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微微一怔,沉默许久,也许是见他的确坚持,也许是念着祝临确实不像是城府很深的模样,终于还是稍显犹豫地妥协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薛斐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心知苏白对祝临仍存着戒心,但也并不强迫他同自己一样去信那个人,只是十分通情达理地将话题岔开:“你前些时候说,赵墉的事要去刘大人那边再试探一番,结果如何?”
    “倒也无甚新进展,”说起这个人,苏白终于不再是微微拧眉的神色,反倒显得有些无奈,“他总是一律打太极,不肯给个准话。我原以为刘大人在大理寺混日子最多是懦弱无能,心思到底不会太过腐朽。未曾想这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米虫,他可怕稍微多管一两件闲事叫自己失了清闲日子,整天满心都只想着混吃等死。”
    薛斐微微点了个头,也并未对那位米虫刘大人表露出明显的不满,只是将视线渐渐放远,一面又用指尖轻轻点了两下桌面:“苏老大人和刘大人都不肯松口,确是难办。可赵墉的确还不能死。我以为赵熹淳在赵墉这事上没说谎,赵墉任西漠军军师不是一年两年,真跟匈奴人勾结,西漠早该失守了。不过若按赵熹淳所说,他是被赵家人推出来给其他什么人顶罪的,就说明犯事儿的是个在家族内身份不低的。”
    “够格让赵家这般相护,如今甚至为他另找本家的人顶罪,这真正犯事儿的……就只能是赵氏嫡系子弟了。而赵氏的嫡系子弟中,真有那个胆子还有这个机会的,我疑心是赵坤。”薛斐微微拧眉,似乎觉得赵家这一手实在叫人为难。然而他终究没有吐露半句多余的评价,只是垂眸思索片刻,便将更多的话就着茶水咽下了。
    苏白闻言,顺着他的思路点了个头,但沉默思索片刻后,仍是觉得存疑:“你这般猜的确是合情合理,不过赵明乾毕竟是赵家的大公子,什么事都有亲爹在上头压着,他不可能背着赵午与匈奴人勾结——一来没必要,二来还担了风险。除非……这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存心勾结外邦的是赵午。”
    薛斐并不意外地轻声笑了笑,眼睛却仍旧盯在桌面上自己指尖所略过之处,神色暗含深意:“有这种可能,但也不排除是赵坤自己心思活络过了头。我倒是比较倾向于赵午并不知情。毕竟他那般老奸巨猾,不可能让赵坤露出那么明显的马脚。”
    苏白了然,虽说依旧有些节点想不明白,但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兀自理了理思绪:“所以,你要从这件事情开始对赵氏动手?”
    然而薛斐却敛了笑,微一摇头:“虽说勾结外邦人算是投敌叛国了,但只要赵墉不反口,也最多牵扯几个小人物,算不到赵午的身上。这么早跳出来动不到赵氏的根基,还平白暴露了自己的势力,实为下下之策。不过我以为赵熹淳不是个简单的秦楼女,若是能利用好她们姐弟俩的关系,许是真能从中挖出点赵氏的问题来。”
    苏白低低“嗯”了声,垂眸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抬眸望着薛斐,又道:“那赵墉的案子,可要我再去从中斡旋一番?”
    “倒不必了,”薛斐却显然已经对大理寺的形势有了十分明晰的认知,只是神色淡淡地抿了一口茶,“苏老前辈那边我不能总让你夹在中间为难,刘大人想是也不会松口的。只要不叫赵墉死在牢里,便暂且能拖一日是一日吧。赵墉既愿意为人顶罪,想来是抱了必死的心去的,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蹊跷……赵熹淳看着不像是会同意亲弟弟拿自己的命换银子为她赎身的。即便赵家人有权有势愿意捞赵墉,真心为他的至亲之人总归会害怕有个什么万一的。”
    苏白应了声,直到两人酌尽壶中茶水,才缓缓起身道别回府。薛斐却不急着走,仍是坐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不觉皱了眉。
    只是薛斐未曾想过自己竟是如此料事如神,才说过赵墉必然抱了必死的决心,这边便传出了赵墉的死讯,既仓促又突兀,像是突然在楚国惯常粉饰的朝堂中丢下了一挂刚刚点燃的鞭炮,即便有人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也不得不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放弃遮掩。
    朝中的大臣们私底下议论得开,一来朝中政务太过无趣,叫他们逮到点不寻常的乐子就抓住不放,二来赵墉到底是赵氏族人,赵氏一族权倾朝野,眼红者有,想要巴结攀附的更是数不胜数。如今赵墉这案子越闹越大,朝中多的是想看笑话的。
    然而第二日上了早朝后,众人就开始摸不透事情的发展了。皇帝始终未就这桩案子表态,不仅不表态,反而在苏大人多次提起话头时打断,一副兴致缺缺不愿多谈的模样。
    下朝后,定安帝也丝毫没有要召见任职大理寺的官员们好生言道一番的意思,只是唤了祝临一人进御书房叙话,叫众多想从这件事情中嗅出些朝中动向的官员们摸不着头脑。
    皇帝吩咐让领祝临去御书房的小太监模样生的还算周正,却不知从哪儿学了副娘娘腔,说话尖声细气,跟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太监颇有不同。他很是恭敬地弯着腰,不敢抬头直视祝临:“小祝将军,这边请。”
    祝临装模作样地点了个头,眼睛扫过一圈儿周围的官员,没见着薛斐身影,微微一皱眉,却也并不多话,只是由得小太监带路,慢慢悠悠地跟进了御书房里。
    出人意料的是,这会皇帝竟也不像往常那样先去后宫转一圈再来与等在御书房里的官员会晤了。祝临刚一进门,便见着定安帝在书案后头坐着,笑得一脸褶子:“爱卿终于到了。”
    这番架势实在是大了些,祝临心头一跳,反应却是极快,慌慌俯身下去就要拜:“臣惶恐。”身为臣子,让皇帝等自己确实是大大的不妥。过来时那小太监走得慢,他也没想到皇帝那般积极,因而未曾催促。这些行为在往日里的大臣们眼中实在正常不过,可未曾想今日皇帝反常。
    而身为皇帝,眼前的人不会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爱卿不必如此拘谨,朕唤你来也不过是闲话些家常而已,没必要为那些礼数规矩甚的拘着,快平身,”所幸皇帝并没有计较那些许多,只是和眉善目似的虚扶了他一把,便冲边儿上的小太监吩咐,“来人,赐座。”
    “微臣多谢陛下。”祝临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然而毕竟此时身在帝王侧,仍是时时留心着皇帝的神色,十分周到地礼过之后,才慎之又慎地坐到皇帝亲赐的座位上,等着对方发话。
    然而定安帝没有急着对他开口,只是先朝着屏风后头唤了一声:“出来吧小九儿,你要见的小祝将军父皇今日可唤来给你见着了。”
    祝临微微一愣,便见一身着暗红色衣袍的少年郎从那屏风后头现出身形来。对方方十岁不足的模样,比祝临矮上许多,但走出来时一步一步都循规蹈矩,礼数上半点都叫人挑不出错。对方就这么顶着一脸故作严肃的稚气,同皇帝道了一声:“儿臣遵旨。”然后才拿腔拿调地对着祝临一礼:“见过祝将军。”
    祝临如梦方醒,许久才明白皇帝这是唱的哪一出,忙道:“微臣惶恐,九殿下折煞微臣了。应当是微臣与殿下见礼才是,这可真是……”
    皇帝闻言倒是真心地“哈哈”了两声,又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同祝临道:“当是我这小九儿见过爱卿才对。淑妃娘娘膝下无子,小九儿甚得她宠爱,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于情分上来说,你算是当得上小九儿一声表哥的。而且爱卿有所不知,朕的小九儿往日里可是对你这仅用五年不到的时间便安定南疆的少年将军好生向往,一直甚为崇拜爱卿。”
    “陛下言重了,”祝临深知定安帝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因而也明白这老狐狸定然不安好心,只好假笑着与他应付事儿,“什么仅用五年不到的时间便安定南疆?这功劳哪里是臣的本事,实是南疆军所有将士们共同流血丧命才换来的。”
    皇帝却似乎并不怎么能理解他这看似推脱的真心话,不仅如此,甚至还为他反驳自己的话头感到了些隐隐的不快。不过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他一点都没将这点不快表露出来,反是将九皇子抱到了案头,手把手带着他写字,一边又半偏着头与祝临言语:“爱卿言之有理,不过将军乃是将士们的主心骨。这论起平定南疆的功劳,谁能比爱卿大?爱卿莫要妄自菲薄了。”
    祝临也摸不准皇帝是在警告他功高震主,还是在暗示什么其他的方面,但他有一点很是确定——皇帝必然不是单单为了夸他才把他唤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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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踪人口已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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