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汉斯
    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10小时45分钟
    马克·埃文斯的邻居要么就是对周边的事情毫无兴趣,要么就是只对自己感兴趣,或者两者都是。我已经询问过四户人家了,可是没人看到或听到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这真他妈叫人郁闷。时间过得太快,我已经浪费了三十三分钟了。埃文斯家对面那些排屋,还剩下两家人没有拜访。站在倒数第二户人家门口,我敲了敲门,一个看起来疲惫不堪的女人怀抱孩子来开门了。黑色的眼袋,t恤上到处溅的是捣烂的胡萝卜泥。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蓝色拨浪鼓,他肯定有一岁了。
    “下午好,”我亮出了自己的警徽,“我是剑桥郡警署的总督察,汉斯·理查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有关马克和克莱尔·埃文斯的。”
    她耸了耸鼻子。
    “他们怎么了?”她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夫人,请你先说一下你的名字。”
    “玛丽-简·卢瑟福。”小男孩在她耳边摇着拨浪鼓,她脸部抽搐了一下。
    “双日人?”
    “那当然。督察,我没有多少时间。弗雷德都快把我逼疯了。你到底想要了解什么?”
    之前准备的问题,我都不打算问了。《犯罪调查学》上面说了,面对每一种情况,警察都应该随机应变。
    “为什么你不喜欢埃文斯夫妇?”我问道。
    她的脸上掠过惊讶的表情。
    “你……你怎么知道我——”
    “刚才我提到他们名字的时候,你耸了耸鼻子。你不喜欢他们什么呢?”
    她抿起了嘴唇。小弗雷德又开始摇拨浪鼓了,这一次是朝着我摇。这噪声真是折磨我的神经。骗子就不该有枪,小孩子就不该拿大拨浪鼓。
    “我不应该说的……”
    “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真的不应该,但是他们……我一直都觉得纽纳姆应该是双日人的高档社区。双日人。即便这对夫妇中的一个多金又有名,但是这样的高档地段不应该受到污染……被某种等级的人污染。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差不多懂了。但你喜不喜欢克莱尔·埃文斯这个人呢?”
    她做了个鬼脸。
    “为什么不呢?”
    “每次我抱着弗雷德经过,她都妒忌地看着我。这一事实在我日记中多次出现。很可能是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小孩吧。但是她真的不应该……”
    她神色恼怒,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埃文斯太太不应该要小孩?”
    “你今天早上没有听新闻吗?”她说道,“双日人和单日人的夫妇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几率生出单日人的小孩。百分之二十五呢,你注意了。窃以为,这个比例相当大。”
    “我不明白有什么不对的。”
    “这个世界上愚蠢的单日人已经够多了,督察。大多数谋杀案都是单日人干的。这是事实,不是吗?事实就是,单日人已经给我们双日人制造了够多的麻烦。双日人不应该随随便便污染自己的血脉。你不同意我的看法?”
    “也不是所有的单日人都是愚蠢的……”
    她张大鼻孔,眯着眼睛看着我。
    见鬼。我本来想要愤怒地回击她,可是我不得不打住,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是我肯定很多人都赞同你的观点。”我补充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事实:我总是遇到像卢瑟福这样的双日人。虽然我很想冲他们大吼大叫,但我真不该激动。
    那个巨大的拨浪鼓朝着我袭来,我转动脖子,正好躲过。拨浪鼓摔到地上,发出了尖厉的声音,小弗雷德听到了,高兴地大声尖叫起来。
    卢瑟福太太叹了一口气。
    “抱歉,督察先生,”她说道,“弗雷德太淘气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也没什么了。”我摇了摇头,“这街上,谁用拨浪鼓打人,我已经很清楚了。”
    到了最后一户人家,这家的主人就是早上穿着紫色的晨衣,一头卷发,跑到院子里瞪着我和克莱尔的那位。我轻轻敲了敲亮晶晶的铜质门环,那女人几秒钟就来开门了,黑色的眼睛熠熠发光。现在她戴着一副大大的环形耳环,身上穿着色彩艳丽的针织裙子,裙子看上去就像一件长袍子。她修整过的指甲上紫色和绿色交替出现,正好和她的裙子搭配,每个指甲盖上都缀有闪亮的人造水晶。
    “你好,”我出示自己的警徽,“我是剑桥郡警署的总督察,汉斯·理查森——”
    “我早些时候看到你把马克从他家里带走了,”她说话有很重的鼻音,“他犯了什么事情?坏事?”
    “我无可奉告。”她听我这么说,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夫人,你的名字?”
    “卡门·米兰达·斯科特-托马斯。”
    “名字很气派嘛。”
    “我妈妈是巴西人。她是以著名桑巴舞歌手的名字给我命名的。但我丈夫是英国人。”
    “双日人,对吗?”
    “是的。”
    “我能问几个关于埃文斯夫妇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她说道,“进来说吧。”
    我走进她的起居室。一大股檀香和广藿香的气味直冲我的鼻孔。与玛莎·布朗的家里不同,这里的家具铺张豪华。房间对面是两个落地窗,紫色的珠帘在微风中飘荡。斯科特-托马斯太太指了指天鹅绒沙发,示意我坐下,沙发上是苔绿色的靠垫。我摇了摇头,宁愿站着。
    “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反常的事情?”我说,“昨天或是前天?他们有客人来访吗?”
    斯科特-托马斯太太皱起了眉头。
    “没有,”她说,“我觉得没有。但是我得说一下,我在家只能看到他们家的前门。看不到他家的侧门。”
    “这个女人呢?”我拿出了索菲亚驾照的彩色复印件,“以前见过她吗?”
    斯科特-托马斯太太兴致勃勃地仔细端详索菲亚的面孔。但是她又摇了摇脑袋。
    “没有。”
    我应该试一试不同的问话方式,稍微不同常规,有时会大有收获。
    “那有没有什么事情没有正常发生呢?”
    她眼睛一亮。
    “我觉得马克昨天没有出过门。但也许他出过门,我没有注意到。”
    “他不常待在家里吗?”
    “我查一查呢。”她走到沙发前面,拿起沙发上的手提袋,从里面掏出日记来确认,“啊,是的,我的日记说星期四和星期五上午马克总是出去长跑。他会跑到水滩,然后再跑回来,每次都是。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两天跑呢。他说作家需要动起来,要保持脑子的活跃。很有意思,不是吗?可能就是因为有意思,我才记下来的吧。”
    真是非常有意思。如果星期五跑步是他日常活动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他昨天才会待在家里。他的确说了,他想照看妻子。但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没有告诉我的原因。
    “还有什么别的常有的事情没有发生吗?”
    “两天前,那辆菲亚特经过这儿。但是昨天没有来。”
    “一辆黑色的旧菲亚特?”
    她点点头,一副吃惊的样子。
    “什么时候经过的?”
    “晚上早些时候。朝着那个方向驶去了。”她指了指格兰切斯特草坪的西尽头,那儿有路侧停车带,然后就是通往格兰切斯特的人行道。
    “你看见车里的人了吗?”
    “肯定是个女人。也许是金发。不太看得清楚脸,车窗贴有防晒膜。”
    “经常从这儿经过吗?”
    “哦,是的。”斯科特·托马斯太太用力点头,“到了他们房前,她就会放慢速度,然后再加速。奇怪得很,不是吗?但肯定是事实。哦,看,马克又……”
    她指着窗外。马克·埃文斯开着一辆布满灰尘的黑色捷豹,正在自己的府邸外停车。他从车上跳下来。不远处是我的司机和警车,他狐疑地瞪着看了一会儿。接着就眉头紧锁朝四周扫视了一番,走过去,打开后座的车门。他抱出了好大一捧深红色玫瑰花束,我的眼睛都睁大了。那至少有一百朵。
    “哦,我的上帝呀,督察先生。”斯科特-托马斯太太难以置信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睛瞪得和墙上挂的水晶盘子一样大了,“这肯定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玫瑰花束。”
    “是挺大的。”
    “马克肯定在妻子那儿遇到麻烦了。那种真正的麻烦。大坑呀。”
    “你怎么知道?”
    “玫瑰的颜色越深,坑就越深。花束越大,坑就越大。这是印在我脑子里的两个事实。马克总是大张旗鼓地动作,我母亲也是这样。很戏剧化。我希望我丈夫也能多少像他这样。但是我丈夫从来不给我买花。”
    “请原谅,”我朝着门走去,“我有一句要紧的话必须对埃文斯先生说一说。”
    这世界上有三种男人:拈花惹草的杂种,精致世故的无赖,还有就是可笑的混蛋。我真是不幸,居然遇到了一位集这三种特质于一身的男人。
    ——索菲亚·艾琳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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