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汉斯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7小时15分钟
    有两件事情她说对了。前台的那个人看起来真的像小矮妖,周围全是百合花。他头上是火焰形状的红色头发,脸上是姜黄色的大胡子。她说这个地方闻起来像灵堂,也说对了。空气中甚至还有点焚香的味道。
    “我们办的是花艺学校,”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警徽,“都是关于花的。”
    “哦,得了吧,先生。”
    “我们教的是插花。”
    “好了,”我一边把警徽揣进口袋,一边说道,“你们干的究竟是什么插花,我是知道的。比如说,星期三早上的单日人写作小组。”
    他的嘴巴倔强地拧了一下。
    “没有什么单日人——”
    “两个选择。第一,你们写作小组有个人,我想了解一下,非正式地,就现在。”
    他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都快碰到他额头的尖刘海了。
    “第二,你跟我到园畔警署,这样我就可以更为正式地查问一些事情。这个嘛……可能要花上点时间。你知道的,正规的证人证词之类的东西,麻烦得很。警察局的安排可比花艺学校的安排花时间。”
    他长呼一口气,妥协了的样子。
    “你想知道什么?”他说道,“我们没有干任何非法的事情。我们只是不想被双日人发现,仅此而已。不想他们居高临下地嘲笑我们,不想他们告诉我们该怎么写。我猜,你是双日人?”
    “不是……是的……嗯……”
    现在,这个人的眉毛都高过他的尖刘海了。见鬼。
    “嗯……克莱尔·埃文斯。她是短篇写作小组的成员,有多长时间了?”
    他打开一个文件夹,从一个透明的塑料夹里面取出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很大。
    “十五年了,”他说道,“我想,她是学校一成立就来了。”
    “时间很长了。我能看一下这张纸吗?”
    “你不能看——”
    “你知道的,警署的安排呢,有时候会没完没了。”
    “但是——”
    “昨天一个人进了警署,九小时二十七分钟之后才离开。午餐和晚餐都没吃。”
    他叹了一口气,把那张纸递给了我。我垂下眼帘一看:
    年度会员问卷调查
    2015年1月
    姓名:克莱尔·埃文斯(婚前姓:布歇)
    写作小组:短篇
    加入小组日期:2000年3月28日
    1. 作为一名作者,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一直都想在《泰晤士报》短篇小说竞赛中获奖,我丈夫从1989年就希望得到这个奖项,但一直没能如愿。虽然从技术层面而言,单日人一样能获得该奖项,但是我获奖的机会是负数。虽然举办方一直在说多样性,但单日人获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2. 在设定的目标方面,这个写作小组对你有什么样的帮助呢?
    有了这个小组,每个星期三早上,我就可以走出家门,这给了我一种方向感和目的感,甚至还给了我希望的感觉。提高了我的写作技巧,但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也许是因为在小组中获得了一种小小的成就感和价值感,我觉得心情更加愉快。我写的东西总是能得到正面的评价,这让我一直都很欣慰(小组里其他的女人总是说我比她们更有可能出版作品,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应该是她们的客气话吧)。
    3. 最近是什么激励了你?
    我的丈夫,他惊人的成就。虽然我从未告诉过他这一点,但他的成就一直都激励着我。他的确是经常咆哮单日人的不是,但也悉心照顾我。有时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为我做这么多的事情。但是,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明白了,我们既然开始了,如果不继续,如果停下来,那种痛苦会给他更大的伤害。我现在写的故事名叫“温柔的日子”,很多灵感都来自我们的婚姻。故事讲的是一个女人想要摆脱二十年的幽闭婚姻,她成功了,结果自己的丈夫酗酒而死。
    4. 这个小组在哪些方面继续帮助和激励你的作家梦想?
    每周我的日子都没有什么可期待的,小组一直存在(我的日记说,除了生病或在国外度假,我从来没有缺席过小组讨论),让我从园艺劳动中解放出来。有个秘密,总是好的。
    如果小组能够什么时候讨论一下弗吉尼亚·伍尔芙和亨里克·易卜生就好了,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丈夫会那么喜欢这两位作家。也许我们应该从《达洛维夫人》或《玩偶之家》中选出一些关键段落,逐句分析?
    啊哈。原来马克·亨利·埃文斯对弗吉尼亚·伍尔芙着迷。我本就怀疑花园里那些黑白石头,这就说得通了。
    我扫了一眼这张纸上的其他答案。大多是关于写作过程的真诚回答,对我没什么启发。但看到这些,我竟然有些窃喜。虽然克莱尔是单日人,虽然有着各种难处,她还是依然非常努力。
    也许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应该对她好一些。
    “克莱尔·埃文斯有对你提过她的丈夫吗?”我抬起头来问道,“小说家马克·亨利·埃文斯?”
    他一脸茫然。
    “你查一下你的日记呢?”我说。
    他点点头,从一个袋子里掏出日记本。他在键盘上比画,我就等着。
    “我看看呢……埃文斯先生,我们只讨论过一次,当时我问她为什么不想告诉丈夫自己在写作的事情。她说,担心丈夫嘲笑她。或者丈夫会说她的志向毫无意义,还会说这是没有指望的事情。我也有同感,因为我妻子往往也是嘲笑我——”
    “是不是有过一个叫玛莉丝卡·范·戴克的女人来过这里?说自己是从埃文斯太太那儿听说这个地方的。”
    “啊,是的,”他皱着眉头说道,“我研习过这部分日记内容,玛莉丝卡是个疯子。她还给我惹了麻烦,还是让我查一查。”
    他又在日记本上敲字。
    “出来了……一天早上她来了,数分钟之后从地下室冲了出来。我下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他们说,她是一个装成单日人的双日人疯子。还说我是个傻瓜,没有仔细核查她的背景就让她进来了。我应该被炒鱿鱼。”
    “前线交火的危险,”我说,“后来你有没有给克莱尔提到这位玛莉丝卡呢?”
    他又查了查日记。
    “提过的。克莱尔声称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疯女人。”
    “我不觉得奇怪,”我一边说,一边把问卷表还给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谢谢你抽时间回答我的问题。”
    我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他在我身后叫道,“这是为了什么呢?你为什么到这里来问我这些问题?”
    当然是为了找到凶手。虽然我还没有找到凶手的动机。但我绝对不能对一个长得像小矮妖的人说这些。
    “因为我还在找自己的那罐金子,”我说,“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找到了几块开花的鹅卵石。”
    托比正在办公室里等我,他咧着嘴傻笑,手里拿着两张纸,看起来是搞到了要找的东西。
    “没花多长时间就搞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过来,把东西递给了我。
    我垂下眼帘,看到那张纸上写着:
    登记地区:剑桥郡
    出生日期、时间和地点:1996年3月5日,15:41,剑桥罗西妇产科医院
    姓名:凯瑟琳·露易丝·埃文斯
    性别:女
    等级:未确定
    父亲姓名、出生日期、阶层和职业:马克·亨利·埃文斯,1969年6月14日,双日人,失业
    母亲姓名、出生日期、阶层和职业:克莱尔·埃文斯(婚前姓:布歇),1976年2月28日,单日人,女服务生
    家庭地址:剑桥市弥尔顿街23号,邮编cb4
    我喉咙一紧。马克和克莱尔·埃文斯的确有过一个女儿。我翻过去看第二张证明:
    登记地区:剑桥郡
    死亡日期和地址:1996年6月18日,剑桥市弥尔顿街23号,邮编cb4
    姓名:凯瑟琳·露易丝·埃文斯
    性别:女
    等级:未确定
    出生日期和地点:1996年3月5日,剑桥罗西妇产科医院
    居住地址:剑桥市弥尔顿街23号,邮编cb4
    资料提供人姓名:艾伦·贝塞克
    资质:法医
    死因:婴儿猝死综合征
    我重重地嘘了一口气。
    “非常有用,”我说,“这么快就找到了,干得不错。再把法医的验尸报告找来,好吗?”
    “我就知道你会想要验尸报告,”托比说道,“我刚才已经给贝塞克的办公室打过电话了。他们此刻正在翻找旧档案呢。幸运的话,报告马上就长着翅膀飞过来了。”
    “孩子,干得非常好。”
    托比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我抓起棋盘上黑棋的马,敲掉了白棋的一个兵。
    我打开电脑。点开搜索引擎,找到了“为sids而行动”的网站。看到了捐赠者链接。我点了一下,发现了以下内容:
    畅销书作家马克·亨利·埃文斯和他的妻子克莱尔是我们最热情的支持者之一。过去十九年里,他们一直都在非常慷慨地为我们的工作提供资金,2007年,他们在剑桥大学生物医学校区和海德堡大学为婴儿猝死综合征捐赠了一份职业研究经费。研究经费被命名为“沃尔特·布歇研究经费”,以纪念埃文斯太太2006年去世的父亲。
    我找到埃文斯的竞选网站,在搜索栏输入“凯瑟琳·露易丝·埃文斯”。
    没有任何结果。
    为了确认,我又试了一次。我全面搜索了她的名字。但是网上没有任何提及他女儿的信息。
    这就奇怪了,太奇怪了。她的存在虽然非常短暂,但不是有利于马克的竞选吗?南剑桥郡也有妈妈们,女儿夭折的悲惨故事不是可以为他多赢得几张同情选票吗?然而今天早上我询问他的时候,他没有提到过凯瑟琳。他和索菲亚搞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和索菲亚提过。
    沉默意味着伤痕,很深的伤痕,可怕的伤痕。
    或者是恐惧,黑暗的恐惧,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看起来,马克和克莱尔·埃文斯是尽力想要遗忘,遗忘他们曾经有过的女儿。可怜的凯瑟琳·露易丝已经被抹掉了。从马克的事实存在中抹得干干净净,甚至从他的竞选网站上抹掉了。
    为什么女儿成了秘密呢?难道她的死亡给父母造成了很大的创伤,多年来还不能释怀?
    我正要再次打开索菲亚的日记,托比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另一张纸。
    “到手了,”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法医效率很高。”
    “那是因为他们的客户都死了,不能和他们争论。银行转账记录方面有什么进展?”
    他抱歉地冲我摇摇头。
    “还在办,”他说,“银行家真是太讨厌了。”
    “所以很多人都希望他们早死。这也就是为什么法医一直都有事可做。你继续办吧。”
    托比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我开始读手里的那份报告。
    法医报告:调查凯瑟琳·露易丝·埃文斯的死因
    仔细解剖尸体之后,没有发现解剖学上的死因,毒理学方面也没有发现死因。咨询过神经病理学和发育儿科学方面的专家后,也没有发现相关死因。
    安东尼·佩吉特(医学博士),剑桥阿登布鲁克医院复杂行为方面的双日人会诊医生,应邀对这个病例做出评价。1996年6月24日,他拿出了报告:“尸检的情况显示,凯瑟琳的死亡符合婴儿猝死综合征的诊断。母亲在孕期的第一个月有两周的时间服用过羟胺再摄取抑制剂的抗抑郁药物百忧解,这种药物是否影响了婴儿,结论不明。”
    因此,死亡原因如下:非解剖学或是毒理学死因。胚胎期两周的百忧解药物影响作用还有待验证。
    自然死亡,不建议调查。
    艾伦·贝塞克,剑桥郡法医
    1996年7月6日
    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如果法医认定了凯瑟琳·露易丝·埃文斯是自然死亡,为什么她的父母对她如此讳莫如深呢?为什么要对公众隐瞒她短暂存在的事实呢?难道她不是埃文斯竞选的好题材吗?
    我能推断出支离破碎的可能性,却找不到确切的完整答案。我瞪着桌上的棋盘。黑棋白棋,我都挪动了一两个兵,然后又把黑棋的车从角落里拽出来,白棋的马往后挪了几步,真希望现实生活中的谜团也能像下棋这样轻易就能解决。可答案还是飘忽不定。
    叹了一口气,我又转向了桌上的电子日记。也许这个疯女人可以给我答案。
    “她怎么了?”贡纳冲了上去,痛苦得嘴唇都扭曲了。
    屋外传来了打雷的声音。他们度蜜月的时候在斯瓦尔巴特群岛看极光,极光产生时有一种魔幻般的噼啪声,可是雷声不一样。雷声是温度和气压快速膨胀的轰鸣声,就像他们蜜月之后急转而下的关系。
    西格莉德松开了拳头,抽泣着。一个婴儿的围嘴飘落在地板上。
    ——马克·亨利·埃文斯
    《死亡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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