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默回到家时,惊讶地发现,陆秋怡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了。
    陈默已经记不清上一次陆秋怡在家等着他,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他能看出来,她这么早回家,肯定是有原因的,因为一看见他回来,陆秋怡就兴奋地迎了出来,一连声地说道:“我还怕你加班,正说着给你打电话,让你下班就回来呢。”
    陈默看着她一反常态的表情,有些纳闷地笑着问道:“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啦?你难得比我早啊。”
    陆秋怡看着他微笑着道:“我有一个大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她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陈默的胸口,“这么早回来,就是想我们一起出去吃顿大餐,好好庆贺一下。”
    陈默看着她一头染成栗红色的干练短发,精心修饰的眉毛和眼线,一双依旧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难掩眼底的疲惫,但是水润的淡妆,却是让她显得容光焕发。陈默仔细地凝视着她的眼角,那里已经隐约浮现出细细的皱纹,而原先脸部柔和的线条,现在好像突然变得棱角分明,让人隐约觉得,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冷意,弥漫在她的顾盼之间。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dior商务套装,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依然修长高挑的身材,在靠近他的时候,陈默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chanel五号的淡淡香氛,在陆秋怡的发际之间缭绕,而一条蒂芬妮“明日世界”的手链,随着她轻轻扬起的右手露了出来,闪烁出一道明亮而又冰冷的光芒。
    陈默看着熟悉而又好像陌生的她,一瞬间,他觉得她,就像那条冰凉的手链,像那道一闪而过的光芒,像陈默曾经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的那种人,像一个大学时的陆秋怡,从来没有想过成为的那种人,一个真正成熟的人,一个看事情冷静而务实的人,一个干每件事情,都是目的如此明确的人,他们想的事永远是诱人而现实的利益,说话时永远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欲望与野心的胜利与失败,只有可以计算的得到与失去,他们清楚的知道,只有一直站在灯火灿烂的台前的人,才有资格成为胜者,胜者将会拿走一切,而等待败者的,将是默默无闻,一无所有。陈默看着这样的陆秋怡,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刚刚清楚地明白了,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成为那样的人,而他和陆秋怡最后一点的可能,也在那道一闪而过的光芒中,烟消云散了。
    陈默和陆秋怡坐在“翡冷翠”一个靠窗的位子,他抬头看着窗外,乍暖还寒的星光,不时吹进来微凉的风,轻轻摇动着烛台上温暖的火苗。静静坐在那里的陆秋怡,在烛光的映照下,如同油画上,一个女人优雅安静的肖像。她看着陈默,轻轻地地说了一声:“我终于做到了。”
    陈默的目光漂浮着,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专心地凝视着窗外的星星,他转过头来,眼中带着疑问看着她,“嗯,你做到了什么?”他问道。
    陆秋怡抿着嘴,把目光转向窗外,低低地说道:“其实,我真正想庆贺的,并不是我这次花旗给我的职位,”她转过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陈默,接着说道:“你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去花旗参加最后面试的那个夜晚吗?”
    陈默看着她,点点头。“我记得。”他说道。
    “我当时对自己发过一个誓,想想也快十年了,”陆秋怡缓缓地说道,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沧桑,“我当时发誓,即使我去不了花旗,我也要让别人知道,就算是去了一家小公司,我也能做到最好。”
    “就在上个月,我们公司和花旗谈一个投资项目的合作,我是全权代表,而对方的谈判助理是。。。,最后,他们的大中国区ceo,希望我能到花旗,主管他们的投资分析部。。。”她话还没说完,陈默就知道了答案。看着陆秋怡脸上满足的表情,陈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你不觉得,这是件我们很值得庆贺的事情吗?”陆秋怡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陈默那一反常态的沉默。
    “我只记得,”陈默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道:“你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们的人,我们的心不能在一起,那我们两个人的爱情,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说完,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陆秋怡的眼睛。他恍惚之中,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看到了那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爱笑,喜欢给他读诗的那个女孩,《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地,想起那首诗的名字。
    “哦,是吗?我都忘了,我说过这么幼稚的话啊。”她毫不在意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单,心不在焉地说道:“我点了姜汁比目鱼,要配白葡萄酒,她说着话抬起头,对着远处的男招待招了一下手。
    陈默看着她,突然想要说些什么,他想说他现在不想要孩子,是觉得自己还不太成熟,如果她想要的话,他愿意试着成为一个好父亲,他想说,他们之间好像有一堵墙,透明的墙,
    他不想这样,他真的不想这样,他想回到他们原先快乐的时光,他想打破它,他很努力地尝试过,但是他一个人好像无法不到,他想说,让自己哥们儿告诉自己,你老婆说你很幼稚,让他觉得很难受,他好像一下要说好多好多。这时,男招待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需要什么?”
    陆秋怡简洁有力地说道:“我想要一瓶苏维翁布朗克,梅铎产区的。冰镇半个小时以后给我们拿上来。还有,我的那份鹅肝,煎的时候请多放一点黄油,煎的嫩一点。”她说完,转过头看见陈默的表情,马上绽开笑容道:“怎么?有什么事?”
    陈默看着她,笑着摇摇头,他又拿起自己的红酒杯,默默抿了一口,然后站起来,向门口示意道:“我去抽根烟。”
    陆秋怡摇摇头,很是嫌恶地道:“又是去抽烟,你不知道自己抽烟烟味很难闻吗?”
    陈默没有说话,独自走向了门口,他在门口大口地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看着烟头在自己的手中明灭,每一口烟抽进肺里,他都好像疼了一下似的皱一下眉头。
    等到陈默回来,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陆秋怡很是不耐烦地说道:“干什么去了?这么久?头盘的汤都凉了。”说完,她皱着鼻子说道:“又是一身的烟味。”
    陈默没有说话。
    陆秋怡等陈默坐下,直盯盯地看着他,然后很认真地问道:“也说说你吧,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就想这样下去?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是一直都不太愿意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跟个loser有什么区别?”她很不满意地摇着头。
    陈默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抬起头,也直盯盯地看着陆秋怡说道:“陆秋怡,我们,离婚吧。”
    陆秋怡正在准备切她的鹅肝,陈默看着她的刀叉骤然停了下来,目光凌厉的她重新盯住陈默,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
    陆秋怡把手中的刀叉“哐啷”一声扔进了盘子,完全不顾旁边吃饭的人的侧目,她慢慢摇了一下头,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般地很快地笑了一下,然后突然把两手,使劲往下一分,动作很轻快,也很决绝。
    “ok,陈默,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现在收回你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还可以,好好地把这顿饭继续吃完。”陆秋怡压低声音说道,压制不住的,是她话里尖利的愤怒。她那因为警惕而收缩的瞳孔,还有她一触即发的样子,让陈默想起了非洲大草原上,趴伏在枯黄的草丛中,随时准备一跃而出,捕捉羚羊的母狮。
    陈默笑笑,只是招招手,再一次把招待叫了过来,他看着陆秋怡,平静地说道:“麻烦给我来一瓶牛二,不用冰镇,用搪瓷缸子装上来。”
    不知所措的男招待看了一眼餐桌上转眼间已是剑拔弩张的两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很抱歉,您要的酒,我们这里没有。”
    陈默看着陆秋怡,忽然笑了,然后抬眼对男招待道:“你要是没有,这顿饭,我们还真就没法吃下去了。”
    那一刻的陈默,脑海里,只回想着他在门口抽烟时,忽然想到的两句毫不相关的话,一句是徐志摩的:你是那人间四月天。另一句是很久以前,他从网上无意间看到的:孤独,只是那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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