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繁木成荫的小路,王室马队上善于骑射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大展身手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必然出现弯弓上箭的霸气姿态。
    而在这当中,就只有两个人纹丝不动,屹立在马背上像是静待着什么。帝恒一脸恬淡,笑容的幅度很小,君罗是压根连笑的意向都没有,相夫光子寻思他们大概不善骑射吧,拉弓成满月,准备向前火冲,很快被忽然跃出的桔梗长歌拦下了。
    “怎么?”
    “前面危险!”
    可这句话来得稍迟了些,距离帝恒他们停留的地方仅有两米远,却在这中间生生裂出条瘆人的地缝来,缝隙随着地下传出的隆隆巨响迅速扩大,一边土地岿然不动,另一边则粉碎成末,颓然的向下坍塌而去。
    相夫光子急中生智,精准的踏中一块马上就要碎掉的岩石,瞬息找回身体的平衡,以平日里累积出的灵活跳跃力疾驰飞过,一把托起下坠中的桔梗长歌,将人奋力抛回尚未坍塌的地面,这时候,地缝另一端传出君罗不屑的啧声,他脚下的那方土地显然出现了一样的状况,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光子伸手扒住塌坑的边缘,另一只掌心有了足够的时间酝酿出光鞭,把下一秒就有可能被沙石层层掩埋的君罗顷刻拉回。
    “呼……呼……得救了……”长歌脱力的坐到地上,惊魂未定。
    四下里的动荡终止了,这方森林被摧折的树木间,掺杂着大量的碎石乱土,不可估测深度的天坑或大或小纵横在肉眼难辨的狼藉之下,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三个目前算是保住性命了。
    没错,就是三个,相夫光子,桔梗长歌,还有炎之君罗。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长歌担忧的四下张望,妄图从纷乱的森林里找出熟悉的痕迹。
    “你们在原地等我,我去找找看,别乱走。”当仁不让的做出判断,迈开步伐,在寸步难行的乱石碎木间寻找生存者。
    夹在风的呼啸与沙尘的扬声里,有一线微弱的哭音,循着找去,拨开几重交错堆倒的树干,狭窄的空隙里,一个孩子瑟瑟发抖用脏乎乎的小手抹去眼角的泪。
    相夫光子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次王室家宴上出现过的十九王子,炎之绰,听说,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便得疾病过世了,因为是老来子,所以焰神国主对他很是钟爱,常常带在身边,出入同行。自打焰神国主生病卧床后,十九王子就陷入了无人照拂的困境,好在众多哥哥姐姐们对他多般关爱,才不至于忽略或是冷落。
    顺利将孩子从倒塌的树木间救出,相夫光子悉心询问他有没有哪里伤到,十九王子倔强的憋回藏在眼睛里的泪,挺着脖子,响亮的告诉光子:“阿绰是男子汉!就算受伤也不会哭的!”
    明明是小孩子,却意外的坚强呢,光子暖暖一笑,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发:“还是让我给你检查一下吧。”
    小男孩乖乖的坐在地上不动,任凭光子查看他擦破了皮的手肘和膝盖,一派天真无邪:“姐姐,君幸哥哥,还有君罗哥哥去哪了?”
    “你的哥哥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你哟,所以等姐姐替你包扎好伤口,我们就要赶上去啦。”光子维持着对待孩子时才有的宠溺笑容,三两下处理好小男孩的伤处,一把将人驮到背上:“趴稳了哟!我们要冲刺啦!”
    “嗯!”孩子开心的把笑脸贴上红发姐姐的脖子,即使看不见,光子也听得到那填满阳光、纯净似水的心声。
    放出钦元,让其确认一下此刻方位,以及脱险者所处的地方,这时候凶猛的野兽嘶鸣声闯入耳中,让她没来由的一阵惶恐——那个方向,不正是她刚刚起步离开的地方吗?!
    停止搜寻,她背好十九王子,疾步赶回君罗和长歌身处的险地,只见森林废墟中,长歌满眼警惕的将十一王子护在背后,面前是一只出奇庞大的熊,浑身黝黑的皮毛竖着钢针一样直立的弧度,正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獠牙朝两人扑咬。甚至来不及放下背上的男童,相夫光子凛起双眸飞也似的冲到熊的一侧,抬脚狠踹一记,很快,从乱石堆中传来重物砸落的巨响,以及钻出的滚滚尘烟。
    “君罗哥哥!”炎之绰落地后直接扑到君罗身上,生怕人会走掉一样死死腻住。
    十一王子略显得不知所措,僵硬了一会儿才把男童揽在怀里轻轻安抚。
    “你们没事吧?”光子的目光在长歌和君罗身上迅速扫过,旋即落向石堆中挣扎着起身的巨大兽影,冷意弥漫的眸渗出冰寒无比的杀气,不觉间,两手已攥成拳状:“等我一下,我收拾了那边的东西就带你们去找其他人。”
    箭步掠过,抬脚踹翻马上就要蹦出来继续嘶吼作乱的大黑熊,她有在冰之国制服一头野熊的经验,因而知道对付这种威猛又笨拙的动物,骑上它们的脖子使劲儿闹腾才奏效,像数年前从野兽口中保护伙伴们一样,她忍住疾患忽然复发带来的煎熬,尽可能把力量发挥到极致,一拳又一拳打得黑熊倒在地面翻滚不停。
    大黑熊嗷嗷呀呀在地上抽搐发抖,显然没了反抗的力量,相夫光子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却也只能步其后尘坐倒在地气喘吁吁,自打成为国师,远离诸多武力才可完成的任务,她就很少有机会施展拳脚了,加上方才胸臆间填满的窒息感,让她一战下来,竟像大战几百回合那么疲惫。
    “你还好吗?相夫小姐?”
    光子扶着长歌伸来的手臂吃力站起,自嘲的微笑说:“看来我是真老了,不过收拾一头野兽,就累成这样。”
    “正常的姑娘都不可能办到的好吗……”君罗有点郁闷的吐着槽。
    十九王子也紧接着哥哥的发言颤巍巍的求证:“听大哥哥说,红发姐姐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这是真的吗?”
    “当时情况危急,不打死它我就会被吃掉,所以只能拼了。”要是给人留下喜欢虐待动物的印象就不太好了,因而光子还是尽可能的作出解释。
    “那正常人也不可能会办到的吧……”
    看一向表情麻木的君罗殿下吐槽的这么有劲儿,光子萌生了逗趣的心思,故意板起脸威严肃穆的竖起两根指头:“如果我不高兴……可以打死两只老虎。”
    “……”
    两个大男孩哑口无语之际,惟独纯真可爱的十九王子兴奋的大呼:“我知道!其中一只肯定在另一只母老虎的肚子里!”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日暮降临,满眼的橙辉皆来自夕阳尽情的挥洒,替他们倦怠的脸容抹上一层暖人的红润。他们跋涉在行走艰难的林地间,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天灾陷阱”以及那种食肉类的凶残野兽。
    果不其然,在抵达疑似沐梓森林边境的时候,方才那只袭击过他们的黑熊再度现身了,相夫光子见罢,只好掰响拳头预备再胖揍它一次,怎料黑熊的移动速度居然迅猛起来,若非头上残留着被砸伤的痕迹,光子几乎就要把它当成另外一只动物了,跨前一步,横挡在最前端,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已成为她本能里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角逐中,黑熊就像换了只个体,看上去笨拙,却似乎拥有人类的智慧,光子发现它一边躲避自己的袭击一边试图反攻,甚至连近身的机会都不留给她,还不屈不挠的绕过她,每每朝着君罗三人的方向迫近。
    这种令她眉头不禁锁紧的状况,也滋生了心底最大的疑惑,相夫光子愈发觉得这只“熊”很不简单,如果推断无误……它,该是元灵岛出来的、拥有智慧的元灵兽吧?
    就在思考这是哪位高人放出来的私人坐骑时,黑熊突然使出实体□□,很容易就叫人错以为视力出现了问题,还没听说过哪只元灵兽可以自行发动人类的高级别攻击呢。眼下急剧增多的数量,让人苦手,打一只都很吃力了,七八十只岂不是要被就此活埋?
    不行,不能有半点气馁的想法,她抑制着身体里时不时钻出来闹腾一番的痛楚,发挥出海量的元能来,以同等数量的实体□□,与诸多黑熊做阵前较量。桔梗长歌也上前挥刀,摆出同生共死的决然架势。
    战事即刻掀起,实体□□与实体□□的胜负较量取决于谁能先一步把对方打得“灰飞烟灭”,就人类的尊严来说,相夫光子也决不允许自己败在动物手下,哪怕是智慧型的元灵兽,她卯足力量,用不肯屈服的意念生生压制住肺部流窜的刺痛,又强使逼上咽头的血腥味回归腑脏。
    终于,在打飞了最后一只马上就要挥掌击中两名王子面部的黑熊后,她顾不得被熊爪抓伤的手臂,喷薄了两口鲜血躺倒在地上,翻了几次身后依然无力站起。
    胜利了,可是,她也累得不想再动脑思考了。
    醒来时,月儿刚刚挂上梢头,她的身边笼起篝火,跳动的红焰里,映出长歌、君罗还有睡在哥哥腿上的小男孩,犹如梦境一样的安逸让她的心被一股暖流占据,禁不住打趣起那个习惯板着脸、实际上也不无温柔的“三无王子”来:“还真叫你说中了,躲得了第一次,躲不了第二次啊。”
    “……其实,你本来并没打算相信吧?”火光里轮廓清晰的脸,有不亚于长歌和帝恒的白皙肤色,他稍稍具有女子的清秀,同时因为独特的发色瞳色,整个人被划分到干净清新的外貌范围里。
    “我并没有怀疑过你的占星水准,确切的说,是没有去考虑过你所说的是真还是假。”
    “啊是吗?被这么忽视了还真是叫人不太爽啊……”君罗脸上蹦出个小小的“井”字,用平淡轻缓的声音宣泄着不满。
    光子忍着未消的疼痛哈哈大笑起来,早就在心底把这小子定义成跟帝恒不同的喜感角色了,就凭他能够顶着一张面瘫脸,恍若无事的发出一些直白的抱怨。
    “说起来,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温柔的长歌将采摘的野果分给君罗和光子,有些惋惜的看着不远处塌陷的大坑:“马匹都掉下去了,我们想离开这里,也只有等天亮、看得清道路的时候了。”
    “我想,应该离林外不远了吧。”光子支起身子,手心里的力量恢复了少许。
    “小钰!小钰!”
    不远处传来女性的呼救声,让相夫光子立时精神百倍,一回头,巨坑的对面,月光泼洒下,果然站着撕心裂肺呼喊不停的母亲,母亲口中那发自肺腑去爱护的名字,悄无声息刺痛了她隐隐作痛的神经。
    “那不是红发姐姐的妈妈吗?为什么喊的是冬钰王嫂的名字?”
    孩童单纯的疑问让她眼底凝出欲哭的伤悲,她勉力微笑,把那份哀恸收敛,站起身,朝对面的母亲挥手:“妈妈!我在这里!”
    “你说什么?”白辰霞抻着脖子往前探,在看到光子之后,开始不急于找寻脱险的路。
    “妈妈!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过去接你!”光子一边提醒她小心前方可能随时塌陷的松土,一边找寻跨越巨坑的路,以眼下的体力,她是无法顺利越过直径为十米的深坑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白辰霞开始起步走动,在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大坑边上用力跺着步子。
    “妈妈!你站在那里不要走来走去!很危险的!”她把音量提高到极限,怕是四野都能清晰辨认了,可不知为什么,母亲就是一口一句“听不见”,还不慌不忙的做着让光子提心吊胆的动作。
    母亲背后猛然蹿出的巨大黑影让光子不及把提醒的话喊出口,可以到达对岸的途径还没找到,妇人就已被那只黑熊舔住了脑皮,在惨不忍闻的尖叫声中,长歌和君罗依次浮现出震惊骇然的蹙额表情,相夫光子则再也没有犹豫的直步冲了过去,也未再思考,自己坠入深坑等于无济于事的惨痛结局。
    “相夫小姐!”
    长歌的喊声在身后响彻,她以为自己可以到达对岸救下母亲,却在现实的无力下,朝深不见底的地坑颓然跌去,不断下坠的过程里,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她所想起的,依旧是以碧姐为首的光域伙伴们……哪怕有一个在身边,都会出现转机,都会有承载着她继续活下去的力量吧。
    在勇敢的活,和放弃的死之间几度挣扎徘徊,在勇往直前与退缩逃避之间数次迟疑不定,当相夫光子意识到自己是个意识不坚、优柔寡断的“弱者”时,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她出奇的在意,自己为什么到这么大岁数才认清这令她接受不能的无能一面?又究竟有多少人发现了,其实她相夫光子,是那么没有自信、一直在用堆砌出来的坚强外衣武装自己的自卑者?
    耳畔呼啸的夜风,止于整个身体被一股奇异力量托中的瞬间,粉身碎骨没有感受到,反而被一股无声的暖流裹住全身,她下意识睁眼张望,精致宛如天神亲手雕琢的男性侧脸呈现在浮动的视野中,疾风吹起他精短的红发,衬得笑颜更加明朗,舒展的双眉像是无声的抚慰,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回到安稳的地面后,相夫光子愕然的看着帝恒发了会儿愣,直至对方笑意浅浅的主动说明:“没有吓到你吧,相夫小姐。”
    分明就是客气与礼貌,可光子却能从中听到些许的真诚来:“谢谢,帝恒。”
    “王子殿下!相夫小姐!”长歌的声音急急传来,只见他已寻到通向对岸的路,且竭力把伤人的黑熊压制在地上,不过情形有些奇怪,长歌略显恐惧的神情,间接表达了那份不可思议:“这熊……好像是人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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