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界子山沸腾了。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声落下,山石崩裂地炸开,人皮,头发,甚至是半截断肢,钉在树上,挂在枝杈。鬼子飞机三五成群,像苍蝇般的叫着,飞过东面山坡,丢下一串蛋蛋,扬起更高地烟尘,大树轰然倒下,树上的零碎随即被大火吞噬,化作泥土。鬼子步兵嗷嗷乱叫着冲上来了。东面的山炮开始还击,山坡上机枪吐出烫人的火舌,撩着那群来自倭国的矮子。
    双方都想把对方赶走。可谁也赶不走谁。只是苦了宽不到两公里的大界子山,已满身伤痕,面目全非,可双方仍毫不吝惜地用炮弹砸出一个个坑,然后又补偿一般,为日后大界子山重新焕发,丢下一堆堆可转化为土地养分的血肉。
    鲜灵灵的肉体在钢与火里灰飞,活生生的生命在惨叫和枪声中湮灭。双方的士兵却没有感叹。他们也不会感叹。在这个v型的山坳里,死亡成了最正常的选择,而活下来,却成了侥幸。
    张大缸、边鹏、二蛋爬了大界子山南面的拐子山山顶。他们就躲在拐子山西面的山沟里。举着望远镜,三人被震撼了。边鹏叹道:“这群国军兄弟啊,要么不打,要么就往死里打。”
    二蛋仍举着望远镜,骂道:“鬼子够他娘的一根筋了,国军也犯倔,跟鬼子硬拼个屁,先撤一步,然后伏击鬼子,不就完了。”
    “他们肯定接到上峰的死命令了。”张大缸转过身来,点上一根烟,又抬头看看晌午的太阳,叹口气说:“鬼子的火力明显占优势,咱们得帮帮场子。”
    “你,说啥?”边鹏扭头问道。
    “我说,咱们不能坐这儿干看着,得帮帮国军兄弟。”
    “帮个屁!”二蛋骂道:“你不知道他们狗日的干啥来了?”
    “一句一个屁,你今天又吃炒豆了?”张大缸回头,白了二蛋一眼:“不就是抢地盘么,小心眼。”
    “不是,”边鹏也转过身,滑下来,瞪着张大缸说:“副营长说的没错,鬼子来扫荡咱们,国军是想把咱们挤走,他们都没安好心。”
    “不是我批评你,老边,啥是国军啊?你头上的帽子不也带着青天白日帽徽吗?就是退一万步说,他们可是跟鬼子真刀实枪地干着呢,咱们坐在一边,啥也不干,太不厚道。”
    “厚道?如果是咱们再跟鬼子干仗,他们国军绝不会伸一根手指头来帮咱!”边鹏气愤地说道。
    “那咱不帮忙,那不也就成了国军了?”张大缸看着边鹏问道。
    “我说不过你,但我绝不同意!”边鹏气哼哼地说。
    “你咋还倔起来了——”
    “营长,你得想想,万一咱把帮着把鬼子打跑了,那国军能让咱们呆在这里吗?如果这样,咱的任务不久完不成了?”二蛋认真地说道。
    “唉,我想师部绝不会让咱们袖手旁观。这样,老边,你发报问问。如果师部不同意,咱就躲一边喝茶去,怎么样?但我相信,师部一定会同意,因为是咱们中国的士兵在跟外国鬼子干仗。”张大缸晃晃边鹏。
    “好啊,那就听师部的吧。”边鹏站起来,对着张大缸,打了打屁股上的土。
    张大缸别过脸去,骂道:“你狗日的快成坏蛋了。”
    鬼子进攻被打退。一营长陈中跑进团指挥部。陈中三十多岁,行伍出身。每次向比自己小上六岁的团长报告,他心里总有写别扭。但无奈,团长不仅少年老成,还破有本事。这个团长就是张二缸。
    “团长,我们营就剩下不到一个连了,能不能向上面请示,先撤出大界子山?”陈中问道。
    张二缸摇摇头:“老陈,说实话,我也知道这里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想往后撤,可你知道咱为什么打这一仗吗?”
    “抢地盘呗,结果跟鬼子掐上了。我就纳闷了,司令部长官明知鬼子回来报复,可偏偏这个时候派咱们来,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撞鬼子么?”陈中瞪着眼睛问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陈。实话告诉你吧,咱打的这一仗,往小了说,是捞回点脸面,往大了说,是打的政治仗。”
    “哎呀,团长,你这又大又小的,把我都给搞晕了,你就明说吧。”
    张二缸走到陈中面前,低声说:“咱们两个团被一个大队的鬼子撵了鸭子,过去好几个月还不敢打回来,结果人家共军一天之内拔掉两个据点,干掉两个中队的鬼子,再往下,邹峄山区就要姓共了,战区长官部能不急眼吗?丢人啊!可连你我都知道鬼子回来报复,长官部能会想不到?长官部偏偏就选这个当口派咱们打过来,跟鬼子枪对枪刀对刀地狠狠干上一场,往小了说,是在捞回咱们丢失的颜面,往大了说,就是告诉山东的共军,在山东地面上,咱苏鲁战区是老大,邹峄山区不是你想来,就随便来的。”
    “哦,你这么说,我懂了。可咱们伤亡也太大了,我看啊,不仅抢不了地盘,还得被赶回去。”陈中摇着头说。
    “这我也知道。上午反攻两次,结果报销了一个营的兄弟,我看进攻是不可能了。那就放弃前沿阵地,在山洞口、岩石后构筑掩护工事,形成交叉火力,咱们守住就成了。”
    “那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再这么死撑下去,到明天中午,人尽地丢,我向旅长、师长打电话报告。”
    刚打开电台,就接到师部发来的急电。师部告诉独立营,尽一切之可能,协助51军击溃鬼子。
    边鹏叹口气,将电报递给张大缸。张大缸看看,又递给二蛋。二蛋看完,不满地喊了起来:“还让咱们尽一切可能,难道师部不知道,打跑鬼子,国军该撵咱们了?”
    “你咋呼啥?”张大缸瞪了二蛋一眼,说道:“执行命令。”
    “咋执行?难道咱们赶过去,帮国军守山坡?”边鹏瞪眼说道。
    “我说你俩呀,现在只会发牢骚了。”张大缸指了指两人,说:“过来,看地图。”
    “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怎么打?”二蛋看看地图,又抬眼看着张大缸。
    “呵呵,咱们不仅要打,还不能赔本,还得捞点。”张大缸笑着说:“鬼子火力这么猛,他得及时补充。你们看啊,鬼子补给线只有这么一条东西向的公路。”
    “哦,你是说,咱们掐断鬼子的补给线,让鬼子不战自乱。”边鹏恍然大悟:“行,还是你有办法。”
    “得了吧,这个很难吗?是你们俩压根就不想打,所以也不去想。”张大缸埋怨完,又说:“从县城到大界子山,公路长三十多公里,还都在山里,鬼子伪军就是派再多人护路,也是白扯。”
    “嗯,对,就是咱们从山上撬下几块大石头,也够鬼子忙活一阵子。咱们还可以选择机会,打他几下,趁机捞点物资弹药啥的。”二蛋点头说。
    “好,这活就交给你了。你带二连、三连和新编连,立即出发,尽快毁路,实在不行,就炸桥。但记着,不能见钱不要命。”张大缸嘱咐说。
    “明白。能捞就捞,不能捞,毁掉就跑。”二蛋笑着,就要走。
    “等等,”边鹏叫住了他:“投降日军的土匪有可能帮着护路,但不管是谁,只要胆敢挑衅,就坚决镇压。选枪法准的,埋伏好,掩护你们。”
    “好嘞。”二蛋答应着,集合队伍去了。
    “那咱们干啥?”边鹏问道。
    “我带一连和特务连去炸鬼子的榴弹炮。如果能炸掉,那鬼子的重火力就减弱一大半。”张大缸说。
    “那我呢?”边鹏又问。
    “呵呵,你留下,随时向师部报告战况。咱们还没向师部发报,师部就发来紧急电报,想必师部也关心这场战斗。”
    “行啊你,还挺能替领导考虑。”边鹏笑着说。
    二蛋带着三个连的战士赶到了公路两侧。公路上并没有太多鬼子把守,也就是七八两三轮摩托车来回巡逻。
    二蛋仔细观察一会,下令二连、三连向西,自行选择地点,伏击运送物资的鬼子汽车。他则新编连向东,设置路障。新编连是由投降的伪军暂编而成,共一百五十多人。这一百五十多人除二十人在两头警戒之外,其余人分开来,挥镐毁路,砍伐木头,往路上抛掷石头,不多时,便设置了近两公里长的路障。
    他们刚转移到下一个地点,前面带队警戒的田三摆手示意,鬼子巡逻队来了。二蛋赶忙带战士隐蔽。陈中掏出盒子炮,准备打掉鬼子。二蛋捡起一块石头,微笑着说:“陈连长,节省子弹。”
    “对呀,兄弟们,捡石头,给我砸。哎,别捡太大的,小心给砸坏了鬼子的枪。”陈冲喊道。
    “行,老陈,才过了三天,你就成了真正的八路军了!”二蛋夸赞道。
    “嘿嘿,跟你学的。”陈连长扭脸,龇牙笑道。
    四辆摩托车突突地开了过来。二蛋大喊一声:“砸!”一百多块石头,像雨一样,砸向了鬼子。
    鬼子猝不及防,三轮摩托要么翻了,要么撞到山坡上。十二个鬼子几乎都被砸中,有两个被砸到钢盔上,又被三轮车甩出去,当即晕倒在地。还没等其他鬼子爬起来,又一波石头雨落了下来。鬼子这下惨了,身子几乎被石头埋住,有几个头盔被砸落,脑浆子差点没流出来。
    第三波石头扔下来之后,鬼子全部砸死,三轮摩托车也被砸变形,成了一对废铁。陈中拍着手,笑呵呵地说:“行啊,副营长,既干掉鬼子又弄了路障,一举两得啊。”
    二蛋嘿嘿笑了两声,喊道:“兄弟们,下去把枪给检出来,别忘了鬼子手雷啊。”
    那边二连、三连也发现了鬼子三辆运输车。十枚手榴弹炸停第一辆车,机枪扫射一阵,战士们冲下山坡,干掉活着的鬼子,三下五除二搬光车上的弹药和罐头,把准备好的干柴堆在汽车周围,放一把火,撤回两边山上,吃着罐头,等鬼子下一批运输车的到来。
    天黑后,张大缸带一连和特务连行动了。他们爬到鬼子榴弹炮阵地五百米外的山坡上。看着鬼子的榴弹炮阵地,张大缸却皱起了眉头。

章节目录

那一年我扛起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泗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泗源并收藏那一年我扛起枪最新章节