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和顾野在电话的两头,足足有五秒钟没有说话,然后同时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默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反应突然变得异常缓慢,而打电话当时的记忆,却变得异常清晰。他清楚地记得,他坐在书桌边,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桌上一本,书名叫做《夜色温柔》的书,书的封面,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俯瞰着一个模糊的城市。桌上图书馆台灯的淡绿色灯光,把这本书如同铜版画一样的封面,照射得光怪陆离,陈默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灯光下这个男人的背影,纸张触手,坚硬而真实,而这个男人的背影,还有他俯瞰的那座城市,却没来由地,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这时,顾野先说话了,他语气很重地说道:“这事你瞒着我们俩,可就不对了。”
    “我没说的,只有老a是拉拉,别的,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梅兰冷而慢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你这么干,我怎么跟陈默交待?!”顾野在那边已经有点急了。
    “交待什么,如果老a不是拉拉,你和陈默就能交代了?陈默能近水楼台就没问题了?”梅兰一针见血地问着顾野。
    陈默听着他们俩眼见要吵起来,连忙说道:“顾野,顾野,你先别急着说梅兰,这事,对我其实没什么的,真的,相比其他人,我倒是觉得老a和我,可能相处得更好一点,只是,这事情,你应该先让我知道一下。”
    “这事不成!让她搬家走人!我告诉你梅兰,这事你就不该帮她。”顾野在那边已经嚷嚷开了。
    “顾野,你给我听着,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明事理,有担当,有正义感的男人,我当时跟你结婚,为的就是你这个。说到底,你心里不就是觉得,老a不正常,觉得人家恶心,嫌弃人家,我就纳闷了,人家碍着你哪点儿了?你这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怎么不是你刚才和陈默说什么办事方便时那样了?你一直口口声声的平等,自由呢?你一直自豪的正义感呢?就凭自己一个人跑到偏远山区去教孩子,很多人就做不到,你就那么看不惯人家吗?我告诉你,人家没做过违法的事情,没伤害过任何人,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这个世界,只有这个世界伤害她!她唯一做错的,就是爱上了一个你们不让她爱的人!就凭这个,我为什么就不能帮她!”
    可能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因争吵忘记了陈默的存在,梅兰连珠炮一般的回答,让顾野和陈默都无比的惊讶,想来,这样快而烈的回答,陈默甚至顾野,可能,都是第一次从梅兰的口中听到。
    陈默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只听手机里传来梅兰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陈默,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
    陈默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野已经抢过电话插了进来:“陈默,不好意思啊,今天这事情来得有点突然,我真没想到是这样,我这边得先静静,我得和梅兰说说这事,回头咱们再说啊。”说完不等陈默回答,顾野就挂上了电话。
    陈默在另一边茫然而机械地挂断手机。他望向窗外,窗外已是一片低沉黯淡,浓墨一般的黑色,夜,已经深了。
    陈默第二天,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了自己想了很久的那个南方小镇。
    两个星期以后,陈默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进门时,他看见amanda的房间里亮着灯,他放下手上的行李后,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老a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吧,陈默。”
    陈默轻轻推开门,惊讶地发现,amanda已经把房间打扫得,像她刚来时那样一尘不染,三个看样子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整齐地排在屋子中央。而老a,正站在一个凳子上,摘下一张张原先贴在墙上的照片。
    陈默看看行李箱,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amanda。
    amanda没有看他,只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迅速地舔了舔嘴唇,快速而低声地说道:“那天晚上的事,梅兰打电话告诉我了。”
    陈默没有说话。
    “我想,如果我自己走,可能会好一点。”她看着墙上的照片,慢慢地说道。
    说完,她继续伸出手,摘着照片。
    陈默看着她,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那一张张照片,都是有着生命的精灵,在灯光下,陈默看到她的左手腕的内侧,纹着一圈暗色的荆棘一样的东西,在荆棘里,好像有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底下是一行英文:thorns and roses, they’re my normal life。
    陈默看着她,依然没有说话,屋里只有amanda摘下照片的声音,还有微凉的晚风,轻轻吹动窗帘的声音。
    “你后悔吗?后悔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然后一无所有,那种感觉,你后悔吗?”陈默突然问道。
    amanda转过头,看着陈默,这是她第一次直接看着陈默的眼睛。
    “不,我不后悔。”amanda拿着照片,从凳子上下来,慢慢走到陈默面前,慢慢地说道。
    “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问了很久很久。我想,我现在的回答,就是我最后的答案。”
    “我没有欺骗过自己,我只是,想让自己活得真实一点,而不被接受的痛苦,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如果你真的,真的百分之百地努力过,你起码知道,你拥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起码在那一段时间,你真实地存在过。”
    “如果你爱了,你就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是否会一无所有。”
    陈默看着amanda,好像突然之间,看到了十四年前自己在操场上,向琥珀表白时,她那双大大的眼睛。
    陈默若有所思地慢慢点了点头,他说道:“我明白了。”停顿了片刻,接着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陈默转身走向门口,在门口站住了,好像想了一下,他并没有回头,说道:“你,下次,能不能换一点气味好闻的显影液,你现在用的这个,总让我想起医院。”
    没有等老a说话,他就走出了房门。
    第二天,陈默打电话,约了琥珀在学校见面。
    站在学校的门口,等着琥珀的到来。陈默忐忑不安的心,竟然,像第一次和琥珀见面时那样的起伏不定。
    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一条洗的发白的蓝色牛仔裤的陈默,在校门口不停地踱着步,校门口灯光昏黄的光晕,照着他新剪的头发和不时紧紧抿起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除了季节,都和他十四年前的那个秋天一样。
    他觉得等了也许有十分钟,也许有一百年,才看见琥珀,从学校公共汽车站的站牌那边,远远地走过来。
    琥珀穿着一条白色长裙,一件苹果绿的t恤衫,顺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显得十分清爽。看见站在学校门口的陈默,她略施淡妆的脸上,先漾出了盈盈的笑意。
    “什么事情啊,电话里说得这么重要?”琥珀走到陈默面前,一边把车钥匙放进随身的挎包,一边问道。
    陈默笑笑:“是一件,对我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说完,他就拉起琥珀的手,带她往学校里走去。
    琥珀随着他走进校门,好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搞得这么神秘?十年聚会的事情不是都办好了吗?还是你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一起,沿着灯光稀疏的小路,来到了学校的操场。这时白天的暑热已经退去,操场的草坪上,已经浸透了一丝凉意,不少学生,正坐在看台和草坪上聊天,夜风中,陈默和琥珀不时可以听到他们,随着微风传来的只言片语,或是肆无忌惮的笑声。
    陈默低低地说道:“回到学校的感觉真好,看着这一切,好像,都和十四年前的一样,甚至,连这里青草的味道,都还和我们那个时候一样。”说完,陈默深深地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也看了陈默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抽出了一直被陈默握住的手。
    这篇独自经过的旅人之琥珀,再过三天应该就结束了。这是我第一篇,可以称之为作品的小说,在这里,很感谢一直关注我的各位读者,感谢每天给我投推荐票的朋友,是你们的鼓励,让我能继续写下去,也很感谢编辑们,对我小说的关爱,让我能一直看到有人喜欢看我的小说,人这一辈子,有些职业的选择,是迫于生计,有些是无奈之举,而有的,是出于信仰,像是疫情期间逆行的医护人员,像是那些为国戍边,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我希望,写作这件事,能够成为属于自己某种类似信仰的东西,我过去这么想,现在也这么想,希望将来,我也能这么想。
    最后,谢谢大家,谢谢起点,写作就像在暗夜里独自前行,就像一个独自经过的旅人,而我的读者,你们是温暖的灯光,是明亮的烛火,是点燃我每一行文字的光亮,希望我能一直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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