？”
“因为我误会了她，”我说，“我完全误解她。我以为她知道那晚发生什么事。”
“你以为她知道，而且什么都不做？你怎么会当她是那种人？”
我该怎么解释？说我拼凑你的一些话，你在那天晚上和事后说的话：你心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对自己说了一个关于你，但完全讲不通的故事，这个故事让我不必面对当晚的真相，继续安然地活下去。
“我以为她会选择保护他，”我轻轻地说，“我以为她会站在他那边而不是我。我无法责怪他，因为我甚至不能想到他。如果我怪他、想到他，就等于让那件事成真。所以我……我转而责怪内尔。”
莉娜的声音变得冰冷。“我不懂你，不懂像你这种人，你们总是选择责怪女人。如果有两个人做错事，其中一个是女人，错的一定是她，对不对？”
“不对，莉娜，不是那样，不是。”
“明明就是。就像男人出轨时，妻子为什么老是要恨另一个女人？为什么不恨自己的丈夫？他才是背叛她的人，才是发誓爱她、保护她的人。为什么被推下悬崖的不是他？”
莉娜下楼来，脸和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她坐在厨房桌前大口大口地吃晚餐。吃饱后，她微笑向我道谢，我却打了个冷战，因为我既然已经看出来，就没办法视而不见。她的笑容和她父亲一样。
（我纳闷的是，他们还有什么相同点？）
“怎么了？”莉娜突然问我，“你瞪着我看做什么？”
“对不起，”我脸红了，“我只是……看到你回来太高兴，看你没事真好。”
“我也是。”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话。“我知道你累了，可是莉娜，我不得不问今天发生的事，那只手镯的事。”
她原来看着我，这会儿转头看窗外。“对。我知道。”
“东西在马克手上？”她又点点头。“你从他那里拿来的？”
她叹口气。“他给我的。”
“他为什么给你？他一开始是怎么拿到的？”
“我不知道。”她转头面对我，半闭着双眼，不露出任何表情，“他告诉我是他找到的。”
“他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她没有回答。“莉娜，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警察。”
她站起来，拿起盘子走到水槽边，背对着我说：“我们谈好的。”
“谈好什么？”
“他把妈妈的手镯给我，让我回家，”她说，“条件是我得告诉警方，说我对他和凯蒂的事说谎。”她让自己忙着洗盘子，但说话的声音轻快得有些矛盾。
“然后他以为你真会那么做？”她耸起单薄的肩膀。“莉娜，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以为……是不是觉得马克·亨德森是杀害你妈妈的凶手？”
她转过来看着我。“我只是在说实话，还有，我不知道。他说手镯是在汤森太太办公室拿到的。”
“海伦·汤森？”莉娜点点头。“肖恩的太太？你学校的校长？但手镯怎么会在她那里？我不懂……”
“我也不懂，”她静静地说，“不太明白。”
我煮好茶，和她一起坐在厨房桌前静静地小口喝。我拿着内尔的手镯。莉娜瘫坐着，低下头，显得很疲惫。我伸出手，用指头抚摸她的指头。
“你累坏了，”我说，“上床睡觉吧。”
她点点头，抬起浮肿的双眼看着我。“可以请你和我一起上楼吗？我不想一个人。”
我跟她上楼，我们走进你的，而不是她自己的房间。她爬到你床上，头靠着你的枕头，然后拍拍她身边的位子。
“我们刚搬过来时，”她说，“我没办法自己睡。”
“因为房子的噪声太大？”我问道。我爬到她身边，用你的外套盖住我们俩。
她点头。“那些嘎吱声，和那些像是哀叹的声音……”
“再加上你妈妈讲的那些恐怖故事？”
“一点也没错。我会进来睡在她身边。”
我喉咙哽咽，像卡着一颗小圆石。我没办法吞咽。从前，我也会那样子来找母亲。
她睡着了。我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的脸。莉娜睡得安详，那张脸和你一模一样。我好想触摸她，想摸她的头发，做些母亲会有的举动，但我不想吵醒她或吓到她，更不想做错事。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当母亲。我这辈子还没照顾过小孩。我希望你说说话，告诉我该怎么做，该有什么感觉。她躺在一旁，我的确感受到油然而生的温柔，但这个感觉是为你、为了我们的母亲。这时她那双绿色眼眸突然张开来直盯着我，我打了个寒战。
“你为什么老是那样看我？”她似笑非笑地低声说，“真的很怪。”
“对不起。”我说，翻个身躺正。
她的手滑过来，手指缠住我的指头，说：“没关系。怪没关系，怪也可以很好。”
我们并肩躺着，指头缠在一起。我听着她的呼吸，先是缓慢，加快后又慢了下来。
“你知道我不懂什么吗？”她轻声说，“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恨她。”
“我没有……”
“她也不懂。”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她不懂。”
“你在哭。”她低语，伸手碰我的脸，擦掉我脸颊上的泪水。
我告诉了她。把我该告诉你的一切全告诉你女儿。我告诉她我怎么让你失望，如何只相信你最坏的一面，又怎么允许自己怪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太复杂了。”我说，同时感觉到莉娜僵住了身子。
“怎么个复杂法？能复杂到什么程度？”
“当时我们的母亲病危，父母状况很差了，我不想做任何可能让情况更糟的事。”
“可是……可是他强暴你，”她说，“他应该坐牢才对。”
“我当初没那么想。当时我太小，比你现在还小。尽管和年纪有关，但我说的不只是年纪而已。我太天真，完全没有经验，一无所知。再说，我们当年和现在的女孩不一样，不会谈到是不是同意的问题。我以为……”
“你以为他可以那么做？”
“不是。但我觉得我没看出事情的本质，真正的性质。我以为强暴是坏人才会做的事，就是那种三更半夜在巷弄里跳到你身上、拿刀抵住你脖子的人。我不觉得年轻男孩会做那种事。不会是罗比那样的男学生，不是好看的男孩，那种和镇上最漂亮女孩约会的人。我没想到他们会在你自己家里的起居室做出那种事，没想到事后还会和你说话，问你享不享受。我只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没让他清楚知道我不想要。”
莉娜安静好一会儿，但是再度开口时，音调高了些，显得更坚持。“好，也许你当时不想说什么，但事后呢？你为什么不向她解释？”
“因为我误会了她，”我说，“我完全误解她。我以为她知道那晚发生什么事。”
“你以为她知道，而且什么都不做？你怎么会当她是那种人？”
我该怎么解释？说我拼凑你的一些话，你在那天晚上和事后说的话：你心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对自己说了一个关于你，但完全讲不通的故事，这个故事让我不必面对当晚的真相，继续安然地活下去。
“我以为她会选择保护他，”我轻轻地说，“我以为她会站在他那边而不是我。我无法责怪他，因为我甚至不能想到他。如果我怪他、想到他，就等于让那件事成真。所以我……我转而责怪内尔。”
莉娜的声音变得冰冷。“我不懂你，不懂像你这种人，你们总是选择责怪女人。如果有两个人做错事，其中一个是女人，错的一定是她，对不对？”
“不对，莉娜，不是那样，不是。”
“明明就是。就像男人出轨时，妻子为什么老是要恨另一个女人？为什么不恨自己的丈夫？他才是背叛她的人，才是发誓爱她、保护她的人。为什么被推下悬崖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