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朱尔斯
我在厨房等莉娜回家，之前，我打了她的手机也留了语音消息。我烦恼至极，脑子里听到你的斥责，怪我没跟在她后头，没像你从前对我那样。你和我，我们的故事版本不同。我知道，因为我看过你的文字。我十七岁时，救起了溺水的妹妹。你的故事里有你英勇的行为，但没有前后脉络。你没写出我为何会走到那个地步，没提那场足球游戏，没有经血也没有罗比。
同样的，没有恶水潭。你写着：我十七岁时，救起了溺水的妹妹。内尔，那是你的选择性回忆！我仍然能感觉你托着我后颈的手，记得我奋力想推开你，记得我吸不到空气即将衰竭的肺部和冰冷的慌乱。在愚蠢无望的醉酒恍惚中，我仍知道自己会溺水。内尔，是你把我定格在那一刻。
但那一刻不长。你改变了我的心意。你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向河岸，但我知道，你并非全心全意想救我，你有那么一丝犹豫，想把我留在水中。
你要我永远不能说，你要我承诺，于是我这么解释：那是为了妈妈好。我想，我一直认为有朝一日，在很久以后的未来，当我们都老了，当你有所改变而且懂得道歉时，我们会回头检视那件事。我们会谈及事情的经过、你我做的事、你说的话，以及到了最后，我们为什么彼此憎恨。但是你从来没表示歉意，从来没解释你为何用那种态度对待我，对你的妹妹。你一直没变，你只是离开了，死了，而我觉得我的心像是被人从胸膛里刨了出来。
我多么想再见到你。
我一直等，直到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自从我回到这个地方，便夜夜难以入眠，但到了这时，睡意追了上来。我昏睡过去，穿梭在不同的梦境当中，最后，我终于听到楼下大门的声音和莉娜上楼的脚步声。我听到她走进她房间，打开音乐，音量大到足以让我听到女人的歌声。
that blue-eyed girl, she said“no more”.
that blue-eyed girl, became blue-eyed whore. 注释标题 此处的两句英文歌词，以及后文的两句均出自英国创作歌手p.j.哈维的《沉入水下》，歌词大意为：那个蓝眼女孩说“不要再这样”。那个蓝眼女孩成了蓝眼荡妇。小鱼大鱼水中游。回来这里吧，老兄，还我女儿来。——译者注
little fish, big fish, swimming in the water.
come back here, man, give me my daughter.
我又缓缓入睡。当我再次醒来，莉娜还在听音乐，仍然是同一首曲子，但音量更大了。我迫切地想叫她别再听了，但发现自己爬不起来。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醒了，因为，若我真的醒了，那么压在我胸口上、几乎压扁我的是什么东西？我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却依然听得到女人在唱歌。
胸口的压力突然消失，我愤怒地起床，摇摇晃晃来到走廊，大喊着要莉娜把音乐关小声。我冲过去握住她房间的门把，用力拉开门。房里没人。灯亮着，窗户开着，烟灰缸里有烟屁股，没人睡的床旁边有个空杯子。音乐似乎越来越大声，我的头剧烈抽痛，下巴也难受，尽管房里没人，我仍然不停地喊。我找到音箱基座，把它从墙上扯下来，终于，我终于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耳边的脉动。
我回房间打电话给莉娜，她仍然没接；我试着拨打肖恩·汤森的号码，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楼下的门是锁着的，所有灯都亮了。我到每个房间把灯全关掉，脚步踉跄得像是喝醉酒或嗑了药。我躺在从前常和妈妈坐着看书的窗前椅子上，二十二年前，你的男朋友在这张椅子上强暴了我。我又睡了过去。
我梦到河水上涨，我在楼上，在爸妈房间里。我躺在床上，罗比就在我身边。外头大雨滂沱，河水持续上涨，不知怎么着，我就是知道楼下淹水。水势一开始来得慢，缓缓由门缝渗进来，但随后越来越快，一举冲开了门窗，灌进屋里的脏水冲刷着楼梯。不知为何，我竟能看到起居室泡在泥泞的绿水中。河流要收回这栋房子，水一路淹到那幅画上“溺犬”的脖子上，只不过溺犬不再是画里的动物，而有了真实的形体。它圆睁的白眼中写满惊慌，为了求生而拼命挣扎。我想站起来到楼下去救它，但罗比扯住我的头发不让我走。
我惊醒过来，慌忙挣脱梦魇。看看手机，时间已过凌晨三点。我听到一个声音，有人在屋里走动。莉娜在家。谢天谢地。我听到她下楼时，夹脚拖鞋拍打在石头上。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不动，背后的光线照出了她的身形。
她朝我走来对我说话，但我听不到。我看到她穿的根本不是夹脚拖，而是参加葬礼的那双高跟鞋，搭配了同一件黑色礼服，衣服湿得滴出水。她的头发黏在脸上，皮肤灰白，嘴唇变成蓝色。她死了。
我喘着醒来，心脏敲着胸腔，身下的坐垫一片汗湿。我困惑地坐直身子，看到正前方的图画似乎在移动，我心想：我还在睡觉，我不能醒，我不能醒。我用尽全力掐自己，指甲陷进了前臂的肌肤，我看得到印记，感觉到疼痛。屋里漆黑又安静，唯一的声音是河流的低语。我高喊莉娜的名字。
我跑步上楼，跑过走廊；莉娜的房门半开，灯光仍然亮着，房间和我几小时前离开时一模一样，水杯、没整理的床和烟灰缸保持原貌。莉娜不在家。她刚刚没回来。她走了。
我在厨房等莉娜回家，之前，我打了她的手机也留了语音消息。我烦恼至极，脑子里听到你的斥责，怪我没跟在她后头，没像你从前对我那样。你和我，我们的故事版本不同。我知道，因为我看过你的文字。我十七岁时，救起了溺水的妹妹。你的故事里有你英勇的行为，但没有前后脉络。你没写出我为何会走到那个地步，没提那场足球游戏，没有经血也没有罗比。
同样的，没有恶水潭。你写着：我十七岁时，救起了溺水的妹妹。内尔，那是你的选择性回忆！我仍然能感觉你托着我后颈的手，记得我奋力想推开你，记得我吸不到空气即将衰竭的肺部和冰冷的慌乱。在愚蠢无望的醉酒恍惚中，我仍知道自己会溺水。内尔，是你把我定格在那一刻。
但那一刻不长。你改变了我的心意。你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向河岸，但我知道，你并非全心全意想救我，你有那么一丝犹豫，想把我留在水中。
你要我永远不能说，你要我承诺，于是我这么解释：那是为了妈妈好。我想，我一直认为有朝一日，在很久以后的未来，当我们都老了，当你有所改变而且懂得道歉时，我们会回头检视那件事。我们会谈及事情的经过、你我做的事、你说的话，以及到了最后，我们为什么彼此憎恨。但是你从来没表示歉意，从来没解释你为何用那种态度对待我，对你的妹妹。你一直没变，你只是离开了，死了，而我觉得我的心像是被人从胸膛里刨了出来。
我多么想再见到你。
我一直等，直到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自从我回到这个地方，便夜夜难以入眠，但到了这时，睡意追了上来。我昏睡过去，穿梭在不同的梦境当中，最后，我终于听到楼下大门的声音和莉娜上楼的脚步声。我听到她走进她房间，打开音乐，音量大到足以让我听到女人的歌声。
that blue-eyed girl, she said“no more”.
that blue-eyed girl, became blue-eyed whore. 注释标题 此处的两句英文歌词，以及后文的两句均出自英国创作歌手p.j.哈维的《沉入水下》，歌词大意为：那个蓝眼女孩说“不要再这样”。那个蓝眼女孩成了蓝眼荡妇。小鱼大鱼水中游。回来这里吧，老兄，还我女儿来。——译者注
little fish, big fish, swimming in the water.
come back here, man, give me my daughter.
我又缓缓入睡。当我再次醒来，莉娜还在听音乐，仍然是同一首曲子，但音量更大了。我迫切地想叫她别再听了，但发现自己爬不起来。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醒了，因为，若我真的醒了，那么压在我胸口上、几乎压扁我的是什么东西？我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却依然听得到女人在唱歌。
胸口的压力突然消失，我愤怒地起床，摇摇晃晃来到走廊，大喊着要莉娜把音乐关小声。我冲过去握住她房间的门把，用力拉开门。房里没人。灯亮着，窗户开着，烟灰缸里有烟屁股，没人睡的床旁边有个空杯子。音乐似乎越来越大声，我的头剧烈抽痛，下巴也难受，尽管房里没人，我仍然不停地喊。我找到音箱基座，把它从墙上扯下来，终于，我终于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耳边的脉动。
我回房间打电话给莉娜，她仍然没接；我试着拨打肖恩·汤森的号码，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楼下的门是锁着的，所有灯都亮了。我到每个房间把灯全关掉，脚步踉跄得像是喝醉酒或嗑了药。我躺在从前常和妈妈坐着看书的窗前椅子上，二十二年前，你的男朋友在这张椅子上强暴了我。我又睡了过去。
我梦到河水上涨，我在楼上，在爸妈房间里。我躺在床上，罗比就在我身边。外头大雨滂沱，河水持续上涨，不知怎么着，我就是知道楼下淹水。水势一开始来得慢，缓缓由门缝渗进来，但随后越来越快，一举冲开了门窗，灌进屋里的脏水冲刷着楼梯。不知为何，我竟能看到起居室泡在泥泞的绿水中。河流要收回这栋房子，水一路淹到那幅画上“溺犬”的脖子上，只不过溺犬不再是画里的动物，而有了真实的形体。它圆睁的白眼中写满惊慌，为了求生而拼命挣扎。我想站起来到楼下去救它，但罗比扯住我的头发不让我走。
我惊醒过来，慌忙挣脱梦魇。看看手机，时间已过凌晨三点。我听到一个声音，有人在屋里走动。莉娜在家。谢天谢地。我听到她下楼时，夹脚拖鞋拍打在石头上。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不动，背后的光线照出了她的身形。
她朝我走来对我说话，但我听不到。我看到她穿的根本不是夹脚拖，而是参加葬礼的那双高跟鞋，搭配了同一件黑色礼服，衣服湿得滴出水。她的头发黏在脸上，皮肤灰白，嘴唇变成蓝色。她死了。
我喘着醒来，心脏敲着胸腔，身下的坐垫一片汗湿。我困惑地坐直身子，看到正前方的图画似乎在移动，我心想：我还在睡觉，我不能醒，我不能醒。我用尽全力掐自己，指甲陷进了前臂的肌肤，我看得到印记，感觉到疼痛。屋里漆黑又安静，唯一的声音是河流的低语。我高喊莉娜的名字。
我跑步上楼，跑过走廊；莉娜的房门半开，灯光仍然亮着，房间和我几小时前离开时一模一样，水杯、没整理的床和烟灰缸保持原貌。莉娜不在家。她刚刚没回来。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