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讯问
    四月十六日,星期六,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
    “你做得很好,贾斯珀,我们可以接着谈那把刀吗?”褪色的铬橙色问道,“就是碧·拉卡姆用来切馅饼的那把刀。”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手里的画笔,它在试图保护我。
    可是这没用。
    谁不知道打斗时,画笔赢不了刀。
    *
    “你觉得我的鸡肉馅饼怎么样,贾斯珀?”
    馅饼是脆的,我喜欢这种口感,皮却烤过火了,如果碧·拉卡姆没有紧盯着我的话,我会把烧煳了的碎渣刮掉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尝到了铜的味道,跟我通常星期五晚上吃的,用硬纸板包装的外卖鸡肉馅饼不一样。
    “我觉得尝起来还可以。”一块难以辨认的肉从酱汁里冒出来了,我用叉子扎住了它。
    “‘还可以’吗?你是个难伺候的人哪,贾斯珀。”
    “酱汁里有块状的东西,馅饼烤得过火了,吃着苦,”我咕哝道,“除此之外,都可以。”
    “哇哦,谢谢你的夸奖,我都飘飘然了。”她咬了一口,闭上了眼睛,“嗯,好吃。有趣的是,一顿美味的家常饭能让你感觉好点,你一点一滴地烹饪,知道所有的配料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和爸爸从来没有从无到有地做过一顿饭。一般都来自冰箱里的盒子,只需要在微波炉或者烤箱里加热就能吃。爸爸的拿手菜是即食千层面。
    “现在我觉得不头晕了,我可以好好看看你的长尾小鹦鹉了。拿过来吧,贾斯珀。对不起,我之前的注意力不够集中。”
    我反复强调我很担心她在我画上留下油腻的馅饼污渍,但她坚持说她会非常小心。她每看一幅画——从十秒到十五秒不等——就把它们整齐地堆在旁边的椅子上。
    最后一幅的角儿上有一点水。碧没有提到这一点。这幅是她最喜欢的,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她看不出它被毁了。
    “我要收藏这件,你能把你这幅了不起的画送给我吗?我想就挂在那儿。”她指了指我身后的白墙,除了一颗生锈的钉子之外光秃秃的,“我妈妈过去在那里挂一幅我一直讨厌的可怕的海景画。”
    “你确定吗?”我问,“我有很多幅画得更好的,比如这一摞里的第一幅。这幅被毁了。”
    “不,我看这幅画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比其他的都要强烈,”她答道,“别误会,它们都很美。只是这幅画像我一样,不完美,但仍然很美。不是吗,贾斯珀?你看到了我所有的缺点,但你还是喜欢我,不是吗?你很喜欢我。”
    “我喜欢你的声音和你播放的音乐的颜色,”我承认,“你很漂亮,你喜欢长尾小鹦鹉,你想保护它们不受大卫·吉尔伯特的伤害。你是我的朋友。”
    “谢谢!你是个可爱的男孩。很抱歉我以前对你没好气,因为我担心得快疯了。我觉得你也很完美。你是个了不起的画家,贾斯珀,而且多才多艺。”她突然大笑起来,“听听,我们的相互吹捧太做作了吧!”
    她伸出手来等着。我把盘子递给她,尽量避免看她手腕上的红色条纹。我已经吃完了,她可能该洗盘子了。
    “不,我想握着你的手,贾斯珀。我可以握吗?我知道很多自闭症儿童讨厌被人触摸,讨厌吵闹的音乐,但是你爸爸说你与众不同,你不像其他自闭症儿童。不过,你还有其他问题,很多让生活变得困难的问题。”
    爸爸什么时候谈起我的?他还说了什么有关我的话?
    她等着,直到我把左手伸出来,我们的手指快要碰上了。我的手颤抖着,我想把它藏到桌子底下,我不知道她要握我的手做什么。
    “靠近一点,”她说道,“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我在椅子上挪动一下,我的手指掠过了她的手指。突然,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们怎么解决你造成的这个问题,贾斯珀?”
    我试图挣脱开,可是她不松手:“如果不是因为我绝望了,我不会再问你的,但我真的绝望了。你不知道我最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我担心得都要发疯了。”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我已经跟你说对不起了。我能看见人,却看不见人的脸。还记得我说的那条吠出血橙三角形的那条大狗吗?我不能再去那里了。”
    我企图把手拽回来,可是她不松手。
    “放开我!”
    “冷静,贾斯珀,不要大喊大叫。”她松了手,“这不好,好男孩不会这么做。”
    我揉着我的手腕。我想站起来,却觉得晕得厉害。她的话把我粘在了椅子上,好像她在我的椅子上涂了胶水一样。她不会放了我,我被困住了,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无法穿过兔子洞回到安全地带。
    “我太年轻了,我不想给你传递信件,我不想跟卢卡斯说话,我憎恨他。”
    “这不是真的,贾斯珀。你并不恨他。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小男孩来说,用‘憎恨’这样的词太大了。”
    “憎恨是一个冒烟的绿色词语,”我纠正道,“我也不小,我身高五英尺,我的身高只比我这个年龄孩子的平均身高矮一点点。”
    她凝视着我的前额,我想扔什么东西让她停下来。我只能看到面前的馅饼盘,油腻的酱汁渗出,使我的肚子猛地一抽。我转而凝视着那把刀。
    “看画,别看我,我不喜欢。”
    “对不起,贾斯珀,我保证,我不会看你的。我需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我需要你再给卢卡斯递封信,明天早晨在他爸爸醒来之前给在家的卢卡斯。我现在就给你写。”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玩这个游戏了,我要回家。”我站了起来,差点摔倒。房间在我周围漂浮,使我失去平衡。如果我摔倒了,我怀疑碧·拉卡姆会不会扶住我。
    “不,贾斯珀,你哪儿也不许去。我试着对你好,我看过你的画,甚至会往我的墙上挂一幅,我让你喋喋不休地谈论你对大卫·吉尔伯特的妄想。如果你拒绝为我做这件事,我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虽然她答应不看我,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在盯着我。
    我盯着那把刀,它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闪烁,闪烁,闪烁。
    我无法把视线从这把刀上移开,即使它的颜色有所冲突。刀闪着银光,但是“刀”这个字是深紫色,中心是狡诈的红色。
    碧向前探着身体。我可以看到她的面容在刀片上变成了奇形怪状。即使我在座位上挪动了位置,她仍然在那里,面容映在刀锋利的边缘上。
    “你知道我和你爸爸的事了,对不对?”
    “爸爸叫你愚蠢的小果馅饼。”对此,他错了,完全错了。果馅饼使人联想到多汁的草莓,或是撒上糖霜的肉桂黄色的甜苹果,但我嘴里有一股恶心的酸味。
    “他这么说的?那一夜我们发生了性行为,在楼上我妈妈的旧卧室里,与此同时,你在马路对面的房子里睡得正香。”
    性:一个泡泡糖一样的粉红色的词,带有一种淘气的丁香色。
    我使劲儿用手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那可不是最好的性。我以为这有助于我摆脱脑海里的卢卡斯,但我错了,我全程都在想着卢卡斯。你爸爸喝醉了,为他自己致歉,为你是他的儿子致歉。他说有你这样的儿子,对他来说很难,他宁愿自己能再度孑然一身。”
    这些词从我的指尖飘进了我的耳朵,我试着把它们过滤掉,但是它们就像空气中细小的有毒微粒一样,穿透人们的呼吸道,在他们的肺里安居,引发癌症。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那晚会永远地改变你的生活,贾斯珀。这可能意味着,你再也没法与你爸爸住在这条街,而是被送到其他什么地方和不了解你特殊需求的陌生人在一起,他们不会明白你识别他人的面孔时需要什么帮助。因为这是你的特殊需求,不是吗,贾斯珀?我现在明白了——”
    我的手被从耳朵上扯下来。
    “我可以说你爸爸强暴了我,贾斯珀,说他那天夜里喝醉了,强行与我发生了性行为。社工会把你从他身边带走。他们会把你从你的宝贝长尾小鹦鹉身边带走,把你安置在一个新家里,离鸟儿远远的。”
    我尖叫着,锯齿状的白云和海蓝色的山峰。
    “我会拿这套说辞对付他,”她继续企图说服我,“就算你重复我说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你。警察不会相信你说的一个字,你就是他们所说的不可信任的证人。”
    我的手奋力挣脱,撕扯着天蓝色,抓住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什么在和我打架?
    我倒在地上,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该死的,你把我的项链弄坏了。”
    几根手指从我紧握的拳头里把宝石抢走了。
    “你必须为我做这件事,贾斯珀,你欠我的。”
    “不!不!不!不!”
    我必须把我的画拿上,我必须把我的长尾小鹦鹉救出去,我不能把它们留在这幢房子里。我睁开眼睛,抓着椅子腿站了起来。碧·拉卡姆挡住了我的去路,我闯不过去。
    我转过身来,向桌子上的馅饼猛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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