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团一营开火了。三挺机枪吸引了鬼子的火力。
    张大缸终于可抬起头来。他擦擦脸上的血,怒了。他掏出盒子炮,趴在石头上,对着近处鬼子机枪的火舌,两个急射,鬼子的两挺机枪哑了。
    鬼子又打向了张大缸。石头上又闪出一层火花。
    等鬼子打了一阵,张大缸就要往山上跑。因为他以为鬼子稳住阵脚,会立即从两侧向山上进攻,而二团一营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得赶紧带他们撤退。张大缸瞅准机会,爬起来,却发现鬼子的汽车正在并不宽敞的山口掉头,步兵也边打边回撤。
    张大缸愣了。鬼子既然进来了,怎么会撤退呢?
    鬼子的确要撤退了。鬼子指挥官没把八路放在眼里。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游击队。所以他敢放心地追赶。但这是个头脑缜密的家伙。刚吃过亏的他,为防止遭遇八路袭击时伤亡过大,将部队分开来,自己带一个中队鬼子先行追击,等遭围八路后,后面部队再冲上来。
    等伪县长大喊走错了,这家伙立即想到了撤退。他已经意识到,大半夜里闯进这片山林就像进了一座阴深深的迷宫。带兵进山似乎是个严重的错误。虽然八路就在眼前,自己的火力远超过独立团的火力,但鬼子指挥官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即命令,后队变前队,往山外撤退。
    撤退的同时,鬼子指挥官也仿照八路军,就在山口两边山上设下埋伏,自己带后面一个中队留在拐弯口。若八路追来,他就要一吐胸中的恶气了。
    后来,张大缸才知道,这个鬼子指挥官是个大队长,有一个类似下象棋的名字,叫平野进二。他们或许有着做对手的机缘。接下来的时间,他俩就像机枪子弹打在石头上,碰撞出不少闪耀的火花。
    鬼子装甲车冲出路障,脱离火场后,黄副旅长和二蛋带三营追了过来。黄副旅长喊了半天,一营长才回到:“张团长还在下面。”
    “怎么回事?”黄副旅长有点急了。
    “哦,张团长炸了一辆装甲车。”
    “什么?胡闹!李中,赶紧派人把他给我弄上来!”黄副旅长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非常生气。
    李中刚要答应,战士喊道:“鬼子跑了!”
    “一营在山上监视,三营跟我下山!”黄副旅长带头往下冲去。若张大缸有个好歹,损失可就大了。
    张大缸听到黄副旅长和二蛋的喊声,蹲在石头后面,站起来答应:“我在这儿,副旅长,嘿嘿,鬼子撤退了。”
    “我知道鬼子撤退了,还用你说!”黄副旅长没好气地怼了张大缸一句。
    张大缸明白了,只是偷笑,没有说话。
    黄副旅长跑到张大缸面前,狠狠地问道:“张大团长,现在怎么办?”
    “嘿嘿,我听领导的。”张大缸笑着说。
    “现在领导让你回答!”
    “是!穷寇莫追,我建议监视鬼子动向即可。”
    “鬼子是穷寇了吗?”
    “嘿嘿,山路蜿蜒狭窄,鬼子走不快的。咱们要追过去,就会被他们反咬一口,不划算。”
    黄副旅长点头说:“早这么想,就不会被包围到山顶上了。告诉二团一营,下山,撤!”
    二蛋扭头对三营长孟凡志说:“三营到山口警戒,让二团一营先撤。”
    “是。”孟凡志答应一声,带战士奔向山口。
    二团一营撤走后,张大缸留下警戒哨,跟着黄副旅长准备往回走。忽然,他扭头望着两边的山坡。山坡上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可张大缸似乎感到了什么。他站住了。
    黄副旅长扭头问:“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西面山坡上埋伏着鬼子。”张大缸小声地说道。
    黄副旅长转过身来,看了看西面,严肃地说:“你小子长夜眼了?赶紧走。”
    回头走了几步,张大缸却愈发地觉得山坡上埋伏着鬼子。他拉住黄副旅长的胳膊说:“副旅长,反正天快亮了,陪我再呆一会?”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咱们就留下。”黄副旅长说:“你打伏击,我在后面掩护,记住,不能恋战,打完就撤。”
    “是。”张大缸向部队低声喊道:“传下去,机枪手,掷弹筒炮手,蹲在路边,等我命令。”
    几分钟后,张大缸、二蛋集合了六挺轻机枪,还有四具掷弹筒,悄悄潜伏到了山口两侧。
    埋伏的鬼子见八路没有追赶,而是撤退。爬了一会,也就起身走下山坡,准备和平野进二汇合。
    他们刚走下山来,就被张大缸发现。张大缸看着影影绰绰的暗影,心里乐了,嘴上喊一声:“打!”
    四挺机枪对着五米多宽的山路,同时吐出火舌。
    鬼子被打蒙了。原来八路也有埋伏。他们抛下被打中的同伴,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平野进二也告诉过他们,不准恋战。
    一梭子弹打完,掷弹筒立即开火,掩护机枪撤退。
    西面没了动静。和黄副旅长汇合后,三营隐蔽在了两侧的山坡上。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得守着。
    平野进二听到枪声,立即判断出不是自己人伏击了八路,而是被八路伏击。他看着黑群群的群山,说了一句中国成语:“来日方长。”立即带鬼子撤出了山林。
    漆黑的夜色慢慢褪去,仍没有鬼子的动静。看着清晰起来的山路,张大缸伸伸懒腰,说:“狗日的鬼子,还跟老子们耍太极,要是论太极,中国人是你们的祖宗!”
    “还吹,昨天是怎么让鬼子围在山上的?”黄副旅长瞪了张大缸一眼。
    “您怎么老提这事呀?”张大缸笑着说:“嘿嘿,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还翘尾巴!”黄副旅长瞪了张大缸一眼,说:“走,下去看看。”
    鬼子真走了,还丢下二十多具尸体。张大缸摇着头说:“鬼子丢下同类就跑,还真少见。”
    “他们怕再受袭击。”黄副旅长说:“好好掩埋,死在异国他乡,也够可怜的。”
    “副旅长,这里还有两个活的!”孟凡志喊了起来。
    “先缴了他们的手雷!”黄副旅长大声喊道。
    来到受伤鬼子面前,张大缸叹口气,说:“唉,你们不在家过日子,这是何苦来着。”
    两个鬼子兵捂着伤口,似乎听懂了,两眼汪汪地看着张大缸。
    “抬回去吧,可怜的小鬼子,没多大吧。”张大缸说着,弯腰捡起鬼子的三八步枪,扛在自己肩上,对孟凡志说:“多留警戒哨,其余撤回小黑山。”
    “走喽,回家喝酒喽。警戒的同志留心点啊,中午派人给你们送肉来。”二蛋喊着,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他腿上被子弹咬了一口,血干了,裤子和肉粘在了一起。
    田三开着汽车来了。居旅长也在车上。他已派通信员通知他们不要追赶鬼子,却得到张大缸打鬼子伏击的消息。居旅长笑了,但还是不放心,于是来接他们。居旅长命令二蛋:“快带手上的战士回去治伤,正好医院二处的同志也来了。”
    把伤员还有两个鬼子伤兵扶上车,二蛋扭头看看张大缸。
    张大缸听到医院二处,心里正在凌乱。他摆手喊道:“我伤在胳膊上,不耽误走路,你们快走!”
    田三找个山口,调转车头,一踩油门,风驰电掣地走了。
    居旅长看看张大缸没说话。张大缸也没再说话。凌乱过后,他有些头晕,走路也轻飘飘的。这一天一夜,耗费了太多精力。
    距离小黑山还有三十多里山路。山路时宽时窄,战士也越聚越多,浩浩荡荡地走在黎明的霞光里。埋伏了几个小时,鬼子却像乌龟的头,缩了回去。但战士们还是兴奋着。这一仗没吃亏,还捞了一笔。
    回到小黑山,已是上午十点多。张大缸避开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人群。他看到人群众站着肖盈和赵娟。
    但赵政委叫住了他,还有黄参谋长。赵政委生病了,脸色拉簧,黄参谋长受伤了,吊着胳膊,两人因此没有参加战斗。
    张大缸连忙上前,还没说话,就被肖盈一把拉过去:“赵护士,这还有个伤员,快,带他去包扎。”
    张大缸回头看着赵政委。赵政委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张大缸只好跟着肖盈和赵娟走了。
    来到临时搭建的包扎所,张大缸坐在椅子上,突兀地问:“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肖盈微微一笑,说:“抱犊崮到处都有鬼子皇协军,实在呆不下,师部就命令我们跟着独立二旅转移到你们这里来了。”
    “哦,那转移时很困难吧。”张大缸看着肖盈和赵娟说。
    肖盈说:“当然困难了。黄参谋长就是因为掩护我们撤退,才负的伤。”
    “啊,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可听说你们被围在山顶上,赵娟都急哭了。”
    “有啥可急的。扛枪打仗,不就这样么,天天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哎呦,你轻点——”
    肖盈拿着剪刀剪开了张大缸左臂的袖子,猛地一撕,由于绽开的肉皮和衣服粘连在一起,把张大缸疼的皱起眉头。
    “再胡说八道。”肖盈埋怨道:“我以为你已经变得铁石心肠了!你还知道疼?”
    张大缸咧咧嘴:“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当了这么多年兵了,难道不知道?”
    一直没说话的赵娟拿着消炎药和纱布走过来,心疼地说:“负伤的时候,你不疼吗?”
    “一打仗,什么都忘了,就没觉得疼。嘿嘿,我亲手炸坏了一辆鬼子装甲车——啊,你能不能轻点啊——”
    肖盈用捏着夹着棉球,使劲地给张大缸擦着伤口。张大缸疼的咬牙跺脚。赵娟心疼的要哭:“肖盈姐,让我来吧。”
    肖盈将镊子递给赵娟,转身走了。张大缸看着肖盈的背影,愣住了。但立即,他又咧起嘴来:“哎哎,你这也够疼的。”
    “对不起呀,但你得忍着,伤口很深,都伤着骨头了。”赵娟温柔地说着:“你们怎么能被鬼子包围了呢?现在谁不知道,独立二旅是全师最会打仗的,还有人说你们都是打神仙仗,从不吃亏。”
    赵娟本想转移张大缸的注意力。没想到,张大缸更疼了:“你就别说了,我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要不是居旅长他们跟从天上降下来一样,我恐怕就留在那儿了。”
    “啊,不说了,不说这个了。”赵娟抱歉地笑笑,又温柔地说:“我早上看到,你们缴获了鬼子好多物质,都堆成山了。”
    “哈,要不是鬼子及时撤走,缴获的东西会更多。这帮龟孙子,现在也学精了——哎呦呵呵,你比肖盈下手还重!”赵娟正准备给张大缸包扎,纱布缠在胳膊上,碰到了伤口。
    肖盈忽地走回来,脸色冷峻地说:“是么?那我来!”说着,肖盈弯腰,接过纱布头,又使劲缠了两圈,又使劲地扎好结。
    张大缸疼的冒出汗来。可他不敢再喊。他呆呆地看着肖盈正在生气的脸。他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肖大小姐。
    刚包扎好,边鹏来了,哭丧着脸说:“好了没有,旅长有请,说是要开会。”
    “开会?都忙活一天一夜了,不让人歇歇呀!”张大缸紧张了。
    “怎么,你连鬼子装甲车都敢炸,还怕开会?”肖盈冰冷地说。
    边鹏愣了一下,又笑了。张大缸咧咧嘴:“这次我肯定要挨骂了,你还说风凉话。”
    “哈,你挨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您亲自炸鬼子装甲车,多英雄呀,还怕挨训?就是居旅长拿鞭子抽您,您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肖盈仍冰冷地说着张大缸。
    “嗯,好呀,我肯定会——”张大缸笑了。边鹏拉起他:“别废话了,快点挨骂去吧,早挨早完事。”
    张大缸笑着走了。肖盈似乎更生气了。她脸色通红,眼角快流出泪来。她身后的赵娟爱恋地看着张大缸的背影,又心疼了:“不管怎么说,这次打了胜仗,不该再挨骂了呀。”
    “他就该挨骂!”肖盈大声喊道。
    “啊,怎么了,肖盈姐?”
    “一个团长去炸鬼子装甲车,就是不计后果,就是逞英雄!以后,咱们不能对他再客气!”
    “嗯,行!看他还逞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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