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戛然而止,急促而尖锐的一声,一根冷弦断了。
    沉香接过琵琶,王昭仪缓缓起身,梨花般的小脸没有丝毫的暖色,只有冰冷、疏离。
    花腰看看轻云、蔽月和沉香,好奇怪,为什么这三人都没事?
    “婕妤本事不小,竟能走出重重迷雾。”王昭仪淡淡道。
    “倘若我被你的琵琶曲控制,陷入魔障,是何后果?”
    花腰心有余悸,方才被她丝丝入扣的琵琶声所迷,她弹奏的应该是摄人心魄的魔曲,控制人的心神,然后伤人的脏腑及性命。这么说,她要杀自己!可是,她脸上没有半分杀气,清冷而无辜。
    王昭仪漠然道:“脏腑受损,心脉俱断,芳魂永逝。”
    花腰声冷如冰,“为什么杀我?”
    话音方落,她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溅落在宫砖上,晕染开一朵妖娆腥艳的夏花。
    这魔曲当真厉害,不仅让她脏腑剧痛,还吐血了。
    轻云、蔽月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扶住主子。蔽月义愤填膺地质问:“昭仪为什么害婕妤?”
    王昭仪的小脸宛若一块寒气逼人的冰块,“能不能熬过今晚,要看你的造化。”
    说罢,她转身离去,沉香也跟着走。
    蔽月冲过去,伸臂拦住她们,“伤了婕妤,还想走?留下命来!”
    “蔽月,不许无礼!”花腰轻叱,在轻云的搀扶下,她慢慢走过去,对着王昭仪柔韧如藤的肩背道,“上次方贵人假意投诚,给了下了一种让我浑身无力的香,摆了阵法困住我。那香,那阵法,都是昭仪的手笔吧。”
    “你如何猜到的?”王昭仪的冷眸闪过一丝惊讶。
    “方贵人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手段?”
    花腰莞尔,其实早前她就想起看过的东厂案卷,案卷中有记载,王昭仪乃“洛阳四艳”之一,惊才绝艳,琴棋书画不在话下,还涉猎很多领域,诸如奇门八卦、阴阳术数等等。
    她自嘲地冷笑,“虽然我与昭仪并无多少交情,但在我眼里,昭仪犹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不与旁人同流合污,冰清玉洁,清冷淡漠,恃才傲物,是这污浊世间难得的洁净之人与清醒之人。没想到,昭仪也会折腰,也会被脏污玷污了。”
    “婕妤高估我了。”王昭仪冰块似的的小脸似乎裂开一条细缝儿,可是,花腰看不见。
    “周贵妃许给你什么好处?或者她以你的家人要挟你?”
    “既然婕妤已经猜到,那么你我便是势不两立。”
    “这么说,还会有下一次?”
    “周贵妃不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王昭仪冷凉道。
    “那就看看是周贵妃魔高一尺,还是我道高一丈!”
    花腰漆黑的瞳眸遽然收缩,光芒冰寒,可与外头凛冽的寒风媲美。
    王昭仪,念在你帮过我,这一次,我放过你!若有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王昭仪正要离去,屋外却已飞雪漫天。寒风呼啸,洁白晶莹的雪花自阴沉的天幕飘落,纷纷扬扬,一幕幕地垂挂着,是一种寒气逼人的烂漫与纯情。
    好冷!
    寒风扑面而来,从衣襟、袖口灌入,瞬间冷了身躯。
    一道黑影急速闪现,王昭仪目光一闪,一阵比风雪更冰寒的风袭来,她浑身一震,顿时感觉到杀气汹涌而来,不自禁地往后退去。
    墨氅一扬,缓缓垂落,内里墨袍上的金色曼陀罗在这洁白而肃杀的天地里,犹显得妖艳耀目,却带着幽冥地府的黑暗与煞气,令人心惊胆战。
    轻云、蔽月一喜,是督主!
    “督主,婕妤受伤了,王昭仪用魔曲杀婕妤!”蔽月连忙禀报。
    “王昭仪,你竟然伤害瑶儿!”周扬的眉宇顿时拢上冰寒刺骨的戾气,杀气腾腾的目光锁住王昭仪,像要将王昭仪碎尸万段。
    “让她走!”花腰脏腑的剧痛越来越厉害,连声音都低弱得像蚊蝇。
    “督主可否借一步说话?”王昭仪淡淡道,冷眸深处弥漫开了落寞与哀痛。
    “在本座改变主意之前,滚!”周扬的声音锋凛如刀。
    “想必昭仪有要紧的话……跟你说……去吧……”花腰断断续续道,气息越来越乱。
    周扬见她的情况实在糟糕,不想离开她,可是又不想拂逆她的意思。犹豫片刻,他往外走去,王昭仪便也踏入风雪之城。
    凛冽的寒风在他们身边缭绕,卷起她的斗篷、他的墨氅,噗噗作响。
    风过脸颊,有如刀割。
    有如心痛,那是心的凌迟,一片、一片地割下心头肉,痛彻心扉!
    王昭仪几乎站不稳,如若风再大一点,也许就随风而去了。
    “督主想杀我,我不会闪避。死在督主手里,也算死得其所。”她已经竭力克制,可是心痛与绝望无法克制。
    “是周贵妃?”周扬的心思都放在瑶儿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声音里的凄痛。
    “督主见过我用魔曲杀人,知晓魔曲的厉害。魔曲杀人于无形,花婕妤熬不过今夜。”心心念念的男子就在眼前,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却是别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王昭仪的心在滴血,“她脏腑受损,尤其是心脉受创,熬不过今夜了。”
    他狂怒,眼里杀气尽泻,五指陡然扼住她纤细的雪颈,“本座杀了你!”
    花腰坐在屋里,震惊地睁眸:寒风呜咽,风雪肆虐,那墨氅、那天蓝色斗篷落满了白雪。他的墨丝恣意飞扬,杀气凛凛,她精致的小脸苍白如雪。他扼住她的性命,杀气自他的眼里狂泻而出,好像稍微用力就能扭断她的脖颈。
    王昭仪说了什么,竟然激怒了周扬!
    男人杀气狂烈,女人娇弱可怜,这一幕,太不协调了。
    王昭仪幽幽冷冷地开口:“若想救花婕妤,唯有一法。”
    周扬铁青的俊脸稍稍回暖,“怎么救?”
    她的眸,冷寂,空寂,空旷如雪原,“她心脉受创,便要补心,只要你剖开自己的心口,在你的心上割一块肉当作药引,和药材煎出一碗汤药给她服下,她的心脉自然痊愈。不过,剖心凶险万分,一着不慎,便会一命呜呼;再者,割取心头肉,心就少了一块,能不能活下来,谁也无法预料。”
    他呆呆的,不自觉地松了手,松了她的雪颈。
    割取心头肉当药引?
    “并非随便一人的心头肉都能救婕妤,只有对她有情之人的心头肉才有如此功效。”王昭仪的心跳忽地加快,剧烈地跳动,快要蹦出胸腔了,“督主待婕妤如此痴情,不知是否愿意割取心头肉救她一命?”
    “只要瑶儿能保住一命,心头肉算什么?即便是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周扬笃定道,森冷的目光坚定无比。
    这一刻,她的心停止了滴血,听见了心死的声音。
    好!很好!为了花婕妤,他宁愿自己受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他对花婕妤用情若此,令人动容,惊天地泣鬼神!那么,她王悠然还有什么好等的?还有什么好争的?早早心死吧。
    王昭仪的眸里一片死寂,“今生今世,想必督主对花婕妤情有独钟,不会再喜欢第二个女子吧。”
    周扬正在想,以哪个角度剖开心口比较容易歌割取心头肉,“那是自然。”
    “魔曲一出,势必见血。不过花婕妤还有半条命,督主不必担心。只需用内力为她疗伤,她的内伤便可痊愈。”
    “你不是说要割取心头肉为药引吗?”
    “方才我骗你的。”王昭仪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如霜,“魔曲所受的内伤不同于一般的内伤,督主为她疗伤之时,她必须解尽衣袍,不着寸缕,让她体内的魔气散发掉,否则魔气会逼回体内,越积越多,那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说毕,她迈着孤寂的步履走了,沉香抱着琵琶跟上去。
    周扬回到屋里,花腰已经躺在寝榻上,苍白如雪的小脸泛着青气,双目无神,气若游丝的柔弱样儿,让他揪紧了心。
    轻云担忧得眉心紧颦,“督主,婕妤越来越弱了,怎么办?”
    “你们二人在外面守着,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许进来!”他沉声下令。
    “是!”轻云和蔽月双双退出内寝。
    “那魔曲怎么这么厉害……”花腰觉得好难受,五脏六腑好像插满了箭镞的箭靶,剧痛难忍,万箭穿胸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
    “我稍后运功为你疗伤,你再忍会儿。”周扬轻抚她布满了汗珠的螓首,无限地温柔怜爱,好像担心碰坏了这白瓷般的脆弱美人,“王昭仪的魔曲的确厉害,我亲眼目睹过,一旦中了魔曲的魔障,便没有活命的可能。此次她用魔曲杀你,想必她只用了五成功力,不然你早已死了。”
    花腰轻轻地眨眸,看来王昭仪手下留情了,虽然她不得已听命于周贵妃。
    他扶花腰坐起身,揽她在怀里,“她把疗伤的法子告诉我了,我为你疗伤。稍后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不要质疑我,好不好?”
    她再次眨眼,算是应了。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脱了她的衣裳,一丝不挂。她四肢乏力,也没力气反对,不过,性命攸关,还是先保住这条命再说吧。
    周扬的喉结滚了两下,目光一度炙热如火,却很快恢复了正常,运功为她疗伤。
    静谧的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外面雪声簌簌,寒风凄紧,天色更见阴沉了。
    地上、树梢、屋瓦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天地洁白,一尘不染似的。
    一个人穿过重重风雪走来,肩头落满了白雪,那雪白的俊脸颊边晕染了一抹薄红,平添几分瑰丽的色泽。墨氅掩盖下的深紫蟒袍在白雪的映射下,更为张扬刺目。
    轻云、蔽月定睛一瞧,见是丞相鸢夜来,连忙起身行礼。
    “相爷,婕妤还睡着,不如相爷明日再来。”蔽月大声道。
    “她身子不适?”鸢夜来发觉到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于是径自往内寝走,“我去看看她。”
    她连忙拦住,“相爷请留步。婕妤歇寝前说了,谁也不能打扰。若相爷强行进去,婕妤会怪责奴婢的。”
    轻云着急道:“相爷还是明日再来吧。”
    他越发觉得不妥,她们紧张、担忧,神色有异,与平日大不一样,瑶儿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鬼见愁。”
    鸢夜来唤了一声。
    轻云、蔽月头皮发麻,秀气的脸顿时垮了,她们如何打得过鬼见愁?鬼见愁和黑鹰的武艺不分伯仲,连鬼见了都发愁,可是,这会儿黑鹰不在。
    黑影一闪,疾如鬼魅,一人落地,一股带着幽冥地府气息的寒风迎面扑来。她们硬着头皮迎上去,出招攻向鬼见愁。
    鸢夜来快步走向内寝,寝榻那香艳的一幕让他全身僵冷,似有一桶冰水从头浇灌下来,心被冻住了,灵魂被冻住了,那么的疼,那么的伤。
    他们在做什么?
    周扬衣袍完整,坐在寝榻上,揽抱着瑶儿。她却不着寸缕,连丝衣都抛在角落,就这么毫无保留地面对他,依在他怀里,把美好的一切都交托给他。
    鸢夜来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感觉,该生气还是该伤心……虽然她背对着自己,虽然周扬的衣袍多多少少遮掩着她,但那凝脂般的身躯,精雕细琢的雪玉之躯,还是刺疼了鸢夜来的眼!
    周扬缓缓转过头,淡定的神色宣誓了此时此刻的愉悦心情。
    鸢夜来攥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一双桃花眸已凝结成千年玄冰,即使是天火也融化不了。
    身上没有方寸之地是温热的!
    他僵直地转身,离去!
    没入漫天匝地的风雪之中……
    或许,这场风雪是上苍为了祭奠他这场心伤而下的!
    周扬将瑶儿放入棉被里,扶她躺好。方才鸢夜来进来的时候,恰好是他为她运功疗伤的功成时刻,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衣袍遮掩她的身躯,只让鸢夜来看见她的香肩。
    从鸢夜来的神色看来,他定是误会了。
    这是周扬的目的与私心,他自认这件事做得不厚道,可是,如若太厚道,鸢夜来就会像一只闻到花香的蜜蜂,总是围着瑶儿飞转。
    然后,他唤轻云、蔽月进来服侍瑶儿。
    花腰苏醒时,天已经黑了,脏腑不疼了,只是有点虚弱,四肢乏力。
    周扬已经走了,她想起他为自己疗伤时的样子,顿时面红耳赤。
    我擦!被周扬这家伙看了个遍,太便宜他了!
    蔽月去烧水,轻云嚅嚅道:“婕妤,黄昏时分,相爷来过。”
    花腰错愕,鸢夜来来的时候,应该正是周扬为她运功疗伤的时候。
    “相爷进内寝了。”轻云又道,想起相爷出去时的冰块脸,,没来由地觉得寒风阵阵。
    “啊?”
    花腰崩溃了,那鸢夜来岂不是看见疗伤时的情景?他有没有误会?
    接下来的几日,她等他来,跟他解释那日的事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是,他竟然不来!一连十日都不来!就算是他亲眼所见,但也要听听她的解释吧!
    鸢夜来,你有种!你傲娇!如若我主动跟你解释,我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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