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醉意未醒地来到mix的门前,门口四个如同门神一样的大汉,十分警惕地盯着他,大概觉得这人都喝成这样了,进去估计不是睡觉就是闹事了。顾野在门口接上他,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很是怀疑地问道:“来之前就喝成这样啊,不像你啊。”
    陈默很是诡异地笑道:“喝了,怎么着吧?”说完,还使劲推他一把:“我还能喝点呢,要给比尔送行,得好好喝点。”
    顾野拉着他的胳膊,说道:“你丫这叫给别人送行啊,自己先喝成这样。看路啊,这边黑。”
    他们来到一个大圆桌边上,这时陈默才发现,张然是和他老婆一起过来的,他勉力支撑地打着招呼。
    张然看着他一张在五颜六色的射灯下,不断变换颜色的大红脸,吃惊地问道:“在门口喝的这是?”
    顾野一边搀着把陈默放到沙发上,一边不满地说道:“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喝的,来得时候就这样了。”
    说着,顾野把桌子上的杰克丹尼拿起来,对着陈默晃了晃,说道:“你还行吗?怎么也得来点,意思一下。”
    陈默旁边是早已被放倒的邵峰,他笑嘻嘻地指着邵峰说道:“来点来点,怎么我也比老邵强。”他一边拿起酒杯,一边拍着身边的邵峰,说道:“邵邵,起来喝酒,这回人齐了。”
    大家一起举杯,杯子碰到一起,大家的手都没有缩回去,都看着张然,气氛忽然有点感伤,好像都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张然看着大家,连连说着别这样别这样,这样你们还让不让我走?还是刘磊先说一句:“陈默,你喜欢整个骚词,你代表我们大家,给张然说两句,就算我们的临别赠言了。”
    陈默想了一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张然,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那时我们有梦,关于理想,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的声音。”
    陈默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有点眼圈发红,邵峰见状,马上故意借着酒劲扯开话题:“你这个一点都不好,让你说点吉利话,说得文不对题,最近写诗退步了啊。”
    大家都说就是就是,说完,也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自觉地搂过身旁哥们的肩膀,重重地拍了两下。
    顾野环顾了一下桌子,再看一眼远处人头攒动的舞池,豪气地大声地说道:“今天我买单啊,不醉不归,想跳舞的去跳舞,想喝酒的喝酒,”他看了一眼歪在一边又睡过去的老邵,接着笑着道:“想睡觉的睡觉。”
    张然去跳舞了,老姚喝得是两眼放光,拉着刘磊玩骰子,玩得正是起劲,顾野给陈默倒上一杯可乐,看着他问道:“今天什么日子,自己去喝酒了?”
    陈默笑笑,没有说话。
    顾野也笑笑,抬头看着远处正在跳舞的张然和松松,问道:“哎,你觉得,松松和张然怎么样?”
    陈默也看着他们俩说道:“嗯,挺好的,两人都干脆,性格比较相近,张然对女孩也不错,两个人应该会挺幸福的。”
    顾野点点头,回过头看着陈默,带着点探究的口气说道:“说到幸福,我问问你啊,没别的意思,就是,你,最近和陆秋怡怎么样啊?”
    “挺好。”陈默简短地回答道。
    顾野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说道:“上次聚会,不是咱们都带老婆去的吗?我老婆说她们聊天时,还说起咱们要不要孩子这件事了。”
    “是吗?”陈默开始感觉杰克丹尼的酒劲上涌,头一阵阵跳动般地疼痛,他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额头。
    “想知道你老婆都说你什么了吗?”顾野看着陈默说道。
    “说什么了?”陈默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忍住头痛,侧过脸看着顾野。
    顾野看了他一眼,很有点欲盖弥彰的样子笑着说道:“没什么。”
    陈默借着点酒劲,从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笑骂他道:“你小子,吞吞吐吐地都说到这里了,不说,你不憋死啊。”
    顾野也笑了起来,然后他喝了口酒,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陆秋怡对你的评价是这样的,她说你。。。”
    陈默没有听清,凑近他又问了一遍:“你大声点,她说什么?”
    顾野对着陈默的耳朵大声说道:“她说你像个孩子,想法比较幼稚。”
    陈默听完以后,只觉酒意“嗡”地一声顶到头顶,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靠,闭了闭眼睛,等一会儿,才对顾野笑笑说道:“说不定,我还真是挺幼稚的。”
    顾野看着他,拍拍他的腿,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这都是把你当亲人了,所以才这么说,嗐,说到底,这个世界上,谁又能真正地了解谁呢?像你们俩这样的就算很恩爱了。”
    陈默点点头,然后笑笑,然后,独自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在刚刚那一瞬间,陈默觉得身边所有的声响仿佛都忽然消失了,只有他那两个字,他听得无比清晰。这两个字,好像配合着酒精的力量,像是一柄大锤,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上,他突然无比清晰地记起,上一次他有这样的感觉,也是因为陆秋怡的一句话。
    陈默没有说话,慢慢把自己的脸,藏进了灯光的暗影之中。
    在陈默旁边昏昏睡去的邵峰,迷迷糊糊地,听着身边,有人反反复复地在喃喃自语:“那时我们有梦,关于理想,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的声音。”
    过完那一年的春节,张然就彻底走了,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再回来,就是加拿大人弗莱明·张了。陈默曾经有一段时间,和他在msn上还有联系,后来,就慢慢断了,毕竟身边的很多事情不一样了,再聊什么,也不过是重新回忆从前,那会让陈默觉得自己很老,老得就像《重庆森林》里的那罐,过期的凤梨罐头。
    陈默的工作,也比以前忙多了,集团新换了一个董事长,据说是很有能力的,刚到就大力推行自创的平衡管理法,要求财务编制各种公司管理报告,采用各种管理指标,财务指标分析情况,而且很是信心十足地对公司各级员工承诺,要把公司的员工薪酬和福利待遇,提升到与公司地位相匹配,“这个,这个大家过去辛苦了,过去的薪酬和各项待遇,实在是没有体现我们员工真正的价值,我们要实现公司的价值,就要首先实现员工的价值,我们要让员工,能够买得起比较好的车,比较好的房,能够给家里人,买得起比较好的衣服,孩子,能够上比较好的学校,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企业与个人的双赢,我希望在三年的时间里,能够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说的是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于是陈默每天加班写报告,做分析,天天开会,开会前按照新董事长的要求,先要做启动,就是一边鼓掌,一边喊出公司的口号,诸如‘我能行,一定行,我与公司共成长’之类的,会议结束时,要做关闭,也是要鼓掌喊口号,比如‘公司个人是一家,平衡管理创辉煌’之类的,很有开会的仪式感,以至于那次陈默去理发,看见发廊门口的员工,在开门前,整齐地拍着手,左扭右扭地跳着广场舞,喊着“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恍惚之间,陈默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公司开会做报表,根本忘了理发这回事了。
    因为不太想和朋友们,提及自己和陆秋怡的事情,加上工作也忙了,顾野他们的几次聚会,陈默也都没有去。顾野他们自从张然走了,一起打麻将,就成为了固定的娱乐项目,除了陈默不打,他们四个,已经成了缺一不可的牌搭子。
    顾野现在已经升任他们公司销售部的总监了,同时还是大客户项目的负责人,手里管着三十多男男女女,现在说话做事,很有些做老大有担当的味道了。他也忙,忙着去各种高级餐厅,各种高级会所,各种卡拉ok,各种洗浴中心,按照他的话说:“业务,都是在那里谈成的。”
    而邵峰,已经从高管做到公司合伙人了,至于他的公司具体做什么业务,陈默他们一直就没搞明白,好像和各大电讯公司,各大电视台都有合作,据说在不远的将来,公司还要上市圈钱,前途很是不可限量。不过,张然走后,邵峰有一次,请大家吃了一顿大餐,大家很纳闷不年不节的,这家伙请客是什么原因,他的原话是:“今天,我终于领到我的工资啦。”说得大家差点没噎个半死,刘磊痛心疾首地说:“中国股市都是被你们这帮人搞坏了,连这样快十年发不出工资的赔钱公司,也要上市?!”
    刘磊因为一直紧跟着那个罩着他的大哥,结果在公司的内部派系斗争中,大哥夺位不成,被踢出局,刘磊也成了必然倒霉的牺牲品,那一年他干脆辞了职,在家歇着,天天招呼大家打牌。
    而老姚那阵子,也打算辞职来着,不过他辞职的原因,和刘磊完全是两回事,他在有了一个女儿之后,脑子里整日盘算着的,都是传宗接代的问题,在这个事情上,老姚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就是辞职,我也得要这个二胎!”
    当时的大家,都在像李宗盛的歌里唱的那样:“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拼命努力”,那时陈默也在想着,自己还有时间,只要努力,只要不放弃,就没有什么自己做不成的。
    陈默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可以做到别人眼中的成功,他可以做一个和身边的人群,想法一致的人,这样的他,不会空想,不会冒险,相信成功和金钱会给人带来幸福与快乐,相信一个更高的职位和权力,意味更大的野心,意味着可以去做更多想做的事情,可以决定更多人的命运,而灰色收入和各种好处,只是这个位置带来的必然结果。他开始很努力的工作,为工作加班,任劳任怨地做好本职工作,他决定每天锻炼身体,早睡早起,戒烟戒酒,按照电视和书里的养生指南生活,让自己活得长一点,又没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陈默有时会怀疑地问自己:“可是,我这么努力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呢?是更多的薪水?更高的职位?更大的权力?权力和金钱,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还是我就是想像最初那样,做一个旅行的人,在路上,写着自己喜欢写的东西?我到底做哪一个人,会更快乐一点?”
    陆秋怡,好像更习惯一个变得比较沉默的陈默,一个,比较不那么爱幻想,更现实的陈默,甚至可以说,她好像更喜欢一个,接受了现实的陈默。陈默有时会想,如果这样的他,能够打破两人之间那堵透明的墙,如果他可以,看到陆秋怡久违的微笑,那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陈默过完年后,一直在忙着做公司的三年比较分析报告,这个分析报告,按照新任董事长的要求,要有持续追求的愿景,要有宏伟大胆的战略,还要有行之有效的营销手段,最重要的是,董事长曾经随口说过一句:“多用一些ppt,直观一点。”于是,公司各种ppt报告满天飞,陈默每天做着饼图,曲线图,柱状图,经过二十多天的加班和不眠之夜,他看着这些不断变换的图形,和一开始自己都无法确信的文字,他觉得起码有一点他做到了,不管别人信不信这个战略,他好歹让自己相信了。
    等他把这沉甸甸的两百多页的分析报告装订完,送到战略部的时候,看到战略部会议室的桌上,椅子上,甚至地上,都已经摆满了各个公司交上来的分析报告,好多都比自己的报告厚了不少,封面更是装潢得如同电影大片的片花一般,他放好自己的报告,对着旁边一个在电脑前忙碌着的同事,很是怀疑地问道:“这些,都是咱们董事长要看的?”
    那个同事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他哪儿看得过来啊,这里的报告每本看一页,都够他看一个月的了。”
    “那董事长要这些报告干什么?他不看怎么了解我们公司的战略啊?”陈默有点纳闷地问道。
    那个同事抬起头,看着他笑道:“陈默,你在公司时间也不短了,这你还不知道?其实全看你们头跟董事长做战略汇报时,怎么能把事情说圆了,这东西,”他轻巧地朝会议室扬扬下巴,“根本就没人看。”
    陈默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会议室里堆积如山的报告,好像有些呆住了。
    那个同事笑了,站起来一拍他的肩膀,满脸不相信地说道:“哎,你不会吧?干了这么多年,这点门道都没看出来?”他看了看四周,然后招招手让陈默靠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董事长来这里呆不了多久,人家是有上进心的,现在就是把声势搞得大大的,弄出点成绩,再。。。”他没有说下去,做了个往上走的手势。
    陈默有点迟疑地说道:“走?那他说的什么平衡管理法呢?什么实现员工的价值之类的?还有,不是说让我们住什么比较好的房。。。”
    那个同事听着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说道:“你也真是,就没看出来这个战略汇报,实际也就是做个样子,公司哪些业务赚钱,哪个老总有后台不能动,谁不清楚啊?人家说的那些什么让员工住比较好的房,买比较好的车,你还真以为说的那员工是你啊?不过是给你画个饼玩玩,你还真当个驴肉火烧吃啊?”
    陈默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是我自己二,还真当驴肉火烧了。”
    那个同事夸张地摇摇头,开玩笑地用很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这可不行啊,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还能犯这么幼稚,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俗话说,你命苦,可就不能怨政府啦。”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陈默一边慢慢地点着头,一边也跟着他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干的事情,好像都很可笑,于是他转过身,一直不停地大笑着走出战略部的办公室,路过那间放着报告的会议室时,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那天,是陈默经过了好几个月的开会和加班之后,第一天准时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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