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肖恩
远处有女人绝望的喊叫声，我惊醒过来，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不远处一阵吵闹又真实的敲门声让我跳了起来。有人在我家门口。
我迅速穿好衣服跑下楼，经过厨房时看了里头的时钟一眼。才刚过午夜，我没睡多久，不可能超过半小时。敲门声没有间断，有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认得这个声音，只是一时说不出是谁。我打开门。
“你看到这个了吗？”露易丝·惠特克涨红脸，怒气冲冲地对着我吼，“肖恩，我告诉过你！我就说一定有什么问题！”她口中的这个，指的是一个装处方药物的橘色塑料小药罐，瓶身标签上有个名字。丹妮尔·阿博特。“我早就说过了！”她又说了一次，随即大哭出来。我急忙走到她身边，可惜太迟了。我关上厨房门之前，看到父亲在二楼的卧室灯亮了。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听懂露易丝要说什么。她陷入歇斯底里，说起话来跳跃又不连贯，一点逻辑也没有。我得诱导她逐步说出信息，一次说一句带着哽咽、喘息又愤怒的话。他们终于决定出售房子。在开放看房前，她必须收拾凯蒂的卧室。她不要让陌生人踏进去碰女儿的东西。那天下午她开始整理房间，打包凯蒂的衣物，发现了这个橘色药瓶。她拿下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凯蒂最喜欢的绿色大衣，听到咔嗒咔嗒的声音，没想到从口袋摸出这个药瓶。她当然惊讶，但更让她吃惊的是药瓶上有内尔的名字。露易丝从没听过这个药物——里马托，她上网查才知道是减肥药。英国没有合法渠道能取得这种药。而美国研究显示，这种药物与抑郁及自杀有所关联。
“你没查到！”她喊道，“你说她血液检查什么都没验出来。你说内尔·阿博特和这件事无关。可是你看，”她一拳敲向桌面，桌上的药罐弹了起来，“看看这个！她拿药给我女儿吃，危险的药。你竟让她逃过了。”
说来奇怪，就在她愤怒地指责我时，我竟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下子，凯蒂自杀可说是事出有因。如果内尔拿药给凯蒂吃，那么我们可以指着这件事说，看吧，那就是原因。一个聪明快乐的年轻女孩就是因为这样，才丢了性命。就是这样，才会有两个女人送命。
这让人欣慰，但也是谎言。我知道这是谎言。“她的血检报告没有药物反应，露易丝，”我说，“我不知道这个……里马托会在体内停留多久。我们甚至连里马托是什么都不晓得，可是……”我站起来，从厨房抽屉拿出一个装三明治的塑料袋，递给露易丝。她拿起桌上的药瓶，丢进袋子。我封住封口。“我们会查出来。”
“然后我们就会知道。”她说，再次哽咽。
其实我们不会知道。就算她体内仍有这种药物残留，就算当初真的疏忽没验出来，我们还是没有任何确切线索。
“我知道现在太迟，”露易丝说，“但是我要公之于世，我要大家知道内尔·阿博特做了什么。天哪，她说不定把这东西也给了其他女孩……你得和你太太谈谈，她是校长，必须知道有人在校园卖这种药。你们得检查储物柜，必须……”
“露易丝，”我在她身边坐下，“别急。我们当然会认真处理，一定会的。可是我们没法知道这瓶子是怎么到凯蒂手上。说不定内尔·阿博特买这些药，是自己要用的……”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你要说凯蒂偷了这些东西？肖恩，你怎么敢这样想！你认识她……”
厨房门咯咯作响。这扇门会卡住，特别是在雨后，接着有人用力拉开门。门外是海伦，她身上的运动裤和t恤凌乱，头发也没梳。“出了什么事？露易丝，怎么了？”
露易丝摇摇头，没有说话，用双手遮住脸。
我站起来告诉海伦：“你上楼睡觉，”我压低了声音，“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
“我和露易丝继续聊一下就好，没事的，你上楼吧。”
“好。”她小心翼翼，低头瞥了瞥坐在我们家厨房桌边低声啜泣的女人。“如果你确定……”
“我确定。”
海伦静静离开，出门后顺手关上厨房门。露易丝擦擦眼睛。她用怪异、疑问的眼光看着我，应该是想问海伦刚才到哪里去了。我可以解释，海伦睡不好，我父亲也失眠，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熬夜玩字谜游戏或听收音机。但是突然间，我觉得为这件事大费唇舌太累，于是我说：“我不认为凯蒂会偷东西，露易丝。我当然不会那么想。但是她可能……不知道，例如无意间拿走吧。说不定是因为好奇。你刚刚说东西在大衣口袋里找到的，是吗？也许她拿了之后就忘记了。”
“我女儿不会拿别人家里的东西。”露易丝语气坚决地说，我点点头。没必要为这件事争辩。
“我会去查，明天优先处理。我会把这些药送去检验，也会重新检查凯蒂的血检报告。如果我有什么疏失，露易丝……”
她摇摇头。“我知道事情不可能改变，她不可能因此回来，”她轻声说，“这只能帮助我，帮助我了解。”
“我懂，我真的懂。要我开车带你回家吗？”我问她，“我可以明天再把你的车子开过去。”
她再次摇头，神色恍惚地微笑。“我没事，”她说，“谢谢你。”
她离开后，方才的道谢在安静的室内回荡，这声谢谢，我没资格也不该接受。我好痛苦，听到海伦下楼梯的声音只觉得感激，庆幸我不是独自一个人。
“出了什么事？”她走进厨房问我。海伦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疲倦，眼眶黑得像瘀青。她往桌边一坐，伸手握住我的手。“露易丝来这里做什么？”
“她找到一个东西，”我说，“觉得这东西和凯蒂的遭遇有关。”
“天哪，肖恩。是什么东西？”
我鼓起脸颊。“我不该……也许还不该讨论细节。”她点点头，握紧我的手。“告诉我，上次在学校里没收毒品是什么时候？”
她皱起眉头。“嗯，那个浑小子伊恩·沃森学期末带了大麻到学校，但是在那之前……好久没有发生了。有好一阵子了。三月吧，我想，是利亚姆·马卡姆那件事。”
“那次是药物，对吧？”
“对，迷幻药，或者有迷幻效果的药物，还有强效安眠药罗眠乐。他被退学了。”
我依稀记得那件事，但那不是我亲自处理的案子。“后来没再发现什么吗？你有没有见过减肥药物？”
她扬起一边眉毛。“没有。没有非法的减肥药。有些女孩会吃那种蓝色药丸。那种药不需要医师处方，但应该不能卖给未成年人。”她皱着鼻子。
“吃那种药很容易胀气，但对想瘦出大腿缝的女孩来说，性价比显然挺高。”
“付钱瘦哪里？”
她对我翻个白眼。“大腿缝！她们想要瘦到大腿根部互碰不到的程度。老实说，肖恩，有时我觉得你好像住在另一个星球。”她又握握我的手。“有时候，我真希望和你一起住在那里。”
我们一起上楼，我们好久没这么做了，但是我不能碰她。在我做了那种事以后，就是不能。
远处有女人绝望的喊叫声，我惊醒过来，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不远处一阵吵闹又真实的敲门声让我跳了起来。有人在我家门口。
我迅速穿好衣服跑下楼，经过厨房时看了里头的时钟一眼。才刚过午夜，我没睡多久，不可能超过半小时。敲门声没有间断，有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认得这个声音，只是一时说不出是谁。我打开门。
“你看到这个了吗？”露易丝·惠特克涨红脸，怒气冲冲地对着我吼，“肖恩，我告诉过你！我就说一定有什么问题！”她口中的这个，指的是一个装处方药物的橘色塑料小药罐，瓶身标签上有个名字。丹妮尔·阿博特。“我早就说过了！”她又说了一次，随即大哭出来。我急忙走到她身边，可惜太迟了。我关上厨房门之前，看到父亲在二楼的卧室灯亮了。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听懂露易丝要说什么。她陷入歇斯底里，说起话来跳跃又不连贯，一点逻辑也没有。我得诱导她逐步说出信息，一次说一句带着哽咽、喘息又愤怒的话。他们终于决定出售房子。在开放看房前，她必须收拾凯蒂的卧室。她不要让陌生人踏进去碰女儿的东西。那天下午她开始整理房间，打包凯蒂的衣物，发现了这个橘色药瓶。她拿下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凯蒂最喜欢的绿色大衣，听到咔嗒咔嗒的声音，没想到从口袋摸出这个药瓶。她当然惊讶，但更让她吃惊的是药瓶上有内尔的名字。露易丝从没听过这个药物——里马托，她上网查才知道是减肥药。英国没有合法渠道能取得这种药。而美国研究显示，这种药物与抑郁及自杀有所关联。
“你没查到！”她喊道，“你说她血液检查什么都没验出来。你说内尔·阿博特和这件事无关。可是你看，”她一拳敲向桌面，桌上的药罐弹了起来，“看看这个！她拿药给我女儿吃，危险的药。你竟让她逃过了。”
说来奇怪，就在她愤怒地指责我时，我竟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下子，凯蒂自杀可说是事出有因。如果内尔拿药给凯蒂吃，那么我们可以指着这件事说，看吧，那就是原因。一个聪明快乐的年轻女孩就是因为这样，才丢了性命。就是这样，才会有两个女人送命。
这让人欣慰，但也是谎言。我知道这是谎言。“她的血检报告没有药物反应，露易丝，”我说，“我不知道这个……里马托会在体内停留多久。我们甚至连里马托是什么都不晓得，可是……”我站起来，从厨房抽屉拿出一个装三明治的塑料袋，递给露易丝。她拿起桌上的药瓶，丢进袋子。我封住封口。“我们会查出来。”
“然后我们就会知道。”她说，再次哽咽。
其实我们不会知道。就算她体内仍有这种药物残留，就算当初真的疏忽没验出来，我们还是没有任何确切线索。
“我知道现在太迟，”露易丝说，“但是我要公之于世，我要大家知道内尔·阿博特做了什么。天哪，她说不定把这东西也给了其他女孩……你得和你太太谈谈，她是校长，必须知道有人在校园卖这种药。你们得检查储物柜，必须……”
“露易丝，”我在她身边坐下，“别急。我们当然会认真处理，一定会的。可是我们没法知道这瓶子是怎么到凯蒂手上。说不定内尔·阿博特买这些药，是自己要用的……”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你要说凯蒂偷了这些东西？肖恩，你怎么敢这样想！你认识她……”
厨房门咯咯作响。这扇门会卡住，特别是在雨后，接着有人用力拉开门。门外是海伦，她身上的运动裤和t恤凌乱，头发也没梳。“出了什么事？露易丝，怎么了？”
露易丝摇摇头，没有说话，用双手遮住脸。
我站起来告诉海伦：“你上楼睡觉，”我压低了声音，“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
“我和露易丝继续聊一下就好，没事的，你上楼吧。”
“好。”她小心翼翼，低头瞥了瞥坐在我们家厨房桌边低声啜泣的女人。“如果你确定……”
“我确定。”
海伦静静离开，出门后顺手关上厨房门。露易丝擦擦眼睛。她用怪异、疑问的眼光看着我，应该是想问海伦刚才到哪里去了。我可以解释，海伦睡不好，我父亲也失眠，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熬夜玩字谜游戏或听收音机。但是突然间，我觉得为这件事大费唇舌太累，于是我说：“我不认为凯蒂会偷东西，露易丝。我当然不会那么想。但是她可能……不知道，例如无意间拿走吧。说不定是因为好奇。你刚刚说东西在大衣口袋里找到的，是吗？也许她拿了之后就忘记了。”
“我女儿不会拿别人家里的东西。”露易丝语气坚决地说，我点点头。没必要为这件事争辩。
“我会去查，明天优先处理。我会把这些药送去检验，也会重新检查凯蒂的血检报告。如果我有什么疏失，露易丝……”
她摇摇头。“我知道事情不可能改变，她不可能因此回来，”她轻声说，“这只能帮助我，帮助我了解。”
“我懂，我真的懂。要我开车带你回家吗？”我问她，“我可以明天再把你的车子开过去。”
她再次摇头，神色恍惚地微笑。“我没事，”她说，“谢谢你。”
她离开后，方才的道谢在安静的室内回荡，这声谢谢，我没资格也不该接受。我好痛苦，听到海伦下楼梯的声音只觉得感激，庆幸我不是独自一个人。
“出了什么事？”她走进厨房问我。海伦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疲倦，眼眶黑得像瘀青。她往桌边一坐，伸手握住我的手。“露易丝来这里做什么？”
“她找到一个东西，”我说，“觉得这东西和凯蒂的遭遇有关。”
“天哪，肖恩。是什么东西？”
我鼓起脸颊。“我不该……也许还不该讨论细节。”她点点头，握紧我的手。“告诉我，上次在学校里没收毒品是什么时候？”
她皱起眉头。“嗯，那个浑小子伊恩·沃森学期末带了大麻到学校，但是在那之前……好久没有发生了。有好一阵子了。三月吧，我想，是利亚姆·马卡姆那件事。”
“那次是药物，对吧？”
“对，迷幻药，或者有迷幻效果的药物，还有强效安眠药罗眠乐。他被退学了。”
我依稀记得那件事，但那不是我亲自处理的案子。“后来没再发现什么吗？你有没有见过减肥药物？”
她扬起一边眉毛。“没有。没有非法的减肥药。有些女孩会吃那种蓝色药丸。那种药不需要医师处方，但应该不能卖给未成年人。”她皱着鼻子。
“吃那种药很容易胀气，但对想瘦出大腿缝的女孩来说，性价比显然挺高。”
“付钱瘦哪里？”
她对我翻个白眼。“大腿缝！她们想要瘦到大腿根部互碰不到的程度。老实说，肖恩，有时我觉得你好像住在另一个星球。”她又握握我的手。“有时候，我真希望和你一起住在那里。”
我们一起上楼，我们好久没这么做了，但是我不能碰她。在我做了那种事以后，就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