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有时候觉得,生活,其实和演戏是差不多的,当你说出最困难的那段台词,演完最难演的那段戏份之后,你剩下的情节,好像就自然而然地就能驾轻就熟了。
    陆秋怡一开始,是绝不相信陈默会提出离婚,如果要提,陈默从她咬牙切齿的话里听得出来,她觉得也应该是她先提。两个人从“翡冷翠”回来之后,小小的屋子里,一直都响彻着她的指责,谩骂,甚至是恶毒的诅咒,而陈默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想为自己辩解,他觉得,辩解和争吵,已经失去了意义,而他的沉默,更让陆秋怡以为,今天的一切,不过是陈默小孩子脾气的发作,一个小小的虚张声势的威胁而已,吵完之后,他们的生活,依然还会是原来的样子。而陈默看着陆秋怡因生气而变得狰狞而扭曲的脸,他觉得,自己和陆秋怡之间的很多东西,很多他曾经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好像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而陆秋怡,直到她看到陈默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拎着箱子走到门口时,好像才刚意识到,陈默这次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要走了。她像被突然施了魔法一样忘记了喊叫和咒骂,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门口,她好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默走到门口,屋子里的气氛,因为陆秋怡突然的安静下来而变得有些怪异,他转过身,看着站在屋子中央,呆呆站在那里的陆秋怡,慢慢说道:“我看过太多次,你拿着行李箱,走出这个门口,我太熟悉了,你离开时候的各种样子,有很匆忙的,也有从容不迫的,有高高兴兴出门的,也有不太高兴的。慢慢地,在我的脑海里,我对你的记忆,只剩下了,你出门时的各种样子,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记得,我们上一次的拥抱,上一次我们像孩子一样快乐的微笑,是在什么时候。我甚至怀疑地问过自己,我们那时的爱情,是否真的存在过,”陈默慢慢摇了一下头,接着说道:“我喜欢过去那时的我们,那时,我们可以谈一些仅仅和心灵有关的东西,可以一起读诗,微笑,还会说一些,你现在觉得很傻的话,我们那时以为,我们,可以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永远。但最后,我们的永远,我们相信过的誓言,却一天天地都败给了时间,”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了,你每天活在当下,而我,还紧紧抓着过去不放,我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刚刚想明白,我们不是不想沟通,而是已经无法沟通了,我们走到现在,已经走不下去了,就让我们互相放开对方,好吗?”他顿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只是不想让我们的感情,变成彼此的伤害。”说完,他轻轻拉开门,轻轻地关上。门里传来的,是陆秋怡蓦然响起的痛哭声,陈默知道她一直是要强的,她就是哭,也要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也是疼的。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冷战和争吵,陆秋怡终于同意和陈默离婚,陈默把他们两个人名下的财产,都留给了她,他知道陆秋怡的年薪已经是他的好几倍,甚至是十几倍了,但他还是觉得,如果他们当时不是因为钱结的婚,那么离婚,他也不想因为分财产再搞得彼此心力交瘁,把对方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只想离得纯粹一点,就好像,他要对彼此走过的那一段爱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方式的交待。这时,陈默才有点真正理解老邵当时离婚的心情了,离婚这件事,与其说是跟一个和你朝夕相处,你曾经爱过的人分开,不如说,你是在跟一个过去的自己告别,而选择如何告别的方式,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可以恶语相向,让彼此同归于尽,再用刻骨的仇恨,埋葬和否定你曾经爱过的一切,也可以带着微笑和祝福,好好地和过去的自己,说一句再见。
    他们的离婚律师是陆秋怡一个在律所的姐们,估计这姐姐是想要为陆秋怡出口恶气,让陈默离得毛干爪净,净身出户,要用法律的手段让陈默知道,天底下所有男人的恶梦,就是女方的离婚律师。不过看过陈默签字同意的离婚协议后,她说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能干得比自己还狠,两个人的全部财产,陈默只要了自己这些年买的书和cd,一些电影光碟,还有刚上班时买的一个半新不旧的音响,剩下的房子,钱,车全部留给了陆秋怡,她说她还没见过离婚这么分配财产的,私底下悄悄问陆秋怡:“你这男的,精神没什么问题吧?”
    两个人去房产登记处改名字的时候,陆秋怡一直不发一言,直到最后要签字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文件,又直盯盯地看着陈默,问道:“那个人是谁?”
    陈默摇摇头,只是说道:“签字吧,今天签完字,事情就都办完了。”
    陆秋怡也摇摇头,笃定而仇恨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签,我不信,你肯定有人了,她是谁,她给你使了什么了,啊,让你这么狠啊,你什么都不要?你什么都不要他妈的也要离?!”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把柜台里面的工作人员都下了一跳。
    “同志你小声点,不要影响别人,要吵回家吵去。”柜台里一个板着扑克脸的大姐不高兴地说道。
    这个大姐一定很后悔说了这句话,因为那天陆秋怡就因为她最后这一句,像发了疯似地和她吵了起来,她好像把面前这个扑克脸大姐,就当成了陈默心里有的那个人,吵着吵着没说两句就上了手,如果不是陈默使劲拉着她,按当时一个赶来的保安的话说,她能直接扑到柜台里把大姐掐死。
    后来两个人被带到保安室,烟酒嗓的保安队长问怎么吵起来的,听说是因为房产签字的事,他摸摸光头,扑哧一乐:“我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因为要写上自己名字吵起来的不计其数,因为不要写上自己名字吵成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陈默连连陪着不是,说都是自己的错,问能不能今天就把事情解决了,省得下次来办更麻烦,再说请假也不容易。
    保安队长又摸摸光头,出去一趟,回来时拿着那份房产更名的协议,他把协议往两人眼前一撂,说道:“我问了,你们就差这个签字了,现在签了,齐活。别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踏实把事情办了,小夫妻俩好聚好散。这是政府机关,再闹,我们只能报110了。”
    这时躲在沙发一角,已经是披头散发,精疲力竭的陆秋怡,慢慢坐起来,她看着这份文件,慢慢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抬起头,异常平静地对保安队长说道:“麻烦您给那位大姐带个话,我现在,只有房子,没家了。这房子里,再也没人跟我吵架了。”说完她低下头,陈默看着她的一颗眼泪,在她披散的头发下,滑出了眼眶。
    而陈默以为自己和陆秋怡,永远不会结束的婚姻,就这样,随着那一颗眼泪那一年春天的到来,彻底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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