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记忆囊一块儿留下的,还有海蓁子给芜华、奇斯尼安排的住处,位于调查局附近的一家旅馆里,两人在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再度前来了,他们觉得,人证物证已经齐全,这一天刚好又是宣判日,按说,结果应该很显然。毕竟,没有什么,比“现场实录”更令人深信不疑了。
    随着第三名紫唇女步入长长的楼内走廊,很久之后,墙壁上挂着直播屏幕的会议大间成为芜华的容身之地,她以为希望来了,绮珍之冤洗刷昭雪的一天来了。
    可惜事实,永远不如她期许的那般简单顺利。
    “在向信鸟村发放这个宣判结果前,我希望你们双方,能够私下和解,虽然结果是一定要公布的。”会议桌主座位上的干乐衣装笔挺,一副深沉冷静的架势对芜华,和芜华面前的由熙四人众说。
    “好,那我先说。”岁月的打磨下,芜华尽管对由熙恨的咬牙切齿,也不会像几年前那样,见了她们就忍不住动杀心:“由熙,我本以为你们亡了国,成了丧家之犬,就会在后半生里活在痛苦的忏悔中,从而我没有再追究你们害死绮珍的罪行,可是,你们居然反咬一口,把一个英雄抹黑成叛国贼,这个英雄还是为了救你们而死的,你们好意思吗?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吗?寒悦先生是吗?你本来与此事无关,现在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
    寒悦嗤嗤冷笑,一张嘴便是满满的狂傲嘲讽:“还真是抱歉啊,自绮珍把天蚕搞到灭国,由熙女王退位,在下作为女王的亲友以来一共就控诉过这么一次国际大案,你说绮珍是冤枉的,证据在哪儿呢?让我们来分析一下事件经过嘛,你的姐姐绮珍,并没有经过任何考试就成了国府成员,这本来就是违规任用,就算把她处决了也只是规范制度,别以为你以旁观者的姿态向受害者由熙女王开炮就能获得同情,从你的一字一句就能明白你和绮珍关系匪浅,既然你想弄个大新闻,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明天的各国报纸头条就会出现战争结束后最醒目的一个标题,由熙,八柰子,现在我们把那个该死的英雄名号给她剔除,于是乎,她就是个叛国贼!~”
    “你有种再说一遍!谁是叛国贼!”芜华本想冷静待之,尤其寒悦根本不在她的“仇人”范围内,可听闻此语,她再难稳住。
    “那我就说给你听呀,绮珍是叛国贼!绮珍是叛国贼!绮珍是叛国贼!绮珍是叛国贼!绮珍是叛国贼!”寒悦越说越起劲儿,很快就得意洋洋的抬高了尾音。
    芜华气的拳头紧捏,头脑发热恨不得立刻挥过去,幸好奇斯尼从旁阻止了她。
    桃屋八柰子放下修指甲用的小刀,摆出嘲讽嘴脸,却道出白莲花般的语言:“哎呀,由熙是个怎样的人,芜华我相信你也是很清楚的啦,一场误会啦,当初你姐死是天魔教的原因,由熙不清楚什么呀,哪儿谈得上恩怨啊,她懒懒的,又怎么会在几年后冤枉你姐呢,芜华不要生气啦,真的不是误会吗?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冤枉绮珍呢,大家都是超过二十五岁的人了。”
    本来只是端茶递水的一个分部侍从这时插嘴,替由熙等人明证:“看起来,她们几个还是挺好的,不像是会诬告别人的人。”
    “干乐分局长,昨天我给你的证据你应该已经看了吧,那就是实证啊!还有那三个人证,他们的话你们也听了吗?”
    “今天让你进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的证据不充分,所以我依然维持原判,那就是……绮珍叛国之罪,成立!”不等芜华抗议,干乐紧接着说:“你如果觉得想要公开直播的话,我也无所谓,反正直播的结果,就只是这样,全术法界只需要得知一个消息,那就是……我们调查局,对这项案件的审理结果。”
    “我不服!我要继续上诉!”
    “那就出示更有力的证据吧,否则你胡闹,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结果当然是芜华不服,要求公开放映记忆囊里的影像,要求那三个证人再上庭作证,不知是不是为了让她打消念头,副长三改一次性的回绝了她:“我告诉你,你的那个什么放映囊的,可以是幻术师伪造的,那三个人证是从宝绿岛来的吧,谁不知道你和少主相夫光子的关系?相夫光子和十三禁卫军又是什么关系不用明说了吧?再加上,这三个也只是你们曾经的敌人,说不定你们要留人一条命,他们才来帮你们做伪证的,这都能当证据?那随随便便捡条猫儿狗儿来叫嚷两声,都能算是实证了,那天已经说了,想要打赢官司,就要有合理的证据!”
    “那么我想请问,由熙一方提供的证据又是什么呢?”奇斯尼努力摁着几度欲冲出去的芜华,也让自己保持冷静,尽管,他也恼火到不行。
    “这就不能告诉你们了,这是对原告的尊重。”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芜华从不知,自己在“公理道义”的面前,手持证据也会走投无路:“由熙!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这样混淆是非冤枉绮珍!不怕遭报应吗!”
    “你这是诅咒!我可以告你恐吓!”寒悦拍案而起。
    “你凭什么告我?现在是我告你们诬蔑!”
    一个叫勾勾的分部高层这时开口说:“就事论事,事情都清楚了,芜华可以继续诬告,人家就不能回来反诬告?这什么逻辑?我是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单就这次事而言,芜华小姐自己没搞清楚就来控告,看她这气势冲冲的就知道来者不善了,干乐刚才已经解释清楚了,她还没完没了,怪谁?由熙她们有什么错?她们那么无辜,怎么反倒是芜华小姐不依不饶呢?绮珍叛国应该由熙买单?然后回头再咬寒悦她们一次?无辜背黑锅的由熙国主就该受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今天都是绮珍的错?!”奇斯尼对于侦查员的言辞感到震惊。
    “废话,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勾勾斩钉截铁。
    别说芜华,连奇斯尼都想要挥拳砸扁这几张不知羞耻的面孔,可他想起光子如果在这里,肯定也不会让芜华中了对方的奸计,便硬拉着她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我们现在出来了!就任由他们向全术法界抹黑我的姐姐吗?!”芜华哭着埋怨奇斯尼,可又觉得,这件事上,奇斯尼和她自己一样是毫无罪过的。
    “你要知道,你一旦动手,所有人就会说你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你真打算让绮珍的冤屈不得洗刷吗?”
    “那我怎么办!现在那么多人都反过来说我姐姐虚担了英雄之名,辱骂她唾弃她!明明是是非颠倒黑白扭曲的冤案!全都回过头来指责我!”
    “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冷静!我们必须找到其他证据,充足到让一切虚伪证词都推翻的铁证!只有这样,真相才会重见天日,你姐姐绮珍的英魂才不会被折辱!你明白吗!现在的关头,绝不能鲁莽行事!不论由熙他们怎么为难你,你都要沉住气!”
    “可是!连记忆囊这么确凿的证据都□□乐他们说成不作数!我难道要让绮珍活过来给自己沉冤吗?”
    奇斯尼深吸一口气:“这由熙沉寂了这么久忽然要翻案,诬告绮珍肯定是有意图的,天魔教存在时由熙不敢回去,现在天魔教被灭,首领都逃得无影无踪,她自然可以安枕无忧的复国,但是她也明白,凭她的名声,别说复国,就是白天走在街上不被人揍一顿都是幸运的,这种时候,她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利用绮珍给自己翻案,将鲜为人知的真相彻彻底底的黑白颠倒,如果世人相信了她,而判定绮珍才是叛国者,那么她的污名就会变成盛名,她就拥有了翻盘的资本,山之国域内还有天蚕国的百姓,她想要复国必须有故国之人支持,想要获得名声和人心,这么做是必然的。”
    “明明知道她有所图谋,可我却无计可施。”芜华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排解这份悲愤了,而这时,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竟大着胆子靠过来,还一副泪光隐隐的样子。
    “桃屋八柰子?”
    八柰子把奇斯尼无视掉,直接拉住芜华冰冷发颤的手:“都是我的错,你姐姐的死是我造成的,尽管我是无心之失,所以有什么你冲我来,由熙她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姐姐的事。”
    接着,她声泪俱下说了很多话,句句恳切,惹人动容,就算芜华相信铁一样的事实,也没法再对她大吼大叫,倒是奇斯尼一直冷眼旁观,不曾动摇,趁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尽好话口干舌燥之际,去拍拍她肩膀:“我们明白,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八柰子如愿离开后,芜华正诧异奇斯尼为什么要那么说,只见他摊开的手心里,映出了大胸女走入干乐办公室的背影:“来之前,我跟宁日潇少主要了千影式元能,这样,就可以在关键时刻得见一些他们惧怕我们知道的东西。”
    “谢谢你……奇斯尼!”
    那走入办公室的八柰子眼泪早已擦干,也只字不提去找芜华乞求原谅的事,佯作不知加入由熙他们的谈话。
    “她现在是铁了心要害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
    “芜华不是那种会陷害别人的人,我虽然和她不走动,但她不像啊。”八柰子一脸纯情无辜的眨眼。
    “她不是谁是,见了我们就咬,我身边人本就不多,她还一个劲儿的使坏。”
    “八柰子,你也别太天真了,芜华她就是个阴损小人,你注意点。”寒悦在由熙说话之后,张嘴提醒八柰子。
    “谢谢寒悦提醒。”
    勾勾辄便泛起一丝惋惜:“不过呢,她姐姐确实是挺那啥的……”
    八柰子见由熙面露淡淡愧色,勾勾也为之动容,立刻拍案叫道:“她怎么这样呢!我们已经被她逼的走投无路了,她还要赶尽杀绝啊!她呀,就是心里不平衡,觉得她姐姐在天蚕国混的不好,又没得好死,说起来,我那时候跟脑残似的,还觉得她可怜!”
    “我就不信,我们会死在绮珍这货妹妹的手里!”一向不吱声不吱气的由熙恶狠狠的低语。
    八柰子雀跃鼓掌:“好!不过就是一个死了的女人,没必要跟我们这么纠缠不休吧,好像我们故意害她姐似的,而且大家都不是这样的人,就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实在想不通怎么就对我们穷追猛打的,就算我们活着绮珍死了,正常人也只会认为是绮珍造孽遭了报应吧,她却不,除非,她自己也知道她姐姐该死,又不能承认,就恼羞成怒,然后就没日没夜的想想想,想太多!”
    “见不得人好的垃圾姐妹!”
    “对,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说的有理有据了,可她这显然是钻牛角尖,她只怕这些日子是长歪了,我还以为她比她姐有良心呢,自己经历的痛苦多,遇到点事就迫不及待来闹一闹,然而这事并没什么闹点,她的辩护也是满满的漏洞,毫无逻辑性,估计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了,我猜这事是这样的,从天蚕开始,她姐姐就不得人心,后来没得好死,她心里恨意横生,见到我们几个安然无恙,一瞬间想到最坏的,然后又各种联想,什么恩怨都来了,估计恩怨也是自己恼补的,然后想了很久还是心里过不去,就来翻案,然后翻着翻着,发现别人也没做错什么,而且大家都不太记得她了……更别说会去支持她叛国的姐姐了。”
    勾勾冒着冷汗:“可是她毕竟拿着光瞳的记忆囊啊,有那个海蓁子帮忙,她还可以拿到无数份……”
    “这个不用担心。”干乐笑笑,自出事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胸有成竹:“但凡是和光之国、十三禁卫军有关的,即便是助力也都会被调查局视作伪证,相夫光子是,惠茵海蓁子是,十三禁卫军更是!”
    “那她万一,去别的分部甚至总部,再行控诉呢?”
    “调查局有过规定,第一手受理的部门,就要负责到底,就算她想改,其他分部也要得到我的转让权啊,如果我不答应,她姐的案子,就只能在我这一条路上走到底。”
    “奇斯尼,能把这份证据留存下来吗?”
    “嘘。”奇斯尼收回掌心,提醒芜华不要继续说下去,因为有人来了。
    正是那身为分部侦查员、却似乎跟寒悦很是熟络的勾勾,他神色平静,不像来发难的,而且眉宇间的不安尤为突出:“两位,能找个地方聊聊吗。”
    结果,芜华大呼意外,这人居然是来劝她“放弃控诉”的,当芜华表示“你们方才的对话我已经录下来了”时,勾勾则对此矢口否认,也不承认八柰子在背后非议了绮珍姐妹。
    当奇斯尼再度放映手中影像时,勾勾依然厚着脸皮替八柰子说话:“她维护了你,只说不理解你的做法,仅此而已。”
    交谈过程里,勾勾不断给由熙等人的罪行洗白,说八柰子的言论是“正常性分析”,说由熙“没有做对不起绮珍的事”。
    而当奇斯尼反问,他一个分部调查员,为何如此了解刚刚接手的案件时,她则心安理得的彻底无视:“为什么一定要说我们诬告了你姐?为什么一定要说八柰子说了你们坏话?事实上,我们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只是倒霉和你姐姐生在一个国家而已。芜华,你只听到八柰子攻击你和你姐,你没听到她维护你吗?”
    “起初的一句虚伪维护,能够掩盖后面的二十句抹黑吗!”
    “八柰子希望双方能化解恩怨,也为她曾经总是怜惜你给你造成困扰的事道过歉了。”
    “我杀了她妈,然后只道歉把她家地板溅上血的事?按你的说法或许应该这么讲,我杀了她妈,然后只道歉我杀人的时候用的是菜刀而不是指甲刀?”
    勾勾长叹一声:“今天是我来找你,和别人无关,没人主动抹黑你们,你姐姐已经死了,你拉人垫背她也活不过来。”
    芜华早已恼得面色紫涨,奇斯尼轻拍芜华肩膀,只对紫唇勾勾说一句话:“勾勾侦查员,麻烦你回去转告他们,我们会继续找绮珍被诬告的证据,如果在那之前,雷国分部就擅自对外公布不实结论,那作为被害方的我们,是断断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就是说,要倚仗光之国的权势,来混淆大众观念、彻底颠覆判决咯?”
    如果不是勾勾临行前嘀咕了这么一句,芜华不至于在激愤之中平添数倍憎恨,她本打算冷静下来随奇斯尼回去,再行商议,可勾勾的言辞让她忍无可忍之上再添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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