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大英雄来了,快请坐!”张大缸捂着伤口,刚走进团部,旅长便迎上来,要请他坐下。
    张大缸扫了一眼。赵政委的脸色更黄了。黄参谋长怔怔地看着他。黄副旅长抽着烟袋,低头看着桌子。还有三个团长,正以非哭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尤其是老余,抽着烟袋杆,眼睛眯着,嘴却笑咧了。
    张大缸冲老余瞪了一眼,没敢坐:“嘿嘿,我还是站着吧。”
    “那哪儿成啊!”居旅长阴阳怪气地说着:“就是本旅长站着,也得请您老人家坐着。”
    张大缸受不了,脸上一阵阵发烫。
    “哎呀,我刚听说,您亲自炸毁一辆装甲车,真了不起啊,我该怎么奖赏你呢?”居旅长看着张大缸,摇着头,挥着手说。
    张大缸低头不语。
    “说啊,你现在不是变的油腔滑调了么?快说!”
    张大缸低头,小声地说:“旅长,我错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居旅长将头探过来:“请再说一遍。”
    “我错了!”张大缸抬头,大声喊道。
    “哪里错了?”
    “作为团长,应该在指挥位置上,不该一时冲动,去炸鬼子装甲车。”
    “还有呢?”
    “不掌握敌情,草率出动,结果被鬼子围住山顶。”
    “你还知道啊!”居旅长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这是咱们对付鬼子的办法,结果让鬼子用来对付你了!那大小巫山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距离小黑山也就三十多里路,为什么不事先侦察清楚,为什么?”
    “报告旅长,我们接到报告,鬼子增兵抱犊崮,就误以为邹峄地区的鬼子不多。而且多次派出侦察员,都报告说,鬼子一切正常——”
    “以为?你还是不是个团长?嗯!”居旅长打断了张大缸,十分恼火地说:“这个时候,你这个团长就要亲临一线了,可你,全都给老子干反了!同志们哪,我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八路军打仗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因为咱们八路还没有跟鬼子硬拼的资本哪。别说鬼子皇协军,就连国军,今天打坏一条枪,明天,甚至今天就能补上,可咱们八路穷啊,不打仗,就他娘的坐吃山空!还有咱们的战士,因为咱们指挥失误造成了牺牲,咱们对不住战士,也对不住战士的家人!还有,咱们的战士缺乏训练,缺少实战经验,打过一年仗的兵,都成了宝贝,不能有一丁点的浪费啊。当然,打仗么,就是要死人的,可牺牲每一人,都得牺牲的有价值!”
    张大缸的眼圈红了,声音沙哑地说:“我错了,我请求处分!”
    赵政委正在拉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和旅长商量好了,因为你的过失,这次去延安抗大学习的资格撤销。你是军事主管,理应负全责,你要正确看待。”
    “是!”张大缸抬头答应道。他本来就不知道去延安抗大学习的事,那就当没有过这事了。其实,张大缸真的很想去。
    “还有你,边鹏——”赵政委捂着肚子,里面较着劲的疼,说不下去了。
    黄参谋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身为政委,不了解不掌握敌情,就怂恿团长打仗,此次被围,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我也请求处分!”边鹏立正回答。
    居旅长挥挥手:“行了,你的处分就免了。叫你们来开会,就是想告诉你们,尤其是张兴华,什么事该干,还得干清楚弄明白,什么事不该干,就得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躲开它,千万不能违反纪律,犯下错误,明白吗?”
    “是!”两人齐声答道。
    “都忙活一天一夜了,今天白天好好休息。张兴华,边鹏,我们全都来了,晚上怎么着啊?”居旅长看着两人,笑呵呵地问道。
    “啊?”张大缸扭头看着居旅长。
    “怎么,还有意见了?”居旅长瞪起了眼睛。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让老余杀猪宰羊备酒!”说着,张大缸捅捅边鹏,两人跑出了团部。
    随后,三个团长也走了。居旅长笑呵呵地对赵政委说:“怎么样,老赵,你看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不?”
    赵政委摇摇头,说:“我想,兴华不会有作风问题,更不会违反规定。”
    “啊?”居旅长生气地说:“那你刚才咋说,兴华被肖盈和赵娟拉走,怕违纪犯错么?合着我白当一回恶人?”
    “我是担心赵娟那小姑娘啊,我觉得她看兴华的眼神,真的不对。可赵娟人家是野战医院的护士,不归咱们管,我也不好出面做工作。再说了,你这个恶人咋白当呢,昨天你听说兴华被围在山上,不就生气地说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么?”赵政委捂着肚子,笑了。
    “谁不喜欢英雄呢,这有什么?啥也别说了,老子上你的当了。”居旅长挥手说道。
    “好吧,晚上的酒我不喝了,全让给你,行不行?”
    “拉倒吧,就你这怂样,你还喝想喝酒?哼哼,去年怎么说老子的,你的胃就是金贵,高粱面都吃不下。今年你咋不说了,你倒是说呀!老子是越吃越香,哈,你呢,吃成了这个熊样,真是报应啊!”
    “你,你喜欢吃高粱面,好,通信员,告诉老余,晚上专门给旅长蒸高粱面窝窝——”
    “你干什么呀你!”居旅长回头看着推门进来的通信员,笑着说:“没事,呵呵,政委闹着玩呢,跑了一天一夜了,去睡会吧。”
    通信员木讷地答应一声,关上门走了。他只听到赵政委叫自己,压根没听清赵政委说什么。
    屋里安静了。居旅长又敲敲桌子:“哎,两位老黄,你俩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这一场仗,咱又没吃亏,还至少解决了一个团的冬装,应该高兴才是。”
    黄参谋长笑了笑,说:“刚才上山时,我和副旅长一直在琢磨,他们为了围剿独立团,竟然派出一个大队的鬼子,在山上隐蔽了整半个月,可见他们的战术变了,对咱们的威胁,也更大了。”
    “看看,老赵。”居旅长摆着手,说:“人家两位老黄什么境界,咱俩什么境界?人家在琢磨怎么打鬼子,咱俩呢,却在这里想着吃喝,差距啊!”
    赵政委笑了:“行了,你就别在这装傻充愣呢,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早就琢磨了吧?”
    居旅长笑笑:“是啊,恶狼学会爬树了,咱也得想办法把狼打倒在树底下,不让他爬上来。通知部队,加强警戒,防止鬼子偷袭,并严加盘查各个路口,严防汉奸进山刺探情报。”
    团部的两位老黄为打鬼子眉宇紧皱,山坡上的两位老余却在为大家伙的吃住发愁。此时的独立团并不缺粮。但一下来了三千多人马,又按黄参谋长部署,分别住在相互为犄角的山上,就连旅部大司务老余也感到有些棘手。昨天各山上山下垒灶搭锅,今天又从小黑山和茅山两处分发粮秣,搭建帐篷窝棚,还得杀猪宰羊。直忙到下午,才有些眉目。
    独立团骑马回到小黑山,与旅部老余在山坡上相遇。两位一同坐在山坡上的石头上,同时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开了。
    “累了吧?”
    “不累。想当初,我们六连刚到湾里,那时抗日大队才几个人几条枪,现在啊,人乌央乌央的,连山炮都有好几门,看着心里就畅快。”
    “是啊,那时打仗,老居还问你们六连借枪,哈哈——”
    “真后悔回家喽,这几年得多痛快。”
    “唉,也不尽然啊,为了打仗,老居累得有时都叫不醒。可我这个司务还得天天催着他弄粮食,没办法,咱不是没那本事么。我说,你倒是挺有办法,一年就搞了这么多粮食,你这个团部司务比我这个旅部司务阔多了。”
    “这里山多人少,原来的老百姓都被土匪吓跑了,不像抱犊崮,咱们八路又不能跟老百姓抢地种。”
    “是的,鬼子扫荡前,师部还专门下了令,严禁跟老百姓争着收秸秆草料,呵呵,老百姓也得喂牲口啊。”
    正说着,张大缸来了。他睡了一觉,非常精神。两位老余看着他:“伤口还疼吗?”
    “疼啊。”张大缸坐在两位老哥中间,笑嘻嘻地问:“晚饭准备怎么样了?”
    “今天豁出去了,我让人杀了二十五头猪,还有四十只羊——”
    “哈,旅长来了,咱就不过了?”张大缸要过一个烟袋杆,装上烟,抽了一口。
    “你小子还抠门,听说旅长早上表扬你了?”
    “嗯,表扬了我一身汗。”张大缸点点头。
    “兴华,这老哥得说你了,旅长那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
    “我知道,可旅长说不让违反纪律,嘿嘿,两位老哥哥,我像违反纪律的人吗?”
    “呵呵,以前不像。哎,给老哥说说,你跟医院的两个妹子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呀,都是革命同志。”张大缸忽然明白了。他耸耸肩,笑了。
    “还没怎么,今天早上我看他俩看的眼神看你都不对,特别是那个,姓赵的护士,我的娘啊,那就是情妹妹看情哥哥啊。”
    “说啥呢,你?再说了,我总不能不让别人看我吧,我只能管好自己的眼。”张大缸又抽一口烟,说:“我说过了,不打败鬼子,不娶亲。”
    “谁问你娶亲了,你小子心里活泛了吧?告诉老哥,那两个妹子,到底想娶哪一个?”
    “老哥,你不厚道啊,你是政委派来的卧底吧?”
    “哈哈,不逗你了,煮肉去喽。”
    夜色降临了。逶迤的山林却没安静。山坡上飘着肉香酒香。小黑山独立团团部,屋内六张桌子上,各摆着四盆菜。
    众人坐定。居旅长轻声地问赵政委:“肖副处长和赵护士怎么没来?”
    赵政委笑笑:“我派人去请了,她说要照顾伤员,不来了。”
    “哦,”居旅长点点头,又皱眉头问:“她是不是感觉出来了?”
    “这事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明天我去问问肖盈,毕竟我还是她的老师。”
    “唉,”居旅长叹口气:“你说他们这个年龄,男欢女爱,也正常不是。”
    “可纪律就是纪律——”
    “好了,这是你的事,但要是兴华犯了错误,你必须给我顶住,不然,你赔我!”
    “唉,你这个人——”
    居旅长站了起来,笑呵呵地对众人说:“张兴华同志说了,秋后要邀请我和赵政委来小黑山,喝酒吃肉,呵呵,我俩来了,还把全旅带来了,兴华,有些舍不得吧?”
    张大缸歪着头说:“说实话?”
    “那你说假话也行。”
    “但不管真话还是假话,我还真舍不得,为了给全旅吃上肉,我们团老余差点把下崽的母猪给杀了。”
    “哈哈,那我得谢谢老余,我觉得他比你大方多了。”居旅长举起高粱酿的酒,大声说:“不管张团长乐不乐意,反正咱们今天就吃他的,喝他的。打了胜仗,今天咱就使劲吃,张团长说了,不够还有,哈哈。吃完喝完,咱就该好好练兵,好好琢磨该怎么打鬼子了,同志们,好不好?”
    “好!”众人也举起酒碗。
    山林里一片欢声笑语。而五十里外的邹峄县城鬼子司令部内,鬼子也在喝酒。
    在山上憋了半个月,平野进二原本以为能歼灭独立团的主力,却不曾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那么多八路。回到被八路攻占过的县城,平野进二一头扎进鬼子司令部,站在地图前,暗自运气。
    下午,为擅自追击八路,而臭骂过他一顿的平林盛人打来电话,告诉他了两件事:一是华北司令部已恢复他联队长职务,邹峄县城的两个大队鬼子归他管辖,但明日早务必调一个大队到抱犊崮地区。二是在剿灭抱犊崮八路主力之前,让他不可轻举妄动,据部队报告,八路有部队突破封锁线,但人数不详。
    打了败仗,却要官复原职,八路主力都打过来了,情报部门还没弄清多少八路突破封锁线,平野进二听了,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又在地图前运了半天气,他派人将伪县长叫来,让他搜罗在山林中呆过,并仇恨八路的土匪,并告诉他,此事必须秘密进行。
    随后,平野进二摆上日本的清酒,将鬼子军官和皇协军头头请到司令部。得知平野进二又当上联队长,一个鬼子少佐兴奋地说:“恭喜阁下!属下至今认为,阁下下令处决胆小怯战的士兵不算什么过错,只是里面有司令部参谋的亲戚。”
    平野进二绷着脸,说:“我也不后悔。莫说是十三个胆小鬼,就是一百个,也该杀!他们不配做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们是天皇陛下的勇士,一定会征服中国支那!”
    “阁下,征服支那是司令本部该考虑的事,我们还是在阁下的带领下,还是先征服邹峄山区吧,哈哈——”
    “呦西,那是个美丽神秘的地方,请诸位放心,到明年春天,我一定邀请诸位到哪里去狩猎!来,为了胜利,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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