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光子向帝恒提出,不管拉拢君罗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让对方心甘情愿,最好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
    “他最大的爱好是过与世无争的避世生活,和我的决意背道而驰。”坐在对面的男子两眼平视前方,既没有摆弄棋子,也没有翻书去看,像是很认真在与相夫光子进行着商议。
    “那怎么办?还是说,你要违背他的意愿,用强制手段?这样不好吧。”
    “如果,既不违背意愿,又能让他心甘情愿呢?”
    “……那就只能,寻找可以让他点头的办法了,我可先把话说在前面,强烈反对用卑鄙手段。”
    “哎呀,那可真是太困难了,不如……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帝恒立马使出顺水推舟,听得出他在开玩笑,可相夫光子就是乐不出来,因为……她已经很认真的在思考,如何才能征服那个心思莫测的十一王子了。
    第二次去竹屋,正赶上鸽子们回来觅食,白花花亮柔柔地飞开一片,在翠绿浓密的枝叶间回旋,挥翅的声音与竹林穿过的风交汇在一起,成就了一幅有声的画卷。
    “你每天过着这样的生活,会觉得腻吗?”
    以这句连招呼都算不上的话做开头,相夫光子站在竹屋旁,等候灰发男子的答复。
    “我跟你好像不熟吧?找我什么事?”十一王子不咸不淡的说着,继续低头摆弄喂食鸽子用的谷米。
    “我是来做说客的,邀请你正式加入‘帝恒联盟’。”
    随口诌了个名号出来,还真就让炎之君罗的动作出现停滞,仿佛在思考一样纹丝不动了半刻,他抬起从不具笑意的双眼,有些严肃的看着站在三米之外的女人。
    最终,十一王子允许她进屋去坐,也跟上次一样倒了竹叶茶。光子接过茶杯后端详了此人几眼,寻常民众惯有的装束,伏贴柔顺的短短头发,身边没有任何侍从,看屋旁的简陋灶台、陈旧锅碗,还有晒衣杆上悬挂的衣服,大概,所有的生活琐事都是他自己在打理吧。
    “要吃饭团吗?”
    正出神呢,十一王子端了个荷叶盘进来,里面是四四方方两块包着竹叶的糯米团,似乎还精心的撒了些黑芝麻上去。
    “我吃过了,谢谢。”
    遭到婉拒后,十一王子坐到另一边的竹椅上:“我已经拒绝你们了,为什么还穷追不舍?”
    “你很喜欢竹子吗?屋子外面种着,屋子材料用着,连吃的东西都离不开呢。”相夫光子端起竹片拼成的杯子,爱不释手。
    “喂,你都不听人说话的吗?”语气的平稳没有半点改换,但十一王子明显开始流露不满了。
    “抱歉,因为我也很喜欢竹子,才一时忘形。”重整表情,礼貌的微笑中逐渐夹入了三分严肃:“看得出,耀眼的名利,感性的话语,对你来说都是浮云,那么我也就直截了当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一起让炎之君幸受到应有的惩罚,大道理我不会说,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你一直在皇城一角隐居,试图避开所有争锋,不过就是为了你母亲的心愿,留住性命,那如果现在……与世无争也会带来死亡呢?”
    “你什么意思?”十一王子的问声也冷却了三分。
    “你对‘宁死不屈’这样的思想应该很不屑一顾吧,当然,也不是说你贪生怕死,明哲保身是人之本能,但如果不能保身,所有的努力都会失去效用吧?”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随便猜测别人的想法是很可厌的一种行为?”眉端锁起,十一王子口中的那一声“啧”已呼之欲出。
    “的确,不过呢,我猜测了什么都会向当事人请教答案的,还算坦荡吧?”她率真的笑,无半分阴霾的眼瞳宛似明朗夜空。
    “呵,你们就这么有把握,我不答应你们就会被君幸干掉?”自傲隐藏在淡定平和中间,时不时冒出头来,让这个气质方面不染俗尘的落魄王子也富有一些傲视众生的尊贵感了。
    “因为……你应该会很担心,万一被君幸‘注意’到的后果吧。”红发邪恶而清浅的一笑,口吻极具威胁意味:“从我们出现在你竹屋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成为炎之君幸下一个监视的对象,因为与帝恒有任何交集的人,他都不会放过,你说……如果我们再多找你几次的话,会怎么样?”
    “……我能说一句你好卑鄙吗。”单眼皮下的灰瞳死寂里泛出一层黯淡的涟漪。
    “随意,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清茶饮毕,她起身向十一王子伸出右手,却并没有指望他会立刻与之相握:“谢谢你的茶,希望我的话你能好好考虑,合则两利,当然,如果你不肯的话,我们也不会勉强。”
    十一王子眉皱的更紧,不加掩饰随口讲了出来:“啧,我可没看出来你们有放我自由的打算。”
    去跟帝恒说明情况,刚好赶上晚餐时间,帝恒难得没有陪父亲在亲王府邸用膳,而是在书院里简简单单吃了些清淡的素食,虽然没什么荤腥,却相当讲究,汤水用上好的羊脂玉盅盛放,青菜米饭各放在两个形似的黑晶碗里,寥寥几根腌制辣菜点缀着一边的玛瑙碟子,量不多但样样精致。
    “你怎么不用银器呢?”
    “因为我不需要戒备什么啊。”
    “……太假了,还不如炎之君幸坦白。”光子故意吐槽帝恒,回想起用银器每日提防身边人的大王子,替活在那种境况下的生存者感到悲哀。
    “对了,你来找我……?”
    “我去见过君罗了。”
    光子把经过复述一遍,听罢的帝恒扯唇生笑,那声音清冽如同山涧流动的泉水:“呵,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是啊。”
    “那万一他还是不答应,你会不会真的去君幸那里,让你的威胁成为真实?”
    “不会。”不管言语里的威胁多么恶劣,她都从未有过把它变为现实的想法:“情况已经这样了,就算不威胁他,他也会被大王子盯上,我只是看他迟疑不决,想从后面推一把而已,至于前面是平坦大道还是万丈深渊,只能看他自己了,还有……你。”
    “我?”
    “当然,你可是终结他平静生活的元凶啊。”
    “呵……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成罪人了,那么……”起身,缓步来到她身畔,趁她愕然抬首相视之际俯身靠近,弯动嘴角:“你愿意为我放弃平静的生活吗?相夫光子。”
    暗金色宛如具有魔力的眼睛,每每让她打从心底的惧于对上,她害怕多看一眼,看久一点,都会被迷惑心智失去自我,她起初以为,那是他跟佑介太像的缘故,一样的红色短发,一样的干净气质,一样的和善笑容……可终究,他不是相夫佑介啊,那个人切切实实已经死了,淹没在往昔的岁月长河里,烙印着她无法遗忘的记忆。
    “我的生活早已不平静了。”她扭头绕开他的视线,起身后整理坐时堆皱的柔软衣摆,眼神有些发暗:“帝恒,当我完成了复仇的心愿之后,我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在那之前,你还是尽可能的,利用我吧。”
    ——因为我也在利用着你。
    ——因为你不是我重要的人,所以即便被利用我也不会伤心。
    ——因为你永远不会成为我最重要的人。
    第三次到君罗竹屋的时候,古朴陈旧的木桌上多出了一个稀罕物,像是三个盘子叠在一起,最大的有井盖那么大,最小的也能跟平底锅一较长短,中间有手指粗细可供旋转的直轴,盘与盘之间有一厘米的间距。三只圆盘通体深棕色,有着实木的质感,还各自带了一枚金属指针,盘面上用细腻的白条纹画下繁复异常的刻度、文字、数字还有不知名的奇异符号,看起来森罗万象,十分玄妙。
    “这是什么?”
    “这是星罗。”将它取出的十一王子看向眼光有些微发亮的帝恒:“通过它,我们可以知道很多未知的事。”
    “我听说过,术法界有两件占星神器,一个是星罗,还有一个是专门应付航海的海盘。”光子记得,宁日潇就曾经讲过这些事,那毕竟也是一个占星爱好者。
    “海盘是海上指南针,能预测各种突发天气,星罗是占卜时运的器物,可以预知到许多未来发生的事,是这样吧?君罗?”帝恒带有赞赏之意的眼神暖暖袭来。
    君罗颔首,一脸虔诚的展开双手,做出占卜前的准备动作:“请退后三步,我要开始了。”
    宁谧的氛围下,跳动的尘埃都堪堪落定了。像是在对神明表达忠诚和敬意,十一王子凝神阖目良久,唇齿微动,念出一串细碎而微小的字句,听不太真切,可相夫光子猜测,那大概是咒语之类的仪式步骤,她开始目不转睛,等待神奇的时刻降临,十一王子面前的星罗三星盘,以不同的速度旋转,隐隐放出肉眼难以捕捉的光晕,三枚指针雷打不动的坚守在原有的位置,只待旋转停止,所向的一点,就会给占星师带来精确的答案。
    整个过程在静若止水的安谧氛围中走向结束,三枚指针最终分别定在数字、文字、符号三种寓意不同的点上,伴随君罗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相夫光子的目光转向占星师挺起的背脊上。
    “已经结束了吗?”问话间,君罗投来略显深重又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脸上,让相夫光子百思不解:“怎么了?”
    “近两天将有凶运降临在你身上,尽量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诶?”光子愣了一下,辄便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凶运?能说说吗?”
    “血光之灾。”
    “会死掉吗?”
    “……”
    “好吧,我会小心的,谢谢你了,十一王子。”心中的坦然无畏完全写在脸上,且是对于这种结果毫无怀疑的坚信模样,她很快收到了君罗略微讶异的斜睨,大概,自己在对方心里已经塑造出没心没肺的形象了吧。
    火之国的炎炎夏日比光之国来的早一些,往年里,每临酷暑,焰神国主都会带领王室上下到皇城不远的沐梓森林去狩猎,因此还被称为“夏狩节”,这一活动已经延续了多年,在老国主卧病难起开始才有所搁浅。
    今年,大王子张罗起来,说是让一切都恢复父王健康时期的状态,说不定比祈福仪式更具效果,他打开已渐渐空虚的国库,还把曾经答应过光子用来救济灾民的个人财物全部供给到本次玩乐上,因此受到多名国臣的反对,但他一意孤行,扬言说整个火之国都是他父王留给他的,他想怎么挥霍都是“王者的自由”。
    相夫光子听说后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深切的厌恨,如果是在光域,这样的人渣早被灭了,还能跋扈张扬到今天?
    “他这么做,那些受干旱之苦的百姓怎么办?”忍不住向刚刚换了狩猎装过来的帝恒打听,用着打抱不平的口吻。
    “放心吧,各地的灾民已经接到了我父亲的物资,现在在休养生息。”
    都说虹端亲王也是火之国境内少有的富豪,除了坐拥一方与生俱来的势力,他还非常有经济头脑,有自己的企业,甚至把握着火之国各商业领域的命脉,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物资几乎能塞满国库。好在他从不骄奢淫逸,每次地方有难都第一个伸出经济救援的手,因此被许多民众称为“活神”,他从不参与权斗诸事,时常留宿在皇城外百姓的农田小舍里。
    想到这些,相夫光子对于帝恒邀自己去参加狩猎就没那么反感了,毕竟,自己的精神上不会有跟奸臣贼子同流合污的感觉。
    咛咛捧了件袒胸露背的女款白色狩猎装,推光子进内室去换,不用多瞄,相夫光子一眼就能瞧出那衣料能遮住自己身上几块肉,因而强烈拒绝后奔出内室。
    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乖乖听咛咛的话,那丫头的小心思当真把人雷的外焦里嫩,帝恒身上帅气俊雅的装束根本就和方才那几块布是同等质地的好吗!不满的瞅着一旁笑得精怪的咛咛,她真想捏着那丫头圆圆的脸蛋好生教训教训。
    “快换上呀!总不能穿的这么笔挺就去打猎呀!”咛咛指着相夫光子身上那套中规中矩的贴身制服,遗憾的说道:“白瞎一副好身材了!裹得这么严实!”
    “那也不能太暴露了啊。”光子不情愿地拧拧眉。
    “拜托!你可是服装设计师!说这种话太不符合设定啦!”咛咛原地抓狂,急得直蹦跶:“再说这都七月份了!不穿露一点怎么纳凉呢?王子殿下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劝劝光子小姐呀!”
    “既然不喜欢,就挑一件喜欢的来穿吧。”
    “嗯,谢谢。”
    “喂你们两个!王子殿下你太惯着王妃啦!”
    “谁是王妃啊死丫头!”
    沐梓森林里气候温润,自带露水儿的草木枝叶仿佛被烈日晒出了汗,亮晶晶翠莹莹的随风跳着热舞,以往频繁出没的动物们像是提前获悉了炎之王室即将出游狩猎的消息,通通躲在暗处不出一声,连半点影子都瞧不见。沐梓森林地广草盛,植被基本维持着最野生自然的姿态,除了温驯的物种,还有不少凶悍食人的猛兽潜藏其中。
    躲在大王子身后那匹马上的女人,一身叫人血脉喷张的内衣式抹胸与露出小三角的超短裙,若不是大王子不肯与冬钰同乘一匹,她现在一定忍不住缩在男人怀里娇柔软语,撒娇邀宠:“殿下!这里好恐怖!人家好害怕啦!”
    同行的队伍,由大批身手高强的百人精英术师和王室贵族成员组成,他们依照身份的高低贵贱有秩序的跟在大王子的宝马后,所以可以在近处直观王子宠妃与王子本人逗趣儿的就只有帝恒、君罗、凿凿等人,以及帝恒“随时”带在身边的“女朋友”。
    “大王子,前方是险地,还是往左去,绕开此路吧。”炎之凿凿适时加快马速,赶在大王子步近危险地带之前拦腰截住:“万一陷在沼泽里就大事不妙了。”
    “可笑!区区沼泽怎么会难住我炎之君幸?本王子可是真命天子!让开!别挡路!”
    “王子殿下!”桔梗长歌紧接着跟上,语重心长的劝说:“前方不但有沼泽,还是地崩的危险区域,前不久的地质勘测结果显示,那里的土层十分稀松,容易塌陷出天坑来,所以原定计划的路线图也并不包括……”
    “放肆!你一个下等护卫也敢在本王子面前指手画脚?路是本王子带的!本王子说往哪儿就往哪儿!你们给我听好了!不许停!即刻随本王子继续前行!掉队者格杀勿论!”
    “等一下!”实在看不过去了,相夫光子没跟帝恒商量,忍不住擅自行动,直面抨击大王子的恣意妄为:“你是在拿大家的生命开玩笑吗?”
    “关你什么事啊!哪里有你插嘴的份?贱人!”但凡找到机会,冬钰就绝不会忘记辱骂此人。
    “你想死吗?那现在就策马过去吧!”一句话立刻堵得冬钰面红耳赤,她却并未因此收敛:“大王子,如果这是你的阴谋,想要大家陪你一起丧命,那就当我没说,我呢,舍命陪君子,跟你们过去就是了!”
    这招蓄意刺激法果然奏效,在身后不断传来的质疑和反对声中,大王子抽搐着发青的面部肌肉,指着相夫光子一顿发颤,那眼神凶恶的如食人恶狼一般:“算你狠,给我等着!”
    关键时刻得以悬崖勒马,看诸人脸上浮现的轻松神采,就表示不少人都为此松了口气吧。相夫光子满意的挑起唇角,放慢速度等帝恒跟上来,那个灰发灰眸的王子也几乎用同等的前行速度和两人列成一条线,看似百无聊赖,却貌似也有搭话的意向呢。
    “诶,你所说的‘血光之灾’不会就是这个吧?”中间隔着帝恒,光子用不足为第四人所闻的音量调侃神情落寞、目色冷淡的十一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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