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教大战刚刚止息不久,从十三禁卫军驻守的天蚕国境,就传来一个举世惊骇的消息,天蚕末代君主由熙向术法界宣告、同时向第一调查局控诉,人们口中心里啧啧称赞的英雄绮珍,实际上是出卖天蚕国、导致国人灭亡、国土不保的真凶,她说,绮珍勾结了天魔教,做出自己是英雄的假象,怎知弄巧成拙反把性命搭上,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惨祸,不能掩盖绮珍罪恶的真相!
    消息爆出后,所有在为重新生活而努力的人们为之骇然了,如果绮珍的形象颠覆是真的,那么他们便不敢再信任这个世界上任何所谓的“现象”。
    由熙自然清楚这一点,不过她显然不在乎人们会怎样改变今后的人生观,她比较在意的是,自己提供的“证据”会不会得到世人的赞同。
    当由熙在余下三人众陪同的情况下赶往控诉之地时,芜华正在天蚕国境对众队长苦口婆心,她勉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难掩极端悲愤声泪俱下,她觉得由熙先她一步,万一先入为主让十三队长相信了绮珍才是叛国的那一个,那她真可谓孤立无援了。
    看着哭成了泪人的芜华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唐元纪弥也深深叹了口气:“我觉得,也不能只听由熙的一面之词,这件事情,还有待追查。”
    “可是,由熙已经拿着证据去第一调查局了,芜华,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绮珍是冤枉的?”当年也是负责司法方面的狼月藏夜开口询问芜华。
    芜华吃力地止住哭腔,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晰些:“我就是证据!我是亲眼看着我姐姐为了救由熙她们,被秋依的手下利箭穿心而死的。”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吗?”
    事实上,即便是相夫光子,当初也没有亲眼所见绮珍战死的场景,芜华当然明白这一点,她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如光子他们一样相信她:“当时天蚕国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不断有消息传来,天魔教要打来了,正值各国联手粉碎天魔教分散在各个国家的根据地,我姐姐作为前代国主千尚提拔上来的臣子,当然要向新国主由熙提议,加入联手讨伐的阵营,怎知由熙在桃屋八柰子和青樊的怂恿下,不但不听我姐姐的劝谏,甚至将她赶出了国府,那一天,很多人从我们门前逃过,嚷着天魔教打来了,我姐姐就冲出去帮着大家逃跑,再然后我也跑了出去,没多久我被天魔教的人抓住,拉到了秋依那里,当时,由熙、八柰子和青樊正在秋依手中,姐姐为了救下三人,为了不连累被当成人质的我,就放下了武器,结果……就被秋依的弓箭手射杀了!由熙几个人立刻换了副嘴脸,要秋依把我也杀了,是姐姐,用死前最后的力量杀死挟持我的人给我提供了逃走的机会,我才能活到今天……后来,我到山之国,看到了很多逃亡到那里的天蚕子民,他们都说,是由熙用一千颗天蚕百姓的人头,换取了她们三人的平安,如果要证据……那些还在山之国的天蚕百姓就是证据啊!”
    每一句话,都是在回顾她毕生都不愿再想起、又不忍遗忘的噩梦,因为那场噩梦里,有她最亲爱敬重的姐姐,有她最难以割舍的情感。
    “由熙几个人既然是控诉绮珍的,就自然不会作为利于绮珍的目击证人,那你记得,当时还有哪些人证吗?”
    “除了我,由熙她们,就只剩下秋依和她的上百个手下了,再后就没见过别人了……”无需努力回想,那一天的每一幕,至今都清晰烙印在芜华的记忆里,经年不褪。
    “秋依已经死了,那么证人就只剩下她的那些手下了,你能不能想起那些手下的长相?”弥也顿了顿,很快上扬了语调,仿佛对此事抱有很大期许:“狼月,天魔教残党名册,应该在你手里吧?”
    “就知道会用到,刚才已经让栗给我取来了。”狼月微翘嘴角,递来一本厚厚的册子。
    “栗?他不是在花之国吗?”
    “这么多年,他的潜伏成果也算圆满了,那弗瑞森精明的很,继续留在那,我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体贴的。”弥月打趣狼月,随后回归正题:“芜华,你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你那一天看见的。”
    “这是……”芜华意外的接住,像接住了载满希望的千斤重物一样。
    “这是目前还存活并已落网的天魔教成员资料,上面有他们的照片,至于余下还没落网的,在最后几页,你依次看看,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弥也见她站了半天,便嘱咐奇斯尼:“你领她去旁边的休息室坐一会儿,让她好好想想,千万别急,事关重大,万不可出现半点差错。”
    “谢谢唐元纪队长!谢谢狼月队长!”还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所谓的证人,但芜华对两位队长已是感恩不尽。
    ……
    “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叫芜华的姑娘啊。”狼月倒不像弥也表现的那般热情,也正因如此,对于常年在侧的同伴有此反应,他还是满惊奇的。
    “不瞒你说,那个叫绮珍的女将,我曾经见过。”
    “哦?”
    “记得吗,我们曾经以禁卫军的名义到千尚国主那里,当时是我率队赶到,恰好目睹了绮珍如何训练手下的术师队,天蚕国地处偏僻,土壤贫瘠,连人均战斗力都弱小不堪,可是那个绮珍,却英气勃勃,力可拔山,在操练过程里,许多术师不堪重负生出抱怨之声,她不骄不躁,字字铿锵,直到把那些人说服、心甘情愿的随她努力修炼,我当时一时忘形,观察了很久,以我这么多年识人的经验,那样一个浑身充满忠臣正气的人,是断断没可能祸国叛乱的。”
    “可这些都不算实证啊。”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办法给芜华承诺,一切,还要靠她自己,能否扳回一城。”
    “绮珍叛国”的控诉消息传遍术法界的次日,第一调查局方还未接到由熙的诉状,反而是雷国所属的调查局分部传来由熙国主已经赶到并递交诉状的消息。
    自打在火之国开了第一调查局设立分部的先例,其他各国依次效法,他们纷纷向第一调查局申请该提案,为了使自身地位稳固持久,第一调查局当然没有回绝的理由,况且主动来求的往往是尊贵的君主,雷之国是第三个实施分部建立的国家,也依照调查局的规矩,从局内选拔出坐镇的首领驻守在分部之中。
    各分部的首领都有深厚的资历和经验,有的甚至年纪长过岐黄筍很多,是米古拉时期就已经身处其中的执法高干了。雷之国调查局分部中的首领叫作干乐,是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少年时期无故辍学,跑到工地去搬砖,后来阴差阳错顶替了已死的工友进入调查局,米古拉心存仁厚没有制裁他的欺瞒之罪,他又积极奋进,在后来的数场大案调查中表现灵活,因此被米古拉视作“改过自新”的良善之人,从而将他留下,雷之国分部设立后,他主动请缨离开调查局总部,得到岐黄筍的首肯。
    必须一提的是,岐黄筍安插过来的副手没多久就病逝分部,此后雷国分部由干乐一人独大,他网罗和自己有共同志向的朋友,一起接收雷域为首的各方控诉。
    天蚕国名存实亡,所以由熙择选雷之国分部进行对该案的公开宣判,也在情理之中,加上她本就做过天蚕君主,因此一到分部就受到了干乐等人的招待和礼遇。
    当然,这些内部细节,芜华也是到了雷国分部之后才慢慢获悉的,她是在由熙等人抵达后的第三天到的,入目一座奢华大气的三层楼阁,颇具花国高层建筑的风范,它坐落在距白银皇城五公里的西部郊外,这里风光秀美,没有因战火的荼毒而留下太多折损的痕迹。
    大战期间,干乐等人曾一度回到总部,直至天魔坠海落败的消息传播开来,他们才放心回到自己的立锥之地,因有第一调查局做首要靠山,因此不把雷国国府放在眼里,也是常有的事。
    芜华在奇斯尼的陪同下,离开天蚕国域后就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那日芜华帐外听到由熙的反诬,尽管暴怒,也没有如往日那般冲动入内与其对质,也就是说,现在满心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由熙,应该还不知道,被她诬告的绮珍之妹,已大驾光临来了此处。
    并且,手握真正奸人们所不曾想到的证据!
    走入门厅里侧的大厅,这里的地砖光可鉴人,连墙壁都是如镜的质地,素净的简约格局让芜华想起了凝光城的天禁会议区,大概正规庄严的地方,都有装潢相似的特点吧。
    “你们是?”从侧面的立柱后绕出一个紫唇娇艳面敷浓粉的短裙女,见芜华和奇斯尼是生面孔,百思不解其来意:“来干嘛的?”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一伙人,来这里控诉天蚕国女将绮珍?”
    紫唇女狐疑的瞟了她一眼,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你是谁啊?”
    “我是绮珍的妹妹芜华。”提到这里,芜华禁不住满眼悲愤之情:“我来控诉由熙及其同伙!颠倒黑白!反诬绮珍!”
    紫唇女睁圆了眼睛,对芜华的身份来意倍觉意外的样子,她用古怪的目光盯了芜华一会儿,让她在这里稍等,她要进去跟干乐大人说一声。
    结果这一等,就是足足三个小时,芜华觉得每一秒都是在针尖上踩过的,可既便如此她依旧耐心的等候,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紫唇女消失的方向,如果不是奇斯尼提醒她有人从另一边出来,她怕是就此错过了和干乐的交集。
    当时,那满头油光一脸褶子的男人左拥右抱着三五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嬉笑着从旁边走过,芜华立刻跑上去自禀来意,他见人到了眼前,不得不从温柔乡里拔神:“你就是那个……绮珍的妹妹?跟我进去,我听听你有什么冤情。”
    芜华满心以为,她得到了同等机会,不想听完了她催心折肝的哭诉后,干乐摆手说道:“说这么多,你可有证据?”
    “我有,当时的目击者人,现在还有三个存活在世上,还有山之国,有我们天蚕国的子民,他们都可以作为人证!”
    “那物证呢?”
    “这个……我没有,不过,人证这么多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足不足够可不是你说的算的,我们这有我们这的规矩,实话告诉你吧,人证都是可以收买的,这时候必须有物证才能算作完整的证据,我才能受理你的这项控诉,否则,很遗憾,我将维持原判。”
    “原判?这是什么意思?”奇斯尼在芜华因过度激愤而语无伦次之际,代为发问。
    “实话跟你说吧,在你之前,由熙国主,啊,由熙已经来控诉绮珍叛国了,她还带来了证据,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可谓证据齐全充分,所以……你如果不能在明天傍晚之前拿到有利于绮珍的证据,那么第一调查局就只能向全术法界宣布,绮珍叛国的罪行。”
    “他们怎么可能有证据呢?他们的证据你们验证了吗?是什么证据?是什么证据!”
    “是什么证据那当然要保密了,你将来拿来证据,我也会给你保密的。”干乐不能理解的白了一脸哭容的芜华一眼:“行了,我还忙着呢,你赶紧去找证据吧。”
    “等等!干乐大人!”芜华起身时不妨撞倒了旁边的凳子,她的小腿也因此青紫了一大片,可她无暇顾及疼痛,干乐是眼下唯一一个可能帮她洗刷绮珍冤屈的救命草,她绝不能放过仅有的机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起誓!我真的没有撒谎,我有人证!天魔教秋依的手下,还有天蚕国子民!如果天蚕国人不足以取信,那么天魔教的手下我从何收买呢?至于物证……当时那种情形你也听我讲了,怎么可能有物证呢!还有,由熙才是真正叛国的罪人!她的证据才都是伪造的啊!”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接受了由熙提供的假证据,帮她欺瞒世人了?”另一个紫色嘴唇,只是头发凋零到几近光头的女人走过来,她不爽的戴上了用来遮丑的帽子,对芜华态度十分恶劣:“既然信不过我们,就要点脸别来啊,我们接受了谁,自然有我们的审核规矩!用不着和你解释吧!”
    “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可是我真的没有撒谎!请你们相信我!绮珍没有叛国,由熙她们才是叛国的人啊!”
    “两位,我们不知道由熙提供了什么样的证据,但是请给我们一天时间,明天,我们会带人证过来的。”奇斯尼没有将内心的疑惑说出口,他不想因一时的冲动而毁了于芜华来说毕生的机会:“两位是第一调查局的精英,我们当然相信你们的公正无私,以及明察秋毫,明天,我们会带着证据来到这里,到时候,还请两位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我们这里一向大公无私从不包庇,你们若是冤枉的,我们肯定给你们公道。”那个秃毛女悻悻的说,她叫三改,是干乐身边的新任副长,年纪比干乐还要长上几岁。
    失落而归的芜华在奇斯尼的鼓舞下,并未完全丧失希望,他们一时苦恼于物证为何,关键时刻还是芜华自己开了窍:“我记得,海蓁子少主的光瞳可以索取别人的记忆,从而做出记忆囊,那……从目击者眼中获取这些影像,到时候播放出来不就等于现场实况了?”
    “是个好主意,不过,就要辛苦海蓁子少主了。”
    得讯的海蓁子刚好乘涡流往返在雷光之间,获悉后她顾不得自身疲劳立刻出现在芜华身边,表示为了绮珍那样的英雄奉献一份心力,再辛苦也值得。
    当芜华问她何以就如此坚信绮珍品格时,海蓁子笑言,她相信光子的眼光,也相信绮珍,能有芜华这样的妹妹,肯定不会是个叛国祸乱的人。
    翌日,芜华带着从宝绿岛破格暂放的三名证人以及手中的记忆囊,再度折返回雷国国都郊外的调查局分部,当时大门紧锁,她足足又等五个小时,才盼得干乐一行的回归,这次可让她大开了眼界,因为陪干乐一行回到此地的,还有由熙四人众。
    青樊、八柰子、由熙暂且不说,那天那个把绮珍名誉咬的鲜血淋漓的寒悦,可算露出了真容,身材苗条,胡子渣渣,浓妆精致,满脸横肉,立志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丰韵独到的美女,却偏偏成了不男不女的妖怪,芜华确认了好一会儿才肯定他是男的,并一眼就瞧出,对方是个难应付的角色。
    “不要担心,胜利,只属于清白的一方。”奇斯尼轻声鼓励,再度给予芜华信心。
    芜华信步走上前去,站定在干乐一行面前,早已没了前两日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干乐大人,诸位,我已经带来了证据。”
    由熙不予理会,青樊冷着臭脸,八柰子也笑容讥讽的白了她一眼,就挽过面目凶狠的寒悦的手臂从旁先行走过,完全漠视了芜华的存在。
    不如说,是早已知道芜华会来,因此毫无惊讶的样子。
    干乐上前接过芜华的记忆囊,又派手下把三个证人带到里面去,却拦阻着芜华和奇斯尼:“你们就不用进去了,等我们核实了证据,会通知你们的。”
    “可是,我们还没有登记现在的住址……”
    “那你们时时注意这边的通知不就行了?”那日的秃毛副长爱答不理的推着干乐分局长进了门厅,一行人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里面。
    而芜华,奇斯尼,却独独被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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