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朱尔斯
厨房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冷了些。如果我相信灵魂之说，我会认为你也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就像刚才讲的，我们的确吵了一架。我不希望凯蒂继续和他见面。她说，她不在乎我怎么想，那不重要。她还说我幼稚，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关系。我骂她贱人，她骂我处女。反正就是那种互相伤害的吵法，愚蠢又伤人。凯蒂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妈妈就在隔壁，在她卧室里，我本来以为她出去了。结果她刚好听到整件事。妈妈说她必须找露易丝讲这件事。我求她别去，我说，那样会毁了凯蒂一辈子。她说那最好的方法是去找海伦·汤森，因为马克做了错事，海伦是他的老板。她说，也许学校可以开除马克，但不要提及凯蒂的名字。我说那太蠢，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只开除他，这种事一定有正式程序。警方也会介入，会上法庭，公之于世。就算凯蒂的名字不上报，她爸妈也会知道，学校每个人都会知道……这种事不可能有隐私。”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当时我就告诉妈妈了，我说，凯蒂宁可死，也不愿经历那一切。”
莉娜往前靠，打开厨房的窗户，在连帽t恤的口袋里找出一包香烟，点了一根，往窗外吐烟圈。“我拜托她。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求过她，但妈妈告诉我她一定得出面。她说，我必须说服凯蒂别再见他，因为他滥用自己的权力，整件事完全错误。她答应我，给我时间说服凯蒂，在那之前，她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她在窗台上捻熄没抽几口的烟，弹到河里。
“我相信她，信任她。”她这才转头看我。“但没过两天，我看到妈妈在学校停车场和亨德森老师说话。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他显然不友善，我当下就觉得要告诉凯蒂，以防万一。她必须要知道，要有准备……”她的声音破碎，几乎说不下去。她咽了咽口水。“三天后，凯蒂就死了。”
莉娜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问题是，我们事后谈起时，妈妈发誓她没在亨德森面前提起凯蒂。她说他们是为了我起争执，吵的是我在课堂上碰到的问题。”
“这么说……莉娜，等一下，我不懂。你说，你妈妈没有威胁他们要把事情说出来？”
“我也不懂。她发誓什么也没说，但她很愧疚，我看得出来。我知道那是我的错，但她表现得像是她的错。她不再去河里游泳，而且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说实话’上，她不断地说害怕面对真相，怕让大家知道真相是错的，反正就是一直说……”
（我不知道莉娜的说法是毫无逻辑，还是前后完全一致：你不说实话，你从来就不说，你讲的不是事实，顶多是你片面的事实，你的日常。我知道。我这辈子的大半时间，都处在你口中真相的黑暗面。）
“但是她没有，对不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在她写凯蒂的……故事里提到马克·亨德森，完全没提到他。”
莉娜摇头了。“没有，因为我不让她写。我们吵了又吵，我一直说，没错，我希望那浑蛋进牢里，但那样凯蒂会心碎。而且那么一来，她做的事等于没有意义。”她大口吸气。“我要说的是，我知道凯蒂做了傻事，他妈的毫无意义，但她是为了保护他。如果我们告诉警方，她不就白死了吗？但是妈妈一直念叨着要说实话，找出真相，说让实情就这么过去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她……我不知道怎么说。”她抬头看我，目光和刚刚看露易丝一样冰冷。她说，“如果你肯和她说话，朱莉娅，你也会懂的。”
“莉娜，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是看不出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晓得我妈是自杀吗？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确定？”我摇头。“因为她死的那天，我们吵了一架。起初没什么大不了，但接着变成为凯蒂吵架，任何事到最后都演变成那样。我对她大吼大叫，说她不是好母亲，如果她是称职的母亲，她就能帮助我们，帮助凯蒂，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她说她试过帮助凯蒂，说有天晚了，她看到凯蒂走路回家，于是停车说要送凯蒂回去。她说凯蒂很难过但不肯说出原因，于是妈妈说：你不必独自承担这件事，我可以帮你。还有，你爸爸妈妈也能帮你。当时我问她为什么以前没告诉我，她又不肯说明原因。我问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说是夏至那天，六月二十一日。凯蒂就是在那天晚上到恶水潭去。我妈是出于无意，但不巧在那个时间点无形地推了她一把。所以，凯蒂也一样，把妈妈推落悬崖。”
一阵哀伤涌了上来，这波冲击太强烈，我以为自己会被打下椅子。是这样吗，内尔？经历过这些事之后，你果真跳了下去，而且是出于愧疚和绝望？你之所以绝望，是因为求助无门，你不能找你愤怒哀伤的女儿，当然更不能找我，因为你知道就算打电话给我，我也不会接。你真的绝望，内尔？你真的跳崖？
我知道莉娜看着我，我知道她看出了我的羞愧，知道我终于听懂，也明白了我一样该负责，但是她没有得意也并不满足，她看来只有疲倦。
“我没把这些话告诉警方，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大家已经够责怪她了，我不想让他们更有话说。她的出发点不是恨。而且她自己也够难过了，不是吗？她承受不该受的责难，因为那根本不是她的错。不是她，也不是我。”她伤感地微笑。“不是你的错，不是露易丝，也不是乔希。都不是我们的错。”
我想拥抱她，但她推开了我。“别。”她说，“我只是……”她没把话说完。莉娜抬起下巴。“我得独处，一会儿就好。我要出去走走。”
我竟然让她离开了。
厨房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冷了些。如果我相信灵魂之说，我会认为你也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就像刚才讲的，我们的确吵了一架。我不希望凯蒂继续和他见面。她说，她不在乎我怎么想，那不重要。她还说我幼稚，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关系。我骂她贱人，她骂我处女。反正就是那种互相伤害的吵法，愚蠢又伤人。凯蒂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妈妈就在隔壁，在她卧室里，我本来以为她出去了。结果她刚好听到整件事。妈妈说她必须找露易丝讲这件事。我求她别去，我说，那样会毁了凯蒂一辈子。她说那最好的方法是去找海伦·汤森，因为马克做了错事，海伦是他的老板。她说，也许学校可以开除马克，但不要提及凯蒂的名字。我说那太蠢，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只开除他，这种事一定有正式程序。警方也会介入，会上法庭，公之于世。就算凯蒂的名字不上报，她爸妈也会知道，学校每个人都会知道……这种事不可能有隐私。”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当时我就告诉妈妈了，我说，凯蒂宁可死，也不愿经历那一切。”
莉娜往前靠，打开厨房的窗户，在连帽t恤的口袋里找出一包香烟，点了一根，往窗外吐烟圈。“我拜托她。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求过她，但妈妈告诉我她一定得出面。她说，我必须说服凯蒂别再见他，因为他滥用自己的权力，整件事完全错误。她答应我，给我时间说服凯蒂，在那之前，她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她在窗台上捻熄没抽几口的烟，弹到河里。
“我相信她，信任她。”她这才转头看我。“但没过两天，我看到妈妈在学校停车场和亨德森老师说话。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他显然不友善，我当下就觉得要告诉凯蒂，以防万一。她必须要知道，要有准备……”她的声音破碎，几乎说不下去。她咽了咽口水。“三天后，凯蒂就死了。”
莉娜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问题是，我们事后谈起时，妈妈发誓她没在亨德森面前提起凯蒂。她说他们是为了我起争执，吵的是我在课堂上碰到的问题。”
“这么说……莉娜，等一下，我不懂。你说，你妈妈没有威胁他们要把事情说出来？”
“我也不懂。她发誓什么也没说，但她很愧疚，我看得出来。我知道那是我的错，但她表现得像是她的错。她不再去河里游泳，而且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说实话’上，她不断地说害怕面对真相，怕让大家知道真相是错的，反正就是一直说……”
（我不知道莉娜的说法是毫无逻辑，还是前后完全一致：你不说实话，你从来就不说，你讲的不是事实，顶多是你片面的事实，你的日常。我知道。我这辈子的大半时间，都处在你口中真相的黑暗面。）
“但是她没有，对不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在她写凯蒂的……故事里提到马克·亨德森，完全没提到他。”
莉娜摇头了。“没有，因为我不让她写。我们吵了又吵，我一直说，没错，我希望那浑蛋进牢里，但那样凯蒂会心碎。而且那么一来，她做的事等于没有意义。”她大口吸气。“我要说的是，我知道凯蒂做了傻事，他妈的毫无意义，但她是为了保护他。如果我们告诉警方，她不就白死了吗？但是妈妈一直念叨着要说实话，找出真相，说让实情就这么过去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她……我不知道怎么说。”她抬头看我，目光和刚刚看露易丝一样冰冷。她说，“如果你肯和她说话，朱莉娅，你也会懂的。”
“莉娜，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是看不出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晓得我妈是自杀吗？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确定？”我摇头。“因为她死的那天，我们吵了一架。起初没什么大不了，但接着变成为凯蒂吵架，任何事到最后都演变成那样。我对她大吼大叫，说她不是好母亲，如果她是称职的母亲，她就能帮助我们，帮助凯蒂，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她说她试过帮助凯蒂，说有天晚了，她看到凯蒂走路回家，于是停车说要送凯蒂回去。她说凯蒂很难过但不肯说出原因，于是妈妈说：你不必独自承担这件事，我可以帮你。还有，你爸爸妈妈也能帮你。当时我问她为什么以前没告诉我，她又不肯说明原因。我问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说是夏至那天，六月二十一日。凯蒂就是在那天晚上到恶水潭去。我妈是出于无意，但不巧在那个时间点无形地推了她一把。所以，凯蒂也一样，把妈妈推落悬崖。”
一阵哀伤涌了上来，这波冲击太强烈，我以为自己会被打下椅子。是这样吗，内尔？经历过这些事之后，你果真跳了下去，而且是出于愧疚和绝望？你之所以绝望，是因为求助无门，你不能找你愤怒哀伤的女儿，当然更不能找我，因为你知道就算打电话给我，我也不会接。你真的绝望，内尔？你真的跳崖？
我知道莉娜看着我，我知道她看出了我的羞愧，知道我终于听懂，也明白了我一样该负责，但是她没有得意也并不满足，她看来只有疲倦。
“我没把这些话告诉警方，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大家已经够责怪她了，我不想让他们更有话说。她的出发点不是恨。而且她自己也够难过了，不是吗？她承受不该受的责难，因为那根本不是她的错。不是她，也不是我。”她伤感地微笑。“不是你的错，不是露易丝，也不是乔希。都不是我们的错。”
我想拥抱她，但她推开了我。“别。”她说，“我只是……”她没把话说完。莉娜抬起下巴。“我得独处，一会儿就好。我要出去走走。”
我竟然让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