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马什库勒中学
21 马什库勒中学
蕾蒂西娅和杰西卡在初中四年级的期末取得了“普通教育证书”，它证明她们完成了一般教育与职业适应的教育。2008年9月，正是帕特龙先生对杰西卡的侵犯再度开始的时候，她们进入了马什库勒的路易斯·阿曼德职业学校的饭店多技能工一年级学习，学校离波尔尼克有20公里远。培训针对的是通过了一般教育与职业适应的学生，目的是取得基础的专业技能合格证书，以便让他们在餐饮场所、学校食堂和退休之家等地方工作。成为饭店多技能工，这便意味着掌握了烹饪大量食品、服务、清洁、清洗餐具的技能。杰西卡准备从事烹饪，蕾蒂西娅则是服务。她们选择了各自的课程，对此也颇为满意。
我是否有权利说“选择”呢？因为她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选择。从小学的适应班（clad）到初中的一般教育与职业适应班（segpa），再到高中的专业技能合格证书（cap），我们可以看到，这些缩写词其实就是决定论的例证，它们影响了底层出身的儿童，他们的人生之路从小学时代起就被指定了，这就是说，他们被安排的人生轨道通往的是低薪、繁重而不受重视的岗位。但是，所有这些课程都旨在把这些身处困境的儿童妥帖地纳入教育系统之中，从小学到初中，直至高中。在19世纪，受公共救助的儿童离开小学时，最好的情况就是拥有学习证明，但是，这对农庄和车间的生涯而言毫无用处。就像帕特龙夫人所言，重要的不是“培养精英”，而是确保他们能得到培训，找到一份确保收入和独立生活的工作。
法国社会已经民主化了，我们能理解，蕾蒂西娅和杰西卡或许对自己的职业前景很满意。我们能够感受到从事烹饪、接待或者服务工作所能带来的满足，即便不算上这一点，就她们父母的生涯而言，专业技能合格证书也是社会上升的保证。她们全力以赴才获得了这个文凭，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她们是绝处逢生了。
马什库勒这座拥有6 000居民的小镇，位于大西洋卢瓦尔省南部，在旺代的边上，它是一个教育中心：每一天，从6点45分到8点15分，校车会把1 800名学生带过来，此处聚集了雷蒙·格诺公立中学、圣·约瑟夫私人学校、圣·马丁私立职业高中和路易斯·阿曼德公立职业高中。
蕾蒂西娅和杰西卡从车上下来，通过路易斯·阿曼德高中的大门，把她们的衣物放在绿、红、蓝各种颜色的金属格架上，然后赶去学校操场，和女伴们拥抱，在上课铃响回到课堂之前聊上片刻。高中是完全混合的：一些男生在准备厨师专业技能合格证书或饭店多技能工证书，一些女孩则是机动车维修专业技能合格证书。学生被安排在两个巨大的食品级不锈钢厨房内，一个用来进行课程，另一个用来进行饭店服务教育，每一个都提供了12个需要使用炉灶的工作岗位。准备厨师专业技能合格证的学员享有所有的设备，而饭店多技能工学员只能使用授课厨房；只有在进行清洗工作的时候，他们才有权进入饭店服务教育的厨房。一间清洗餐具的房间将两个厨房隔开。
饭店多技能工的二年级和一年级需要学习数个课程：
厨师。大家学习制作水油酥、千层饼、蛋黄酱和沙司。执教的是马乌特先生，他善意地嘲笑佩雷姐妹“你们总是待在一起”，“不要再学你的妹妹了”。他修改她们的作业时，立刻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抄的谁。当杰西卡获得了专业技能合格证书后，他向她表示祝贺，还说了这句话：“你不应该特意这样做！”蕾蒂西娅最好的朋友法比安如此评论他的玩笑：“马乌特先生是一个非常友善，而且能力超强的人，我从没有能在厨艺上击败过他。”
数学。从基本的收款开始，他们需要以克或分升来计算10个或15个人的量。
生物技术。这是一个非常理论化的课程，他们需要学习管理库存。学生们走出教室的时候不免有些气馁。
历史、文学。杰西卡记得学习了波默海耶廊街的历史，那是南特的一家宏伟的商场。法比安想起了一篇她本应和她母亲一起完成的作文，内容是关于她小时候喜欢的甜点。
英语、应用艺术或体育。另外，救生员文凭对于在餐饮公共场所工作而言是必需的。
教师们完全记得蕾蒂西娅和杰西卡，既是因为让2010—2011学年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社会新闻，也是因为很少在同一个班级里有双胞胎。两个人都认真、勤奋而讨人喜欢，她们的人格和行为差得很大。蕾蒂西娅比杰西卡能力更强，虽不如她勤奋，但一直保持着好成绩。杰西卡更勤劳、成熟和稳重，主导着两个人。
马什库勒的那些年在任何方面来看都是在培训中度过的：职业选择，融入朋友的团体，对于蕾蒂西娅而言，她有了第一个恋人。她们的团队包括了丽迪娅、玛丽、乔纳森、法蒂玛、凯文和马克西姆。蕾蒂西娅和杰西卡相反，她有过一些还处在性懵懂期的男朋友。
*
2015年2月，我在南特的一家咖啡馆里见到了蕾蒂西娅的男朋友凯文。这是一个看上去孱弱但肌肉发达的年轻男子，四方脑袋，一头短发，脸有些消瘦，漂亮的绿眼睛，颧骨高得显眼。他的套头衫没有拉上，露出一件印着哈雷·戴维森的t恤衫。他左耳戴着两个钢质的耳环，手指上戴着戒指，一枚是骷髅画，另一枚是扑克牌的黑桃。我将我写书的计划告诉他的时候，我正看着他的文身，也许蕾蒂西娅认得。一个黑色红色相间的小淘气鬼。一张a扑克牌，旁边用“死亡扑克”加以说明。三屈腿图，这个凯尔特人的象征分出了三根叉，代表一个婴儿、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老人：生命的循环。
凯文是在2009至2010学年遇见蕾蒂西娅的，当时他正准备考汽车维修职业教育学位，她则是饭店多技能工一年级。在英国修学旅行期间，他们一起坐车出去过。他们很喜欢伦敦的古迹，即便他们跟其他人一样英语讲得并不好。在逗留期间，他们没有时间待在一起：班级不停地走动，参观博物馆。晚上，每个人都会被安排住到一户英国家庭。蕾蒂西娅用手机拍了照片，还买了一个英国国旗颜色的钥匙扣。
在回来的路上，她和班里的另一个男孩马克西姆坐车外出过。凯文回忆道：“我那时很伤心，非常之伤心。我的心都被撕裂了。但只好听之任之。”
不久之后他们又一同出门约会。蕾蒂西娅是一个漂亮、快乐、总是面露微笑的女孩，一头栗色的长发和一对褐色的眼睛，然而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美丽而变得矫情。她朴素而简单。他们从来不“出风头”。
尽管她有幽默感，但她从不开玩笑。她只是听别人讲。
她是否有难言之隐？不，并非如此。当然，也可以说是有的，但是别人看不出来，她也不让别人猜出来。她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深埋心底。他们两个人都能互相理解，因为凯文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也经历过一些问题。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凯文的话并不多。我的问题有时得不到回应。他来自一个人们都沉默寡言的世界，尤其是那些有过艰辛童年的人。对有些人而言，沉默就是空无，而在其他人眼里他只是腼腆。
*
波尔尼克，拉贝讷里镇：小型的大西洋海岸的浴场，夏天的时候游客如织，到了冬天则一片沉寂。马什库勒：沼泽地带中的一个小镇。
蕾蒂西娅和杰西卡在大海和乡村、海滩和小树林之间长大。她们都在近郊经历了青春时代——必须在早上7点30分赶上学校的校车，在柴油的热气和车顶灯刺眼灯光中与她们的朋友们相会；在他们都要去的学校里，大家都知道谁跟谁一起出去了，如何和为什么关系破裂了；可以在那里抽烟和接吻的安静角落；就像罗杰尔路一样的连排房屋，没有城市的街道，也没有乡间大道，只有连接环岛的交通干线；那些住宅不是买的就是“建起来”的，都是一层楼的，房间也都在一层，还带有走廊和花园；远离所有的地方，学校、城市、超市、运动和交友场所，这就需要父母开车护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青春期到来后就需要购买摩托车，这一工具可以用来探索未知的自由（双胞胎姐妹在2009年圣诞节的时候拥有了自己的摩托车，蕾蒂西娅的是红色的标致v-clic，杰西卡的则是黑色的）；在无聊的短假期间，大家一起闲逛，去城中心、这个人或那个人的房间、海滩或者森林，还有麦当劳这个约会和交往必去的场所；从夜总会回来之后，年轻人因为拐弯操作不当而殒命。
这些乡村都是毫无特色的地方，不为人知，也没人会想得到，从来没人会去谈论它们——当一桩社会新闻在24小时内就招来了上百名记者，人们接连数周都有幸上了电视，这才会造成冲击。佩雷姐妹既不属于市中心的富裕青年，他们是在咖啡馆和顶尖学校之间长大的；也不属于郊区的平民青年，街头服饰、喋喋不休的说话方式和混凝土建筑象征着他们的生活。
对于近郊青年而言，校车和专业技能合格证书并不能代表他们。他们是从不谈论自己、沉默寡言的青年，他们起早贪黑地干活，他们进入手工业部门，也为住在农村和小城市的人提供服务，那里也是他们的出生之地。如果说，这些农村和沿海的平民阶层构成了克里斯托夫·居依所谓的“边缘法国”，蕾蒂西娅一案是发生在“卑微的白人”中的谋杀案，或者更为准确地说，发生在“卑微的白人”之间，一个身处失败境地的第四世界的男子，出于一个男人的沮丧或者社会报复心理，袭击了一个同样来自第四世界，但却是热情而融入良好的女孩。“有些案件就是相互杀害。”南特上流社会的人们叹息道。两个月之前，杜邦·德利格内斯一案只是让人们想到，天主教显贵的环境同时掩盖了它大量触目惊心的堕落。
这种社会学画像解释了我在与杰西卡接触时感受到的陌生感。我来自拥有学历的巴黎资产阶级，我不是在酒气弥漫的不幸中成长的，我没有被儿童法官领走，我没有去职业学校，我坐地铁而不是摩托车出行。我的特点体现在如下一些关键词中：犹太人、书本和国际性。蕾蒂西娅代表了一种异质性，就如基督教文化中的法国人，有一个写起来很容易的名字，扎根于某一个地区，是某一个谱系的后人，她或许是阿特柔斯的后人。我不知道谁更不正常，是她，还是我？
面对我们的死亡，我们之间存在着隔阂，而他人的痛苦将我们攫取，萦绕和盘桓在我们头上，并挥之不去。对于我们自己，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的创伤就是我们自己，我们生命中的悲剧和常态、我们被驯服了的神经症，我们对此习以为常，就像是面对着某处的残疾。在蕾蒂西娅的生命中，存在着三种不公：她的童年，碰到了一个暴力的父亲和一个施虐的养父；她残酷的死亡，在18岁；她化身为社会新闻，这就是说，她的死亡成了景观。头两种不公让我深感痛心和无力。对于第三种，我毫无保留地反对它。
蕾蒂西娅和杰西卡在初中四年级的期末取得了“普通教育证书”，它证明她们完成了一般教育与职业适应的教育。2008年9月，正是帕特龙先生对杰西卡的侵犯再度开始的时候，她们进入了马什库勒的路易斯·阿曼德职业学校的饭店多技能工一年级学习，学校离波尔尼克有20公里远。培训针对的是通过了一般教育与职业适应的学生，目的是取得基础的专业技能合格证书，以便让他们在餐饮场所、学校食堂和退休之家等地方工作。成为饭店多技能工，这便意味着掌握了烹饪大量食品、服务、清洁、清洗餐具的技能。杰西卡准备从事烹饪，蕾蒂西娅则是服务。她们选择了各自的课程，对此也颇为满意。
我是否有权利说“选择”呢？因为她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选择。从小学的适应班（clad）到初中的一般教育与职业适应班（segpa），再到高中的专业技能合格证书（cap），我们可以看到，这些缩写词其实就是决定论的例证，它们影响了底层出身的儿童，他们的人生之路从小学时代起就被指定了，这就是说，他们被安排的人生轨道通往的是低薪、繁重而不受重视的岗位。但是，所有这些课程都旨在把这些身处困境的儿童妥帖地纳入教育系统之中，从小学到初中，直至高中。在19世纪，受公共救助的儿童离开小学时，最好的情况就是拥有学习证明，但是，这对农庄和车间的生涯而言毫无用处。就像帕特龙夫人所言，重要的不是“培养精英”，而是确保他们能得到培训，找到一份确保收入和独立生活的工作。
法国社会已经民主化了，我们能理解，蕾蒂西娅和杰西卡或许对自己的职业前景很满意。我们能够感受到从事烹饪、接待或者服务工作所能带来的满足，即便不算上这一点，就她们父母的生涯而言，专业技能合格证书也是社会上升的保证。她们全力以赴才获得了这个文凭，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她们是绝处逢生了。
马什库勒这座拥有6 000居民的小镇，位于大西洋卢瓦尔省南部，在旺代的边上，它是一个教育中心：每一天，从6点45分到8点15分，校车会把1 800名学生带过来，此处聚集了雷蒙·格诺公立中学、圣·约瑟夫私人学校、圣·马丁私立职业高中和路易斯·阿曼德公立职业高中。
蕾蒂西娅和杰西卡从车上下来，通过路易斯·阿曼德高中的大门，把她们的衣物放在绿、红、蓝各种颜色的金属格架上，然后赶去学校操场，和女伴们拥抱，在上课铃响回到课堂之前聊上片刻。高中是完全混合的：一些男生在准备厨师专业技能合格证书或饭店多技能工证书，一些女孩则是机动车维修专业技能合格证书。学生被安排在两个巨大的食品级不锈钢厨房内，一个用来进行课程，另一个用来进行饭店服务教育，每一个都提供了12个需要使用炉灶的工作岗位。准备厨师专业技能合格证的学员享有所有的设备，而饭店多技能工学员只能使用授课厨房；只有在进行清洗工作的时候，他们才有权进入饭店服务教育的厨房。一间清洗餐具的房间将两个厨房隔开。
饭店多技能工的二年级和一年级需要学习数个课程：
厨师。大家学习制作水油酥、千层饼、蛋黄酱和沙司。执教的是马乌特先生，他善意地嘲笑佩雷姐妹“你们总是待在一起”，“不要再学你的妹妹了”。他修改她们的作业时，立刻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抄的谁。当杰西卡获得了专业技能合格证书后，他向她表示祝贺，还说了这句话：“你不应该特意这样做！”蕾蒂西娅最好的朋友法比安如此评论他的玩笑：“马乌特先生是一个非常友善，而且能力超强的人，我从没有能在厨艺上击败过他。”
数学。从基本的收款开始，他们需要以克或分升来计算10个或15个人的量。
生物技术。这是一个非常理论化的课程，他们需要学习管理库存。学生们走出教室的时候不免有些气馁。
历史、文学。杰西卡记得学习了波默海耶廊街的历史，那是南特的一家宏伟的商场。法比安想起了一篇她本应和她母亲一起完成的作文，内容是关于她小时候喜欢的甜点。
英语、应用艺术或体育。另外，救生员文凭对于在餐饮公共场所工作而言是必需的。
教师们完全记得蕾蒂西娅和杰西卡，既是因为让2010—2011学年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社会新闻，也是因为很少在同一个班级里有双胞胎。两个人都认真、勤奋而讨人喜欢，她们的人格和行为差得很大。蕾蒂西娅比杰西卡能力更强，虽不如她勤奋，但一直保持着好成绩。杰西卡更勤劳、成熟和稳重，主导着两个人。
马什库勒的那些年在任何方面来看都是在培训中度过的：职业选择，融入朋友的团体，对于蕾蒂西娅而言，她有了第一个恋人。她们的团队包括了丽迪娅、玛丽、乔纳森、法蒂玛、凯文和马克西姆。蕾蒂西娅和杰西卡相反，她有过一些还处在性懵懂期的男朋友。
*
2015年2月，我在南特的一家咖啡馆里见到了蕾蒂西娅的男朋友凯文。这是一个看上去孱弱但肌肉发达的年轻男子，四方脑袋，一头短发，脸有些消瘦，漂亮的绿眼睛，颧骨高得显眼。他的套头衫没有拉上，露出一件印着哈雷·戴维森的t恤衫。他左耳戴着两个钢质的耳环，手指上戴着戒指，一枚是骷髅画，另一枚是扑克牌的黑桃。我将我写书的计划告诉他的时候，我正看着他的文身，也许蕾蒂西娅认得。一个黑色红色相间的小淘气鬼。一张a扑克牌，旁边用“死亡扑克”加以说明。三屈腿图，这个凯尔特人的象征分出了三根叉，代表一个婴儿、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老人：生命的循环。
凯文是在2009至2010学年遇见蕾蒂西娅的，当时他正准备考汽车维修职业教育学位，她则是饭店多技能工一年级。在英国修学旅行期间，他们一起坐车出去过。他们很喜欢伦敦的古迹，即便他们跟其他人一样英语讲得并不好。在逗留期间，他们没有时间待在一起：班级不停地走动，参观博物馆。晚上，每个人都会被安排住到一户英国家庭。蕾蒂西娅用手机拍了照片，还买了一个英国国旗颜色的钥匙扣。
在回来的路上，她和班里的另一个男孩马克西姆坐车外出过。凯文回忆道：“我那时很伤心，非常之伤心。我的心都被撕裂了。但只好听之任之。”
不久之后他们又一同出门约会。蕾蒂西娅是一个漂亮、快乐、总是面露微笑的女孩，一头栗色的长发和一对褐色的眼睛，然而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美丽而变得矫情。她朴素而简单。他们从来不“出风头”。
尽管她有幽默感，但她从不开玩笑。她只是听别人讲。
她是否有难言之隐？不，并非如此。当然，也可以说是有的，但是别人看不出来，她也不让别人猜出来。她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深埋心底。他们两个人都能互相理解，因为凯文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也经历过一些问题。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凯文的话并不多。我的问题有时得不到回应。他来自一个人们都沉默寡言的世界，尤其是那些有过艰辛童年的人。对有些人而言，沉默就是空无，而在其他人眼里他只是腼腆。
*
波尔尼克，拉贝讷里镇：小型的大西洋海岸的浴场，夏天的时候游客如织，到了冬天则一片沉寂。马什库勒：沼泽地带中的一个小镇。
蕾蒂西娅和杰西卡在大海和乡村、海滩和小树林之间长大。她们都在近郊经历了青春时代——必须在早上7点30分赶上学校的校车，在柴油的热气和车顶灯刺眼灯光中与她们的朋友们相会；在他们都要去的学校里，大家都知道谁跟谁一起出去了，如何和为什么关系破裂了；可以在那里抽烟和接吻的安静角落；就像罗杰尔路一样的连排房屋，没有城市的街道，也没有乡间大道，只有连接环岛的交通干线；那些住宅不是买的就是“建起来”的，都是一层楼的，房间也都在一层，还带有走廊和花园；远离所有的地方，学校、城市、超市、运动和交友场所，这就需要父母开车护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青春期到来后就需要购买摩托车，这一工具可以用来探索未知的自由（双胞胎姐妹在2009年圣诞节的时候拥有了自己的摩托车，蕾蒂西娅的是红色的标致v-clic，杰西卡的则是黑色的）；在无聊的短假期间，大家一起闲逛，去城中心、这个人或那个人的房间、海滩或者森林，还有麦当劳这个约会和交往必去的场所；从夜总会回来之后，年轻人因为拐弯操作不当而殒命。
这些乡村都是毫无特色的地方，不为人知，也没人会想得到，从来没人会去谈论它们——当一桩社会新闻在24小时内就招来了上百名记者，人们接连数周都有幸上了电视，这才会造成冲击。佩雷姐妹既不属于市中心的富裕青年，他们是在咖啡馆和顶尖学校之间长大的；也不属于郊区的平民青年，街头服饰、喋喋不休的说话方式和混凝土建筑象征着他们的生活。
对于近郊青年而言，校车和专业技能合格证书并不能代表他们。他们是从不谈论自己、沉默寡言的青年，他们起早贪黑地干活，他们进入手工业部门，也为住在农村和小城市的人提供服务，那里也是他们的出生之地。如果说，这些农村和沿海的平民阶层构成了克里斯托夫·居依所谓的“边缘法国”，蕾蒂西娅一案是发生在“卑微的白人”中的谋杀案，或者更为准确地说，发生在“卑微的白人”之间，一个身处失败境地的第四世界的男子，出于一个男人的沮丧或者社会报复心理，袭击了一个同样来自第四世界，但却是热情而融入良好的女孩。“有些案件就是相互杀害。”南特上流社会的人们叹息道。两个月之前，杜邦·德利格内斯一案只是让人们想到，天主教显贵的环境同时掩盖了它大量触目惊心的堕落。
这种社会学画像解释了我在与杰西卡接触时感受到的陌生感。我来自拥有学历的巴黎资产阶级，我不是在酒气弥漫的不幸中成长的，我没有被儿童法官领走，我没有去职业学校，我坐地铁而不是摩托车出行。我的特点体现在如下一些关键词中：犹太人、书本和国际性。蕾蒂西娅代表了一种异质性，就如基督教文化中的法国人，有一个写起来很容易的名字，扎根于某一个地区，是某一个谱系的后人，她或许是阿特柔斯的后人。我不知道谁更不正常，是她，还是我？
面对我们的死亡，我们之间存在着隔阂，而他人的痛苦将我们攫取，萦绕和盘桓在我们头上，并挥之不去。对于我们自己，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的创伤就是我们自己，我们生命中的悲剧和常态、我们被驯服了的神经症，我们对此习以为常，就像是面对着某处的残疾。在蕾蒂西娅的生命中，存在着三种不公：她的童年，碰到了一个暴力的父亲和一个施虐的养父；她残酷的死亡，在18岁；她化身为社会新闻，这就是说，她的死亡成了景观。头两种不公让我深感痛心和无力。对于第三种，我毫无保留地反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